《与假太监对食后我成了皇后》 第1章 [古装迷情] 《 与假太监对食后我成了皇后》作者:宅小成【完结+番外】 文案:戏精皇子vs温良宫女 自幼被卖入宫的宫女乔婉儿,厌恶于在暗无天日的皇宫中蹉跎一生,便和同病相怜的同乡宦人福枝商议了个逃出宫的计划。 但是,在计划即将实施前,那个蓝颜小太监却出了点状况。 乔婉儿:“福枝,你那边都准备得怎么样了?” 季玶(假福枝)看着乔婉儿,眸色深不见底:“你是指什么?” 乔婉儿:“我们不是说好了三日后一起出宫的吗?怎么?你改主意了?” 季玶(假福枝):“......” 原来那个小太监在宫里还有个相好的,商量着一起私奔。 季玶(假福枝)掩唇一副要咳断气的样子:“咳,咳,咳,我最近身体不大舒服,要不咱们先缓缓?” 许多年后,乔婉儿做梦也想不到,他这一句“缓缓”,就把自己缓到了皇后的位子上…… 季玶本是钱塘国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但因受到宦臣的迫害,自幼便流落于民间。成年后,在忠臣的辅佐下,暗中招兵买马,意欲夺回本就属于自己的皇位。 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宫里的一个小太监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于是便借其身份混入宫中,以期能里应外合地夺取皇权。 乔婉儿面色羞红:“福枝,你,你,你不是太监吗?” 季玶邪魅一笑:“怎么?我不是真太监你不开心?” 1v1,sc,he,文中有个萌娃。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甜文 爽文 朝堂 逆袭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季玶、乔婉儿 ┃ 配角:季宁,范明初等 ┃ 其它:《听说世子好男风》求预收(封面黑乎乎的那本!) 一句话简介:对食的太监原来是戏精皇子! 立意:人生当立志,志当存高远。 第1章 眸光 福枝猛然地惊醒,睁开眼时,对上一双森寒的眸子,那眸子直勾勾地看过来,看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眸子的主人是个蒙面的黑衣人,正站在离自己几尺开外的地方,从身量上看,应是个男子,他浑身上下“裹”着“黑布”,只露出一双眸光犀利的眼睛。说来也怪,那双眼睛莫名让福枝觉得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见这样一身装束的人立于面前,本能地心生慌乱,冲着对方问道:“你……你是何人?” 问完,快速地环顾周遭,发现自己竟是坐在一间茅草屋的地上,背后靠着一个大草垛,四周墙跟处散乱地堆放着许多草料,屋内的草料味中,还混杂着淡淡的马粪味——这里很像是那种马厩旁存放草料的屋舍。草料屋内,只他和那个黑衣人一坐一站。 未见那人作答,福枝颤抖着声音继续发问:“你……你到底是何人?我……我这是在哪里?” 黑衣人仍旧缄默着,只是向前走近了两步,本就颀长的身影被屋内昏黄的灯光拉得更长,将坐于地上之人完完全全地笼罩在阴影之中,视线至始至终都在福枝的脸上盘旋。 “你……你……到底是谁?你要干……干什么?”福枝看他走近,慌乱地扭动身体想要站起身,这才发现,背在身后的双手竟是反剪着的,盖在草束下的两条腿也是被捆绑着的。 于是一边继续扭动身体,一边再次慌乱地把视线移向对方,不经意间,瞥到那黑衣人身上竟佩着一把短剑——剑鞘随着他的移步晃出森寒醒目的光,恰如其眼光一般摄人心魄! 那人依旧不做回应,还是刀锋般的目光刮在福枝脸上,像是要在他脸上寻找什么宝藏一样。 极度恐慌之下,福枝正欲张嘴大声呼救,忽然听到一声门轴转动的声音,随后是一个人的脚步声——有人拉开位于黑衣人身后的门扉,从屋舍外走了进来。 黑衣人未有对身后的动静做出任何反应,依旧岿然不动地立于原地,说明进来之人应是他的同伙。 当福枝看到那个一身太监装束的来人时,惊异地呼喊出声:“陆乙,你……你……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这个叫陆乙的人,和福枝同是皇宫里的黄门小太监,他二人同属于内廷司的园艺局。 内务府就是皇宫里太监宫女的统领机构,下辖了许多局子,比如尚膳局、尚药局、尚衣局等等,其中的园艺局主要负责皇宫里的草木种植、修剪等事务。此外,许多宫道、外院的洒扫、搬运和一些需要出力气的杂活也都是由此局负责,所以园艺局又被宫女太监们戏称为杂役局。总之,就是内廷司里干活最累,最吃力不讨好的局子。 陆乙是一个月前刚从尚药局调入园艺局的,据他说,是因为很喜欢摆弄花花草草,才主动要求调动进来的。众所周知,从园艺局里想出去的人很多,而想进来的人可是凤毛麟角。所以,他很顺利地就成功换了局子,还被不少人嘲笑成傻瓜。 进了园艺局后,陆乙便和总是独来独往的小太监福枝走得很近。二人共事了一段时间,福枝感觉陆乙在方方面面都很是关照自己,他以前在宫里也没什么关系密切的朋友,有这么个人主动靠近又愿意掏心掏肺,且感到这是个可交之人,便私下里与他称兄道弟起来。 今日,他二人被园艺局的大太监派出宫去看苗圃,事情办好后,便从育苗场往宫里返,回去的路上,陆乙说知道一条回宫的小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于是就引着福枝上了这条路。 第2章 那是一条僻静的林间小路,走着走着就上了山。当二人曲径通幽地越走越深时,福枝就感觉不太对劲了,正要转身向身后的陆乙询问,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香气,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整个人便觉头重脚轻,迷迷糊糊中失去了知觉。 陆乙走近黑衣人身侧立定,在听到福枝的询问后,用一种带着古怪笑意的眼神朝他看去,并答非所问地回道:“福枝兄弟,对不住了。” 话音落下,他倏地一抬手,手中散出一团白色粉末,那团粉末借着他掌风上的一股力道,精准地扑了福枝一脸。 “你……”福枝被糊了一脸粉后,只吐出一个字,就立刻脖子一歪,整个人瘫软地向后靠去,失去了知觉。 陆乙把福枝迷晕后,转身朝向那个黑衣人,毕恭毕敬地施礼道:“主公,时候差不多了,我们须得在天黑前回宫。” 黑衣人点了一下头,似是欲意转身离开,忽听一旁的陆乙继续说道:“主公,您确定要这样做吗?柱国大人特意传了信来,说让我再劝劝您……” “怎么?王大人还特意传了信给你?”黑衣人打断陆乙的话问道。 “正是,大人在信中说,主公您虽已出师多年,有功夫傍身,但毕竟身份尊贵,又是一军之主,且这宫里不比外面,很多事他没法及时照应到,您非要这样以身涉险……” “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光复军本就苦于内应力量薄弱,如今能有这样的机会潜入宫内,必是苍天欲意助我,更何况……”黑衣人话说到一半便停顿住,目光飘渺地注视着前方,眼神中带出些狠厉的光芒,像是在做着什么思考,片刻后,他一字一顿地继续说道:“我要去亲手杀了肖乾那个老太婆!” 陆乙看出对方的决绝,便不再多劝,随后问道:“那主公,这个叫福枝的小黄门要如何处置?是杀还是留?” 草垛旁,一副昏死状的福枝并没有完全昏迷,因为有了“前车之鉴”,他在闻到那粉末中有些熟悉的香气后,便刻意地屏住了呼吸。 因减少了迷药的吸入量,他先是陷入一种半昏迷状态,模模糊糊地能听见二人的交谈,但听得不是十分真切,当陆乙问出那句“是杀是留”时,他整个人瞬间地清醒,心脏开始狂跳不止,脑子里灵光乍现地有所悟,为什么那个被称作“主公”的黑衣人的眼睛,会令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年幼时,他曾被一只恶犬撕咬过,那只恶犬眼中闪烁的绿色凶光,至今还会时不时进入他的噩梦中画龙点睛一笔,恰恰和那人眸中的森寒之气如出一辙。 “回光返照”后,福枝最终还是彻底晕了过去,除了是迷药的作用,更是被吓晕的。 第2章 初见 钱塘国启祯元年,距太平门之乱已过去十七年。 十七年前,四十九岁的景宣皇帝季澜因突发心疾驾崩。皇后肖氏及其外戚为夺取政权,设计将先皇的六位忠臣杀害于太平门内,还给他们扣了谋逆之罪的帽子,并赐死苓妃娘娘和其年仅六岁的皇子季玶。因为先帝生前曾有立储诏书:赢畊皇子季玶在年满十五岁时立储君之位。 从此,祸乱朝纲的肖皇后携外戚之臣独揽大权,并立自己十七岁的傻儿子季沣为“代宗储君”,以指导其理政为名垂帘听政。听政期间,更是大开杀戒地清剿异己之臣,搞得朝野上下人心惶惶。 十七年后,那位世人都以为在宫乱中惨死的赢畊皇子,再次回到了自己出生的皇宫:临安府的隆昌宫。但却是以一名黄门太监的身份回来的。 不久前,季玶设在宫中的一名心腹暗桩,也就是那个名叫陆乙的太监,向光复军总部传递了一则消息:宫中竟有一名小黄门跟主公长得一模一样,不仅是身形样貌,甚至连说话声音都十分的相像,简直就如同其双胞胎兄弟。 季玶一开始还是半信半疑的,直到见到福枝本人,才完完全全地相信:负责投胎的阎王判官定是给自己下判书的时候走了神,一个魂投了两遍胎,否则怎会如此相像?既然阎判官给了这样的机会,那就不用白不用,于是便就借着这个副本的太监身份进了宫。 当再次踏上隆昌宫的青石板路时,季玶本以为自己会生出很多感触,毕竟这里曾是生养过他的地方,但望着那些记忆中已经模糊的红墙碧瓦、楼阁殿堂,所有的感官都是淡漠的,只胸口处那条沉寂了多年的伤疤在隐隐作痛。 而且,好巧不巧的是,他混进来的这个园艺局所在的前身,恰恰正是当年母亲苓妃娘娘的居所沐芳殿,也是他六岁前出生长大的地方,十七年后,此处已物非人非,被重新修整后改建成了“杂役局”。 季玶对这里已经完全没什么印象了,但还记得沐芳殿后院的一棵桂花树,那后院现在已经变成了园艺局的后院,因为小时候,他曾从那棵树上摔下来过,虽然是被树下的老太监稳稳地接住了,没有摔着哪里,但是却吓得接连做了好几天的噩梦。 赢畊皇子对自己这个宫里最低等的“杂役”身份十分满意,借着这个身份,他不仅住进了当年的旧居,还可以借着修剪花草苗木、干杂活的机会在宫里四处走动,非常方便他行事。 园艺局的露天堂院内,一个穿蓝袍子的大太监看到地上摆放着的一只鼓鼓囊囊的布口袋,立刻就气不打一处来地吼叫起来。“这袋子干菊花为什么放在这里了?祥福呢?祥福那个小蹄子死哪去了?” 第3章 “回徐公公,祥福他可能是有点便急,刚才把东西临时搁在这里,人就捂着肚子跑开了。”堂院里一个正在洒扫的小太监回话道。 “真是懒驴上磨屎尿多!等他回来,看我不打烂他的屁股,让他屎都拉不出来!”大太监骂骂咧咧完,便冲着那个回话的小太监喊道:“福枝,你手上的活先别干了,赶紧把这包东西送去尚药局!” “得令!”“福枝”赶紧应和一声,撂下手上的活,不敢怠慢地小跑过去,将那个大包裹往肩上一扛便出了门。 进宫五日,在陆乙的帮助下,季玶很快将周围的人和事熟悉起来。据陆乙说,那个叫福枝的小太监是十六岁才入宫的,在宫里也就只待了四年,入宫年数不长,又是个喜欢独来独往的性子,所以没有什么深交之人,如此也就大大降低了自己被别人识破身份的风险。 季玶换成了这样一个比自己年纪小的低等身份,不仅要事事伏低做小,说话做事时还要刻意地装嫩。对于他这样一个一直在军中做领袖的人来说,确实有些勉为其难。 好在赢畊皇子还是有些与生俱来的戏子天分的,几日下来,在陆乙的悉心指导下,他终于是找到了做“狗”的感觉:见到主人(上级)时,须得摇头摆尾、低眉顺目、唯唯诺诺。 戏子一旦找到了感觉,那就越演越像了。 因在军中多年的养成,他常是一脸的冷峻表情,眸中时不时会带出些狠厉的光芒,可只在几日光景下,他那一身的威严之气便就全部消失殆尽了。此时,嫩谁看了,他都是从头到脚的和气顺从,甚至连说话声中都会刻意带出些软糯的苏宁腔——因为那个叫福枝的小太监是苏宁人。 季玶肩上扛的布口袋虽说不上有多沉,但鼓鼓囊囊的很是占地方,压在一侧肩膀上时,脖子还须得歪着给它腾地方,没啥功底的人若是这个姿势保持得久了,也是很吃力的。 他是个十几年的练家子身板儿,手提肩扛的分量一般人望尘莫及,这点体力活于他而言就是洒洒水的事情,但因宫道上,时不时会碰到一两个行路中的太监宫人,所以为了掩人耳目,不得不装出一副稍显吃力、停停走走的架势。 虽进宫只有短短数日,但他不仅快速地熟悉了周围的人和事,还凭借着带兵之人快速熟记地形的素养,已是把这个脑子里没有一丝记忆的儿时旧居内的地形掌握了个七七八八,自觉能应付各种情况而不露马脚。 正装腔作势地沿着宫道走着,忽然,他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敏锐感官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身后好像是有人在跟着他! 原本不慌不忙的一颗心,即刻就紧绷了起来:难道是有人看出了什么端倪? 随后刻意地放慢了脚步,脑子里正各种狐疑中,忽然感到身后之人开始靠近,且越靠越近,最终,不轻不重地撞在了他后背上。 第一反应就是会不会是想要试探他的人,于是伪装出了一个没有任何功底的素人应有的反应:脚步一个趔趄,肩上扛的包裹几乎摇摇欲坠。 “哎呀,这位公公,是我不小心,真是对不住了!”身后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季玶感到肩头晃了三晃的包裹被人帮忙稳住了。 他装腔作势地站稳,因身上有重物的缘故,仍旧保持着朝前的姿势,一息后,那个连声道歉的女子转到了他眼前:那是个宫人打扮的女子,约莫二十来岁,身形纤瘦高挑,梳着宫人的简单发髻,墨绿色襦衣襦裙,粉面薄唇,长得还挺好看,就是黑眼圈有点重,一脸没睡好觉的倦容中略带了些紧张之色。 看她这身装扮,就知道是个和自己一样“小”的宫人。所谓“小”,并非指年龄小,而是级别低等的意思。就像他借用的这个身份,也是个宫里级别最低的小太监。 这么宽敞的宫道上,几乎看不见几个人,这样也能不小心撞上来,要么是这人眼睛不好使,要么就是故意的。 果然,那女子神色紧张地左右环顾一番后,便稍微地凑近了他的耳根子处,声音很低地说道:“福枝,今夜子时初刻,尚衣局后墙边那棵海棠树下见!” 还没等季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那女子便做贼似的一个转身快步走开了! 看着她消失在宫墙间的背影,季玶脑子里快速琢磨起来:这个女子是谁?难道是潜入宫里的其他暗桩?应该不是,光复军安插在宫里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暗桩,目前还都是单线联系的,他刚混入宫内没多久,除了陆乙,应是还没有人知道他的冒牌身份。 且这个女子张口喊的是福枝的名字,那多半是福枝认识的人,但陆乙却从未提起过,也许是因为他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那么她和福枝是什么关系呢?女子刚才的举动,像极了要约小太监半夜出来约会,难道是和福枝私下里相好的宫女? 第3章 柳姑姑 清晨,淡淡的晨曦越过厚重的宫墙飘洒进隆昌宫,将一夜的沉寂唤醒,红墙碧瓦的楼宇殿阁在晨晖的照耀下闪着炫目的光,像是一夜之间被涂了一遍新漆,晨起的宫人们同时不同地地开启了各自的忙碌。 尚衣局的衣库房门口,两个宫人和两个太监刚刚将一个大号木舆子【注1】装车完毕,舆子上整整齐齐地码满了一包包要送去储备司入库的冬衣棉服。 几人稍事休息后,两个太监便一前一后地准备驱车离开。忽然,后面那个长相稚嫩的小太监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朝正站在一旁歇脚喘气的两个宫女中的一个说道:“婉儿姐姐,你的帕子我要如何还?” 第4章 被唤作婉儿的宫女闻言,正欲张嘴回话,不想另外一个宫女竟先声夺人地替她抢答了:“婉儿姐姐的帕子不用还了,小福顺,送你做信物了。” 抢话的女子说完便哈哈大笑起来,那乐呵劲儿活像她抢的并非是别人的话头,而是什么值钱的宝贝。 叫福顺的小太监听到这样一句调侃,脸腾的就红了,稚嫩的一张小脸上更多了几分孩子气。 “吴清月,你又来了!不说玩笑话能憋死你是吧?”被抢了话的乔婉儿面露愠色,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个仍在咯咯笑个不停的女子。 “信物?是什么信物?为何福顺有?而我福旺却没的?婉儿姐姐偏心呀!”车头处年纪稍大点的小太监像是被激发了兴致,顺势也跟着调侃起来。 这一回,乔婉儿的脸也有点红了:“福旺兄弟,你怎么也跟清月丫头一样这么喜欢说笑了?” “哎呀,我的帕子好端端的送不出去呢!你们这是嫌弃我没有婉儿姐姐长得好看,不稀罕我的是吧?”吴清月听到玩笑话有人回应,更加人来疯了,对乔婉儿频频制止的眼色视若无睹,冲着福旺又是一通调侃。 “怎么会,怎么会?清月姐姐,要不就送与我做信物吧,哈哈哈!”福旺果然跟吴清月是一路人,这样一个话题引起了他的共鸣,张口就来地接了话。 原来,适才搬衣物时,叫福顺的小太监不小心被舆子上的木刺划破了手,乔婉儿见状,情急之下掏出随身带的一条绢帕给他止血包扎。小福顺临走时想起了那条帕子,便随口问了一句,不想竟被爱说笑的另外两人调侃起来。 “哎哟,我看你们几个不想活了是吧!不好好干活,竟然在这里打情骂俏!”一个尖细的说话声毫无征兆地响起,令原本你来我往的嬉笑声戛然而止。 几人不约而同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看到来人后便都毕恭毕敬地行礼道:“柳姑姑!” 被称作柳姑姑的人是个身形微胖的宫人打扮的女子,正立于几人的不远处,许是因为脚步太过轻盈,她幽灵般的靠近竟未引起四人中的任何一个注意。 柳姑姑名唤柳白荷,是尚衣局的执事大宫女之一,虽和乔婉儿一样都是二十四岁的年纪,但其略微发福的身材和一脸总也消不下去的浮肿,令她看上去比同龄人至少年长了十多岁,所以,尚衣局的宫女们私底下都唤她作“柳婆婆”。 “哎哟!柳姑姑,您这么个大忙人,怎还亲自跑来?我们几个办事您还不放心吗?您看看,两位姐姐清点好数目后,又帮着我们一起装了车,我和福顺正准备把衣物送去储备司呢!”太监本就不归大宫女直管,福旺又是个遇事圆滑的主儿,自然没被柳白荷那句话吓到,而是端出一脸和气生财的笑老练地回了话。 “哼,我若不亲自来,怎知你们几个竟然在这里偷懒儿!”柳白荷嘴上像是仍旧不依不饶,但口气却是缓和了许多,“储备司那边还等着入库呢!你们两个还不赶紧送过去!” “好嘞!得姑姑令,这就去了!”福旺一声应承之后,两个小太监便一前一后地驱着木舆子逃命似的开溜了。 太监走后,便只剩下乔婉儿和吴清月两人大气不敢喘地立于原地。 柳白荷扭着粗壮的“水蛇腰”向二人走近,她走路时脚步果然很是轻盈,一点声音也没有,难怪刚才能像只猫一样悄无声息地靠近。 “怎么?还真以为我是闲得没事跑过来监工啊?这不是有事要跟婉儿商量才特意寻过来的吗?”柳白荷在二人面前停住脚步,脸上已全然不见了适才的不依不饶,反倒是风云突变地挂满了盈盈笑意。 乔婉儿和吴清月听出她语气中的明显变化,都不由自主地偷眼瞥向她,当看见她脸上一团和气的假笑时,反倒是各自心里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些不祥预感。 “那不知姑姑着急寻我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大事,这不是想跟你聊聊淑秀的事么?” 乔婉儿听她提到淑秀,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柳姑姑,我前几天见到淑秀了,她状态很是不好,整个人恍恍惚惚的,都快不认识我了,求姑姑把她调回尚衣局吧!” 乔婉儿说完,眼泪便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哎呀!这是怎么说的呢?快起来!快起来呀!”柳白荷上前一步把乔婉儿扶了起来,脸上仍旧堆满了假笑:“婉儿,你说得倒是没错,我也就是为了这事才特意来寻你的。淑秀这个情况确实也不适合待在内班了,要不你看这样行不?你去徐公公身边听差,把淑秀换回尚衣局?” “什么?这怎么行……”没等乔婉儿回话,一旁的吴清月忍不住接了话,但话刚出口,瞥见柳白荷狠狠瞪过来的犀利眼光,遂赶紧住了嘴。 “吴清月,行不行是由你说了算吗?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柳白荷声音瞬时提高了八度,堆满假笑的一张脸立刻变成了像是别人欠她几百吊钱的讨债脸。 “姑姑,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想说,让婉儿去有些不太合适吧,她可是我们尚衣局的‘老人’了,谁也没她做事熟练利落……对了……要不……要不……还是让我去吧!”吴清月顶着柳白荷恶狠狠的目光,怯生生地回道。 乔婉儿听闻柳白荷说让她去徐公公身边听差,便已心神混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又看到吴清月这样不知轻重地插话,更加心乱如麻,只得着急地冲她低低地喊道:“清月,你……你就少说两句吧!” 第5章 “吴清月,瞧你说的!我看你还是先回去照照镜子吧!徐公公那里可是内班,哪是谁想去就能去的?我是看在婉儿聪明能干的份上,特意给她安排了这样的机会,别人想去都没的去呢!”柳白荷脸上晕出了怒色,嗓门又拔高了几分。 “既然是这么好的机会,那就让给别人吧!婉儿姐姐应是不会在意姑姑这样做的。”柳白荷说话的气势愈迫人,反倒是激得吴清月更加逆反,最初的胆怯全无,说话声音竟变成中气十足。 “吴清月,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竟然这般跟我说话,实话跟你说吧!安排乔婉儿去徐公公身边听差,就是我柳白荷一句话的事,你还真以为我是在打商量吗?我就是客气点来通知一声而已!不要给脸不要脸!”柳白荷说完,便扬起一只手狠狠地扇在了吴清月的一侧面颊上。 吴清月被扇后,本能地伸手捂住被打得生疼的半张脸,但是这一巴掌并没有把她打成缩头乌龟,反倒像是戳中了她的逆鳞,激发出了昂扬斗志:“姑姑,你难道不知道那个老太监就是个大色鬼吗?淑秀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就是给他糟践的啊……” “好你个吴清月!我看你真的是活腻歪了!竟敢如此置喙总管太监!信不信,我现在就治你个以下犯上之罪,送你去挨五十杖鞭!”此时的柳白荷已不屑于继续装腔作势了,满脸的凶神恶煞一览无余,她扬起手再次向吴清月扇去。然而,这一次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击中目标。 原来,柳白荷的手扇出去的时候,乔婉儿正好把吴清月拽着一起跪下了,那一掌就只贴着吴清月的一侧发髻虚虚地刮了一下。 “姑姑息怒!清月她年纪小不懂事,说话没个分寸,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就原谅她这一回吧!”跪在地上的乔婉儿一脸哀求,“婉儿知道姑姑这是想要提携于我,哪里需得同我商量,使人知会一声便是,小的自是十分乐意去徐公公身边听差的。” 吴清月闻言,急得又想接话,嘴巴还没张开,便被乔婉儿用眼神狠狠地制止住。 见二人同时跪在自己面前,乔婉儿又答应得如此痛快,柳白荷立刻缓和了表情,顺势抖了抖刚才用力过猛的手腕儿,像是准备收手的意思:“果然婉儿才是个明白人,知道我的良苦用心,你在我手下做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怎么会害你呢?去了徐公公身边,自然是吃香的喝辣的又能得他照拂,那可是比在尚衣局强百倍,淑秀那丫头是因为福浅,无福消受罢了。” “是是是,姑姑说得是!”乔婉儿说话的同时,一只手狠狠地掐在吴清月的小臂上,示意她不可再不计后果地乱接话。 吴清月自然是会意的,狠狠地咬紧牙关,堵住自己已经到了嘴边的那些找死的话。她把头埋得很低,表面上像是一副毕恭毕敬的认错状,其实只是不想让柳白荷看到自己那横眉冷对的愤怒神情。 柳白荷紧绷住达成目的后的得意之色,偏头狠狠地斜睨了一眼跪于地上的吴清月后,又朝向乔婉儿说道:“不过嘛,吴清月这丫头你可真是没调.教好啊,完全不比淑秀那丫头乖巧!竟不知自己有几斤几两,还多嘴多舌的,我今天可以看在婉儿你的份上不做计较,但若是换作别人,你倒是看看她舌头还能不能留在嘴巴里?” “谢姑姑大度,姑姑的恩德婉儿和清月莫齿难忘。”乔婉儿鞠身施了一礼,“今天回去我定会好好说道说道她,让她深刻反省一下。” “我看呀,婉儿你也不必操这个心了,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准备明天去徐公公处报到吧!等你去了内班,我自会换个人好好调.教她的。”柳白荷说完,再次转眼瞥向一直低着头默不作声的吴清月,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冷笑。 在听见乔婉儿毕恭毕敬地应了声\quot;是\quot;后,柳白荷现出一脸达成所愿的得意。最终,扭着”水蛇腰“,步履轻盈地离开了。 第4章 小人嘴脸 柳白荷走后,跪于地上的两个女子相携着站起身,吴清月冲着她消失的方向狠狠地啐了一口,顺便将嘴里带着血腥气的口水吐了出来。 一旁的乔婉儿凑近了想要查看吴清月被扇得有些红肿的半张脸。吴清月却立刻把头一偏,故意躲开她的视线,并没好气地说道:“有什么好看的,我就算是屁股被打成八瓣儿,舌头被人割了,是死是活都不用你管!你干嘛要答应她去内班,你难道不知道吗?柳白荷就是要把你上供给那个老色鬼当玩物啊!婉儿姐姐!“ “清月,别生气了,我并非是为了你才答应她的,柳白荷认定的事情,你觉得我说不有用吗?胳膊拧不过大腿的,反倒是你这样为我出头,不仅于事无补,到头来还不是自己吃亏!她是个睚眦必报之人,以后还不知道会怎么变着法地整你呢!”乔婉儿一脸忧虑地回道。 “婉儿姐姐,你自身都难保了,还来操.我的心?赶紧想想你自己吧!”吴清月仍旧是一脸赌气的表情,“对了!福枝呢?福枝那边怎么说?他说要用什么办法逃出宫去?” “我后来一直没有见到他。”乔婉儿本就暗淡的神色更加晦暗了。 “什么?没有见到他?你没有约他见面吗?” “我寻了个机会约了他,但他没有来赴约。”乔婉儿说这话时,声音低得如蚊子嗡嗡一般,像是很不愿谈论这个话题。 第6章 “什么!没来赴约?“吴清月先是面露吃惊之色,紧接着换上一脸鄙夷,“我就说嘛,他前些日子碰到你时,那冷着脸的表情其实就是在装不认识你,你还说不是。你看看,现在亲自去约他,都不来见面,我就说这人靠不住吧!” “他没能来赴约也许是因为真的有什么事走不开吧?”乔婉儿的声音依旧是底气不足的,像是自己都不太信服这样一个说法。 “婉儿姐姐,你就别自欺欺人了,他大概是想明白了,私逃出宫若被抓住可是要杀头的,害怕了,然后就开始装不认识你了。现在竟是装都懒得装了,直接对你避而不见。这人变脸怎么比翻书还快啊!他刚认出来你是同乡姐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变着法地找机会跑来你这献殷勤,还信誓旦旦地说什么,要带着你一起逃出宫去过日子,如今你下定决心要跟他一起出逃了,你看看这人是一副什么嘴脸?吓得连面都不敢见了!” “逃出宫可是重罪,本来就不该去求人家帮这个忙的,还不是因为看着淑秀那个样子心里着急,才决定带着淑秀跟他一起逃走。不过……他一个小太监能有什么办法啊?其实……本就没指望他真的能有什么办法。”乔婉儿嘴上虽是说着不在意,但异常难看的脸色已是暴露了心底的失望情绪。 “得了吧,婉儿姐姐,就别替他开脱了,他现在又是装不认识,又是避而不见的,这不明摆着就是因为大包大揽的假话说出去了,收不回来了,所以就不敢见你了吗?这人长得倒是人模人样的,没想到竟是这么不靠谱的一个人!姐姐,你可千万别被他那张小白脸的色相给迷惑了,何况他还不是个全乎男人……” “清月,你说什么呢?福枝就是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邻家弟弟,也跟咱们一样是个可怜人,难得能在宫里重逢相见,也算是一种缘分吧!所以才会跟他走得比较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把他当弟弟,但他可不一定是把你当姐姐呢,不过……好在这件事揭穿了他的小人嘴脸……” “好了好了,清月,不要再说这个人了。不过这样也好……就算是淑秀逃不出去,至少我可以去把她替换出来了。” 吴清月听她这样说,狠狠地一皱眉,嗓门也提高了几分:“婉儿姐姐,你怎么能这么想!为何不多考虑考虑自己呢?” “不行,我要去找尚宫大人说说这个事!”不等乔婉儿回话,吴清月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撂下一句话,扭头就走。 “清月!不要去!没用的!柳白荷手眼通天,尚宫大人不会为这种小事轻易得罪她的,而且你这样越级去找她,若是被柳白荷知道……”乔婉儿跟在吴清月身后想要劝住她,但是话才说到一半,就发现那丫头如脚下生了轮子般一下子就跑没了影。 无奈之下,她只好加快了脚步继续往前追,还没跑出几步,忽听得身后有人唤:“乔婉儿,乔婉儿,终于是找到你了!” 乔婉儿刹住脚步,回头看去——原来是尚衣局一个认识的小宫女,正上气不接下气地朝自己这边奔过来,“婉儿,婉儿,你……你赶紧去看看吧!淑秀她……她……她投湖自尽了!” 第5章 诀别 听潮湖边的宫道上,围聚着二三十个宫人,三三两两地站成几小撮,排列得很是杂乱无章,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整齐划一地朝着一个方向看:不远处,两个小太监在一个大太监的指挥下,正将一样东西往木輿子上搬——那是一具刚从湖里打捞上来的裹着白布的尸体。 围观之人多是些跑腿路过此地的宫女和太监,巧遇这一幕后便就驻足在一处观望,其中不乏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 “我听说这个跳湖自戕的是个内班的宫人。” “啊?不会又是那个徐公公身边的人吧?” “哎呀,你竟一猜就中!就是那个老太监身边的,长得挺漂亮的姑娘,听说捞出来时,脖子上都是勒痕……真是作孽啊!“ “可怜啊!得亏咱长得丑,不怕被那老色鬼相中。” “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不知祸害了多少人!三年前那个上吊的不是留了张血书揭发他吗?据说还惊动了常务大人,说要治他的罪,怎么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听说是老太后要保他,这个姓徐的主管内班,那可都是些在主子身边伺候的,把主子伺候好了,天大的罪也都给你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说了,老太婆整日忙着帮孙子理政,根本无暇在意后院里几个小喽啰的死活。” “所以,那个老色鬼并没有得到任何惩罚,只是夹着尾巴消停了两年,如今又按耐不住地开始做坏事了是吧?“ “可不是吗?仗着是个有点权势的内臣,便在宫里瞒上欺下,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 “啧啧啧,做出这等缺德之事,就不怕那些冤魂变成厉鬼来寻仇吗?” “哎!若真有因果报应,这老东西早不知要死多少回了!” 尸体被装上木舆子后,两个小太监便在管事太监的指挥下,一前一后地驱车驶上了宫道。管事太监身形微胖,是个跛脚,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手里还拄着根木拐杖,拐杖拄地时发出“咔嗒咔嗒”的声音,他像是怕被传染上什么瘟疫一般,始终走在舆子侧前方的两丈外。 胖太监看到那些三三两两驻足观望的人群,原本松弛的一脸肉立刻就紧绷出凶神恶煞的表情:“都在这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赶紧回去干活,耽误了手头上的事儿,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第7章 吆五喝六的同时,手中的那根拐杖被他挥舞成了金箍棒,果然有几个胆小的被吓住了,一步一回头地退场了,胆子大些的就当没听到他的话,硬着头皮留在原地继续看热闹。 忽然,宫道的另一侧,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奔跑着朝载着尸体的木舆子冲了过来,正是刚刚听说了淑秀死讯的乔婉儿。 “淑秀!”乔婉儿冲至载尸车旁,抓住舆子一侧的栏板,这一举动令两个驱车的太监被迫停住了脚步。随后,她一只手哆哆嗦嗦地掀开盖在尸身上的白布,当看到那张苍白的毫无血色的脸时,终是克制不住情绪地放声大哭起来。 悲痛中,她抓着尸体的一只手使劲地摇晃,并不停地唤淑秀的名字,但被唤之“人”如木胎泥塑般没有任何反应……姑娘眼睛很安详地闭着,脸上的神色亦是平静的,有种逃离了什么苦难后的释然。 “喂,你是哪个局子的?懂不懂规矩啊?赶紧让开,别在这里碍事儿!”主事太监闻声后,转身回头,看到这样一番情形,厉声呵斥道。 作为皇宫里身份卑微的宫女,平日里,随便什么人的一声喝令,乔婉儿都会唯唯诺诺地遵照执行,但此时,她没有听从,而是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僵立在原地,只敛住哭声变成低低的抽泣。此刻的体验勾起了她年幼时的一段回忆:母亲的尸体被抬走时,她就是这样死死抓着她的手不肯放手。 “快点让开,听到没有?不想活了是吗?小心我治你的罪!”胖太监见拦车的女子没有任何反应,脸上现出愠恼之色,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挥舞着手上的拐杖做出驱赶的动作。 冲女子喊完,又对着两个驱车的小太监喝道:“你们两个,停下来做甚?还不快点拉走!徐公公有吩咐,这种尸身太晦气,不能在宫里多耽搁,必须赶紧送出去!” 乔婉儿听到那人提及徐公公,身子几不可察地微微震颤了一下,但依旧没有松手,反倒是握得更紧了。 可能是因为在众目睽睽之下发号施令却未有得到任何回应,胖主管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一时也顾不得那尸身晦不晦气了,恼羞成怒地上前两步,将手里的拐杖当成鞭子,朝着女子那只倔强的手便“抽”了下去。 拐杖击打在皮肉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紧接着是被打中之人的“哎呦”一声呻.吟——然而,那却是个男子的声音。 原来,拐杖击中的并不是乔婉儿,而是后面推舆子的太监,那人好像是为了能推车继续前行,欲意伸手去把拦车之人的手给拨拉开,结果却好巧不巧地替人挨了一记闷棍。被击中后,疼得发出一声“惨叫”,并快速地将手缩了回去。 乔婉儿见牵累到了别人,慌不迭地将手松开,一脸抱歉地看向那个替她挨棍子的人——当她看清对方的脸时,心中愕然:竟然是自己认识的那个太监福枝,难怪她感觉声音有些熟悉。 胖太监见打错了人,脱口而出地朝“乱”伸手的人吼道:“你个蠢货!伸什么手嘛!” 说话的同时,脸颊上的一块肉几不可察地微微抽动了一下,随后,如避瘟神般快速后退了几步——不知是要远离那尸身上的“晦气”还是冤气。虽仍旧是骂骂咧咧地挥舞着手中的拐杖,但已是鞭长莫及。 乔婉儿松开手后,自是不敢和“福枝”有任何的交流,甚至都没敢多看一眼。 木舆子再次被驱动着向前行进,将满脸泪痕的呆立中的女子抛在车身后。 “福枝”推车时短暂地腾出一只手,轻轻地掀动了下尸身上的那块白布,将尸身又全须全尾地盖住了……那没有一丝杂色的白布无端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在盖住女子的尸体后,也给了她一生最后的体面。 第6章 银镯 从听潮湖边回来后,乔婉儿一直都是恍恍惚惚的——她如何也不能把那个活生生的漂亮小姑娘和今天看到的冰冷尸体联系到一起……淑秀她才只有十九岁啊!本应是花一样的年纪,却只在刚刚绽放便就被无情霜雪摧残得枯萎了。 在宫里,做事细致认真的宫人会被要求传帮带两三个年纪小些的“徒弟”。李淑秀和吴清月都是曾经“师承”过乔婉儿的。乔婉儿是个很温和的性子,没有其他人那种当“师父”的架子,所以她们“师徒”之间更像是亲密的姐妹关系。 自李淑秀被调去内班总管太监徐公公身边听差,直到今天早上她投湖自尽,前后只有短短半年时间。 半年前,当听说李淑秀这样一个漂亮小宫女要被调去徐公公身边,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那可能意味着什么,所以,乔婉儿为了此事,还心急如焚地去求了尚衣局的主事薛尚宫。然而,就算李淑秀是尚宫大人很喜欢的一个孩子,但胳膊拧不过大腿,老太监的淫威魔高一尺,最终,一个弱女子就这样被送上了不归路。 现如今,风水轮流转,这“肥差”又落到乔婉儿自己身上了,她本想着,既然逃不掉这般的宿命,至少明天就可以把淑秀替换出来了,可万万没想到,那可怜的丫头一天也等不得了……就只差那么一小步啊! 听潮湖的大半圈被林木环绕,西南角处临着一块坡地,坡地上有片竹林,是已故的景宣皇帝特意着人植竹造林而成,据说是因为苓妃娘娘十分喜爱吃竹笋,每年春天他都会带着爱妃来此处亲自挖笋以博红颜一笑。 第8章 后来,苓妃娘娘被皇后肖乾,也就是现今的端仪太皇太后赐死,肖后曾使人数次砍伐竹林并挖掉根系。但这片竹林就像在跟她作对似的,每年都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不两年又焕然一新出一片新竹林。 后来老太婆因各种事物繁忙,再就无暇顾及,那竹林被“赦免”后就可着劲儿地疯长,更加郁郁葱葱、枝繁叶茂。便有宫人私下里相传,说那是苓妃娘娘冤魂不散之故。 再后来,这片林子便不知何故的成了一些想不开的宫人寻死自戕之处,三年前,那个不堪徐公公折辱的宫人也是在这片林子里上吊自尽的。 所以,一直以来,这片竹林的名声就不太好,被不少人私下里称作“含冤竹林”,简称“冤竹林”。之所以被如此称,还是由竹林原本的名字“含嫣竹林”谐音而来,据说这,是先皇景宣帝给起的,因他挖笋时,苓妃娘娘总是会在一旁含嫣带笑地看着,便就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后来老太婆肖乾夺了权,自然是谁也不敢再叫这个名字了,公开谈话中若是提到这片竹林,便只敢称其为“湖西竹林”。 此时,这片经年不败叶的“冤竹林”里,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正蹲身在一棵粗壮的竹树下,双手握着只小铁铲用力地挖着地上的土,挖土的过程中,她会时不时地停下来,用一只手的袖口往脸上擦拭,擦完额头上的汗,再去擦脸上的泪。 挖土的女子正是乔婉儿,她从听潮湖边回到尚衣局后,泪还没抹干,便听说吴清月那边又出事了未经允许,越级去找尚宫大人说事,被柳白荷处罚,不仅被掌了嘴,还被鞭子抽,最后关进了小黑屋(禁闭室),并罚两天不许吃饭。 这个柳白荷是报复人一刻也等不及了。 于是乔婉儿心急如焚地跑去寻了看守的嬷嬷,并送上了用于打点的银钱,有钱果然是好办事儿,嬷嬷收了银钱后,答应会给关在小黑屋里的丫头送些吃食进去,并帮忙处理下伤口。 乔婉儿见不到吴清月,也帮不了其他的,只能求老天保祐她了。 这件事儿办好,她便又匆匆赶回了住处,翻箱倒柜一通后,终于是翻找出了李淑秀的一件旧物——一双绣花布鞋。 那鞋子是淑秀离开尚衣局时忘记带走的,乔婉儿后来在整理东西时无意中发现的,但一直也没顾得给她送去,如今是再也用不上了。 他带上那双鞋和挖土的工具去了“冤竹林”,欲意在这里给李淑秀埋个衣冠冢(小土包),每逢清明的时候也好来祭奠一下。她想,既然都称此处为“冤竹林“,那应是比较适合李淑秀这只冤魂“安家”吧。 一阵风吹来,乔婉儿再次伸手抹了下脸上的泪,不知是被风里裹挟的寒意刺激的,还是因为想到了自己也将要步李淑秀的后尘,任人玩弄,她原本的默默流泪逐渐变成了低声抽泣。 再后来,可能是内心的各种坏情绪持续地积累,并混合在一起发酵,乔婉儿再也压抑不住了,干脆就哭出了声,一边哭,还一边呓语似的带着哭腔说起话来。 “徐世新你个老混蛋,我要杀了你!你等着!我明天就去杀了你!呜呜呜!” “我叫你害人!我叫你害人!我去杀了你,你就再也害不了人了!呜呜呜!” “淑秀,我要去替你报仇!呜呜呜!” 自言自语的同时,手上也不由地加强了力道,挖下去的铲子一下比一下狠,就像挖的不是地上的土,而是那个老色鬼的心肝肺。 正哭得稀里哗啦,忽听得“叮当”一声脆响,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吓得她立马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和口中的“咒骂”,眼泪也瞬时憋了回去。随即慌乱地四下环顾,竟发现正在挖的土坑里多了一样东西,捡起来一看,是只银镯子,那声音就是这镯子撞击铁铲时发出的。 乔婉儿一眼就认出了那镯子——那是李淑秀的私人物品,曾经一直戴在她的一只手腕上。却不知何故地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掉进她刚挖的“衣冠冢”里! 女子被吓得一个激灵——难道真的是冤魂显灵?没来得及去睹物思人,随后蓦地站起身向四处环顾,周围未见任何人,只不远处有竹子的枝叶发出簌簌的响动,静待了片刻后,她冲着那有动静的方向追了过去…… 第7章 福枝,站住! “福枝,你给我站住!” 当“福枝”听到身后的那声唤时,快速逃离的脚步不由地停顿住,转身看去——女子竟然已经追了上来! 乔婉儿气喘吁吁地跑近,停步在那个呆立着的、一脸难以置信的人面前后,又大口大口地喘息了半晌,才最终稳住了呼吸:“福枝,这林子里的路你可没我熟,出林子可不止这一条道!” “唔?那你是抄小路追上来的?”“福枝”被解了惑,脸上的吃惊神色褪去,随后,他用眼睛自上而下地将面前之人刮了一遍,就像是许久未见,一下子有些不敢相认的那种打量。 “福枝,你就这么怕见我吗?你以为把那镯子丟给我,我还就真当是淑秀显灵了不成?”乔婉儿没在意那样的目光,面色中带着些愠恼。 “我……那……镯子不是我从淑秀手上拿下来的,是跟我一起推车的那个余顺,偷着取下来的,估计是想要拿去变卖。”“福枝”像是被女子的一脸怒色吓到了,收敛起目光后,磕磕绊绊地回道。 第9章 “那为何又到你手上了?” “偷死人身上的财物,太缺德了,既然被我看到了,自是不能袖手旁观的,于是我就又从他身上顺出来了。” “噢?你竟还有这种本事?难道没被他发现吗?”乔婉儿本还恼怒的神色中显露出一丝吃惊。 “哪能?我手脚利索着呢!他只以为是掉在哪处了,现在还在满地找呢!”“福枝”脸上露出一丝像是想要刻意掩饰却又没掩饰住的得意。 乔婉儿看着他那样的表情,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好气又好笑的神色,随后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又变回阴郁:“福枝,你什么时候还练过顺手牵羊的本事吗?是不是又在吹牛说大话了?” “当然不……”“福枝”听她这样说,似是欲意反驳,但话说到一半便就停顿住了,然后就呆立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了,那表现就如同一个没有得到预想的夸赞,却被大人批评了的小孩子。 “唉!淑秀人都没了,你现在把这镯子送来,又有什么用呢?你早干什么去了?”乔婉儿看着他那副“心虚”样,像是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继续说道。 福枝未有接话,仍旧一声不吭地呆愣着,给人一种确实十分“心虚”的错觉。 “福枝,你不是说有办法能带着我和淑秀逃出宫去吗?我竟还真信了你了,可真是傻!后来发现大话说出去收不回来了是吧?没脸见我了是吧?又是装不认识,又是避而不见的,如今送个镯子也要偷偷摸摸的,可真有你的!”乔婉儿本是个温和的性子,平日里难得说些责怨人的话,此时,可能是真的心情不佳,连珠炮似地对着面前之人就是一痛责怨。 “福枝”听完这些话,竟像是松了口气,随后捂着嘴轻咳两声:“咳咳……我……我那日没能来是真的有事走不开,而且那几日染了风寒,整天都晕晕乎乎的,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咳咳……” “行了行了,不必解释了,你就算是真来见了面,我知道你也是没办法的,要不是因为看着淑秀那个样子太着急,又如何会真的信了你!这种关乎生死的事情,你怎好与我说大话!”可能是因为联想到了淑秀那可怜的样子,乔婉儿说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滑出了又急又气的哭腔,泪水也随之夺眶而出。 “我……我……”大概是被女子的连哭带骂吓到了,“福枝”只我我我了半天就没下文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事儿了!”乔婉儿稳住情绪,伸手抹了抹泪,看到福枝一副语塞后无措的样子,顿时又有点后悔自己话说重了,于是缓和了下脸上“气急败坏”的表情,说话声音也刻意地温和了许多:“福枝,你的手没事儿吧?我知道,那一棍子是你故意替我挡下的。” 福枝从“惊吓”中缓过劲儿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上那块被打过的淤青处,然后摇头回道:“无妨无妨,不值一提!” “福枝,既然我们今天见着面了,就此道个别吧!明天我也要被调去内班,也是去那个徐公公身边听差……” “什么?你说什么,去徐公公身边听差?就是那个把淑秀……那个老色鬼吗?”“福枝”没等乔婉儿说完,便一脸吃惊地打断了她。 乔婉儿只默默地点了下头,脸上未有任何表情,相较于面前之人一脸的惊愕,反倒是显得异常平静。 “可你……你为什么也要去他身边伺候?”“福枝”仍旧带着一脸惊诧追问道。 “在这宫里,我们谁不是身不由己之人呢?”乔婉儿语声低沉,神色依旧是平静的,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一切不管是福是祸的安排。 随后,可能是因为不知该如何将这样一个话题继续下去,相视而立的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最终,“福枝”打破了沉默:“那……那要不我还是想办法带你逃……逃出宫去吧?” 乔婉儿看着“福枝”说话时的“底气不足”,无波无澜的面容中竟泛出一丝笑意,但那更像是一抹苦笑:“福枝,你就不能改改你这喜欢说空话的毛病吗?竟说些办不到的话,到头来还不都是给自己找麻烦?” “我……我……”“福枝”如被击中了什么要害,再一次语塞,就像是羞愧地承认了自己确实是在说大话。 “福枝,你年纪轻,在宫里待的时间也不长,宫里不比别的地方,随便说一句话都有可能丢了小命,所以以后切记谨言慎行吧!”乔婉儿收敛起那丝苦笑,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你难道就真的要去那个老色鬼身边听差?”“福枝”听出女子好像是准备用这样一句忠告结束会面,便赶紧挪了下位置,刻意地挡在了她的正前方,像是还想留住她再多说几句。 可能是确实心里压抑了很多话想说,乔婉儿便没有表现出要马上离开的意思,她看向“福枝”,脸上带着些莫名所以的神色:“福枝,你说那个老色鬼是不是很可恨?“ “当然可恨了!不是说他身上背负了好几条人命吗?” “那福枝你觉得他该不该死呢?” “当然该死,我恨不得去杀了那个老王八羔子!”“福枝”说话时,眸色中闪出一丝狠厉。 乔婉儿察觉到那样的眼神,先是一愣,因为从未见过这个男子如此的目光,片刻的迷惑后,她像是被那眼光中的什么情绪感染,一脸的阴霾忽然消失不见,眸光也莫名地闪亮了一下,随后,她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也有这样的想法!” 第10章 第8章 对策 那日,季玶收到乔婉儿的“邀约”后,便赶紧回去见了陆乙,向他询问是否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子的存在——一个私下里和福枝关系比较密切的宫女,能半夜偷偷幽会的那种。 陆乙吃惊地表示全然不知,没想到福枝如此内敛的一个人,竟会跟宫女暗通款曲。当然了,他不知道实属正常,太监和宫女私下里交好,也不是什么能见得光的事儿,且他跟福枝之间又不是什么能掏心掏肺、无话不说的关系。这样的秘密大概也就只深藏于两个当事人心里吧。 既然这个女子和福枝是那样的关系,定是一个十分熟识他的人,季玶这个冒牌货自是不敢去赴约的,万一演得不像,穿帮了怎么办?再说了,他可没有夺人所爱的志趣。 稳妥起见,季玶还是决定去调查下此女的身份,依着容貌,他在陆乙的协助下很快就查清楚了:是个尚衣局的宫女,名唤乔婉儿,九岁入宫,虽是在宫里待得有一定年数了,但可能是没什么仕运,亦或是不太会钻营,目前还只是个从九品的宫人。 季玶以冒名顶替的方式混入宫中,被识破的风险无处不在,自然是不想多生枝节的,所以这个身份前主的“红鸾星”,于他而言就是个“扫把星”,唯恐避之不及。 因在男女交往之事上没有任何经验,所以,赢畊皇子对于如何处置这颗“扫把星”一事,还真有点无所适从,于是去请教陆乙,却发现他二人竟是半斤八两,且陆乙比他还不如,不仅经验空白,还少了个部件。 商量来商量去,最终两个没啥风月场经验的大男人只能以用兵之法谋划出了对策:采用按兵不动之计——不去主动出击,把这段感情晾凉,令其无疾而终。 二人虽是经验不足,但讲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却也是看过些的,知道有那样一种女子,情至深处时发现被男子冷落,可能会不死心地再次寻上门来。若是那般的话,便就采取“敌进我退”之策,能躲多远躲多远,疏离得久了,念想自然就断掉了。若还是不死心地继续来纠缠,那便快刀斩乱麻地下“战书”:“从今以往,与君绝,勿复相思。”[注1] 两个“用兵”之人感觉以如此的兵法应对必定是算无遗策的,这场“硬仗”必赢不输。 谁知谋划不如变化快,赢畊皇子“临阵倒戈”,未有践行好按兵不动之策,自己送上门去了…… 运尸那日下午,季玶被安排一个人去尚药局跑腿,事情办完后回去的路上,正好路过“冤竹林”,想到再过几日就是母亲的忌日,便就脚步随心地踏进了这片林子。他对这里早已没有任何记忆,所有关于这竹林的各种或真或假的说法,全都是听闻的。 当走进这个于他而言很是特别的地方时,季玶便触景生情地伤感起来,且越往林子深处走,感伤之情越重,母亲那泪眼婆娑的样子总会时不时在脑海中闪现,挥之不去,挥去还来——那是他自童年起就最不愿回想、但却又经常会萦绕在噩梦里的一幕。 便决定赶紧离开,正欲转身时,忽然一个女子的哭泣声钻入耳中,恰如其分地给他脑中的画面配了音……再如何能临危不乱的人,也不由得竖起了几根汗毛:难道这竹林里真的有母妃的冤魂? 一定是自己太过于伤情,耳朵里都出现幻听了,于是使劲地晃了下脑袋,欲意抖落掉满脑子感伤,让自己回归清醒。 果然,抖完脑袋后那哭声便就消失了……确实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季玶的五感向来敏锐且精准,他不得不承认,这地方还真就有那么点诡谲。 然而,当他再次欲意转身时,那女子的哭声又响了起来,这一回不仅有哭声还有说话声!这一回他也总算是听明白了,哪里是什么幻听,确实是有个女子在哭泣,一边哭还一边说着要杀了谁的狠话。 于是他轻手轻脚地顺着那哭喊声寻到了源头,并隐在竹木之中看清了那个闹出这般动静的人——正在竹林里挖坑的乔婉儿。 乔婉儿哭得很是投入,自然是没有注意到季玶这个有功底之人的靠近。 季玶这是今天第二次见到自己这个相好的了,第一次见是上午推运尸车的时候,她还害他手上挨了一棍子……果然是颗扫把星! 之所以眼疾手快地替她挡了那一棍子,完全就是棍子挥下来时的本能反应……一个泪流满面的弱女子,在自己眼前要被棍棒相待,他实在是有些看不下去……本来是想闭眼的,但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伸了手。 按理说,当他在林子里看到乔婉儿时,本该是采取退避三舍的用兵之策,悄无声息地溜走就对了。 但不知道是那镯子上附着的冤魂显灵了,还是眼前这颗“扫把星”再次显灵,他又一次鬼使神差地没有选择离开,而是在原地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当看明白乔婉儿是要给李淑秀挖个衣冠冢时,立刻想到自己怀里还揣着李淑秀的那只银镯子——镯子被“顺”到自己手上后,一直没有想好要如何处置。 此时看到乔婉儿正在为死去的姐妹挖衣冠冢,一边挖还一边泣不成声,委实可怜——才被自己这个“负心汉”冷落,又失了要好的姐妹。 便就“多此一举”地将那只银镯子抛进了乔婉儿挖的坑里——给这个可怜人当做补偿吧……要么是她留在身边做个念想,要么是埋在衣冠冢里代替尸骨。 第11章 总之,他觉得那镯子放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合适,跟自己从死人身上顺出来又有什么区别?这正好是个可以“物归原主”的机会。 抛完镯子后,便就迅速地逃离现场,反正是绝对不能跟这颗扫把星有任何交集的。 然而没想到的是,在竹林里逃跑时有些太轻敌,没有夺命狂奔而只是小跑热身,因为想着那女子看到镯子从天而降,多半会以为李淑秀显灵了,胆子再大也得被吓得个懵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儿来吧! 谁知乔婉儿竟然抄小路追了上来——这可是他完全没有预想到的! 当被那个“相好的”一声断喝地给叫住时,季玶从头到脚地激出一身冷汗,差点就要不管不顾地继续逃,但终是脸皮薄了点,没好意思扮演一只见人就溜的大耗子。 随后,他在乔婉儿面前紧张地察言观色,不敢有任何轻言妄动,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了,被对方识破身份,好在那女子见到他后一通倒豆子似的抱怨,把她与福枝之间的那点来龙去脉交代出来不少,季玶这才松了口气,不仅能接上话了,原本想要克制却没能克制住的一脸紧张神色,竟也歪打正着地合上了原主在女子心目中的形象——缩头乌龟。 在听乔婉儿说她要被调去老色鬼身边伺候时,季玶那一脸的惊异倒还真不是装出来的——因为他见到过李淑秀的尸体,也看到了她脖子上触目惊心的勒痕,就算乔婉儿并非真正是他的“对食”,只是个素不相识的女子,但想到这女子接下来可能要遭遇的事情,便就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震惊……当然,这般的反应在二人如此关系下,也是恰到好处的——对食之人即将被“分食”,必是心急如焚的。 唯独那句说要想办法带乔婉儿逃出宫的话,真的是使劲儿地狠了狠心才硬着头皮说出来的……他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哪里舍得走。 但若不那样说,好像又不太符合一个“情郎”的身份所以还是表明一下态度吧! 好在那个正在气头上的女子根本就不信他,一句“你又在吹牛说大话”把他给堵了回去,否则还真就骑虎难下了。 第9章 大不了一死 太平门之乱后,皇权便易了主,除了朝堂上的清剿外,皇宫内也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在老太婆眼里亲近前朝的内臣宫人全都“陪葬”先皇了。 这位徐公公就曾是当年协助肖太后挖坑埋人的主力,不仅手上沾满了先皇“忠人”的血,更是滥杀了许多无辜。 另外,他还是季玶幼年记忆中如喉间骨鲠的存在,不除不快……偌大一个隆昌宫,能唤起季玶幼时记忆的人和事已是凤毛麟角,甚至有些事在他想要刻意的遗忘下,就真的都不记得了。 但徐世新手捧三尺白绫,站在即将被赐死的母妃面前时,脸上那抹阴翳的冷笑,就如同烙刻在了季玶的脑海之中,并未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去,反倒是历久弥新。 所以,当乔婉儿问及徐世新该不该死的时候,季玶那句“恨不得去杀了那个老王八羔子”的回答,完全是本色出演,他可是比乔婉儿更恨徐世新,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碎骨扬灰。 但恶狠狠地说出那句话后,又有些后悔,因为忽然意识到自己这是真情流露了,于是赶紧察言观色眼前之人的反应……如此说会不会不太符合原主“福枝”的身份?毕竟在女子心目中,他可是只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乔婉儿竟像是被他的话激发出了什么昂扬斗志,原本阴翳的眸色中炫出了一丝杀意。 在季玶眼中,那抹杀意竟像是一撮星星之火,令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继续煽风点火:“唉!徐世新那老混蛋可真不是东西,我竟然看到淑秀脖子上有勒……唉!不说了,这样的坏人什么时候才能被天打雷劈啊!” “何必等到天打雷劈?我既然要去他身边伺候,自然是有机会干掉他的!”女子恨恨的语气中带着杀意。 “什么?婉儿,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难道真的想要去杀了他?”季玶似是有些入戏了,连一直想叫却总也叫不出口的亲密称唤“婉儿”,竟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怎么?福枝,你既然说那老东西都坏到根儿了,我为什么就不能去把他拔了?这不也算是为民除害吗?”乔婉儿眸色中的杀意不减反增。 “但……不管杀不杀得了,若……若是被抓住,那……那可是要被杀头的啊!”季玶像是被吓得不轻,说话时都快变成了结巴……为了不穿帮,必须要表现出一只胆小怕事的缩头乌龟应有的反应。 “与其受尽折辱,不如拿命一搏!大不了就是一死!”女子一脸的视死如归,与男子的战战兢兢形成了鲜明对比。 季玶不由地有些自惭形秽……都怪自己表演胆小鬼太到位。 但还需得继续演下去,见有人准备以命搏命地去杀徐世新,他高兴还来不及,但眼前这样一个弱女子让他觉得胜算不大,加之,做为“情郎”,总不能看着相好之人去送死吧,总归是要劝阻一下的:“万……万万不可!婉儿,听说徐世新那老东西年轻时是练过些拳脚的,你一个弱女子……唉……好死不如赖活着嘛,要……要不我还是想办法带你逃……” “福枝,不必再说了,我意已决!还有,也不要再在我面前说什么能逃出宫去这样的话了,你要是真有办法,淑秀她也不至于落得这般下场!”季玶话还没说完,便被乔婉儿厉声打断,她似乎是对眼前这个说大话的人有些反感了……同样的大话反复说,被揭穿了竟还要继续说!都快被吓成一只冻坏的鸡仔了,还不忘说大话! 第12章 季玶又被说得一下子呆愣住了,十分像是谎言被戳穿后的窘迫……站在“对食”的立场上,总觉得不说些排忧解难的话实在有点说不过去,不想又点燃了眼前这只“炮筒子”。 乔婉儿说完,像是又有些后悔,再一次努力地将责怨情绪收起:“福枝,是我又失态了……其实……也本不该跟你说这么多的,你就当我什么也没说吧!” 说完,女子便欲转身离开,季玶见状,反倒是真有些着急了:“等等……等等,婉儿,你不会真的要去做傻事吧!万万不可啊!那老东西真的是有功夫的,你根本杀不了他!你若真那么做就是去送死!” 乔婉儿似是并没有被这样一番话吓到,仍旧是一脸的无波无澜,面对“福枝”的“恋恋不舍”,只淡淡地回敬了一个冰冷的眼神:“福枝,你以后就当不认识我,也切不可跟别人提起是与我相识的,否则会给你招来祸端,咱们就此别过吧!”乔婉儿抛下一席话,也不等扶之回应,扭头就走。 “乔婉儿,等等,你等等,你既然下定决心要去铲奸除恶,那你打算如何做?”季玶看着那即将要去英勇就义的背影,将嗓音拔高了几分,生怕她听不到自己的喊话,而就此走掉。 女子被叫住后停顿住脚步,转身回头,她似是已有筹谋,未做片刻思考地回道:“我早就想好了,我要用剪刀去戳死他!” 季玶闻言,两眼放光:“剪刀?剪刀确实能杀人!那婉儿你知道如何用剪刀将人一击致命吗?” 第10章 教授武艺 说到要如何杀人,赢畊皇子可是太有发言权了,他之所以能三更灯火五更鸡地练就一身过硬的功夫,就是因为从小到大一直被一个执念鞭策着——有朝一日能亲手杀掉肖乾那个老太婆,所以他曾在心里想象了无数种能让其死得很难看的方法,比如像拍苍蝇一样把她拍成黑泥,吃螃蟹一样把她大卸八块。 季玶对乔婉儿悍不畏死地想要去杀徐世新还是很有些意外的——竹林里偷听到她说的那些狠话,以为只是在逞口舌之快,发泄一下情绪而已,估计是借她十个胆也不敢那般所为,毕竟只是个皇宫里逆来顺受惯了的小宫女,可能杀鸡都不敢,何况去杀人,且还是件以命搏命之事,不是谁都有胆子做“荆轲”的。 但相谈之后,感到她好像并非只是说说而已,从头到脚透出的一股凛然之气,大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绝,这倒还真让季玶有些刮目相看了。 赢畊皇子打心底里赞赏这位女子有“荆轲刺秦王”的果敢,但对其胜算实在是不抱什么希望——徐世新是个有功夫底子的人,这在隆昌宫里人尽皆知——因曾凭借他那并非是花拳绣腿的功夫帮肖太后挡过刺客的刀,所以才成为其心腹之人。 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去杀这样一个人,到时候是谁杀掉谁还真不好说。 但先不管胜算如何,看到有人义无反顾地想要去帮自己拔除眼中钉,季玶忽然就生出了想要帮其筹谋一番的心思。 毕竟古往今来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役也不是没有:敌强我弱之下,胜在筹谋,只能智取,不能硬刚。 说到筹谋,首先要把握好动手的时机——最好是在老东西不省人事的状态,比如睡着了、醉酒后,或是被迷.药迷晕后。 季玶倒是私藏了些迷.药粉进宫,却是不方便提供给这位刺客用的,同样,他私藏的短刀也不方便借给她用。不仅是因为这些东西可能会引起乔婉儿对他身份的怀疑,更是因为,它们本就不是一个小宫女的易得之物,若事后被慎刑司发现再追查起来,他作为幕后提供者那可就危险了。 所以当乔婉儿说出想用剪刀去杀人时,季玶十分赞同,因为剪刀确实能戳死人,且是尚衣局里的易得之物。 “若想一击致命,须得用剪刀去扎他脖颈根处的大脉管,若能将其一刀刺破,定会是血流如注,任再有功底之人也将于片刻间失了力气,毫无反抗之力,最终暴血而亡。”季玶虚攥着一只手,做出反握剪刀的姿势,另一只手双指并拢地按压在自己的脖颈根处,说话的同时,做了个向那按压处猛刺的动作。 乔婉儿一直是带着一种审视的眼光在聆听对方的说教……刚才还吓得跟缩头乌龟似的,这忽然又开始侃侃而谈杀人之道,这人怕不是爱吹牛说大话的毛病又犯了! 季玶一时没看明白那眼神中的含义,以为是女子对他的身份产生了怀疑,于是赶紧打马虎眼:“我这不是进宫前,喜欢去看乡里的一个屠户杀猪嘛,偶尔还会上去帮个忙什么的,那屠户见我悟性颇高,便就教授了我些技巧,若不是因为后来进宫了,说不定就是那位屠户的高徒了呢!” 果然是吹牛说大话的毛病又犯了!乔婉儿带着些不以为意地神情回道:“福枝,可你学的那是杀猪啊,如何能与杀人相提并论?” 女子一开口,季玶反倒是一颗悬着的心归了位,他听出她原来是嫌弃自己又在说大话了……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有引起她对自己身份的怀疑。 于是赢畊皇子纡尊降贵地将那份嫌弃认领下来,继续表演吹牛放.炮:“杀猪和杀人还不是相通的嘛,都是找准致命之处狠戳一刀,推演一下就能悟出个八.九不离十,在这方面我还是颇有天分的,常能触类旁通,举一反三……” 第13章 “行,那你就教教我怎么用剪刀去戳死那个老混蛋!”未等“福枝”说完,乔婉儿便打断他的一通吹嘘,像是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学习杀人技巧了……管这人是在吹牛显摆,还是真的肚里有货,这个节骨眼上,能有人愿意开小灶教你如何杀人,简直就是雪中送炭!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二人一拍即合后,乔婉儿便在季玶的指导下快速地操练了起来。 季玶在军中经常训练手下兵将,其中有悟性甚高的,也有资质平平的,头一次见到像乔婉儿悟力这么差的,简直可以用蠢笨来形容——演练中,这个女子要么是找不准命门:找命门就像是在赌博,前面一次刚找准了,后面一次又差了个十万八千里;要么是把控不好力道:不是用力过猛,就是软绵绵地使不上劲儿。 总之,季玶这个临时教头都教得有些心灰意冷了——这哪里是去行刺,简直就是去送死。 但是转念一想,很多事情重在天时地利人和,荆轲那么好的功夫不是也没成功吗?都说蠢笨的人运气好,就放手让这个女子去撞大运吧,说不定就歪打正着地撞上了呢。 再者说,这位“死士”虽是悟性差了点,但上阵杀敌的决心不差,又是个半道白捡的,不用白不用……她若是成功,那便皆大欢喜,若是成仁,反正也不损他一兵一卒,还省去了以后担心被她看穿是个冒牌货的麻烦。 “除了剪刀,别忘记再准备一根结实点的细布条,可绑,可勒,以备不时之需,千万记得要随机应变!事成后赶紧脱身,我想办法……”季玶对着正欲转身离开的乔婉儿,再一次“不放心”地提醒道。 但话还没说完,便被女子打断,像是嫌他太过婆婆妈妈:“你不必来接应我,我刚才说的难道还不清楚吗?这件事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不要掺合进来!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两个素不相识之人。” 乔婉儿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季玶望着那“绝情”的背影渐行渐远,刻意伪装出的一脸哭丧表情瞬时变回了无波无澜……总算是表演结束了! 他希望一切“顺利”,最好乔婉儿能刺杀成功,但不管成不成功,千万不要牵涉到他这个幕后黑手……在这件事情上,他必须是一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存在。 好在乔婉儿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为了不连累他这个“对食”,态度强硬地不许他掺和这件事——正正地中了他下怀。 第11章 女英雄 园艺局一个僻静的草肥厩旁,季玶和陆乙正用极低的声音交谈着。他二人一边说话,还一边用手捂着鼻子,那是因为草肥厩四周弥散着草肥的臭气。所以,这里一般只有干活的人才会过来,没什么事的人不太会跑这里来挨熏,就算是路过的也基本都会绕着道走,免得被熏出什么晦气。于是,此处便成了二人接头说事儿的最佳地点。 陆乙:“主公,西门那边传来消息,说是慎刑司已经结案了,那个叫乔婉儿的女子三日后便要被问斩。” 季玶像是松了口气:“结案了?这么快就结案了?也就是说判了斩首?且这么快就要被问斩?” 陆乙:“是的,因是被当场抓获的,她自己也供认不讳是她杀的,说是审都没怎么审就直接定罪了,因三日后正好是刚过秋分,便就定了问斩的日子。” 季玶:“唔,以下犯上杀总管太监,斩首也算是轻判了。” 陆乙:“说是常务大人的授意,他曾因徐世新如此恶行想要治他罪来着,但后来被老太婆保下了,现如今又出了这样的事儿,就轻判了。” “一刀了断,比杖刑或板著之刑强,让她死个痛快也好。”季玶像是又松了口气,但紧接着,一脸的不放心又回炉了,还略微夹带了点疑惑,“真的这么快就结案了?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陆乙见他那般的表情,似是猜出其心中所想,于是安慰道:“主公可是担心乔婉儿把您给交代出来?您教会了她如何用剪刀杀人,她感谢殿下还来不及呢!怎会将您置于危险之中?再说了,在那女子眼中,您可是她的心上人……就像什么来着?对了,就像她的心肝肉,她怎么会舍得割自己的心肝肉呢?肯定是要把您捂得严严实实的。且放心吧!” 不知是对陆乙这样的比方不以为然,还是感到有些不太恰如其分……总觉得有那么点肉麻,季玶未有回话,只用一种不明所以的眼神看了他一眼,但脸上的神色依旧是紧绷的。 二人说话到此时,早就顾不上去捂鼻子了,草肥的臭味儿好像于他们而言也都无所谓了,果然是“入鲍鱼之室久而不闻其臭”。 “主公,您这个相好的……不……是福枝的这个相好的,还真是不得了呢,她干掉那个老混蛋,可真是大快人心,宫里的下人都把她说成是女英雄呢!”陆乙看着季玶仍旧是一脸散不掉的顾虑,于是试着转移话题。 季玶闻言,神色确实舒缓了些,他轻挑起一侧眉角,那表情像是有些不太认同:“英雄?你管这叫英雄?有勇无谋、以命搏命而已。” “可臣倒是觉得,如此长居宫中的女子,从小就是当牛做马被人使唤的奴才,能做出这种逆天之事,怎么说也是有些荆轲刺秦王的豪迈哩!”陆乙对他的主公似是也有些不太认同。 “哦,那倒也是,至少相比于荆轲,此女也算是达成目的了。”季玶感到,乔婉儿在陆乙心目中,也俨然成了大英雄,便就不再“忠言逆耳”,顺着他的话随口应承了一句。 第14章 谁知陆乙谈论起这位女英雄,竟是有些收不住了:“主公,我看这个乔婉儿不仅胆识过人,这悟性也十分了得呢!” “噢?为何会如此说?”季玶只得奉陪,仍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表情。 陆乙:“虽说是殿下事先教了她如何用剪刀戳人要害,才能置人于死地。但毕竟是纸上谈兵,她从未有真刀真枪地操练过,却就能一剪刀将人毙命!若不是悟性高,如何能做到?” 季玶:“是谁告诉你是一剪刀戳死的?” 陆乙:“宫里面都是这么传的。” 季玶:“并非是一剪刀,而是两剪刀,第一剪刀没有戳中要害,只是扎在了徐世新的肩膀上,第二剪刀才戳中了他脖颈处的大脉管,令其暴血而亡。” 陆乙:“哦,那还是殿下听到的这个说法更接近事实,我就说嘛,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怎么可能一剪刀就将一个有功底的老男人戳死?所谓的一刀致命,定是那些传话之人的添油加醋。” 季玶:“唔,传得神乎点,留个千古美名也好的。” 陆乙:“但是吧,话又说回来了,就算不是一剪刀戳死的,我觉得此女也很是不得了啊。听闻徐世新那老家伙也并非是花拳绣腿,就算是上了年纪,功底还是有的,一个弱女子只一把剪刀,就能将其干掉,的的确确是不简单。” 季玶:“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干掉了个有功夫的男子?陆乙,你不觉得此事蹊跷吗?” 陆乙:“这个嘛,臣觉得,除了是因为殿下您教导有方外,可能还是因为此女悟性极高的缘故。” “悟性极高?你说她悟性极高?”季玶又端出那种不以为然的表情。 但陆乙并未能会意那表情,因为脑子里写满了“女英雄”三字:“对,此女应是很有些习得之悟性,也就是说在修习武艺方面悟性很高,若不是悟性很高,如何又能以一己之力做成此事,可惜啊,真是可惜了!” 季玶:“可惜什么?” 陆乙:“此女若是能得高人师承,再加之以勤修苦练,将来能练成江湖中的顶尖高手,也未可知啊!实在是可惜了!” 季玶看着陆乙那一脸的惋惜,相由心生地扯起一侧嘴角,露出一抹揶揄的笑:“陆乙,我看你的断案能力快赶上慎刑司那帮废物了。” 陆乙被这样一番“夸奖”砸得有些懵,迅疾收起满脑子惺惺相惜,有些气虚地问道:“怎……怎么,主公为何会如此说?难道是此案还暗藏了什么端倪?” 季玶勾起的嘴角没有回落的迹象:“还有,你为何就认为,徐世新并非被一刀刺死是我听人说的?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亲眼看到的呢?” 陆乙闻言,顿时面露惊异:“什么?主公,是你看到的?莫不是您觉得这个案子有蹊跷,偷偷潜入停尸房去查验了尸体?” 季玶未语,此时的嘴角已经快翘上了天,就差把“废物”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无奈之下,陆乙只得搜肠刮肚地在那“饱含深意”的“表情中寻找线索,片晌后,一脸懵的人终是急中生智地恍然大悟了:“怎么……主公……你难道……不是潜入……而是就在……” 没等陆乙磕磕绊绊的话说完,季玶便打断了他:“什么悟性很高?还顶尖高手?实话告诉你吧,此女悟性极差,一点定力也没有!我在下面教了她不下十遍,如何一刀致命。她却到关键时刻就慌了神儿,一刀下去根本没戳中要害,反倒是差点被那老东西反杀!害得我不得不上去补了一刀!” 第12章 解梦 那日在“冤竹林”,季玶虽是不遗余力地帮乔婉儿做着各种筹谋,但同时也在不遗余力地架空自己……他这个幕后黑手不可以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才能以绝后患。 不管最终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要这个女子如她所说不愿连累他,那他这个隐于幕后之人就是安全的。 通过与乔婉儿的短暂接触,季玶感到此女虽有些“愚钝”,但为人还是可靠的——她说不想连累他,应该就是真的不想连累他,就算他这个“对食”胆小怕事没有担当又爱吹牛。 赢畊皇子对此还很有一番感悟——对于女子而言,空有一身好皮囊的男人,就算是太监,也很受用。 所以,季玶觉得自己可以高枕无忧了。 然而,觉得可以高枕无忧的幕后黑手,当天晚上回去就没睡好觉,一开始是总也睡不着,大概是因为想到徐世新有可能被刺杀,有点小激动,后来好不容易睡着了,便开始不停地做噩梦——在梦里,三只身穿白衣、披头散发的女鬼轮番地来“串门”,均是面色惨白,但五官却是模糊不清的,就如同每人脸上都带了一张白纸面具一般。 每当一只鬼出现在眼前时,季玶就会使劲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对方的面容,但是如何也辨识不清。 当他最终决定闭上眼睛不去看时,这三张鬼脸竟都忽然的放大,然后,再次一张张地在他眼前闪过,这下子他全都看清楚了。当最后一只鬼那青白的面容在眼前出现时,他猛然地惊醒。 这三只鬼都是他认识的人,第一个是李淑秀,第二个是乔婉儿,第三个竟然是自己的母妃,全都是一脸的怨气。 季玶是个胆大之人,看不清脸的女鬼们倒是没太吓到他,李淑秀和乔婉儿的鬼样也没有吓到他,之所以看清了母妃的脸后被惊醒,是因为母妃从未有过这般以一只鬼的形象进入他的梦乡。以往梦到母妃,无论是儿时陪他嬉戏时的慈爱神色,还是分离时的泪流满面,那都是活生生的人。而这一回,出现在梦里的母妃竟然是一只满脸怨气的鬼,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第15章 且被惊醒后余悸未消,那三张带着怨气的鬼脸老是在眼前晃动,闭上眼就在脑子里晃。 后半夜他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无奈之下,便就天马行空地解起了梦:梦中出现的三个女子中两个已不在人世,只有乔婉儿还活着。要说这三人之间有什么关联之处——她们倒是都能和徐世新扯上些关系,李淑秀和母妃的死与徐世新有关,乔婉儿不惜赴死要去杀徐世新。 但是,乔婉儿明明是个活人,在梦里却已变成了鬼,这是不是什么预示?难道是预示她去刺杀徐世新会失败,必死无疑? 对于乔婉儿的刺杀行动,季玶本也没有太多胜算的把握,心里其实是做好了两种准备的,但被这个梦预告了没有任何胜算,且托梦之人中还有自己的母妃,令他不由生出了许多不安,导致他一早起来干活时都有些神思不属,被大太监骂了好几回。 但赢畊皇子的定力非一般人所能及,他在仔细分析了这件事情的轻重缓急后,决定不管最终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他都彻底放下。 反正他该做的都做了,他告诉她如何寻找和把控动手的时机,还教习了她杀人的方法,已经是仁义尽至了。 再说了,就算是他真的寻个机会跑去找她,告诉她必须取消行动,因为自己做了个不吉利的梦。他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乔婉儿肯定不会听他的,这跟他当面劝她不要去做傻事,有什么区别?还不就是一个自己怕死,以为别人也怕死的“情郎”劝相好的要苟活下去的说辞。 这样想着,季玶就彻底放下了,甚至他连解梦都解出了不同的版本——乔婉儿变成鬼那不是很正常吗?无论刺杀成功与否,她都会变成鬼……她若杀了徐世新,定会被抓住杀头;若杀不了徐世新,要么被徐世新反杀,要么还是被抓去杀头,怎样都是个死。所以,这个梦完全就是在说废话。 重新解了梦,季玶又变回了一身轻松。 晨时过后,园艺局安排几个太监在隆昌宫内修剪月桂树,其中就有季玶,几人被大太监分了工,便就各自去负责的区域修剪。也不知怎么那么巧,他竟被分配去修剪内廷署后院墙外的几棵桂花树。 内廷署俗称内班,就是乔婉儿被调去的地方,内班以外的其他局子均俗称外班。内班园子不大,只住着些主管内廷的主事和其侍奉,这里衣食住行都要优于其他局子,所以都说进了这里可享荣华富贵。 季玶背着一个装着修剪工具的竹筐,爬上了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站稳。那高度正好能越过院墙,看到内班里的屋宇楼阁——内班果然是外班之人挤破了头都想进的地方,连里面宫人太监的住处都看着更豪华气派些。 当季玶想到乔婉儿今天一大早应是已经来这里报到了,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因为脑子里闪现出的乔婉儿,竟是昨天夜里梦到的女鬼形象。于是使劲地晃了下脑袋,欲意抖落掉那噩梦带来的后遗症。 正这时,忽然听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他本能地矮身下去,并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只竖起耳朵继续听那动静。 脚步声越来越近,循着声音看去,围墙内,两个内班的太监,一人手持一个扫帚从不远处走来。走到距他数丈开外的地方,便开始动手清扫起地上的落叶来。 季玶因是个习武之人,五感本就比普通人敏锐,所以当听到那突如其来的响动时,便警觉地做出了藏身的反应。 所以那两个扫地的太监并没有注意到墙头外那棵桂花树上还猫着个人。 意识到是两个太监来做清扫,季玶紧绷的身体立刻放松下来,正想着要不要先跟这两人打声招呼,再做修剪。免得他冷不丁在树上闹出个动静,把那两人吓着。 还未及张口,忽听那二人压着嗓音开始聊起天来了。 “哎,我告诉你个事,今天早上去徐公公那里,看到柳白荷又给他送了个新媳妇过来。” “啊!尚衣局的?又送来一个?这柳白荷怎么跟个老鸨似的?竟把姑娘往火坑里送!” “自然是为了巴结徐公公,想进内班呗!” “话说那姑娘漂不漂亮啊?和投湖的那个比怎么样啊?” “当然漂亮了,徐公公见到那女的眼睛都挪不开了,跳湖的那个太瘦了,这个不胖不瘦刚刚好,而且这个比那个年纪大,显得成熟些。反正等你见着就知道了!” “那估计徐公公是急不可耐地在等着晚上的洞房花烛夜了!” 第13章 行刺 “唔,他的洞房花烛夜,那可是让人家去上刑啊!” “你说这徐公公也跟我们是一样的,怎么还喜欢找这种乐子?为啥就不能像其他公公一样,关起门来偷着喝点小酒解闷儿呢?” “他不是滴酒不沾么,所以就没法靠喝酒解闷了,却想出这么个祸害人的法子来消遣!” 猫在树枝上听墙角的季玶听到此处时,整个人都不好了,好不容易澄澈下来的心绪再次被搅浑。 皇宫里虽是对宫女太监禁酒,但并不严格,甚至有时候还会得到御赐的美酒。所以据说不少总管、大太监都会私藏些好酒,嘴馋的时候会喝点小酒解解闷儿。 季玶猜想徐世新大概也会有这个嗜好,因为酒色不分家么,所以他便给乔婉儿出谋划策:尽量找机会劝他喝酒,若是美酒下肚,各方面的反应能力都会大打折扣。 第16章 于是季玶曾特意交代给乔婉儿,一定要趁着徐世新并非清醒的时候下手,因他是个有功底之人,就算是入睡后都有可能会带着些警觉,所以若是能让他在饮酒后入睡,可大大降低其警觉反应,选择这样的时机下手,胜算会更大些。 所以,当季玶听说徐世新滴酒不沾时,他感到自己有些自以为是了——预先设想的最好时机竟是根本不存在的!莫不是昨晚的梦真的就是个不祥之兆? * 内廷署后院,一间光线昏暗的居室内,一个上了年纪的男子正扯着不阴不阳的鸭公嗓,对着跪于面前的女子厉声呵斥道:“叫你把衣服脱了,是听不懂我说话还是怎的?快脱!” 女子保持着跪在地上的姿势,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但并未有按其号令做出任何举动。 见女子这般反应,男子恼羞成怒地抄起手边的一根皮鞭,朝着她就狠狠地挥了下去:“你听到没有啊!还不赶紧脱!按我的要求一件一件脱!” 挥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内班总管徐世新,他穿一身白色中衣,斜腰拉胯地倚坐在一张雕花漆木的床沿边,尖嘴猴腮且满是褶皱的一张脸上竟还泛着淡淡的油光,可见平时吃的不赖。可能是因为豁牙的缘故,他说话声音有些漏风,但语气中却带着无比的狠戾。 乔婉儿一侧肩头被鞭尾狠狠地扫过,痛得她整个人痉挛了一下,但强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鞭子抽在身上确实很疼,但让乔婉儿抓心挠肺的并非是皮肉上的吃痛,而是心底深处的一抹慌乱——慌乱于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做! 今天是她第一天来内班报到,晚上就被徐世新叫到身边来“侍寝”。 按照“福枝”的嘱咐,她需得尽可能地劝徐世新饮酒,于是便事先绞尽脑汁地想出了几句劝酒的话,并在私底下演练了不知多少遍,且还事先服下了一大包姜黄粉,免得自己在陪酒的时候喝醉,无法行事。 姜黄粉是宫女们常备的药材,来月事的时候可以用来止痛,大量的姜黄粉有解酒之功效。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是,在见到徐世新后,她刚提及想要陪他饮酒,这个老东西的脸如阴晴不定的天气般一下子就变了——开始怀疑她这个李淑秀的姐妹是来害他的。 随后,徐世新便恶狠狠地命令她跪于七尺开外,并在他面前脱衣服,且必须一件一件脱,每脱一件还得在他眼前抖搂一下,说是要看看衣服里有没有藏什么害人的物件……乔婉儿准备了一把很小的剪刀,裹在白练里衣后腰处的位置,还准备了根结实的布条,就是她身上那根加长了的衣带。 乔婉儿自然是被吓得不轻——没想到徐世新竟是这样一个多疑之人,且还多疑到点子上了——只得装出一副很委屈的样子,辩解说自己根本没有那样的心思。 总之,在见到徐世新后所发生的一切跟预想的完全不一样,“福枝”嘱咐说要记得随机应变,话倒是没有错,但要如何应变呢?他好像又没有交待得十分清楚! “啪!”皮鞭再次抽落下来,比上一次力道更狠,乔婉儿一下子没稳住,被抽得趴伏在地上,口中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呻.吟。 “怎么?不敢脱是吗?那你定是藏了东西来害我的!” “徐……徐公公,奴……奴婢怎么敢有那样的心啊!”乔婉儿缓缓直起身,哆哆嗦嗦地回道。 “那就快脱!证明给我看!适才我手上的鞭子可是悠着劲儿的,你若是不照做,我这就把你打出血来!”徐世鑫好像是有些不耐烦了,鸭公嗓快吊成了鸡公嗓。 “啪!”不等乔婉儿做出任何反应,第三鞭子又抽了下来,是那种能把人打得皮开肉绽的力道。 虽是更加疼痛难忍,但却是把女子心头的慌乱一下子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从未有过的逆鳞和反骨——她已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扎死这个老混蛋了! 就算是不会随机应变也只能努力学着去随机应变了……“福枝”交代给她的动手时机,无论是喝酒后还是入睡后,她感觉都不太可行了——徐世鑫不喝酒,且对自己生出了那般的怀疑,还不知道接下来要如何处置她呢! 乔婉儿决定不等他入睡后了,现在就动手——只要他没有任何防备地与自己靠近,她就抽出剪刀来行刺! 仍旧没有看到女子的任何行动,徐世新话都懒得说了,再一次将手里的皮鞭高高举起。 乔婉儿在那即将扬起的皮鞭前瑟缩了一下,紧接着便慌慌张张地伸手去解裙衫上的扣子:“公公莫急!公公手下留情!奴婢这就脱!” 徐世新看到女子有所举动,堪堪刹住手里的皮鞭,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面前之人解带宽衣。 乔婉儿脱去最外层的宫女裙衫后,按照老狐狸的吩咐,在他眼前使劲地抖了抖,然后将其轻轻地放于面前的地板上。 “别磨蹭,继续脱!”徐世新见乔婉儿脱完外衫后,便就停止了动作,一副怯生生不敢继续的样子,急忙催促道。 乔婉儿按照吩咐继续解中衣上的盘扣,随着扣子一颗颗被解开,逐渐敞开的领口处开始显山露水——雪白的肌肤,纤长的脖颈,若隐若现的锁骨。 徐世新顿时眼光闪亮,但看见女子忽然停滞住动作,遂急切地喝令道:“谁叫你停的,赶紧继续脱!” 女子不得不哆哆嗦嗦地褪去上半身的白色中衣,露出了光洁白皙的臂膀,肩头处几条被皮鞭抽打过的红印子特别刺眼,她的里衣是一条裹胸的白练,胸前一抹沟壑隐约可见。 第17章 一脸油光的老男人刹时被那旖旎风光触动,嘴角上的一块肉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你给我过来!” 女子起身时,脸埋得很低,一副羞于见人的样子,身体仍旧发着抖,但听到这样一句号令后,紧绷的肩背竟不易察觉地放松了下来。 随后,她努力克制住一身的紧张和羞怯,尽量让神色归于平静,并缓缓地移步向前。 此时若是身后有人看着,便能隐约地辨识出,她后腰位置的白练里,藏着个剪刀形状的物件——她今天穿的不是小衣,而是特意裹了一条白练,就是为了能够藏这件“凶器”。 女子甫一走近,老男人便就迫不及待地伸手将她拽至自己跟前:“婉儿,这一件我来帮你……” 但话说到一半就突地戛然而止。 女子在被拽至近前的一刹那,一只手臂突地上扬,手中一物在昏黄的光线下闪出一道气势迫人的光……是乔婉儿抽出剪刀狠狠刺向徐世新。 然而,这一剪刀力道虽大,却没有扎中“福枝”教导了多次的那处脉门,而是扎偏了——扎在了徐世新的一侧肩膀上。 徐世新疼得大叫一声,眼疾手快地一挥手,打掉了乔婉儿手里再次扎过来的剪刀。 随后他一个反身,干净利落地把女子按在床上,两只手死死掐住她的脖颈:“好你个臭丫头!还真是来害我的,看我怎么整死你!” 乔婉儿拼命挣扎,本能地想要扒开掐着她的那双手,但却是蚍蜉撼树的徒劳,在她感觉自己马上就要窒息地失去意识时,忽然感到掐着她的手不知何故地脱了力,与此同时地还听到了些异样的响动。 几乎来不及回一口气,便就快速地坐起身,当看到眼前的情景时,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房间里竟然多了一个人! 那是个太监装束的蒙面人,正立于徐世新身后,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另一只手上握着一把剪刀,那剪刀的前端竟已深深地插进了徐世新的脖颈根处。 未及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便见那人将手中剪刀猛得抽了出来,伴随着“噗嗤”一声响,一股殷红的热流瞬时从徐世新的脖颈处喷射出来,乔婉儿未及躲闪,被喷溅了一脸。 随后,她极力地稳住心神,用血呼啦查的视线看过去——那个被戳中要害之人一双眼睛还死不瞑目地睁着,跟她脸对脸地来了个大眼瞪小眼,红眼对白眼。 女子被眼前的奇景吓得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虽然杀徐世新之人是用黑布蒙着脸的,但乔婉儿已从其身形和手法上辨识出此人是谁了——是那个教她如何用剪刀杀人的“福枝”,他不知怎的就忽然冒了出来,在自己出师不利的时候力挽狂澜。 这……这是徒弟学艺不精,师父急红了眼亲自操刀上阵吗? “公公,徐公公,有什么事情吗?要小的进来看看吗?”门外响起了一个人的声音,那是屋外的守夜太监。 居室门口的两个守夜人从听到屋里的大叫声,就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但因徐世新以前洞房时,动静都挺大的,有各种声音:鞭子声、哭声、骂声,不一而足。 所以两人没敢贸然进去,担心被责罚,而是在外面静听了一会儿,随后隐约听见许世新的叫骂声,再然后竟像是有打斗的声音,愈发觉得不对劲儿,于是其中一人便在门外大声喊了一嗓子。 乔婉儿再如何慌乱,再如何惊奇于眼前所见,听到门外的喊声后,第一反应就是对着“福枝”做了一个“快跑”的口型。 “福枝”会意后真就很听话,松开手里的尸体,一个闪身人就不见了。 第14章 午时三刻 季玶亲自出手干掉徐世新,完全不在最初的谋划之中,他原本的计划是“借”刀杀人,而非“操”刀杀人——只要自己不动手,无论乔婉儿有没有成功干掉徐世新,都与他无关,便不会将自己置于险境之中。 而最终的结果却是,他没能扮演好一只缩头乌龟,越俎代庖地出了手。 因他的行动是临时起意,谋划得十分仓促,所以每走一步都有可能不在预料之中,如履薄冰……若是出现什么纰漏,不仅可能殃及自身安危,更有可能破坏光复军的全盘计划。 所以,在结案之前,他派陆乙传令给代号为“西门”的暗桩,密切关注案情的进展,以防不测。 好在还算是有惊无险——他杀了徐世新后成功逃脱,乔婉儿当了替罪羊,并守口如瓶地没有把他交代出来,慎刑司里那一堆废物也没察觉出女子有帮凶,他最终能全身而退了。 至于为什么会亲自上阵杀敌,从幕后到了台前,季玶回想起来,怎么觉得那都不是自己的本意,他像是被一股什么莫名的力量给驱使的——是了,李淑秀的那只银镯子才是罪魁祸首,那镯子上定是附了她的冤魂。因曾将那镯子放于内襟口袋里,便被冤魂缠上了,非逼着自己替她报仇雪恨不可。 不仅托了那样一个梦,提醒她乔婉儿行刺必定失利,是去白白送死的,竟还在他不以为然之后,让大活人来提醒他——创造机会让他偷听到那两个内班太监的谈话……就像是冥冥之中要提醒他些什么一样,最终导致他做出了那般冒险的举动。 那日,季玶修剪完树枝回去后,又开始心神不宁起来,那状态跟早晨刚刚梦醒后如出一辙,白天做的各种平复心绪的努力全都泡了汤。 第18章 晚饭后,大太监为罚他这一天的神思不属,派他一个人去草肥厩翻肥,说是要让他被臭气好好熏一熏,看看能不能清醒点。 季玶欣然领命。 他在草肥厩旁只做了短暂的停留——摆放了些工具,制造了一个“有人正在此地劳作,但不知何故临时走开了”的现场,然后祭出一身轻功,飞檐走壁地溜号去了内廷署后宅。 内停署的布局他曾经踩过点,知道总管太监徐世新的居所位于何处,他潜进徐世新居处时,屋内是空无一人的,于是就藏身于床底下准备“闹洞房”。 后来,乔婉儿和徐世新之间发生的事情,他在床底下听了个真真切切,便在关键时刻从床底下钻出来英雄救美。 至于他是怎么逃出去的,这还要感谢乔婉儿,守夜的两个太监发现不对劲后,最终破门而入,与此同时,季玶闪身在了床帐后面。 乔婉儿不知道“福枝”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道他要如何出去,只看到他快速地闪身,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好像是隐在了床帐后,那身形快得让她感觉只是个虚幻的影子在眼前晃了一下……这杀人杀得快,逃命也逃得挺快的。 当看到守夜的太监进屋后,乔婉儿的第一反应就是要想办法吸引住来人的注意,尽量不让他们察觉到屋里还藏着另外一个人。 于是就挥舞着剪刀不让那两人靠近,且像个疯子一样又哭又笑的:“我扎死这个老混蛋了!呜呜呜!我终于报仇了!哈哈哈!” 她本就一身一脸的血,打斗中发髻也被扯散,披头散发的,妥妥的一个索命女鬼的形象。 进来的两人看到这样一番情景,顿时都傻了眼,半天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先是费了半天劲儿把那个“女鬼”控制住,再去检查躺尸在血泊之中的徐世新……已是没了一丝生气。 随后其中一个人在屋里看着,另一人跑出去敲锣,报警给打更的护卫。 季玶趁着那一团混乱,悄无声息地从床帐后的一扇后窗翻了出去——他入室时也是从这扇窗翻进来的,这扇后窗窗户洞非常小,一般人是钻不进来的,像乔婉儿这样娇小的女子都很难挤进来,但季玶可不是一般人,他是练过缩骨功的,可以将整个身体缩成常人达不到的尺寸。他进屋前还特意清理了下鞋底的粉尘,以免留下什么痕迹。 季玶逃回去得很顺利,他熟门熟路地避开了听到报警声赶来的羽林护卫和沿途打更的护卫。因为都以为徐世新是色令智昏后,被一个怨怒交加的女子有预谋地捅死的,所以羽林军抓了乔婉儿后,并没有传搜捕令。 季玶逃回园艺局的草肥厩后,心有余悸地继续干起了翻肥的活。 * 自从听陆乙说慎刑司已经结案后,季玶总算是能高枕无忧地睡觉了,但今日他却醒得异常早,虽然这一回并非是被噩梦惊醒,但从头到脚却弥散着与那日噩梦后相似的不安。 他不安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多时,大概是想明白了原因——今日是乔婉儿要被问斩的日子,就算她不是他真正的对食之人,那也算是个帮他除掉宿敌的忠义吧,且是个名副其实的忠义……义无反顾地要上阵杀敌,还帮自己顶了罪责。 这样一个人今日就要英勇就义,他的不安自然是缘于对其英雄气短的万般遗憾。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任由她去赴死牺牲。 也罢,“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注1]若自己将来真能有幸夺回皇权,便就封她个忠烈夫人吧! 一大早,季玶主动领了去草肥厩翻肥的任务,因为他希望自己今天被臭气好好熏熏,不是熏得清醒,而是熏得迷糊些。好让他不要总是想起乔婉儿今天要被斩首这件事儿——他虽努力地想要忽略此事,但头脑中却总是会时不时地又刻意想起此事。 季玶把上次翻好的草肥全部又翻晒了一遍,然后堆进十几只草筐里,干完这些活后,他估摸着应是快到午时三刻了,也就是那个女子要被问斩的时间……他再一次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乔婉儿。 每天这个时候,他都是饿得饥肠辘辘,迫不及待地要用午膳了,但今天却一点也不饿,可能是因为被那些肥料熏得没了一丝胃口。 所以,他没有急着离开此处去“觅食”,而是像个木头桩子一样在原地发起了呆……他希望“午时三刻”快点过去。 然而,那短促的瞬间竟让他感觉有些漫长,给了他一种时间好像是静止在那一刻走不下去的错觉。 最终,他估摸着那漫长而又短暂的时刻应是过去了,于是便走出草肥厩,在门口换下工装,洗干净手,准备回居处去吃几个馕饼,正欲离开时,忽然听见有人推木车的声音。扭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人正推着木舆子走来,推车之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乙——他大概是知道自己在这里翻肥,便就领了搬运草肥的任务,特意过来的。 “主公!主公!”陆乙看到季玶后,像是有些激动,将手中的推车往旁边一撂,便快步走了过去,说话声音如他的脚步一般湍急。 “陆乙,我说过多少次了,以后不管人前还是人后,都不要再叫我主公了,唤我福枝或福枝兄弟便是,免得不小心被什么人听了去,于你于我都是不利的!”季玶看到陆乙那副急切的样子,就大概猜到他想要说什么——无非就是他心目中的女英雄已经被问斩了,多么多么遗憾之类的话。 第19章 季玶实在是不想听他说这些, 所以当听到陆乙又没有按照先前的吩咐称唤他时,便就没好气地斥责了一句。 陆乙在季玶面前刹住脚步,堆出一脸歉意,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了片刻,一边喘还一边伸出一只手,用袖子在脸上轻轻抹了两下。 季玶还以为他是在抹汗,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在抹眼睛里流出的几滴泪……难道是因为那个女子被问斩了,竟伤心到落泪! 季玶一脸的不可思议:“陆乙,你……你这是何故?” “主……噢……福枝兄弟,乔……乔婉儿她……是乔婉儿……”陆乙好像是气还没喘匀,话说得断断续续的,且还没说完便就哽住了,随后又伸手抹了下眼角处的泪。 果然是因为那个乔婉儿! “唔,你不必特意跑来提醒,我知道的,那个女子应是已经被问斩了。还有,你至于这么伤心吗?她是你姐姐妹妹,还是你什么人啊?我这个……”季玶一句“我这个对食都还没怎么样呢”差点脱口而出,止住没说是因为觉得有些不太合适,毕竟他这个“对食”是假冒的。 他没想到陆乙一个大男人竟会因为一个女子流泪,虽是感觉有些突兀,但心情也跟着一起糟糕起来,心情一糟糕,就想要说些责怪人的话, “主公,我……我这不是伤心,就是情绪有些激动而已……我这个人吧,可能是因为宦人做久了,有点像个女子一样容易多愁善感,不管是高兴还是伤心,一激动就会掉几滴眼泪!”陆乙说话的同时,眼中又不能自已地滚落出几滴眼泪。 “唔,伤心就是伤心,又不丢人,谁也没笑话你。而且,不是告诉过你吗,已经想办法打点了狱卒和刽子手,她在牢里应会被善待,死时也能很痛快,就且安心吧!”季玶看着陆乙那副没出息样儿,决定还是安慰几句,于是改换了一副口气说道。 “真的不是伤心,真的不是,而是太高兴了!主公……噢……是福枝兄弟,我特意跑过来,就是要告诉你,这个乔婉儿她……她不用死了!” 第15章 不像弟弟了 乔婉儿在死牢里的几日,竟体验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安宁,吃得好,睡得香,狱卒知她没几天活头了,很是关照,时常嘘寒问饱,就像是生怕她在行刑前被冻死或饿死,自己交不了差一样。 吃饱喝足,睡到自然醒后,在牢里无所事事时,便开始回顾自己乏善可陈的一生。 她出生在苏宁府的乡下,打记事起就没见过父亲,她两岁那年,父亲上山采灵芝时不小心摔下了山崖,工友们找到他的时候,人已经凉了。 母亲生她的时候,月子里落下了病根儿,一直都体弱多病,丈夫没了后,为了养家糊口,只能硬撑着去打短工,没几年便就把身体累垮了,最终在乔婉儿六岁的时候撒手人寰。 舅舅不得已把她领养了回去,但舅妈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总嫌弃她是个克父克母的丧门星。 就算她小小年纪,又懂事又乖巧——在舅舅家里,吃饭都不敢多吃一口,还总是很有眼力价儿地抢着干各种又脏又累的活。 依旧改变不了舅妈对她“是个天降灾星”的印象,时时刻刻都想找机会把她扫地出门。 乔婉儿九岁那年,苏宁府地界闹饥荒,舅妈更加是对家里多出来的这张嘴嫌弃不已,一个偶然的机会,听说府衙里有官办的人牙子雇买女娃子送进皇宫里做私身,便就毅然决然地把这个外甥女卖了六两银子。 所谓去做私身,就是去做皇宫里宫女的婢女,私身比最低等的宫女身份还低微,甚至根本算不上是宫女身份,但不管身份如何,至少是去了个管吃穿的地方,而且进了宫后还有人管教读书识字,她觉得这个地方还不赖。 太平门之乱后,皇宫里的宫人因肖太后清除异己之故,减损了大半,被杀的杀,被驱的驱,所以宫里需要补充大量的宫人,而幸存下来的权贵们心有余悸,多不愿把女儿送入皇宫做宫女,便就想方设法地避开宫里的采选。 所以才会有很多平民出身的私身被卖进宫里,并有机会成为宫女。 乔婉儿进宫后因干活利索,做事细致谨慎,从没出过什么岔子,便就在十六岁时转成了一名正式宫女。 当然私身出身的宫女比不得采选进宫的,因受出身所限,大多也就是止步于低等宫女,所以她在宫里呆了十五年,也算是年纪不小了,仍旧是个从九品的宫女。 在许多人眼里,像乔婉儿这样一个从小到大都不敢说一个“不”字的女子,应是那种被人打死也不敢还手的闷葫芦。 但偏偏这个闷葫芦竟就一声不吭地、还是有预谋地戳死了总管太监,真真是让许多认识她的人听闻后都惊愕不已。 其实,乔婉儿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生出如此勇气去做那般的逆行之事。 她觉得可能是因为自己在宫里呆得太久,有些活腻歪了,就算能继续忍辱负重地再活十五年,或者是十五年后再十五年,她都能想象出自己将来是怎么死的——运气好的话,就如那些年老的宫女,劳累一辈子,腿脚都用坏了,最终在床榻上痛苦难挨地等着咽气解脱。若是运气不好,惹怒了哪个主子,被杖毙而亡也未可知。 所以,有时候她忽然就会生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她觉得这样死去真的好无趣! 第20章 那日,她看到了李淑秀的尸体,便就联想到了母亲死时的情景,心里难以克制地生出了一腔怨愤——这世道真的太不公平了,能与自己真心相待之人本就没有几个,竟都是这般匆匆离世,她们就像是一粒尘埃,带走了命运强加给她们的委屈和不公后,未有在她们来过的这个世间留下什么太多的痕迹。 虽然只她会偶尔想起她们,但她觉得只是想起还是不够的。最终,乔婉儿在这般的感慨中,生出了想要为李淑秀和其他冤死在徐世新恶行下的人讨回公道的想法,并且还真就那样做了——也许她真正想要的就是这种惊天地泣鬼神的死法;也许她那一身的逆鳞和反骨本就在,只是一直未有显露,一直被深埋,直到遭遇了这样一件事,便就被触动了出来。 乔婉儿本就是抱着一颗必死的心去行刺徐世新的,无论成功与否,于她而言,只是件早死晚死的事情而已。 但在所有可能会发生的预想之中,她竟没有料到“福枝”会突然冒了出来,还出手帮她干掉了徐世新。 福枝是她的同乡,且他二人从小就认识,福枝以前的名字叫陈二牛,是母亲生前曾去帮工过的地主家的小儿子。 太监和宫女进宫后,有些会沿用自己原来的名字,还有些会被要求改名,改名的原因多种多样,大多是因为原来的名字不太好听或是上不了台面或是犯了什么忌讳。陈二牛这个名字大概是因为有些上不得台面。 所以宫里一大堆名字里带“福”字的太监,都是大太监或总管太监为图吉利给重新起的名。 福枝是五年前入的宫,入宫时已经十七岁了。 去年开春,乔婉儿想要画个做绣品用的梅花样子,想起尚衣局园子里有几棵梅花树,便就兴冲冲地跑去看梅花,去了才发现梅花都败了,正有个太监在给梅花剪枝。 那太监长得眉清目秀,很是周正,看到乔婉儿后便目不转睛地盯了她半天,把她盯得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你是苏宁府乔江村人吗?”那太监在端详了半天后,终于是开了口,说话时故意带出了很浓重的苏宁腔。 乔婉儿听到那熟悉的乡音,先是一愣,随后点了一下头表示肯定。 “那你是不是叫乔婉儿?”那太监见她点头,露出一脸兴奋之色。 乔婉儿被眼前这个陌生人叫出了名字,顿时露出一脸迷茫:“公公是如何知道的?” “婉儿姐姐,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隔壁家的陈二牛啊!”那太监激动地上前两步,就像是遇见了久别重逢的亲人。 儿童相见不相识的乔婉儿最终总算是在陈二牛的各种提醒下,忆起了他这个“青梅竹马”……都说女大十八变,这男大也是十八变哩,小时候长得跟只小鸡崽一样的男孩子,多年不见后,竟是出落得这般人模人样了。 这之后两人便就认了同乡。 福枝告诉乔婉儿,因他父亲嗜赌成性,最终赌博时把家里的地都输光了,还欠了好多外债,他们家就没落得比普通农户家还不如。为了混口饭吃,便就进宫做了太监。 乔婉儿听了很是唏嘘,连地主家的儿子都落魄到如此地步,跟她这样一个没爹没妈的孤女混迹得不相上下,这样看来,自己也还算是命好的。 后来,福枝便就会隔三差五地寻各种机会来见她,见了面会跟她随便唠唠家常,因是园艺局的人,便就近水楼台先得月地经常给她带几朵刚开放的时令鲜花。 乔婉儿是个爱花之人,每次也都是欣然笑纳。 苏宁府那边百里不同音,说同样家乡话的人,那都是很近的同乡了,更何况他二人还是儿时就相识的邻里。能在如此闭塞得让人喘不过气的深宫里,遇到这样一个多年前的旧相识,实属难得。 乔婉儿自是也很珍惜这样一个缘分,她能隐隐地觉出,福枝应是对自己有些那种意思的……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意思。 但她见到福枝后,仅仅是生出了些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在她眼里,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邻家弟弟,就如同他舅舅家的两个表弟一样,再如何调皮捣蛋,他作为表姐也是要让着他们,护着他们。 所以,在李淑秀这件事上,就算是福枝言而无信,最终还胆小怕事到不敢见她,但在乔婉儿心里,这些都是可以被原谅的——福枝毕竟只是个弟弟,年幼之人是需要得到年长之人保护的,做错了事情自然也应该是能被原谅的。 更何况,后来发生的事情不用说什么原谅了,反倒是应该对他万般感激才对——福枝最终战胜了怯懦的本性,冒着生命危险在关键时刻出手帮忙,这或许是因为他对自己真就是情深意重的,放心不下让她独自去做那般危险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她也不可能这样安心平和、心满意足地安度牢里时光,更是不可能不留任何遗憾地去从容赴死。 乔婉儿每每想到这些,脑中便会闪现出那日福枝一剪刀扎死徐世新的情形……那一下子可真是干净利落,不拖泥带水,就如同两军阵前一位英姿飒爽的武将果决地给了敌人致命一击。让她惊为天人。 她忽然就感觉福枝有点不像弟弟了……而像她小时候听说书先生讲的那个兰陵王,他蒙着脸的那块黑布就像兰陵王的面具,那可是个会时常入她梦中的美男子。 * “你说什么?小皇帝去现场观斩,结果却在行刑前大哭大闹地要撤斩?”季玶一脸的惊愕,似是对陆乙所说十分的难以置信。 第21章 “具体原因西门那边正在查,消息还没有送过来,我这不是知道了撤斩的消息后,便就紧赶慢赶地跑过来向主……福枝兄弟你报告么!”陆乙又伸手抹了一把因高兴而流出来的眼泪。 第16章 法场 乔婉儿觉得,“福枝”凭空冒出来帮忙杀掉徐世新,已经是她人生里最大的意想不到了,殊不知,竟还有一次更大的意想不到在后面等着她。 行刑那日,御卒给她端来三杯践行酒,顺便还告诉她了个“好消息”——启祯小皇帝今日要来参观她被砍头。 乔婉儿听闻,感觉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自己这辈子可真不亏,临死前还有皇帝给送行。 不过?这小主子才只有六岁,小小年纪的玩什么不好,非要跑来看杀头玩,不怕晚上做噩梦吗? 因不是内班宫人,乔婉儿难得能有机会见着这位小天子,她记得大概两年前在宫里跑腿时遇到过一次:那时小皇帝还是储君,抬着他的步辇从身旁经过,她含胸低头对着步辇做施礼状,眼睛只敢朝地上看,看到的是小储君坐于步辇上的影子,当时只恨脑瓜顶上没长眼睛。 据说有不少宫人在今年启祯小皇帝的登基大典上窥见过龙颜,但能入登基大典效劳的机会,是要抢破头的,自然是轮不到她这个低等宫女的。 后来想想,自己错失良机,没能一睹今上尊容,还是有些遗憾的。 如今听闻御驾要亲临行刑现场,乔婉儿觉得这应是老天要给她个能一睹龙颜的机会,让她死而无憾。 然而,被押上断头台后,她只看见一个刽子手和一个监斩官,还有林立在行刑台四周的一队护卫。 说好的御驾亲临呢?难道是小皇帝改主意了?还是狱卒在跟她开玩笑?不管是何种原因,反正就是皇帝没来观刑,她想要看看皇帝长啥样的愿望也落空了。 且不仅皇帝没有来,连断头台下也不见一个看热闹的老百姓,根本不像传说中的那样,行刑之日,断头台前里三层外三层地挤满了人,水泄不通……乔婉儿不免有些失落:果然,活得像猫狗一样卑微的人,临死都没什么人气。 正郁闷中,忽听身旁那个刽子手用极低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别找了,皇上在城楼上呢!” 这位好心的刽子手大哥可能是难得见到这么从容淡定的死刑犯——死到临头了还东张西望地看看有没有人来捧场,这……是把断头台当成戏台子了吗? 便就好心地那样提醒了一句——今天可是有个重量级的观众。 原来,因为今日小皇帝要来看杀头“戏”,怕人多惊扰了圣驾,所以午潮门外的几条大街全都禁了行,想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进不来了。 乔婉儿被“好心人”一提醒,立刻想起来,自己所在之处可是断雁台——断雁台是临安府里离皇宫最近的一个行刑台,位于隆昌宫午潮门的宫门外。 于是扭头向正北方的城楼看去:红色城楼远远地立在前方,城墙内便是她待了十五年的隆昌宫——一个不知锁了多少繁华和败落,锁了多少喜乐和哀愁的牢笼,但无论何样的繁华和喜乐都将与她无关……她总算是“逃”出来了! 目力所及之处,高高的城楼上果然是有一排人头攒动。 然而,因为距离太远,那些人看起来一个个只有拳头那么大,就如同歇脚在城墙上的一排小鸟,乔婉儿目力还可以,一眼就看到其中有一只黄色的“小鸟”,除了这只是黄色的,其他都不是,且比旁边的几只“鸟”都小一圈,那么这只“小鸟”肯定就是小皇帝了,因为黄色是龙袍的颜色。 原来小皇帝是在城楼上看杀头,这么远的距离他应是看不清什么的——最多是被屠刀上折射出的阳光晃一下眼睛,什么尸首分离、血光四溅的,肯定都不在其目力之内……不过这样也好,小孩子还是尽量不要看这种杀人见血的事吧,会做噩梦的呢! 虽是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但乔婉儿觉得,看不着皇帝长啥样就看不着吧,一会去了阴曹地府就能见着阎王爷了,他不比皇上官大呀! 正神思游离中,忽听得一声锣响,那是“吉时已到”的提示, 乔婉儿收回远观的视线,继续做垂目状,回归到一名死刑犯该有的本分。 那个监斩官是个身穿四品朝服,蓄着胡须的干瘦老头,他一脸的威严,如木胎泥塑般立在行刑台的一角处,对于乔婉儿适才东张西望的小动作视若无睹,直到那一声锣响后,才晃动了下身体,表明他原来是个活物。 他双手捧着一块木质令牌,一步一步地朝着跪地的死刑犯走去。 乔婉儿见他走来,知道自己升天的时刻就要到了。 于是闭上眼睛,静听着那人的脚步声一步步靠近,脑子里所有的思绪像是被一阵看不见的风给吹走了,只剩一片空白。 监斩官在乔婉儿的正面两丈开外处停住脚步,那大概是据经验得出的能不被血溅一身的安全距离,随后将手中令牌抛置于女子面前的空地上,令牌落地时发出“当啷”一声脆响,同时,口中的号令亦是掷地有声:“吉时已到,斩!” 话音落下,还未及刽子手做出反应,忽听得一个急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那声音如雁过空鸣般划破了行刑台上令人不寒而栗的肃杀气氛:“且慢!且慢!圣上有旨,撤斩!撤斩!” 第22章 启祯小皇帝名唤季宁,是肖乾太后的孙子,也就是她那个傻儿子季沣的儿子,太平门之乱后,肖氏借外戚之力夺权,不管不顾地把季沣立为代宗储君,但季沣毕竟是个傻子,二十多岁的人了,智力还不如个七八岁的孩童,若是扶这样一个傻子登基,实在是难堵悠悠众口。 肖后恨不得直接将季姓王朝改姓肖,但借外戚夺权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改朝换姓更会落人口实——欲意还政的势力四处蛰伏,这正好是个可以名正言顺反对肖氏皇权的理由。 所以她当了婊子还得立牌坊——傀儡皇帝必须姓季,必须是季氏血脉。 傻子再傻也是先皇留下的“唯一”血脉,不合适登基上位,那就让他再生个不傻的。 所以夺权后的肖氏,除了焦头烂额地稳固政权外,还一直在竭尽全力地忙活另外一件事——让他的傻儿子生孙子。 但这傻子就是一根筋傻到底,完全不通房中之事,最终在不知被灌了多少虎狼药,不知多少个教化嬷嬷丢了脑袋之后,总算是让傻子储君的一个侍寝宫女怀了身孕。 但傻子因为虎狼药被灌得太多,还没等孩子出生就一命呜呼了。 那个侍寝宫女在十月怀胎后,不负众望地生下了一个心智正常的男婴。 男婴满周岁时便被立为储君,刚满六岁时被肖后迫不及待地推上了皇位。 那个侍寝宫女,也就是当今皇上的亲生母亲,在怀了身孕后便被册封为储君的贵妃,然而,可能是没有享福的命,产子后不到一年,就因产褥症离世,小皇帝登基时,更是被肖后授意追封为孝明太后。 至于这位死了后才当上太后的宫女是不是产褥病走的,明眼人都心知肚明:肖后给了厚葬给了追封,也给足了其亲眷各种安荣抚恤,唯独就是不能给这个女子留一条命——太皇太后必须是这个傀儡皇帝的唯一牵线人,怎能容得下多出一个太后掣肘。 连亲儿子都舍得用虎狼药给喂死,更何况一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卑微宫女呢。 所以,这位两年内就从一个小宫女成为了孝明太后的女子,其实就是一个必须牺牲的生育工具而已,她的儿子季宁虽是乳臭未干就当上了皇帝,其实也就是代替了他的傻子父亲继续当傀儡而已。 乔婉儿在断头台上,看不清城楼上的小皇帝,但小皇帝可是将这个被判了死刑的女子看得一清二楚——因为他有望远镜。 琉璃望远镜是一位前朝宦臣下西洋回来后带回国的西洋物件,那可是很多王公大臣重金难求的宝物,自然是乔婉儿这样的底层宫女从未见过的物件。 乔婉儿还没往城楼上看时,城楼上的小皇帝季宁早就站在一张高高的木凳子上,手里攥着根两尺多长的跟金箍棒似的望远镜在往行刑台上看了。 那望远镜效果还真不错,能将台子上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于是立刻用镜筒锁定了跪于地上的女囚犯,他看到的是她的侧面——那女子跪于断头台上,身穿无领赭色囚衣,散乱的长发垂落着,将仅能看见的一侧脸遮得个严严实实。 他若想看清那个女囚犯的脸,就只能等她朝自己这边看过来,但那女子一直左顾右盼的就是不往自己这个方向看。 季宁一直就心心念念地想要看这个死刑犯长什么样,所以越是看不着就越急着想要看清楚,便就在原地急出一副抓耳挠腮状,那样子还真有些像只小猴子在玩弄金箍棒。 急火攻心了半晌后,他总算是看到那个女囚犯扭头朝自己这个方向看过来了……她脸前散乱的长发恰被一阵风扬起,一张苍白的面容清清楚楚地呈现在他眼前! “撤斩!撤斩!朕要撤销斩首令!呜呜呜,那个死刑犯不能杀!呜呜呜!” 不知何故,年仅六岁的小皇帝本来是想在城楼上观看杀头玩的,在玩弄了一会儿琉璃望远镜后,忽然就在城楼上跟中了邪似的又哭又闹起来,一边哭还一边下了一道撤销斩首令的口谕圣旨。 第17章 小皇上 今日快至晌午时分,呙阳之地叛乱的消息被快马加急送进了临安府,太皇太后肖乾召集左相等朝臣紧急议事,但小皇帝可不愿临时改计划:早几天前就定好了要去观看今日的法场行刑。 对于一个只有六岁的小孩子而言,什么谋反叛乱,什么紧急议事,哪有去城楼上看热闹要紧? 自登基以来,季宁早就厌倦了上朝、听政、议事之类的君王日常——那些大人们商议的事,他听得似懂非懂,好生无趣,经常是听得哈欠连天,眼皮直打架,但是坐于御座之上,既不能想睡就睡,也不能随意走动,必须要硬挺着腰板,努力撑着眼皮,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大人状,还要随时准备在皇祖母的旨意后面附和一声“准了”……简直就如同在上刑! 与其自己去受刑,不如去看别人受刑,最终以各种撒娇耍赖为手段,获得了皇祖母的准许:不去紧急议事,而是去城楼上看杀头。 季宁虽然父亲是个傻子,但他可不是傻子,且在同龄的小孩子里算是个小人精,他指名点姓地一定要看杀徐世新的那个女犯被砍头,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想要看的并非是杀头,而是要一睹女刺客芳容……所以乔婉儿才没有和其他死刑犯一同处斩,而是享受了当日刑场上的专场待遇。 第23章 至于季宁为何非要看一个女犯人长什么样,那是因为,这位“女英雄”的事迹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内班总管徐世新被一个宫女捅死这样一则消息,像除夕夜里点燃的烟花,炸遍了隆昌宫的每个角落。上至太皇太后下至最低等的宫女太监,全都被炸出一脸惊奇。 徐总管生前可是肖太后身边的红人,所以案子被移交到慎刑司后,肖乾曾亲自过问了多次。 小皇帝季宁自然也是听闻了的,不仅是听闻,慎刑司判了乔婉儿斩首,向太皇太后汇报的时候他也在场,关于这个案子,他所知的都是下臣或宫人明面上的说法:一个叫乔婉儿的宫女大逆不道、以下犯上地杀害了总管大人,至于什么原因——这个女子在总管大人身边伺候时,爱偷懒耍滑,大人对其很是不满,便用皮鞭抽她以示教训,她被抽后恼羞成怒,于是用剪刀凶残地将总管大人戳死。 季宁本就对徐世新没什么好感,所以当听说他被人戳死后,心里竟不由地痛快了一下,但随后赶紧愧疚地驱散掉心中快意……毕竟徐世新罪不至死,一个君主竟对臣子之死生出这般的反应,实在是有些不应该。 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去年的一件事。 去年岁末将至时,他在御花园里玩耍,看到了几只小野猫,其中一只通体黝黑,浑身毛锃亮锃亮的,还使劲地冲他喵喵直叫,叫得他心里痒痒的……季宁很喜欢小猫,一直想养一只,但是皇祖母不许,所以在外面玩耍时,一看到小野猫就走不动路。 于是,走上前去蹲身在那只小黑猫面前,伸出一只手想要撸一下猫毛,不想那小猫像是要跟他比谁手快一样,直立起身后伸出一只爪子先把他给撸了,还一爪子撸在他脸上——小家伙的一侧脸颊上瞬时被爪出一道血口子。 这一幕正好被路过此地的徐世新撞见,结果这个老头子先是在现场大呼小叫了一通,随后兴师动众地唤来太医给处理伤口,并重重地责罚了带他出来玩耍的宫人,更要命的是,还不由分说地下了一道指令——命人把宫内的野猫都清理掉。 其实本来是一件很小的事情,结果这个老家伙却上纲上线,不仅处理得十分夸张,还拿到皇祖母面前去邀功,说什么登基大典在即,必须事事谨慎小心,不可出一点差池,像这种敢将未来新君抓破相的“谋逆”之猫,必须诛灭九族。 皇祖母本就十分不喜欢猫狗,听闻后,将投其所好的徐世新大大赞许了一番,且不许他这个孙子以后再提养猫养狗的请求了。 因为这事,季宁恨死了许世新,所以当听到他被人戳死时,才会不由自主地心生快慰——谁叫他杀小猫的,还跑到皇祖母面前去告状,让自己撸猫也撸不成,养猫也养不成。 听闻乔婉儿被判斩首,他是很想留她一条命的,但这件事并非他能说了算,毕竟所杀之人是皇祖母眼前的红人,皇祖母甚至觉得斩首都属轻判了。 总管太监被杀,内廷蜀各处自然也是炸开了锅,好奇的宫人们随时随地都做着各种打听和议论。导致季宁在明心殿里玩耍时,都无意中听了一耳朵墙角。 但宫人们私下里讨论的完全是另外一种版本——乔婉儿是个身怀绝技的女英雄,杀了徐世新这个万人嫌的大坏蛋,替许多冤死之人报了仇。 季宁不知道这个说法是怎么来的,也不知其真假,甚至根本就没有搞清楚来龙去脉,但小孩子听故事只要听明白谁是好人谁是坏人,就算是听懂了,且这样一个铲奸除恶的说法不仅甚合他心意,还令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说徐世新是坏人,他十分认同,杀小猫的就是恶人;原来不仅是他不喜欢徐世新,听到这个老家伙死了会开心,宫里好像还有很多人也跟自己一样,不喜欢徐世新,听闻他被杀后竟还拍手叫好……此人果真是十分讨人嫌的,但是皇祖母却很喜欢他。 最终,乔婉儿也成了季宁心目中的女英雄——替那些可怜的小猫们报仇的女英雄。所以便很想看看这位女英雄长什么样,于是就在皇祖母面前撒泼打滚儿,要求去看杀头玩,还指名点姓的只看乔婉儿。 不想在城楼上用望远镜观望时,竟有惊奇发现:乔婉儿这名宫女他以前曾经见过! 第18章 寻猫 原来,徐世新下令将皇宫内的野猫都清除掉后,季宁便就无猫可撸了,连只猫的影子都见不着了,搞得他心里十分憋屈,每天去尚书堂上学都是无精打采的。 尚书堂是皇宫内皇子接受太傅教习的地方,季宁年满五岁就开始入书堂学习,在书堂内给皇子做伴读的学童都是来自各公卿世家的子弟。 一日,小储君季宁又如常地去了尚书堂,太史监家七岁的小孙子杜旭华算是他比较要好的玩伴,趁课间时偷偷告诉了他一件事儿——今日入宫来尚书堂的路上,看见了一只活着的小黑猫,估计是一条漏网之鱼。 季宁一听就来了劲儿,萎靡了好些日子的精神一下子就被提振了。 但太傅讲课他依旧是没怎么听进去,前几日是心情不佳,今日是太过兴奋,满脑子都是那只小黑猫的影子,心里还一直在琢磨:会不会就是那天抓伤他的小黑猫,“撸”完自己就一拍屁股跑了,还躲过了徐世新的追杀? 一心想着要去杜旭华说的地方找找那只小猫,就算是撸不着,看一眼也好的。所以太傅讲课的时候,他的耳朵虽是支楞着的,眼睛也是睁得大大的,像是一副认真在听讲授的样子,其实早就心猿意马了,一直在琢磨去找那只小猫的事儿,最终,在将脑子快搅成浆糊后,小脑瓜子里终于是转出了个大主意。 第24章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便急匆匆地回了明心殿,还带上了杜旭华——杜旭华做为他的陪读加玩伴,经常会被叫去小储君的明心殿陪玩儿。 两人回明心殿后用完午膳。便一起来到书房,在书桌上摆好棋盘,相对而坐,像是准备要大杀几局的架势。随后,季宁命身边伺候的太监宫人都去书房外面候着,没有他的允许不得入内打扰他们“手谈”。 等书房内只剩下他二人时,季宁便把房门反锁上,随后两人快速地互相换了衣装。 因为是要陪皇子读书,伴读们都不敢穿特别鲜亮的衣衫,免得喧宾夺主。所以只季宁每天穿得格外醒目,衣服上都是镶金绣银的。 这样一套衣衫太扎眼,不方便他行事,且杜旭华今天正好穿了一件绿色孺衫,甚合他心意——无论是爬墙上树还是在草地里摸爬滚打,都有利于将自己和周围融为一体。 随后季宁在杜旭华的帮助下从后窗翻出了书房。杜旭华继续留在书房里往棋盘上有节奏地一个一个放棋子,放的时候还特意加强了力道,让声音响一点,外面的人能听到屋内的“对弈”,营造出两人正在默默下棋落子可闻的假象。 季宁想要跑出去看猫,自然是不能惊动任何侍从的,必须想办法自己偷跑出去,便就让杜旭华帮忙打掩护,让随侍们以为自己在书房里下棋。 书房的后窗离明心殿后院墙的角门很近,角门平时都是上了锁的,且无人把守,但那铁门的下端离地之间却有一条缝。 季宁去年就曾“玩”过一次类似的“越狱”事件,就是从这条缝贴着地钻出去的。 相较于去年,他长高了不少,希望那条缝仍旧还有他的容身之地。 运气还不错,在他感觉自己即将无法呼吸,前胸和后背都快贴在一起的时候,再次成功地从那条缝挤了出去。 起身后,拍拍身上的灰,回头看着身后被自己抛弃在高墙之内的明心殿,虽然身上几根肋骨如被挤断了般的痛,但还是由衷地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本宫可真是太厉害了! 杜旭华所说的看到小黑猫的地方离明心殿不远,就在御花园西院墙外侧的一棵大柳树旁。 季宁倒腾着小短腿直奔那里,一路上还算顺利,没碰到巡逻的护卫,只零星有三两个宫人行色匆匆地赶路,因是偷跑出来的,自然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地行事,所以若远远看到宫道上有人出现,便会迅速蹲身进旁侧的草丛里——本来身形就小,再加上绿色衣衫完美地将其和草丛融为一体,没有人注意到路边还藏着个小娃娃。 很快就来到了那个据说有小猫出没的地方,此处并非是在可以行路的主干道上,一看就是个不常有人来的地方,然而,除了一排紧贴着院墙的灌木丛和一棵高大的柳树外,却根本没见着猫的影子。 季宁在附近转了好几圈,一边找还一边时不时地学几声猫叫,但未有任何发现。 遂满心失望地欲意离开,正欲转身时,忽听得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传来,吓得他赶紧猫腰躲进灌木丛里,眼睛透过枝叶的缝隙紧张地盯着外面的动静。 随着脚步声的临近,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出现在视野之中,那女子轻手轻脚地朝着他藏身的地方走近,一边走还一边左顾右盼,鬼鬼祟祟的,嘴上还时不时发出像猫叫一样的喵喵声,简直就跟自己刚才找猫的样子一模一样。 季宁一下子反应过来此人这是在干什么了——自己刚才学猫叫的时候,可能是被这个宫女听到了,以为是一只真猫在叫,然后就顺着声音寻了过来,她是想要找自己这只猫! 那她为什么要找猫?对了,徐世新在下除猫令的同时也下了悬赏令,在宫内抓猫或杀猫之人都能获得奖赏,而且据说很多宫人都为此趋之若鹜,争相去领赏钱。 是了,这个宫女一定是想要抓猫去领赏钱! 季宁的小脑瓜子里飞快地转出了因果,且越想越觉得就是那么回事了,随即一股子怒气自心底腾升而出,刚才还像只被吓着的小猫,转瞬间就变成了愤怒的小老虎……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发现了,倏地便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径直朝那女子冲去,欲意对这个想要抓猫的人兴师问罪。 然而一双小短腿还没倒腾到人家近前,忽然脚下像是被什么绊住了,一个趔趄便向前扑去。 原来是一只脚不小心踩到了衣袍的下摆——杜旭华个头比他高一点,衣袍自然也长一些,他冲过去的时候又是俯着身子的,垂地的衣袍下摆正好成了块绊脚石。 眼看就要来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然而,预想的结果并没有发生,一股力量阻住了他即将扑倒的趋势——是面前那女子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在他摔倒之前伸手扶住了他。 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乔婉儿,她听见喵喵声就寻了过来,不想竟有奇遇:树丛里突然窜出个绿油油的小娃娃,迎面地直冲过来,但还没冲到跟前便就开始磕头拜年了……这,这不还没到过年么? “这位小公子,有没有磕到哪里?为何会在此处啊?”乔婉儿扶住季宁的同时,带着些关切的口吻询问道。 虽是在对方的帮助下,躲过了啃一嘴泥的厄运,但小家伙似乎并不领情,站稳身形后,使劲地甩开女子扶着自己的那双手,没好气地答非所问道:“你为何要学猫叫?是不是来这里抓小猫的?你是想要抓猫领赏钱对吧?你赶紧离此处远一点,以后不许你来这里抓猫!” 第25章 乔婉儿俯下视线看向眼前这个气鼓鼓的小娃娃——白净的小脸蛋上泛着些红晕,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是怒目圆睁的,说话时还冲她翻了个嗤之以鼻的大白眼。小家伙一身学童孺衫,头顶上的孺生帽都戴歪了,嘴角两侧不知从哪里各蹭了两道黑色的泥印子,还是左右对称的,那鼓着腮帮子生气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猫,脸上的几道灰印子就是那猫胡子。 虽不是真小猫,但这只假小猫也挺可爱的。 瞬时被这只“小气猫”给萌到了,脸上自内而外地流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小公子,刚才那几声猫叫是你学的?你也是来这里找小猫的对吗?敢问小公子可是储君的伴读?” 第19章 “爱妃” “本宫……子是来找猫的又如何!但我可不是来抓猫领赏钱的!而且你说对了,我就是储君的伴读,跟储君甚为相熟,储君十分不喜你这种抓猫领赏之人,你赶紧给我离开这里,以后不许再来此处抓猫了!否则我就去禀告储君,让他治你的罪!”季宁义愤填膺,一激动一声“本宫”差点脱口而出,转念间又飞快地改了口,他可不想在这个女子面前暴露身份。 ——这人既然想要抓猫领赏钱,那肯定跟徐世新是一伙的,所以绝对不能让她知道自己就是储君,否则传到那老家伙耳朵里,还不定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好在她把自己当成伴读了,于是就将错就错地假装自己是杜旭华,欲意厉声喝退这个想要抓猫之人。 然而,那女子似乎并没有被恐吓到,反倒是噗嗤一声笑了:“小公子,你也喜欢猫是吗?” “什么叫我也……难道你不是来此处抓猫领赏的?”季宁听出女子言语中的反转,于是反问道。 女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环顾了下四周以确认无人,才俯下身去用极低的声音对着季宁耳语道:“不瞒小公子,这附近确实有一只猫儿出没,奴婢并非是来此处抓猫的,而是来喂猫的,奴婢跟小公子一样,也是个爱猫之人。” “什么?不是来抓猫?可莫要欺骗于本宫……子!”季宁脸上流露出半信半疑的神色。 “小公子且相信我,奴婢来此处偷偷喂猫已有数日,那猫儿一开始还怕人,躲着不敢现身,后来想是饿坏了,且看出奴婢没什么敌意,便渐渐与奴婢相熟了,只要我一来此处,定会主动出来与我亲近。” “哦?你是说那猫儿就躲在附近,见了你就会现身? ”小储君一听两眼放光,迅速转动起小脑袋向四周搜寻,想要看看猫儿是不是在哪个角落里现身了,但未有任何发现。 “那猫儿曾被人追杀过,警觉性颇高,可能是因为小公子在此处,猫儿察觉出是个陌生人,便就不敢现身了。”女子看出小家伙的疑惑,赶紧答疑解惑。 “那要如何才能让它出来?我好想看到那猫儿啊!”季宁本就是个小娃娃,没有太多弯弯绕绕的肠子,听女子这样说,立刻就放下怀疑,相信她是同道中人了,说话语气都缓和了许多。 “这个不难,只要小公子稍离远些,留我一个人在此处,猫儿应是不多时便会出来寻我。” “既然是这样,那就赶紧让它现身!对了……你若是能抓到那猫儿交与本宫……子,本公子会想办法将其偷偷带出宫去。”季宁兴奋得两眼放光,小脑瓜子里忽然就灵光乍现地冒出了个不成熟的想法——既然杜旭华每天都要出宫回府,那是不是可以想办法让他把猫儿偷偷带出宫去呢,不就可免遭杀戮了吗? 女子听季宁这样说,眸色中竟也交相辉映出一抹闪亮,就像是个一筹莫展中的人忽然被告知了什么好消息:“这宫里的猫儿都甚是可怜,这只猫儿虽是侥幸逃过了清剿,难保以后不会被谁抓了去领赏钱,若是能得小公子好心搭救,奴婢便替那猫儿谢谢公子!” 说完便很郑重地向面前的“小人儿”施了个拜谢之礼。 季宁虽然年纪小,但对宫人们施的各种大礼可是见怪不怪的,于是像个小大人似的摆手示意对方免礼,并急不可耐地催促道:“不必如此多礼,抓住那猫儿才是要紧!赶紧赶紧!” 随后,果然如女子所说,那猫儿在季宁躲远后就真的出现了…… 当季宁看到乔婉儿怀抱着一只小黑猫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激动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那猫儿通体黝黑,蓝绿色的眼睛,怯生生的眼神看向他,当他走近时,就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还张牙舞爪地伸出小爪子,像是在警告他不要靠近——正是那天在御花园里撸了自己一爪子后就逃之夭夭的小黑猫。 因为那天他曾注意到,那只猫儿靠近脖颈处腹部的皮毛上,有一小撮如三瓣花一样的白毛点缀在黑毛之中,而这只猫身上同样的位置也有一模一样的图案,定是同一只猫无疑了。 它竟然逃出了徐世新布下的天罗地网,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季宁顿时有种不是那猫儿,而是自己逃出升天的感觉。 随后,二人就后续的行动很认真地商讨了一番。季宁自是不会承认他这个偷跑出来找猫玩的小学生就是储君,继续假借杜旭华的身份,说自己是太史监的孙子,和储君关系甚好,偷跑出来找猫是得了储君特许的,所以只要能把猫儿安全带回明心殿,储君亦是个爱猫之人,定会想办法让他把猫儿带出宫去。 乔婉儿听闻小家伙有储君做“靠山”,立刻感到这事应是稳妥了,一颗悬着的心也沉稳了下来。 第26章 为避免二人一起行路太过招摇,引起巡逻护卫的注意,随后便分头行动,分头前约好在明心殿后院墙的角门外会合。 季宁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返回去的一路上和来时一样顺利,所不同的是,因想到收获了一只小猫而心情大好。 乔婉儿负责把猫送至明心殿外的角门处,她将猫儿藏进一个随身的布袋子里,尽量不表现出什么异样在宫道上行路。最终,携着小猫也顺利地来到了会合地点。 季宁按照原样从那角门“挤”了进去,乔婉儿从角门的夹缝处将猫儿递给他。 猫儿被递进去后,乔婉儿一颗心更加踏实了——那里可是喜爱猫儿的小储君的地盘儿啊! 之后,二人就此分开,救猫之事就由季宁独自完成。 回到书房后,他和杜旭华将猫儿藏进了一只点心提盒里,杜旭华带着这盒储君赏赐的点心果子,被小储君寸步不离地送出了宫——只要储君在,哪有人敢查验盒子里装了些什么,说是点心果子就是点心果子。 从此,这只幸运的猫儿就成了太史监孙子养的家猫。 季宁还把它“册封”为自己的“太子妃”,只可惜这“妃子”只能养在别人家里。 “杜旭华,你撸我妃子之前别忘记把手洗洗干净。” “杜旭华,给爱妃喂的小鱼干儿要换口味了,原来的那种时间久了肯定就吃腻了。” “杜旭华,要记得经常给我爱妃梳理毛发。” “杜旭华,今天下雪了,爱妃怕冷,你家屋子里有没有燃火盆,别把我爱妃冻着了!” “……” 虽然是撸不到,看不到,但能时常听到杜旭华绘声绘色地讲述猫儿的各种趣事:“殿下,你爱妃今天又在地上耍赖不肯起来了”,“殿下,你爱妃今天又把鸡毛掸子当成老鼠抓了”,云云。 这样的隔空养猫已是令季宁十分开心了。 第20章 娘亲 季宁在娘肚子里时,就已经是稀世珍宝了,被肖后命人全方位地保护,一出生更是不缺人照料,从小身边就围转着奶妈、宫女和太监。 但因为肖后的缘故,他身边但凡有一个能称之为亲近之人,都是待不长久的,比如曾经喂养过他的奶娘,还有个喜欢陪他玩游戏的宫女,都被肖乾以无端的罪名问责后驱逐出宫。原因很简单,与小储君最亲近之人,只能是他的皇祖母,不能再有第二人。 所以在季宁身边侍奉的宫女太监都很识趣地和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只毕恭毕敬地守好一个下人的本分,绝不敢有任何的僭越去跟太后“争宠”。 而作为祖母的肖乾,整天心里想的都是如何坐稳江山,如何权谋和算计,哪还有心思去关心小孙子的童年快不快乐,有没有人贴心陪伴? 在她看来,将苦心经营来的皇权传承给这位继承人,便已经是对其至高无上的宠爱了。 所以,季宁从懵懂记事起,身边除了几个毕恭毕敬的宫人,就是那个日理万机,难得一见的皇祖母,他幼小的心灵深处总有那么一份想要与人亲近的愿望无处安放。 就算后来在尚书堂里结识了好几个玩伴,有了同龄人的陪伴,但那种失落感反倒是更加强烈了,因为小同窗们言谈中时常会提及自己的父母亲。 “昨天回去吃的桂花糕太过甜腻,娘亲说是她不小心把桂花糖撒多了。” “让我看看,你这条新帕子上绣的什么?““哎呀,好漂亮的小锦鲤!”“好看不?是娘亲绣给我的!” “行清节那天,父亲带我去踏青了,我看到天上飞了一只像大爬虫一样的风筝,好大好大!” “再过几日就是端阳节,父亲说那日要带我们兄弟几个去观赛台上看龙舟赛哩。” 季宁每听到这样的谈论,就气得想要把耳朵捂住——你们故意的是吧?在本宫面前炫耀自己有爹有娘是吧? 除了生气,还会生出一种不如人的伤感:就算自己天生有皇权有地位,就算那些小童都是臣服于他的人,可他怎么觉得自己比他们任何一个都不如呢! 但小储君季宁还是很有涵养的,每次都是不动声色地“忍气吞声”,不与这些不懂事的小臣子去计较,因为太傅讲过圣人贵宽、有容乃大的道理——作为未来的君王,须得有君王的大度和涵养,不可小肚鸡肠。 一日课间玩耍时,鸿胪寺卿家的小公子又在哪壶不开提哪壶地侃侃而谈此类话题,一点也不在乎“禁猫令”下小储君季宁的感受:“昨日是我生辰,娘亲送了只绣球狗作为生辰礼,那狗儿十分乖巧可爱,在地上跑时就像只毛茸茸的绣球在滚,抱在怀里像棉花球一样柔软,还可以取暖哩!” 季宁既没爹又没娘,皇祖母还不许他养猫养狗,自然又是听了一肚子气,心里愤愤地想:若我娘亲还在世,肯定会送我一只可爱的小猫儿。 大概是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天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后,当日晚上,便就做了一个相关的梦——季宁梦见娘亲送给自己一只小黑猫,说是祝贺他即将登基成为新君,那小黑猫长得跟“太子妃”一模一样。 梦里的娘亲脸上带着和蔼可亲的笑,温柔款款的眼神看向自己,说话声音像唱歌一样好听。 季宁并非是第一次梦到自己的娘亲,但以往出现在梦里的娘亲,每次的面容都不太一样,眼睛鼻子眉毛都像是工笔画里的线条,十分扁平,没有任何立体感。 第27章 大概是因为他脑海中娘亲的样子,只能是依据看到的几幅画像想象出来的,那些画像中的五官皆是寥寥几笔,十分单薄,无法支撑他去遐想出一张有血有肉的面容。 然而,昨天梦里出现的娘亲的脸却是清晰的、立体的、栩栩如生的,那张脸不是别人的,竟然是送给他“太子妃”的那个宫女的。 也许是缘于这个女子曾送他一只小猫,恰与他对娘亲的想象不谋而合,便生出这样的联想,但他觉得这般的联想并不突兀,反倒是恰如其分的——那女子有一张眉目如画的脸,跟自己说话时总是带着恬淡轻柔的笑,满脸的慈爱呼之欲出,正是他一直在头脑中想要努力地去勾勒,却总也勾画不出来的娘亲的面容。 自那以后,季宁脑海中关于娘亲的想象便就不再是模糊不清和苍白无力的了,而是有血有肉,生动具体的,都变成了乔婉儿的音容笑貌,甚至在梦里出现的娘亲也都是乔婉儿的模样。 乔婉儿俨然已是成了他眼中娘亲的化身。 他很是后悔,那日忘记寻问给他小猫的宫女姓字名谁了,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个局子里的。 所以,他不知道能用何样的方法在偌大一个皇宫里去寻找这样一个女子,只希望能有机会再次相遇。 后来,凡是有陌生宫人出现的场合,他都会十分留意,看看还能不能再碰到。甚至在自己的登基大典上,也是瞪圆了眼睛朝着宫人队伍里使劲地张望,但都未有再遇到这个女子。 直到那日在城楼上用望远镜看清了断头台上的女囚犯的脸——这个杀了徐世新的乔婉儿竟然就是他一直希望能再次见到的、时常会在梦里出现的娘亲的化身。 * 太皇太后肖乾今年五十有四,平日里很注重保养和进补,面色中虽是透着白亮和红润,但一脸“为国操劳”的褶皱却犹似一个年近古稀之人——她年轻时也算是个清秀脱俗的女子,多年的风刀霜剑下来,心底深处因贪念而生出的恶意不仅施加在了许多无辜之人的身上,更是如一道道划痕般印刻在了自己的脸上。 启祯皇帝明心殿的殿堂内,这位满脸褶皱的太皇太后正正襟危坐于一张龙头椅上,她头顶祥云凤冠,身穿一件明黄色镶金配玉的特制凤纹朝服,朝服上的凤纹以金线绣成,那凤纹的样式很是奇特,怎么看都有一种盘龙的感觉——后宫女子本是没有朝服的,肖太后不仅给自己特制了朝服,还命人将朝服上的凤舞绣得像龙飞,俨然是把自己当皇帝了。 “呜呜呜,我不要收回撤斩令,不要、不要就是不要!呜呜呜!”原本还是坐在椅子上听祖母训话的小皇帝季宁,听着听着便就开始又哭又嚎起来,最后干脆椅子也不坐了,直接坐在地板上耍起赖来,以此抗议皇祖母要求他收回撤斩令。 肖乾看着眼前大哭大叫、“手舞足蹈”的小孙子,眉头拧成了一座“小山包”,面色阴郁得如暴风雨前密布的乌云,良久未有做声。 周围几个宫人见状,皆是大气不敢出——若胡闹之人不是太皇太后的宝贝孙儿,她不可能压抑这么久还没有爆发。老太婆一旦发作,不知道下一秒谁会遭殃。 最终,姜还是老的辣,季宁身边的老太监于福大着胆子走至小陛下跟前,先是劝慰了几句,随后欲意把他扶起来。但小家伙大概是因目的未有达成,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卯足了劲儿地把自己坠成一只秤砣,屁股死活不肯离地。 于福怕伤着龙体,自然是不敢太用力,见扶不起来便就停了手,只得束手无策地在旁侧立着。当看到小陛下哭得都冒出鼻涕泡泡了,赶紧掏出一条丝帕帮其擦拭,擦完鼻涕后感到眼泪也需要擦拭,便就用自己的一只袖子继续帮他擦。 原来,太皇太后为呙阳叛乱焦头烂额了一天,还未及收回神来,又被一则消息惊得眉头一皱——小皇孙赦免了杀徐世新的宫女,还把她从刑场上带回了明心殿,并要封为殿前大宫女。 如此消息带给肖后的震惊不亚于那个加急送来的叛乱消息。 肖乾虽自己杀戮成性,但对于一个宫女私藏凶器杀人这事儿,却是感到极其不可思议,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更何况这女子还是以下犯上杀了总管太监。 她高高在上地执掌皇权多年,对于权力的那份执着无人能及,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有人敢挑战权威。所以在她看来,就算是这个叫乔婉儿的宫女有千万个要这么做的理由,那也是绝对不可饶恕的,必须处以极刑。 但后来之所以以斩首判,是缘于内务府主事范明初的极力主张。 徐世新生前主管的内廷署归内务府所辖,但他恃宠而骄,喜欢倚老卖老,从来不把范明初这个上峰主事放在眼里,有什么事都是绕过他直接向肖后汇报。范明初就一直对他很是看不惯,且对他的不端所为亦是耿耿于怀,但碍于肖后的护短,无法处置于他,如今这个人总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范大人自然是高兴还来不及,便就顺水推舟地在肖后面前谏言“从轻”处理凶手。 最终,肖后采纳了范明初的“皇宫内判罚少用极刑,施仁政以求今世稳妥,来世福报”的主张,折中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准了对凶手的斩首令。 可谁曾想,这个在她看来应是死不足惜的宫女,竟被去看杀头的季宁当场赦免,还被带回了明心殿。 第28章 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待在小皇孙身边! 第21章 范明初 肖乾闻讯后立刻赶去明心殿,责令小皇孙收回撤斩令,但小家伙死活不肯,在她面前又哭又闹,非说乔婉儿和梦里的母妃长得一模一样,是母妃孝明太后转世。 说乔婉儿和孝明太后谢氏长得一模一样,肖乾觉得这就是孙子季宁的臆想,他根本就不知道谢氏长什么样,只是见过画像而已。这两个女子之间倒是确有几分相像——谢氏是当年她为儿子亲选的太子妃,容貌秀丽端庄。这个名叫乔婉儿的宫女也是长相俊秀……好看的人自然都是有几分相像的。 且这个宫女还长了一双观音菩萨般的慈眉善目,很容易让小孩子生出些亲切感。虽然季宁嘴上说以前从未见过此女,只在梦里见过,但肖乾觉得可能是小娃子记事不真切,他多半是曾在某个场合见过的……这个与谢氏有些相像的女子不知怎的就合了他的眼缘,化身成梦里的娘亲模样。 至于母妃“转世”的说法,那就更加离谱了:谢氏殁了五年,若真有转世,最多只可能是个五岁的娃娃,怎么会是一个与其年纪相仿的女子? 但季宁可不管转世应该是多少年纪,反正就是认定这个女子和母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坚决不肯收回撤斩令,还非要把她留在身边。 在肖乾的印象里,孙子自懂事后,从未有过像这般为达成目的而胡搅蛮缠地耍赖过,这位大权在握的太皇太后虽一向是说一不二的狠厉,但在小孙子面前却是位无比慈祥的祖母,所以在看到孙子又哭又闹,满脸泪珠子和鼻涕泡时,心里生出了许多烦躁和不忍,平日里张口就来的喝令之词竟是一句也吐不出来,全都梗在了喉间。 毕竟,这个小孙子之于她而言,不仅是用来掌控皇权的傀儡,更是她血脉的传承和证明……她曾因给季氏皇族生下了个傻儿子而沦为许多人的笑柄,被说成是身上的愚人血脉污染了皇家血脉。季宁的出生总算是让她在这件事上扬眉吐了气。就算是后来成了高高在上的掌权者,无人敢对此事再有任何置喙,但她依然想向世人证明:自己的血脉是高贵而聪慧的,傻儿子只是老天爷开的个玩笑而已。 祖孙二人正焦灼中,忽听守门的太监宣道:内务府常务范明初大人到。 随着宣声落地,一个着深蓝色内臣官服的男子缓步走进堂内,步伐中带着几分谦恭谨慎。 范大人虽是早就过了不惑之年,但他没有胡须的一张脸上光洁白净,加之身形依旧瘦削挺拔,没有任何发福的迹象,且他眉眼周正,面貌清秀,所以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白面书生。 范明初出生于金陵府的一个书香门第,自小就是个神童,一心想走科举之路。十五岁时就在县试中轻轻松松拔得头筹,考取了解元。 然而后来却被取消了省试资格,原因是说他家和肖皇后有外戚关系。这所谓的外戚关系,可能连他们家自己都不知道有。 其实就是家里的一个亲戚和皇后的某个大姑丈的小姨子的妹妹家的侄子的兄弟的媳妇有那么一点点牵扯,然后就跑到外面吹了一通牛,说自己是皇亲国戚。 景宣皇帝在位时,曾因惮于皇后家族势力的壮大,下令严审和皇后外戚家族有关系的考生资格,范明初运气实在是不好,因着这个根本就查无出处的外戚关系,竟在省试的资格审查中没能通过,令他这个一方才子痛失金榜题名的机会。 范明初后来不知怎么就进宫当了内臣,最终扶摇直上,成为内务府的最高掌权人,看来有才学的人,只要脑子还在,无论走到哪里,无论割点什么,都不会被埋没。 季宁在听到宣声后,立刻止住了嚎啕大哭,一旁的于福赶紧趁机小声劝道:“陛下,你看范大人来了,快赶紧起来吧!” 大概是觉得在臣子面前坐地哭闹有失仪态,这一回,还没等于福伸手搀扶,季宁就乖乖地自己从地上爬起身坐回了座位上。 但毕竟小孩子克制情绪的能力不及成人,大哭是止住了,低低的抽泣仍在有节奏地继续。 “范常务,你可算是来了,这是非要哀家亲自出马去请才肯来吗?”没等范明初施礼完毕,肖乾便就迫不及待地开了口,语气中的责怨显而易见。 徐世新被杀后,范明初这个上峰主事便就暂代了内班总管一职。 在这样一个位子上行事,肖乾觉得他连徐世新的一半都不如。 就拿今天这事儿来说吧,小皇帝自作主张地赦免了一个即将被砍头的杀人犯,就相当于是僭越了她这个听政之人,这样一件事若是搁徐世新那儿,肯定是第一时间亲自跑来通风报信。 而这个范明初可好:她这个太皇太后听到消息的时候,估计隆昌宫里已经没有谁不知道了,且她已是亲自跑到明心殿来过问了,这个内班主管竟然人影还不见。 “请太后殿下息怒,臣因是领了陛下口谕,须得亲自去督办乔婉儿晋封一事,所以来迟了。”范明初察言观色出肖乾的不悦,赶紧做出一副毕恭毕敬的“请罪”状。 “你说什么!督办晋封乔婉儿之事?”肖太后刚被小孙子闹腾得还没缓过劲儿来,此刻又听范明初这样说,气得差点就从龙头椅上跳起来。 她以前就觉得范明初此人书生气太重,不适合做内臣,做点舞文弄墨之事还行,做这种侍奉人看眼力价儿的事,完全不能和徐世新相提并论——徐世新是从一个底层小太监靠着看眼色的本事一步步爬上高位的,十分会揣摩主子心思。 第29章 而范明初可能是读书快读傻了,竟迂腐到如此南辕北辙的地步……就算是皇上的旨意,难道可以绕过她这个太皇太后吗? “范常务,你通传皇上的旨意,是不是应该让我这个太皇太后先知道呢?”肖乾说这话时,故意把“太皇太后”几个字拔高了声调,是个人都能听出她话中隐藏的意思:我这个太皇太后都不知道的事儿,你竟敢去传旨? “回禀太后,臣以为这是后宫之事,所以领了陛下的旨就……”范明出的话还没说完,便被“啪”的一声响打断——那是座上的肖太后掌击座椅扶手的声音。 “范常务,你可真是……很听陛下的话啊!”肖乾拍完扶手后,便厉声开了口,但话说到一半时,不知何故地忽然停顿住且转换了语气。 原来,她本是想说“范常务,你可真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啊!”但话说到一半时忽然反应过来范明初所指——小皇帝登基前,她曾一时兴起,在孙儿面前许诺过:季宁登基成为新君后,朝堂上的事仍需由她听政并亲自定夺,但后宫里的事可由新君自己作主说了算。 小皇帝没娶妻,没有三宫六院,“后宫”里能有什么大事儿,肖乾便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哄孙儿开心的话。 这话她自己说完自己都“忘了”,比如季宁登基后马上就提出要娶什么猫皇后狗嫔妃的,全都被她给否了。 不想这个范明初竟还要在这里提醒她“君无戏言”——你不是金口玉言地说过后院的事,皇帝可以自己做主吗?宫女杀总管太监这事儿,不就是后院儿的事儿吗?那小皇帝自然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所以,他所言之意就是,有关后宫之事,领了圣旨就可以直接去办,不需要太皇太后的准许。 果然读书多的人就是教条,都不懂得什么叫变通! 肖乾正准备勃然作色地直言相告:这个后宫还是我太皇太后说了算的。 未待开口,忽听范明初继续说道:“ 回太皇太后殿下,臣帮陛下拟了旨,便就去查看了此女的籍册,竟是发现了一件奇特之事。” “噢?是何样的奇特之事?”肖乾暂且压抑住怒气,语气中带着些好奇地问道。 “此女的生辰八字竟是与孝明太后完全相同,太皇太后殿下,您说这是不是太巧了?” “你说什么?!”肖乾着实被震惊到了。 一直没有吭声只是默默抽泣的小皇上在听到此处时,忽然哭声又再次拔高了起来:“呜呜呜,我就说嘛,她就是母妃转世,呜呜呜,我不要收回撤斩令,不要,就是不要,呜呜呜!” 随后,肖乾提出要亲自查验乔婉儿的籍册。范明初便把一个早就在门外候着的小太监唤了进来,那小太监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宫人籍册。他接过籍册,翻开其中一页呈给肖太后过目——乔婉儿和谢氏竟然真的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生的! “看来此女还真是和我那可怜的儿媳谢氏有些渊源呢!既然是撤斩令已经下达,就不必收回了,但毕竟是身上背负了一条人命,就算免了死罪,还得好好想想要怎么对外圆一下呢,这晋封之事依哀家看还是缓缓吧!”肖乾在反复查看了乔婉儿的生成八字后,最终换上了一副慈爱婆婆的嘴脸并勉强地松了口。 因为她已经看出来了,在这件事儿上,范明初表现出来的不懂变通是纯属故意,多半是因为得了小皇上的授意……他曾一直看不惯徐世新其人,便就站队到了季宁那边。 肖后之所以最终决定让步,是因为她越想越觉得这事儿挺蹊跷的——就算他二人再如何想要保这个女子的命,若没有她天助的生辰八字也是办不到的。 这个年纪大了就开始变得疑神疑鬼的老太后便开始疑神疑鬼起来:同八字的人倒也并非罕见,可放在这件事上,就实在是有些太凑巧了,难道这个女子真的跟谢氏有些什么关联? 当年谢氏对外是因产褥症离世,实际上是她使人在其进补药中下了慢性毒药,谢氏在长期服用进补药后,最终毒发身亡,而且这个具体实施下毒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内班总管徐世新。 如今,徐世新竟是被这样一个和谢氏有着相同八字的女子给杀了,肖乾想到这里,脊背都有些发凉。 另外,就算只是巧合,并没有什么冥冥中的事,那她若是不管不顾地坚持要杀此女,会不会让人联想到谢氏的死和自己有关——她做贼心虚地觉得这样做可能会让自己显得做贼心虚。 年轻时的肖后,杀戮前从来不会这样拖泥带水地瞻前顾后,想杀就杀,想做掉谁就做掉谁。 而今年纪大了,执掌皇权十多年,看似稳固的江山实则是暗流涌动,惯常杀戮的她也渐渐开始讲究起做表面文章了——干脆就对小孙儿让步,不仅显得自己这个皇祖母慈爱,还能为害死儿媳这事打掩护。 就让这个叫乔婉儿的宫女再多活几天吧! 第22章 御前 范明初在肖乾面前努力地要保全乔婉儿的性命,自然是因为受了小皇帝季宁所托。 季宁虽是下了圣旨,暂时把乔婉儿从法场上救了下来,但想到这事儿到了皇祖母那里肯定会受阻,于是紧急召来范明初商议此事。 季宁早就知道范明初与徐世新不对付,且他在皇祖母面前请求轻判乔婉儿,季宁也是看到的。季宁对徐世新没什么好印象,但对范明初却是好感十足,这位范大人一看长相,就比那个老狐狸正人君子多了。徐世新平日里就是一副假惺惺的溜须拍马嘴脸,而范大人踏实稳妥的言行举止总能让人生出满满的信任感。且他如太傅一般有学识,能写一手好文章,文采也十分了得,季宁在课业上有什么疑问,经常会向他请教。 第30章 范明初在听闻小主子的意图,并大概了解了前因后果后,便没有一丝犹豫地决定帮忙想办法了,于是二人趁着太后在那头紧急议事,也在这头分秒必争地商议起来。最终,范明初在对乔婉儿进行了一通盘问后,找到了突破口——这个女子的生辰日竟是跟孝明太后十分相近,孝明太后的生辰是景宣十四年五月初十申,而她的生辰是景宣十四年五月初一申。 肖乾之所以看到籍册上乔婉儿的生辰和谢氏是相同的,是因为那个初一的一字已被范明初添上一竖后,改成了十字。 范明初文人出身,仿写个笔迹不在话下,且为了让那一笔的墨迹看起来和其他笔画一样陈旧,他特意在墨汁中调配了隔夜的茶渍水,添上那一笔后,又为了让墨渍尽快干掉,还用嘴鼓着气对着那处吹了老半天。 谁说范明初读书读傻了,他正是因为非常了解肖太后近期的心理,才会想出这样一个“改弦更张”的办法。 但是在具体实施时,心里还是很没底的,看着肖乾亲自查验籍册,他的手心里都捏出了汗。好在太皇太后上了年纪后老眼有些昏花,再加上小皇上季宁为了帮他打掩护,特意在太后查验时把哭嚎声又拔高了好几度,以分散她的注意力。最终那被改动过的籍册蒙混过了关。 至于篡改生辰这事会不会被什么知情人发现端倪? 得亏这个叫乔婉儿的女子命太好,不仅生辰与孝明太后相仿,且还是初一生人。民间有个说法,初一生的女子能当娘娘,所以在宫里,但凡有个宫女说她是初一的生辰,没几个人会信,大多以为是在说笑,所以某宫女初一生人可以代表是任何一天的生人,那么这事儿就不怕穿帮。 且慎刑司在查处乔婉儿的案子时,他曾授意快速结案,所以慎刑司那边并未有查验过犯人的籍录信息。 在掂量完各种可能会出现的不确定性之后,范明初决定放心大胆地去作假。他后来在太皇太后面前姗姗来迟,并非是因为跑腿不够勤快,而是为了蒙骗主子忙着做手脚呢。 乔婉儿做梦也没有想到,一年多前因小猫偶遇的小公子,竟然并非是太史监家的孙子,而是当年的小储君,也就是现在的小皇帝……原来她早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过今上了。 更没有想到的是,这位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小皇上竟是拼了命地要救她性命,还让常务大人铤而走险地帮忙作假,更不可思议的是,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太皇太后也和蔼可亲地放过了她。 看来自己这个初一生的还真的是娘娘命,有贵人相助,还有凑巧的生辰,终得死里逃生。 一个死刑犯被免了死罪,自然是要有官方说法的。 肖乾并非是不知道徐世新的过往恶行,但在她眼里,是非对错并没有那么重要,冤死几个宫女也算不了什么,有利和不利才是处理事情的关键。 徐世新善于逢迎,是条忠诚的走狗,曾救过她的命,用起来十分顺手,身边少了这样一个人,还真是有些不方便,所以她对徐世新十分护短,甚至范明初曾好几次欲意处置徐世新,都被她制止。 如今乔婉儿被赦免,自然就不能把徐世新说成是冤死的,于是那只“忠诚的狗”便被挖出来“鞭尸”了——皇上觉得此案有疑点,遂向太皇太后建议重新彻查,彻查后,认定徐世新对宫人常行不轨之事,恶行累累,罪有应得。乔婉儿只是情急之下的自卫,属误杀,并无过错,所以被赦免。 反正是太皇太后都觉得这样定论无所谓,那其他人更是无所谓了,甚至许多宫人都觉得大快人心,直赞启祯小皇帝是个明君。 至于乔婉儿和孝明太后之间有什么关联,自然是不方便对外公布的。 那日肖乾松口后,不得已之下,还得把思念儿媳的温良婆婆假装到底,遂继续强颜欢笑地答应了孙子的附加请求——乔婉儿留在明心殿做侍奉宫女,殿前大宫女的名分虽不能给,但既然要留在御前侍奉,最低等的宫人品阶也实在说不过去——最终,乔婉儿连升三级,升为正八品的长侍女,告别了多年的从九品。 * 季宁虽是已登基为新君,但毕竟还是一个学龄小童,仍旧要定期去尚书堂接受太傅教习。 近日,伴读小童们发现,他们的小陛下心情甚好,隔三差五地就会给他们带来点恩赏——软糯香甜的桂花团糕一人一包,入口即化的小狗糖人一人一块,针脚细密的锦鲤形荷包一人一个,绣着荷花花样的丝稠帕子一人一条…… 陛下每次带来犒赏分发,都是一脸的喜形于色,就像是带了自家娘亲准备的什么好玩意儿来与大家分享。 据说这些赏赐之物,无论是吃的还是用的,都出自陛下身边那个心灵手巧的乔姑姑之手。 小童们私底下都在议论,这个叫乔婉儿的宫女之所以深得陛下“恩宠”,是因为她为了替宫里那些冤死的猫儿报仇,不惜以命搏命地干掉徐世新,这番英雄气概深得十分爱猫的陛下赏识。 乔婉儿成为了季宁身边的宫女,一开始还真有些受宠若惊,她可从来没有在近前伺候过这么高位的主子,但相处了几日后发现,这位高高在上的君王虽看起来跟个小大人似的,其实骨子里还是个天真懵懂的小娃娃——喜欢新奇的东西,一点点小事情就能让他开心不已……依然还是她第一印象里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家伙。 第31章 并且,君王还向她传达了一道秘密圣旨:二人私下里要扮演母子关系,没有第三人在场的时候,他管她称呼“娘亲”,她叫他“宁儿”,更是可以放心地谈论许多不方便公开谈论的话题,比如那只曾经被他二人共同救下的小黑猫。听闻季宁唤猫儿作“爱妃”,乔婉儿便也打趣地将其称为“儿媳”。 乔婉儿亦是从小就失了爹娘,很能感同身受,在她眼里,这个小小年纪就被推上君王之位的新君其实就是个没爹疼没娘爱的可怜小孩。 若是如此能补他心灵缺憾,何乐而不为呢? 虽是早就听说过肖后容不得和孙子套近乎的宫人,且被召见时,就已经被这位凶险的太后杀鸡儆猴了——肖乾当着乔婉儿的面,以服侍皇上不周为由,命人把随侍小皇上去城楼上看杀头的两个小太监拖出去各打五十重板,还故意让她听到那两人嗷嗷的惨叫声。 但乔婉儿毕竟是在刑场上走过一遭的人,并没有被威慑到——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 所以在听闻了季宁那般的请求后,一点也不犯怵,反倒是没有一丝犹豫地领了旨,胆大包天地答应下给皇上客串亲娘……反正自己这条命本就是小皇上给的,这个“过家家”的游戏,就算是豁了性命也要陪他一起玩。 像乔婉儿这样的年纪,若是个民间的女子,早就是一两个孩子的娘了。她本就十分喜爱小孩子,既然自己没有机会给人当娘,不妨也就此过过瘾……白捡来个儿子,不要白不要。 而且在照顾小孩这方面,她并非没有经验——九岁之前寄养在舅舅家时,曾帮着舅妈照看过两个小表弟。 听季宁说,尚书堂的小童经常会带来小礼物与同窗分享,很多都是由各自娘亲亲手制作……这种事儿可难不倒她这个假娘亲,吃的,用的,玩的,花样百出,信手拈来。 乔婉儿被免了死罪后,一直想去见一个人——福枝。毕竟他二人“生离死别”得太仓促,都没有好好交流一下干掉徐世新时的快慰心情。且这个只有他二人之间才能谈论的秘密,乔婉儿觉得就像是一条能把他们牵拉在一起的纽带……她十分想见到纽带另一头的他。 但是在这皇宫里,不是说想见谁就能马上见到的,尤其是宫女和太监之间,私下里见面是要冒很大风险的。以前在尚衣局的时候,福枝总是能找到各种机会来巧遇她,那时候她还劝过他,尽量少来找她,免得被别人看去说了闲话。 如今乔婉儿每天都希望能有机会“巧遇”福枝,但可能是因为自己大部分时间都在明心殿里打转的缘故,很难有机会出去巧遇什么人,所以这个愿望迟迟没能实现。 好在宫女见宫女,没有那么多忌讳,想见要好的姐妹,比如吴清月,大概不必非要等“巧遇”……于是乔婉儿大着胆子跟小主子请命,小主子十分善解人意,一听就爽快应允:好朋友自然是要常相见,想什么时候见就什么时候见,想在哪里见就在哪里见。 因怕自己这个“名人”跑去老熟人多的尚衣局太惹眼,最终乔婉儿择了个小主子不在“家”的时机,托人给吴清月传了个话,请她来明心殿相见。 明心殿东偏殿的一间居室内,乔婉儿与吴清月终于再度相见,自那日分别后,两个好姐妹就再也没见过,此番再见,虽并不久远,却恍如隔世……见面后都有些动容,好半天才抹干脸上的泪,平稳住心绪。 第23章 想见 “清月,你的腿真的没事吗?还是尽量少走路吧,可千万别落下病根啊!”乔婉儿拉着吴清月一起坐下,忧心忡忡地说道。 原来,见到吴清月时,细心的乔婉儿一眼就看出她走路有点跛,一再寻问下才知道,是因为上次被柳白荷找茬毒打后没有好利索的缘故。 吴清月见乔婉儿三句话不离自己的腿,于是赶紧给她吃定心丸:“无妨无妨,婉儿姐姐不必多虑,既不影响走路,也不耽误做事,再过些时日肯定就好全乎了。” 说完,还特意把那条腿抬离地面,使劲地摇动了几下,以表示灵活自如。 但乔婉儿并不以为然,反倒是神色愈发凝重,眉头紧锁地盯着吴清月的那条腿发起了呆——清月是因为自己才被毒打,这么久还没恢复,定是伤到了筋骨,且没有得到很好的照料。 “好了,好了,婉儿姐姐,快别老是盯着我的腿了,赶紧跟我说说,你那天是怎么一剪刀就把那个老混蛋戳死的?你怎就能那么厉害!”吴清月打断乔婉儿满眼自责的凝视,快速地转移了话题。 “哪,哪里是一剪刀,我……我是戳了两剪刀才……也不知怎么就歪打正着地戳到要害了……唉……这事就莫要再提了!对了,说到柳白荷,又是怎么一回事啊?难道真的就是自己掉湖里淹死的?”乔婉儿似是很不愿谈论她奋勇杀敌的话题,敷衍了两句后也学着吴清月一样赶紧转移话题。 “当然不是了,定是被淑秀的冤魂拖下水的,哈哈哈!”吴清月见乔婉儿不愿谈论那日的情形,恐是不想回忆那可怕的一幕,便就不再勉强追问,一脸开心地接住了新话题……且是一个她也十分想谈论的话题。 “清月,莫要玩笑,快点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婉儿姐姐,柳白荷淹死的消息可是听死牢里那个狱卒说的?” “正是,在牢里听狱卒说起时,真是不敢相信。” 第32章 “姐姐应是还不知道,打点狱卒把这个好消息传给你,好让你能开开心心地上路,这还是福枝的主意。” “你说什么?狱卒是受了打点才告诉我那消息的?还是福枝的主意?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乔婉儿流露出一脸的惊愕。 “姐姐你被关进死牢后,忽一日,福枝偷偷来寻了我,说他欲意打点狱卒和刽子手,想让那狱卒能对你多关照些,让刽子手砍头时能给个痛快,但他一个太监又不方便出面,便想让我帮忙去送银两,然后他就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什么?二十两银子?他哪来那么多钱?”不等吴清月继续说,乔婉儿便惊异地插了嘴。 “姐姐你不说他是地主家的儿子吗?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家境虽是没落了,家底子应是还有些的吧?” “然后呢?你就拿着他给的银子去打点了狱卒和刽子手?” “然后,我就按他的指点去寻了慎行司里一个叫胡七的卒子,福枝告诉我说,那胡七是个拉皮条的,专门帮狱司里的人收赃银。果然是钱多好办事儿,那人见我送上的沉甸甸的银两时,嘴都乐得合不拢了,十分爽快地答应去给办事儿。” 难怪在牢里吃得香,睡得好,还得狱卒嘘寒问暖,特意把柳白荷的死讯讲给她听——这消息确实让她死而无憾地开心了几天,至少不用再担心吴清月会被此人刁难了。 难怪断头台上的刽子手贴心地指点她小皇上的观刑所在。 天下哪有那么多好心人?只不过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罢了。 “清月,我死都要死了,你还去帮他花那个冤枉钱作甚?那可是二十两银啊……咳咳咳!”乔婉儿可能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听说二十两银子打水漂了,话还没说完,便气急到一口气没上来,捂着胸口使劲儿地咳了起来。 “婉儿姐姐,别急别急,你若真的赴了黄泉,那二十两银子花得一点也不冤啊!”吴清月赶紧伸出一只手去给乔碗儿捋背顺气。 “狱卒收了银子也就算了,我在里面一日三餐吃得着实不错,可那刽子手收了银两,他也没给我个痛快啊,这钱可不是花得太冤枉了?”乔婉儿一脸的痛心疾首,像是恨不得这就去赶紧挨一刀,把那钱赚回来。 吴清月看着乔婉儿那算不过账来的样子,笑得前仰后合:“婉儿姐姐,你能活下来,那可是万两黄金都买不来的事儿,这账能这么算吗?再说了,那银子也不是你的,是福枝那个冤大头自己愿意出的,你有什么好心疼的,哈哈哈!” “我可不想欠人家钱,若是真死了就不还了,既然活下来了那还是要还的。” “还钱?那钱又不是你逼他出的,是他自己心甘情愿,你还他作甚?” “可那钱是用在我身上的啊!” “婉儿姐姐,我看给刽子手的那些打点银子并没有白花!” “没有白花?为何会如此说?” “那刽子手虽然没往姐姐你脖子上抹一刀,但定是用刀背磕了你的脑子,所以我说你这钱没白花,哈哈哈!”吴清月说完又前仰后合地笑了起来。 乔婉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话中含义,反手就弹了她一个脑瓜崩:“你这丫头,还真是没一句正经话!对了,你到底还没告诉我那柳白荷是怎么掉湖里淹死的?” “这事说起来还真是有些古怪,徐世新出事后,柳白荷大概是怕查到自己头上,毕竟是她举荐你去徐世新身边的,然后就趁一天半夜,拿着一包裹珠钗环佩,跑到听潮湖边的林子里,想要挖个坑埋了,那包裹里的宝贝都说是徐世新送与她的,二人之间定是做过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换。结果挖坑时不知怎么就惊动了夜巡的羽林护卫,她吓得就赶紧跑,慌乱中,竟是一脚绊进湖里去了,因为天太黑,羽林军把她捞上来时,人已经没气儿了,身上还背着那沉甸甸的包裹呢。” “什么!竟然会是这样!那她气运可真是太差!”乔婉儿一脸惊愕地张了半天嘴,似乎一直消化不掉这件离奇的事。 “谁说不是呢,所以我说是淑秀显灵么,当然,她手里那一堆财宝还不知道是徐世新从多少个殉葬的妃子身上扒拉下来的呢,随便一件都可能有冤魂附体,哈哈哈!” 乔婉儿听完这个“鬼故事”,立刻陷入沉思,虽是也一样的开心,但总感到很是不可思议——柳白河这么一个谨慎小心的人,怎么就偏偏做了这么件漏洞百出的事儿,还把自己的命搭进去了。这天道轮回竟是如此立竿见影,可能真的是哪个冤魂显灵了吧! “对了,婉儿姐姐,你出狱后有没有再见过福枝?” “啊,我,没有见过。”小婉儿听到吴清月这样问,脸颊上竟然不自觉地热了起来。 “那姐姐你想不想见他呢?” “清月,你,你这话是何意?”乔婉儿的脸更热了。 “我前几日在宫里巧遇了福枝,他见到我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猜他大概是很想见你的,哈哈哈!”吴清月似是已察觉出乔婉儿的羞赧神色,带着些打趣的口吻说道。 “清月,你……”乔婉儿脸涨得更加通红,一下子语塞了。 “福枝这个人吧,因为淑秀的事,我对他没什么好印象,胆小怕事,缩头缩脑的,你看看,就连去找那个拉皮条的送银子,他都不敢自己出面,还非要找我来帮忙……” 第33章 “福枝……他并非是你想的那般胆小怕事之人,不愿出面自然是怕被人说了闲话去,若是没有他给的那么多银两,你也办不成事儿啊?”说福枝是胆小鬼,乔婉儿一点也不能苟同,毕竟她亲眼看见福枝干净利落地干掉了徐世新,这个小太监在她心目中早就变成了兰陵王,所以没等吴清月话说完,便插嘴反驳。 “哎呦,婉儿姐姐,这是已经听不得别人说他不是了吗?这件事上吧,他做得确实还算地道,倾家荡产也要想法子送你安心上路,能看出来,他确实对你有心,婉儿姐姐,你说是不?” 乔婉儿听吴清月这样说,不知该如何接话,红着脸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那姐姐你倒是说说看,你到底想不想见他呀? ”我……我这不是还要找他还钱么?自……自然是想见的。” 第24章 再相见 在知道福枝身边有乔婉儿这条“暗线”后,季玶便把她的身边人身边事都打探了个一清二楚,后来乔婉儿入狱,他故意出现在她最要好的姐妹吴清月面前,并察言观色,试探出了吴清月是知道福枝这个人的,遂请她出面去找线人行贿。 至于柳白荷,她拉皮条的恶心事季玶已经不是听一个人说起了,为此还专门找了个机会去识了此人的脸,想着看看将来有没有机会去恶心一下这个人。 不想这机会来的太快了。 柳白荷可能真的是时运不济,半夜三更在林子里挖坑时,被一只暗藏的“鬼”给盯上了,那只“鬼”不是别人,正是混进宫里冒充太监的赢畊皇子季玶,他好巧不巧地也在那林子里办事——来取暗桩放置在林子里的情报。 见柳白荷鬼鬼祟祟地拿着一包东西在林子里挖坑,季玶立刻就猜出了个大概——肯定是些来路不明的财物,于是“恶从胆边生”:干脆就借机干掉此人,乔婉儿这样满怀正义的女子都得去死,这种人为什么还要让她活着?至少据他所知,李淑秀和乔婉儿的死,她都脱不了干系,且那沉甸甸的珠宝还不知是用多少无辜之人的命换来的。 生出了这样的想法后,遂左右环顾地向四下查看了一番,因是藏身于一棵树的树干高处,站得高看得远,隐隐约约瞥见林子外有一小队提灯夜巡的护卫,于是灵机一动生出了个“借刀杀人”的想法。 他掏出一颗随身携带的用作暗器的石头子,运足了内力后抛出,击中了不远处枝桠上的一个鸟巢,鸟儿被惊得四散飞起,那动惊惊动了夜巡的护卫,护卫们寻着声音冲进了林子。 正在用心挖坑的柳白荷自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得不轻,慌乱地携着财宝就朝另一个方向往林子外逃,因是于暗夜之中,腿脚还算灵便的她,连跑带藏地将将躲过了护卫的追踪。 最后,总算是逃出林子跑到了湖堤边的路上,但还没跑两步,便被身后一股莫名的力量“送”进了湖水之中——是尾随在她身后的那只“夺命鬼”飞身抬脚将她踹进了湖里,给她一个继续去讨好徐世新的机会。 柳白荷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掉进湖里的真相,还以为是身后的追兵使她落的水。 护卫们听到有人落水后的呼救声,便寻声赶了过来,落入水中的人已没了任何声息,那个藏身于暗处的始作俑者也早已不在现场,消失得无影无踪。护卫们都以为在林中闹出动静的就是这个落水之人,之所以落水是因为慌乱逃窜中失足掉下去的——整个过程中,季玶这个凶手就是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存在。这一回不需要有人替他背锅,直接把杀人“粉饰”成了意外,完美地全身而退。 当那日听说乔婉儿不用死了,虽是不像陆乙那般喜形于色,但季玶心里也生出一种难言的释怀,还如释重负地长舒了一口气。按理说,这个知道是他杀了徐世新的女子只有死了,他才是最安全的,但可能是因为让一个弱女子替自己顶罪背锅,令他觉得很失颜面,才会有这般的反应。 还有一次“反常”的反应,就是几日前,吴清月传话过来,说乔婉儿想见他,他心里是想着没脸见的,但表面上却像个好久吃不到包子的人忽然听说可以吃到包子,喜出望外地应下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妥——既然两人是对食关系,那么男的帮女的杀人,女的替男的去死,听说女的死里逃生后想见面,男的便就欣喜若狂——自己这个戏子演得还挺到位。 “这位公公,是在给树包冬衣吗?” 正在树上劳作的季玶听到这样一声唤,浑身上下竟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了下,赶紧一只手扶住身旁的树杈,探头向下看去——站在树下仰着头朝他喊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乔婉儿。 她还是一身墨绿色襦裙的宫人装束,手里拎着个竹篮子,发髻梳得整整齐齐,曾经总是挂在脸上的两个黑眼圈不见了,气色更是比以前好了许多,面颊似乎圆润了些,定是在牢里吃得不错。 女子眼神中蕴着盈盈笑意,她仰头看过来的样子,竟让季玶有些晃了神儿——大概也就个把月没见吧?为何会让人生出几百年没见的错觉? “是……是在包冬衣呢,姑姑有什么吩咐吗?” “奴家想采些浆果子回去,恐是已经过了采摘的季节了,找了好几处都没找到,公公能不能给看看,这棵树的高处还有没有浆果子?” “哦……我这就往上去看看。”季玶像只猴似地从那棵树的高处窜上了更高处,“姑姑运气不错,这树上还真留存了不少果子。” 第34章 乔婉儿见福枝爬得太高,几乎都看不见人了,心里不由地收紧:“公公且小心,可千万别……” 话还没说完,忽然一样东西被从树上抛了下来,长了眼睛似地直直飞进了她手中的篮筐里——是一只浆果子被福枝从树上丢了下来。 “这越高处果子留存的越多,还真是有不少呢!”说完,树上的人便开始玩起了“投壶”……果子被一个一个地抛了下来,稳稳地落进篮筐里。 乔婉儿露出一脸皎洁的笑,抬起手臂,将竹篮子换到了另一只手上,她其实是故意想要改动篮筐的位置,不想就算是换了篮子的位置,那果子依旧是百发百中地被抛了进来。 “公公这投果子的本事还真有些厉害呢!” 话刚说完,便感到头顶被什么东西砸中,随即捂着脑袋“哎哟”了一声。 “唉,姑姑这是非要夸我,我这人就是经不得夸,你看这不就失手了!” 树上之人的话音刚落,又一颗果子飞下来砸中了女子的头。 这一回,乔婉儿也顾不得捂脑袋了,赶紧俯下身去捡那两颗掉落的果子,将果子捡进篮筐后,便站起身,正要朝着树上的方向质问一声——为何故意拿果子砸我? 不想抬起头时,发现刚才还在树上扔果子的人竟已堪堪站在了自己面前,他双手兜着衣袍的下摆,里面装了一堆果子。 这人动作还真是快,跟上次杀完徐世新后转身就跑一样快,且怎么就能从那么高的地方一下子就到了平地上——以前还真不知道他竟是有些练家子的本事。 “树上没有了,都被我摘光了。”季玶兜着果子又走近了一步,将兜在衣袍里的果子一个个往乔婉儿手上的篮子里挪。 不知何故,“福枝”靠近时,乔婉儿很有些不自在,手和脚都不知该如何摆了,脸上竟也微微发起了热,便没话找话地说道:“福枝,你……你为何要用果子砸我的头?” “姑姑冤枉啊,我是不小心的,真的是不小心!”季玶说话时,勾起一侧嘴角,露出一个顽皮的笑。 “福枝……你别不承认了,你……就是故意的。”乔婉儿看到眼前之人打趣的笑容,心里生出异样的感觉,忽然就觉得这个男人跟以往很是不同,至于哪里不同,她也说不清楚,虽然鼻子还是那个鼻子,眼还是那个眼,但怎么就是越看越爱看呢? 季玶放完果子便向后退了一步,立在原地微微躬了下身,实际上是在抖衣袍下摆上的灰,但看着却像是在躬身施礼的样子,于是就借着这个姿势继续打趣道:“小的冤枉,小的真不是故意的!姑姑饶命。” 乔婉儿被逗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遂把视线从“福枝”的脸上又聚焦在他的身上,忽然觉得这男子的身板也跟以往很是不同,反正就是总想多看一眼。 “福枝,这个是还你的。”欣赏完面前之人的表演后,乔婉儿从衣袖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递到“福枝”眼前——是一只淡菊色的荷包。 “这是?”“福枝”接过那荷包。 “你不是给过清月二十两让她去帮我打点吗?我这手头上也没有那么多银两,先还你二两碎银。” “福枝”闻言打开荷包,还真就检查起来里面有没有钱了。随后他掏出碎银子,把它放进乔婉儿的竹篮里:“姑姑又不欠我钱,银子且拿回去罢,倒是这荷包甚是好看,我就却之不恭了!” 说完,拿着荷包使劲地端详起来:“这上面的菊花可是姑姑自己绣的?” “是奴家自己绣着玩的。” “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这荷包上绣的不是一对鸳鸯。” 女子听到这样一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话,脸腾的就红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羞赧地接了话:“既……既然公公那么喜欢鸳……鸳鸯,奴家下次就再绣个鸳鸯帕子送与公公如何?” 男人听女子这样说,脸上现出灿如春花的笑:“那婉儿你可要说话算数!” 说完,像是忽又想到了什么,赶紧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根带着几朵小花的小枝。 男人脸上依旧挂着如沐春风般的笑容,伸手将那枝花递到女子面前:“婉儿,这枝雏菊是送你的!” * 自乔婉儿在吴清月面前承认了想要见福枝后,吴清月便成了他二人之间的传声筒,二人“偶遇”的机会也就多了起来。只是不一定每次“偶遇”都能是各自“形单影只”的情形。 今天,乔婉儿终于得了好运气,在御花园外墙处独自采浆果子时,看到“福枝”一个人在一棵浆果子树上包冬衣,便就欣喜地走上前去。 第25章 鸭子 最近,小皇上季宁发现“娘亲”有些“贪玩”,总喜欢往外跑,要么很早起来去外面采集晨露,要么跑出去摘浆果子,或是出去采花草。季宁问,采晨露做何用?她说,给陛下泡茶用;摘浆果子做何用?她说,榨成果汁给陛下喝,采花草做何用?她说,装在花瓶中供陛下观赏。 季宁说,这些事情可以吩咐其他人去做,不必亲力亲为,但她说,别人去做她不放心。 季宁自己就是一个贪玩的小孩,同类之人是很容易辨识出自己同类的,在他看来,什么收露水摘果子采花草,那都是些幌子而已,“娘亲”真正的目的就是想出去玩儿。 第35章 反倒是自己这个最应该每天出去玩耍的小娃娃还要整日忙于朝政,朝政之外,还要去尚书堂读书,且最近因要准备太傅和大臣的问试,每天还要补习课业到深夜,身心俱疲,哪里有时间出去玩儿? “娘亲”如此贪玩,他这个做“儿子”的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决定让她也好好尝尝读书之苦。 近几日,范明初大人常来御书房辅导课业,每次来,他都会“请”“娘亲”务必守在御书房里,除了做些侍奉外,还要陪着一起聆听范大人讲授——好让这个整天不学习,却总想着出去玩的“娘亲”好好体味一下学习之苦。 “臣闻天子之职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分,分莫大于名。且请陛下说说看,何为礼?何为分?何为名?”注[1]御书房内,范明初手捧书册,向季宁问出这个问题后,却未有听到任何回应,抬头看向桌案对面,原来那个前一刻还端坐在椅子上认真听讲的小皇上,此时竟是趴在桌上睡着了——小家伙合着眼,半边小脸贴在案几面上,鼻孔里还发出轻微的鼻息声。 这一幕正好被端着茶壶进来的乔婉儿看到,她快步走近季宁,先将手中托盘放于案几一侧,然后俯身凑近那个瞌睡虫的小脑袋,正欲开口将其唤醒,忽听一旁的范明初轻声说道:“不必了,今日就到这里吧!陛下许是累了,就让他早些休息。” 乔婉儿对着范明初躬身应了声“是”,正欲步出书房唤人进来帮忙,把熟睡的小皇上送回寝宫。 刚挪了两步路,忽听范明初又发了声:“乔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乔婉儿闻言不敢怠慢,赶紧走至刚刚站立起身的范明初面前,躬身施礼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范明初先是用一种不明所以的眼光看了她一眼,随后伸手从衣袖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递到乔婉儿面前:“这条帕子可是乔宫人的?” 乔婉儿面露疑惑地接过范明初手中的那条白色绢帕,当看清帕子的全貌时,顿时脸色大变——那帕子的一角处绣了一对很小的鸳鸯,这是她前几日刚绣好的鸳鸯帕,准备送给“福枝”的。 但是这帕子怎么会到了范明初手上?她明明是绣好之后藏在枕头里的。 “范……范大人,这帕子确是奴婢绣的,奴婢不该绣这种东西污了范大人的眼,奴婢有罪!请范大人责罚!”乔婉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范明初直直地立于原地,脸上的表情就如同小主子在他面前回答不出问题,他想要发作又不便发作的表情:“乔宫人,你这帕子是绣与何人的?” “回……回大人,这帕子并非是绣与谁的,只就自己绣了玩的,以前在尚衣局的时候,有些姑娘私下里喜欢绣些鸳鸯成双、并蒂花开、燕子双飞之类的花样,便也就跟着学了些不好的习性,几日前不知怎的就起了意,绣了这样一条帕子。” “就算是绣与自己的,这种东西也须得搁置好了,若是被什么别有用心的人拿了去,生出祸端来,那绣这种莺莺燕燕之物岂不是给自己惹麻烦!” “大人说的极是,是奴婢太大意了,辜负了陛下和范大人的救命之恩!” “乔宫人须得时刻谨记,你是陛下千辛万苦才从刀下救回的人,怎可做事情这般不小心?” “奴……奴婢知错了!” “好在这帕子是陛下拿与我的,这一回也算是有惊无险罢。”看到乔婉儿认错态度还不错,范明初语气稍微缓和了些。 乔婉儿听闻是季宁干的,下意识地向趴在桌上熟睡的小人儿快速地扫视了一眼,现出一脸不知是吃惊还是恍然的表情。 她刚才就一直在使劲地暗自琢磨,这帕子是怎么就到了范明初手上的?原来那个别有用心之人竟然就是小主子。是了,季宁这个小家伙偶尔会跑来她的居室,看看她这个“娘亲”最近有没有又在弄什么新鲜的好玩意儿……定是翻找出那条帕子后,看到上面两只“鸭子”特别可爱,便拿去给范大人炫耀。 “乔宫人,那帕子且自行处置好,就当我没看到过罢。”范明初冲乔婉儿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谢大人海涵!”乔婉儿深鞠一礼后,便起身欲意离开。 不想范明初好像有些意犹未尽,再一次叫住了她:“乔宫人且稍等,还有一事相问。” 乔婉儿收回脚步,继续在范明初面前做出毕恭毕敬状。 “适才我询问陛下有关天子之职,乔宫人可有听到?” “回大人,奴婢进屋时刚好听到。” “乔宫人也陪着陛下听了些时日的讲授,可会答?” 乔婉儿点头:“奴婢还记得一些。” “且说来听听。” “礼,纪纲是也;分,君、臣是也;名,公、候、卿、大夫是也!”[注2] “那乔宫人可知道,君、臣为分是何解?” “奴婢记得大人讲授时说,所谓君臣为分是指君是君,臣是臣,各守其本分,不可互相逾越。” “乔宫人这记性倒是很好,那不知可有以此自醒自身,守住本分,没有乱了界限?” 乔婉儿被问得顿时一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随即反应过来范明初所指,他应是在提醒自己,和季宁之间要保持界限。 没等她想好要如何接话,忽听范明初继续道,“你且下去吧,这个问题留着回去慢慢自醒。” 第36章 “奴婢得大人教诲,必会时刻深醒。”她嘴上回应得很诚恳,但心里却不以为然——这话你怎么不去跟那个老太后讲?若是她真醒得这道理,也不会独揽皇权十几年。 当然范大人应是出于好心才会这样提醒——和小皇上走得太近,必会惹来杀身之祸。但这事儿乔婉儿早就想明白了,季宁是她的救命恩人,为了报恩可以万死不辞。 古人有云,“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注3],季宁这小家伙则是生年不满十,常怀百岁忧。 他之所以偷了乔婉儿的鸳鸯帕拿给范明初,确实是别有用心的。虽是如愿以偿地有了“娘亲”,但还差个“父亲”不是? 他看范明初就甚好,是心目中父亲的完美形象——沛然中正,知书达理,学富五车,做起事情来有条不紊,且对他这个君王忠心耿耿。 季宁年纪虽小,但也算是阅人无数,周围所见之人,要么是暗藏心机的公卿大臣,要么是唯唯诺诺的内臣宫人,唯范明初与众不同,是遗世独立的一股清流。 既然要让范明初给自己当爹,那怎么也要把爹娘凑成一对儿才能算是圆满,于是小人精季宁决定好好撮合这一对“爹娘”。 范明初每次来御书房,他就一定要让乔婉儿也在场,以增加二人见面的机会。 并且嘱咐“娘亲”,范大人授课期间会口渴,一定想着给他上茶,讲累了要提醒他用些点心果子,提笔写字时赶紧上去给磨墨。 几日下来,季宁感受到了“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若是这严父和慈母之间能“恩爱有加”,就更完美了! 为了让二人的关系能进一步发展,季宁便偷了乔婉儿绣的鸳鸯帕子,拿到范明初面前:“范常务,这是娘……乔宫人托朕送与大人的,她绣了好多天哩。” “这是?”范明初接过帕子认真端详一番,“陛下,这帕子上绣的两只鸭子倒是十分别致。乔宫人为何要送我此物啊?” “鸭子?范大人,你说这是鸭子?你再仔细看看这是两只什么?” “陛下,恕臣愚钝,臣眼中看到的明明就是两只鸭子。” “范大人,这明明不是鸭子,你为何非说是两只鸭子?”季宁很是吃惊,瞪大一双眼睛,他想不出,范明初这么博学多才的一个人,怎么连鸳鸯都认不出来? “噢?陛下说这不是鸭子,那让臣再仔细看看。”范明初从怀里掏出个放大镜,对着那对“鸭子”仔细地看了又看,“是臣眼拙了,好像还真的不是鸭子。” “当然不是鸭子了,是鸳鸯,那可是鸳鸯啊!”季宁头一次见范明初如此愚钝,急得就快捶胸顿足了,“一个女子送男子绣着鸳鸯的帕子,范大人,你可知是何意啊?” 第26章 掏鸟蛋 范明初早就看出来了,这位小陛下正经东西一学就忘,偏门俗事不知从哪里装了一肚子。 本来是想在他面前装傻充愣的,不想这小家伙还真难糊弄,最后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只好正色下来:“陛下可知道,内臣宫人手上若是有这种莺莺燕燕之物,是不好拿于人前,可是会引来祸端的?” “这朕如何会不知道?范大人又不是外人,咱君臣二人私底下说说又何妨?”季宁说话的同时还给范大人抛了个“阴阳眼”。 范明初被季宁这小大人的言论惊得一时没接上话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敢问陛下,这帕子果然是乔宫人托付转交的?” “那……那还能有假?朕……还能欺骗于大人不成?”季宁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说谎话时,心虚之状昭然若揭。 范明初一眼就看出他是在撒谎——回话时吞吞吐吐不说,眼神中还带着几分退缩。但因摸不清君王的用意,又不便当场揭穿,只好试探性地问道:“烦请陛下指教,臣要如何做呢?” “既然是乔宫人的一片心意,自然笑纳为好。” 小主子都发话了,还能说啥,范明初只好谢主隆恩后,将帕子塞进一侧衣袖的口袋里。 放好帕子,抬眼见小陛下一脸欣喜神色,似有所感,遂继续说道:“陛下,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范大人何必如此拘谨,但说无妨。” “不知陛下对于内臣宫人中这种私相授受之事是如何看待的?” “思无邪,自古有之,人之常情,内臣宫人难道就不是人吗?” 范明初听季宁这样说,一侧嘴角竟不易察觉地微微抽动了下,眼中亦是稍纵即逝地闪过一丝光亮:“陛下果然是如此想?” “当然,范大人,难道朕这样想不对吗?” “陛下,可宫里的清规戒律并非如此想啊!” “清规戒律还不也都是人想出来的?若是有一天所有人都不如此想了,这清规戒律是不是就得改一改了?” 范明初像是有所触动,忽然地起身,对着面前的小君主恭恭敬敬地施了个臣子礼:“陛下小小年纪,竟能有如此的人本之想,臣自愧不如,望陛下成人后独自行权天下时,也依旧能做如此想。” 季宁看到范明初如此激动,便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地以为:范大人虽是收了乔婉儿的鸳鸯帕,但还是担心宫里的清规戒律,于是便试探自己,听完自己的想法后,就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心里踏实了。 遂以为自己这个月老算是做成了,不免暗自欣喜。 第37章 几日过去,季宁不知道这二人进展如何,于是就在御书房里表演了一出“梦游华胥国”,想偷听一下两人趁自己睡觉时是如何进一步交流的……就如同一个假装睡着的小孩子,想要偷听父母之间在聊些什么私房话。 不想却事与愿违,范明初收下那帕子原来只是敷衍,趁着他睡着,不仅将帕子还给了“娘亲”,还狠狠地将她训斥了一番,并问试她课业中的问题以示惩戒。 好在“娘亲”都回答上来了,范大人就没有再继续追究。 季宁感到这件成人之美之事他好像是办砸了。 * 可能是因为共同上阵杀过敌的同袍战友之间总是更亲厚些,季玶在与乔婉儿经历了“生离死别”后,开始对“扮演对食”这件事乐此不彼。 且经常性地会去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若我是福枝,在面对乔婉儿时,会如何做?” 问多了以后,他便有些凌乱了,分不清自己是真心想要这样做,还只是为了表演好一个“对食”。 反正陆乙觉得,他的主公好像是连思想都快变成“福枝”了——总是想要寻机会去“巧遇”那个女子;还时常会苦恼,不知要送什么礼物给那个女子。 陆乙只得开导他,送什么不重要,相见欢足矣。 虽然每次“巧遇”的机会都十分难得,甚至看到对方时可能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但季玶觉得他好像学会了眉目传情。 一大早,明心殿那边传话来,说让园艺局派个会爬树的侍奉,带上个长梯子,去明心殿的后院给小皇上掏鸟蛋。 最终,这个光荣而又艰巨的任务落到了季玶头上。 原来,明天就是小皇上的殿前问试,他要考前吃彩头,只不过别人科举考试前要吃的彩头是状元糕、及第粥,他要吃的是鸟蛋。 据说上一次问试时,小皇上看到明心殿后园子的树上有鸟儿做窝下蛋,便着人去掏了两颗鸟蛋进补,不想这鸟蛋竟有奇效,他在第二天的问试中便拿了个甲等。 明天又到了殿前问试,小皇上为了拿个好成绩,又想到了要吃鸟蛋。 但是吃鸟蛋你得看季节啊,这快入冬了怎么可能有鸟蛋?就像是大冬天的想要吃西瓜,只能去找神仙帮忙。 园艺局里谁也不想去当这个神仙,才使得这个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任务落在了季玶头上,因为最近大伙都发现,他爬树的功夫渐长,做事也比以前谦恭温和、更好说话了,干什么样的脏活累活都不会有半点怨言。 再说了,去明心殿可不是什么脏活累活,那可是个说不定能面见圣上的好差事,自然是非他莫属。 季玶倒也不谦让,不就是去掏个鸟蛋吗?掏不到,还能逼他下个鸟蛋不成?他想去明心殿,可不是想见皇上,是想巧遇乔婉儿,最近可是好久没见了。 到了明心殿,便被一个叫祥顺的太监引至后园子的一棵香樟树下,随后那人伸手往树上一指,说道:“福枝公公,可有看到那树上的鸟窝?” 季玶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较高处的枝桠上确实挂着个鸟巢,他冲着祥顺点了点头:“看是看到了,只是这快入冬了……” 他本想说,只是快入冬了,怎么可能还有鸟下蛋。话还没说完,便被祥顺打断:“你且先上去看看罢,小陛下昨夜梦到那树上的鸟巢有鸟儿做窝下蛋,一早起来就心心念念地想要找人上去看看。” 原来竟是做了个梦!便就下了这么一道荒唐的口谕。 君王一句话,下面的人跑断腿,若将来自己做了君王,一定要以此自省,绝不做这样荒唐的昏君。 既然非要让去掏那不可能存在的鸟蛋,那就爬上去练练腿呗。 于是摆好梯子,简单活动了下腿脚,正准备上树,忽然听见一个高亢的宣声传来:“陛下驾到。” 季坪和身旁的祥顺闻言,便都转头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当看到忽然驾临的小皇上时,皆朝着圣驾走来的方向做出毕恭毕敬的施礼状。 季玶还顺带偷眼扫了一下那个“小昏君”身边的随从,只有一个太监,没有乔婉儿。 季宁这几日被即将到来的问试折磨得睡不好觉,晚上净做噩梦,梦见一堆大臣在他面前,一个接一个地问些稀奇古怪的问题,他一个也回答不上来,最终被问得惊醒。 昨天晚上总算是做了一个祥瑞之梦,梦见有鸟儿在他园子的鸟巢里下蛋,他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一早起来便下了个命人去掏鸟蛋的口谕。 一想到明天就要殿前问试,季宁便在书房里如坐针毡,书本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当听说园艺局派来掏鸟蛋的人已经来了,便决定亲自到现场去观摩下以放松心情。 他走近树下那两人,看到其中一个陌生面孔,便知那定是园艺局派来掏鸟蛋的。先是将这个陌生人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问道:“你这侍奉可是园艺局过来的?” “回陛下,小的正是从园艺局来的。” “叫什么名字?” “小的名唤福枝。” “什么?福枝?你说你叫福枝?”季宁听到这个名字后,竟像是有些吃惊,随即用一种略带奇怪的眼光把面前这个叫福枝的太监从上到下地刮了一遍。 “小……小的确实叫福枝,福禄的福,枝叶的枝。”季玶察觉出了季宁异样的口气和眼光,心里不由地收紧——难道这个原主福枝和小皇上曾有过什么交集? 第38章 “福枝,你是哪里人氏?” “回陛下,小的是苏宁府人。” “哦,那是我认错人了,以前一个侍奉跟你这名字很有些相似,并非同一人。” 季玶听他这样说,立刻放松下来。 因是混进宫后,第一次见小皇上,且还是如此近距离,便就借机抬眼快速地打量了一眼面前这个“小人”。 这小子大脑袋,小细脖,长得跟根豆芽菜似的,再配上一身黄袍加身,妥妥的一根黄豆芽。他一脸的倦容,两个大大的黑眼圈,这副困顿神色与其年龄极不相符,很有些那种即将要参加科举考试的举子考前的疯魔状(注1)。 如此近距离之下,季玶不禁生出了个邪恶的念头——是不是下一刻干脆直接拧断这根“豆芽菜”的小细脖,然后自己就地登基。 第27章 考前疯魔 如此念头一出,便又被季玶压制住了,他快速地评估了下自己成功的可能性,拧断小细脖有可能,就地登基不太可能,最多是给小细脖当个陪葬。 离此处不远,定有明心殿的内廷护卫,内廷护卫跟宫里的普通护卫不可同日而语,个个都身怀绝技,听到动静能片刻间赶至近前。自己是想抢皇位,不是要当荆轲。另外,念及这小子救了乔婉儿的命,估且放过他。 “福枝,那你就赶紧上树去看看吧!” 季玶听到皇上发了话,便就不敢怠慢,借着竹梯子动作利落地爬上了树。 果然,爬到那鸟窝处一看,空空如也,连一根鸟毛都没有,哪有什么鸟蛋,甚至那一看就是只废弃的鸟窝。 “福枝公公,那鸟巢里到底有没有鸟蛋啊?”祥顺在树下喊道。 季坪闻言,冲着下面回道:“回陛下,回两位公公,这巢里没有鸟蛋,是只废弃了的鸟窝。” 回话时,探头看见树下的小皇上也正仰着脖子朝上面看,立刻生出了一种正将此君踩于脚下的愉悦感。 “胆大包天!竟敢如此窥视龙颜,你是不要命了吗!”站在季宁身旁的随从太监,看到季玶偷眼向下看,立刻大喝道。 这个随从太监名叫许年,是个大嗓门,平时就特别喜欢吆五喝六的,小皇上因为人小,中气不足,带上这个人的最大好处就是省得自己说话了,还能帮忙放大声音。 季玶赶紧收回“注目礼”,装出一副惊吓状:“小……小的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若那鸟巢里没有蛋,你且在外面再找找看,看看鸟儿是不是把蛋下在哪棵枝桠子上了?”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下方传来,竟是小皇上亲自发话了。 把蛋下在枝桠子上?这个季节若是真有鸟还能下蛋,那得是什么样的神鸟敢把蛋下在枝桠子上? 季玶觉得这小皇上可能真的是考前疯魔了,脑子都不清醒了。 “陛下都亲自发话了,你还不赶紧在树上找找看!”许年果然是皇上的传声筒,使劲地扯起嗓子冲着树上之人将圣旨再次传达一番。 “得令得令!”季玶开始假模假样地在树上四处踅摸起来。 “这边这边这边,快看看这边的枝桠子上面有没有鸟蛋?” “那边那边那边,快看看那边有没有?” “那边那边,那枝头的一小团白色是何物?是不是鸟蛋?” “咦,怎么一下又不见了,噢,原来是太阳照出来的反光,跟个鸟蛋似的!” “还有,还有,那树顶上你再爬上去看看。” 季宁接二连三地发号施令,站在季宁身旁的许年,生怕小主子声音太小,树上的人听不真切,还时不时地用大嗓门给重复一下。 季玶以各种高难度的姿势在枝杈间挪移,还要时刻关注下面小皇上指哪儿打哪儿的圣谕。 若不是他有功底,平衡能力好,一般人估计都受不了这样的折腾。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轻松,还需得时不时地表演出一些险些失手或失足的惊险状况,以表明自己身手很平凡。 这小子明摆着就是在故意折腾人,拿你爷爷我当猴耍呢!不对,是拿你爹我当猴耍。 季玶之所以在心里改了口,是因为他忽然想到,季宁的爷爷不就是自己亲爹吗,若是自称爷爷那可就差辈儿了,便就改口成“爹”了……因乔婉儿私下里告诉过他,小皇上救她是因为把她当娘亲了,那把自己说成是爹不正好吗? 最终,季玶装模作样地把那棵树上的枝枝桠桠都检查了个遍后,向小皇上禀报,没有找到半颗鸟蛋,连个蛋皮儿都没有。 “若是这棵树上没有,那福枝你再换一棵树上去找找看。”小皇上没看到鸟蛋似乎是很不甘心。 季玶忍着一肚子气,但还须得表现得唯唯诺诺。他不得不又爬上另外一棵树,那棵树上甚至连鸟巢都没有,继续按皇上的要求在枝桠子上找鸟蛋,并再一次被指东指西地折腾了一番。 在树上像猴一样找鸟蛋的时候,因时不时地要向下扫一眼小昏君指手画脚的指令,期间,好巧不巧地捕捉到了那小子脸上一丝“邪恶quot;的窃笑……看来是疯魔得不轻,拿别人取乐来减压,你小子等着,老子总有机会收拾你。 季玶刚在心里骂完,就发现了天赐良机——这是一棵浆果子树,树顶的枝桠上还残留了几颗果子……于是下一刻,他便假装很卖力地要攀爬到树顶上去找鸟蛋。随后,忽然像是不小心抓空了,在“哎哟“大叫一声的同时,慌乱地双手抓住了树顶的一棵枝杈,那树顶枝杈因不堪一个人的重量,被抓得剧烈摇摆起来。摇摆中,几颗浆果子从树顶上掉落,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其中一颗就像长了眼睛似的,直直地就朝着季宁飞了过去……因他是仰着脸的,果子击中了他的一侧面颊。 第39章 “哎呦!”季宁被砸中后,捂着半边脸大叫一声。 随即,树下便乱成了一锅粥。 祥顺赶紧上前去查看小皇上的伤情,许年就冲着树上的季玶大吼道:“大胆狂徒,竟敢伤及陛下龙体!” 吼声刚落,两个本不在几人视线中的羽林护卫,像幽灵一般忽然地就在前庭至后园子的回廊里冒了出来,眨眼功夫就冲至了小皇上近前。 许年冲着护卫指了指树上的季玶,两护卫见状,立刻在树下左右分立,各自手握剑柄,做出准备御敌状,大有树上的人一下来,就要被砍掉脑袋的架势。 这可把树上的人“吓”坏了。 “小的罪该万死,小的罪该万死,小的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季玶一副屁滚尿流状,像只惊吓过度的猴子一样死死抱着一棵树杈,拼命谢罪。 “好了,好了,都别一惊一乍的了,一个果子而已,还能砸死朕不成!”季宁用一只手揉着半张小脸,带着些不介意的口气,冲周围之人说道。 随后,两个护卫在许年的示意下退出了几人的视野。 “福枝,你下来吧!”季宁揉完脸,抬头冲树上那只吓破胆的“猴子”说道。 话音刚落,突然一人的咳嗽声响起,几人顺着咳嗽声看去,发现身后不远处正有一女子走近,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乔婉儿,她好像只是为了宣示自己的到来,才那样咳嗽了一声。 季宁看到乔婉儿的出现,略显吃惊:“乔宫人,你怎么来了?朕不是让你留在御书房等范大人吗?” “陛下,您……您的脸还好吧?”乔婉儿带着一脸关切地答非所问道。 “无妨无妨,一个果子而已!”季宁摆了摆手。 “回陛下,范大人提前造访,说是有关明日的问试,他忽然又有些心得,想要赶紧再跟陛下叮嘱一番,奴婢是来传话的。”乔婉儿说话的同时,似有似无地朝那个正往树下爬的“福枝”瞥了一眼,佯装出是在看一个不相识之人。 “什么?范大人这么早就来了,他可有问起我去干什么了吗?”季宁闻言,脸上似是生出些慌恐之色——那很像是小孩子在考试前不好好复习,跑出去贪玩(看掏鸟蛋),被大人抓了个现行的表情。 “陛下不是说想换个幽静之处背书,好好准备明天的问试吗?奴婢自然是这样跟范大人说的。” “噢,这样说甚好。”季宁长舒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侥幸,又带着几分尴尬——没被范大人抓个现行是侥幸,但在几个下人面前暴露出了表里不一却是有些尴尬。 季玶在他二人说话时,按照圣上的旨意下了树,下树后他恨不得挖个坑就地把自己埋了……自己刚才抱着树枝求饶,装瘪三的样子,大概是已被乔婉儿尽收眼底。 “福枝,你且近前来,你不是苏宁府人吗?这位乔宫人跟你是同乡哩!”小皇上似乎是已经忘记刚才被果子打脸的仇恨,不计前嫌地对季玶说道。 季玶赶紧上前,顺着小皇上的意思冲乔婉儿施礼道:“乔姑姑好!” “公公好,这……可真是好巧呢!”乔婉儿亦是假装成初次见面状赶紧回礼。 季玶莫名觉得小皇上此举有些奇怪,眼光快速扫视了近前二人,发现乔婉儿的脸色异常难看,而季宁脸上竟带着一丝浅笑……那更像是一丝不安好心的笑。 “苏宁府那么大,在宫里遇到同乡可真是不容易呢。”季宁看向二人时,脸上依旧挂着那丝浅笑。 “那是的……那是的。”季玶应和道。 “朕听闻在园艺局里做事很辛苦,常是些又脏又累的活。福枝,朕看你做事很是勤勉,且又是乔宫人同乡,给你换个轻松点的差事。” 季玶一听,心里顿生不祥预感,想都没想就赶紧推拒:“小的做事毛手毛脚的,谢陛下大人不计小人过,小的就喜欢干这种跑腿上树的活,不觉辛……” 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个小细脖打断:“福枝,你以后就调去寻芳殿做侍奉吧!那里的活可比园艺局轻松多了。” 小皇上话音刚落,一旁的许年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站在一旁的乔婉儿脸色已是蜡白蜡白的。 第28章 季明月 乔婉儿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做事细致,小心谨慎的人。可不知何故,最近却总是漏洞百出,绣的鸳鸯帕子没有藏好,跟好姐妹的私房话也被人听了去。 那日,吴清月来明心殿寻她,她正在小灶房里忙着给季宁做桂花糖果子。吴清月说只聊几句便也要赶回去,于是乔婉儿就把她引到小灶房外的后檐下……她觉得那里没什么人来,说话应是比较安全的。 “婉儿姐姐,前几日碰到你那个同乡弟弟了,他说好些日子没见着你了,我猜他大概是想你了,哈哈哈。” “好了,好了,清月,莫要说笑,你不是有事要跟我讲吗?” “哦,我想说的可不就是这个福枝的事儿么,他托我问你,你答应送他一条鸳鸯帕来着,可迟迟未有收到是何故?” “原来是这事,清月,他若下次再问你,你就跟他说,这种物什是会惹祸事的,让他以后就别惦记了。” “为什么呀?你都答应人家了,就给人家绣一条嘛!” “清月,实话告诉你吧,我是绣了一条,但是不小心被陛下和范大人给看到了,所以才觉得这种物件放在谁身边都不安全,干脆就把它给烧了。” 第40章 “原来是这样!那帕子没给姐姐惹出什么事端儿来吧?” ”没有没有,我只说是自己绣了玩的,范大人便就没再追究,因那帕子都被别人看了去了,更是不敢送他了。” “原来是这样,那我知道了。” 两人简短说完,吴清月便匆匆离开。 乔婉儿从屋后檐转到屋前面的时候,发现于福老太监正站在小灶房门口。 “乔姑姑你在呀,陛下今天从朝上提前回来了,说是你答应给他做桂花糕的,便直接来了此处寻你,想要尝尝鲜。” “那陛下他人呢?”乔婉儿四下没看到季宁,又探头往灶房里看,也没看到。 “陛下到了这里,就说有点内急,便让我在这里等他,他转到屋后檐那边去行个方便。” “什么!” 后来,乔婉儿旁敲侧击地问季宁,那日去屋后檐行方便之事时,可有听到有人在那处说话? 季宁回说,他解完小方便,忽然又想解大方便,便就去找了个草丛茂盛的地方继续方便,因为一直都在忙着方便,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那里说话。 乔婉儿听他这样说,便就放了心。 但掏鸟蛋那日,乔婉儿看到季宁对福枝的各种刁难,完全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这小家伙还刻意强调他二人是同乡,就像是在故意提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可不仅仅是同乡。 以乔婉儿对季宁“知儿莫若母”的了解,他大概是已经知道“福枝”的身份了,那是如何知道的呢?很有可能就是偷听到了她和吴清月那日的谈话。 且这个“儿子”好像是十分不喜她有这么一个相好之人,不仅如此,这俩人一见面就干上了——乔婉儿严重怀疑打到季宁脸上的那颗浆果子,绝对是“福枝”故意的。 季玶后来虽是一直没有机会见到乔婉儿,但那日看到她那像是遇到倒霉事儿一样的脸色,已是猜到了一二——自己这个“对食”应是已在小皇上面前暴露了,且暴露他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乔婉儿。不过季玶倒是很淡然,季宁既然千辛万苦才把乔婉儿从屠刀下救出来,那他绝对不会拿“对食”这件事说事……不过很显然,这小子貌似不太喜欢自己这个“爹”的存在——难道是嫉恨他夺人所爱? 他那日的露骨表现,就差没摆在台面上来说了,原来他并非是考前疯魔,而是听闻了自己名叫“福枝”后才变“疯魔”的,行各种戏耍之事……好在自己及时打脸(用浆果子)回去,否则真就是要憋屈死了。 乔婉儿曾提到过他(福枝)小时候和季宁有些像,季玶才知道原来乔婉儿和福枝不仅是同乡,还是打小的相识,竟是青梅竹马,这令他不免心生醋意。 长相有些相似倒是有可能的,毕竟有血缘关系,但是这个小皇上人小鬼大,在想鬼点子捉弄人方面,他这个“皇叔”自愧不如,季玶记得自己跟他这么大的时候,哪里有这般跟马蜂窝一样多的心眼子,大概是这小子那傻子爹缺失的心窍全都反哺到儿子身上了。 * 寻芳殿是汾阳公主季明月的起居殿,季明月是肖乾的亲侄女,四岁进宫给皇后做养女,随季姓,十六岁册封公主,十八岁被景宣皇帝赐婚给中书右丞陆宇的儿子陆青双。 册封公主自然是肖氏一方的筹谋,而赐婚又是景宣帝的意图,最终让这个单纯而又不谙世事的弱女子承受了无比撕裂的命运。 季明月嫁进陆府后,夫妻二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可惜好景不长,两年后,便是太平门之乱,右丞陆宇正是惨死于太平门内的六位忠臣之一,死后还被扣了谋逆之罪的帽子,被诛灭了九族。 肖后用一纸和离书将她从陆家摘了出来,逃了株族之罪,彼时季明月已怀有身孕,肖后又赐了她一瓶打胎药,将其腹中胎儿打掉。 汾阳公主的命是保住了,但是神魂却不知去哪了,变成了一个疯疯傻傻的女人。 曾有人暗中讽言,说肖后虽是儿女双全,但却一个傻一个疯。 后来,季明月从陆府搬回了自己的寻芳殿,一住就是十多年,未有再嫁,应是也无人敢娶,大概是要在此终老一生了。 宫里人都知道,季明月只喜欢两样东西:男人(太监也算)和小孩。她看到男人就投怀送抱,管人家叫夫君,看到小孩就要抱抱又亲亲,还要捏捏小脸蛋。 据说寻芳殿里的侍奉太监都被她抱了个遍,后来寻芳殿里就不敢安排太监做侍奉了,只有宫女,让她眼前看不到男子。 甚至她在宫里走动时,随从的宫女会向四周警示,让路过的太监都离远一点。 所以,季宁把季玶调去寻芳殿里做侍奉,就是送羊入虎口,用心何其险恶。 乔婉儿不经同意,擅自给自己找了个“爹”,这令季宁很是不满,遂也想明白,为啥她前一阵子那样“贪玩”,原来是背着自己花前月下去了,绣的那条“鸭子帕”竟是有正主的。 所以当第一眼看到那个叫“福枝”的太监时,完全没生出什么好感——这人除了一副好皮囊还能和范大人相提并论外,其他哪一点还能比得上范大人?一个园艺局的底层小太监,做事情还毛手毛脚的,“娘亲”这看男人的眼光实在是太偏颇。 而且这个人的出现,把他欲意拉拢范明初成为自己爹的计划完全打乱,于是便恶从心头起地决定好好惩治一下此人,最好能把他二人拆散。 第41章 季宁许久没有去寻芳殿看大公主姑姑了,做为一名小童,去一趟那里就如同去上刑,季明月如何会放过他这样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娃娃不去揉捏呢?如今自己已经是皇上了,自然更不愿去见那个疯姑姑……她才不会管你是不是皇上,只当你就是个娃娃,当着许多下人的面,说抱就抱,说捏就捏,实在是令他有失圣上威仪。 但是为了给大姑姑亲自送个小白脸去,季宁也是豁出去了,一个休沐日,他带上两个随从宫女还有送给大姑姑的礼物——福枝,去了寻芳殿,当然做贼心虚地没敢带乔婉儿。 不想大姑姑竟然比以前矜持了许多,当看到男人和小孩同时出现时,竟然选择先去抱小孩,而不是先去抱男人,季宁吓得躲到了“礼物”身后,让“小白脸”帮他挡了那个热切的拥抱,然后火速宣布移驾回宫,像只大耗子似的溜走了……他是来给她送“夫君”的,不是来给她当“宝贝”的。 季玶被调到寻芳殿两日,每时每刻都恨得咬牙切齿,何止是想要拧断季宁的小细脖,把他抽筋扒皮的心都有了。 这两日,他被大公主季明月当成夫君缠着,寸步不离,但一个小太监又不敢反抗公主“淫威”,郁闷至极,真真是那种浑身是劲儿使不出来的郁闷。 好在他多年的江湖饭不是白吃的,比那些从小在宫里长大的太监多些见识和阅历,他可不想任人摆布,便就想了个法子先把这个色眯眯的女人稳住——季明月提出要跟他入洞房,他先是和颜悦色地答应下来,然后告诉她说,入洞房前一日,新郎和新娘是不能见面的,季明月恍然想起,是有这么个规矩,便给了他一天的清静。 至于后面要如何应对,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他一个大男人什么风什么浪没见过?还能折在一个疯女人手上? 季玶调入寻芳殿,便被安排了一间新寝居,这寝居的档次,自然是不能和园艺局里那种几人一间的相提并论,他住在那样多人的居室里,为了夜里行事方便,经常会主动要求承担一些夜间的劳作……所以他在工友眼中形象甚好。 但此时,他哪里有心情去欢喜居住条件的改善。难得清静的这一日,他把自己关在新居室里,脑子里想象着各种能拧断季宁小细脖的方法——要么就给他个痛快,麻溜溜地直接拉断,要么像拧麻花一样先卷几个圈再拉断,反正是那小皇上的脑袋就不应该长在他脖子上,这个一肚子坏水的小子必须身首分离! 想着想着,那种浑身不舒服的憋闷感竟是缓解了不少。 正搜肠刮肚地想第十五种“拧断”的方法时(他给自己的任务是要想出九十九种),忽听居室外有人唤门:“福枝公公可在?“ “何事?” “奴婢是受了殿下吩咐,过来给公公送喜服的。” 第29章 通阴阳 季玶终是在最后一刻把那身喜服给换上了,因为他担心,若是自己不换,怕不是要被季明月亲手扒他衣服“帮”着换,那岂不是更糟糕……想要的黄袍加身没有来,却先来了个红袍加身。 子时刚过,一身红袍的人便出现在了公主寝宫门口,只一个宫女在那门口候着,正是下午送来喜服的红玉。 那女子一脸没见过世面的表情,看向他的眼神就如同在看一只怪物,季玶硬生生受住了那样的眼光——宫里的女子应是没怎么见过民间的婚丧嫁娶,他有模有样的、穿着一身红装出现,没人看才怪,只可惜看的人不是乔婉儿。 “咳咳。”季玶故意轻咳两声,打断了对面女子心无旁骛的凝视。 红玉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眼神,朝着季玶微微欠了下身子:“公公,您来了,殿下正在里面候着呢!” 季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默不作声地回了个浅浅的躬身礼。 正欲推门进去时,忽听红玉又季玶觉得这个方法挺残忍的,季明月见到男人就叫“夫君”,其实就是不想承认陆青双已经不在人世了,但是那也没办法,他现在被当成了陆青双的替身,要想金蝉脱壳地不当替身,就只能出此下策……反正他做过的残忍之事也不止一件,不怕再多一件。 “你骗我,你肯定是在骗我,我的青双他不会死的!他绝对不会死的。”季明月忽然像是发了癫狂般冲季玶吼道。 季玶的心脏被那吼声震得一颤,感觉自己就快装不下去了,但谎言已经说出去了,又能怎么办呢? “公主殿下,小的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真的真的没有撒谎,是这位公子亲口告诉我,说他是右丞家的长公子陆青双,是您的夫君。” “那他还说什么了?”季明月脸上依旧带着半信半疑的神色。 “他还说 右相陆羽是六忠臣当中的美男子,身形高挑,眉清目秀,季玶想他的儿子应该也不会差,至于这白色立领藏青色的骑马服,是十几年前临安府世家公子中特别流行的装束,柱国大人王之飞就有一套,且陆青双是个好骑射之人,季玶猜他肯定穿过。开了口:“公公不必太拘谨,殿下虽是有些痴癫,但也并非像外面传的那般不堪,她就是心里苦,公公且跟她多说说话,帮她排遣一下。” 季玶点头,默不作声地应下了,心里想的却是:她心里苦,难道我心里就不苦?被一个小昏君如此捉弄。 寝宫内,几根红烛的烛芯上跳着冉冉的光,雕花漆木的床,雕花漆木的家具,木床四周的帷幔之上,又简简单单地围了一层薄薄的红色轻纱,这就算是洞房了。 第42章 季平虽没有入过洞房,但乡下人布置的婚房还是见过的,也不至于像公主殿里布置得这般草率。 也是,一个疯子公主闹着玩的事情,下面的人布置起来自然不会十分尽心,能把疯女人糊弄过去就算是完成任务了。 季玶扫视了一圈,竟看到屋里没人,正纳闷中,忽然感到被人从身后拦腰抱住。 “夫君,你可算是来了!” 季明月竟然躲在他进来的那扇门后面搞偷袭。 季玶这两日已经不知被这位疯癫公主如此这般亲近了多少回,他一开始还躲躲闪闪,想要和公主保持距离,无奈自己人微言轻,斗不过强取豪夺,最终不得不向这桃花命低头……这世间,可能有些人有些事就真的是命中注定躲不掉的,就像乔婉儿刺杀徐世新这事,无论他如何告诫自己,不能出头,要躲于幕后,最终还是鬼使神差地亲自操刀上阵了,这不是命是什么? 没等季玶转过身,身后的女子已经转到了他身侧,原本抱在他腰间的两只手又圈在了他的一只手臂上:“夫君,你穿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季玶不得不承认,季明月虽然是疯了,但她鉴定男人的眼光还是正常的。 转头时,看到女子也是一身红装,都说公主年轻时是仙人之姿,果然不假。且今日她的妆容十分精致,完全不像这新房布置得那般草率。季玶的目光不由地在她脸上多停留了片刻。前两日光顾着对她避而不及了,竟没发现自己拼命想要甩开的人竟然是个大美人,虽已是三十好几,但风姿犹存,都说疯傻的人不长白发,果然其体态样貌都还像个少女。 季玶忽然就觉得,这两日的委屈好像也没那么委屈了。 “郎君,可知妾身头上的红盖头为何不见了?” “唔,不知,还请殿下解惑。” “那是因为我自己把它摘掉了,哈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哈哈。”公主笑起来的时候,满脸的痴傻态尽显。 季玶觉得她还是不笑更好看。 季明月自得其乐地笑了许久,随后拽着季玶就想往床的方向走。 季玶察觉出她的“意图”,顿时有些慌了神,腿上使出了站桩的功夫,像个秤砣似的把自己坠在原地,努力和那床保持距离——他可不是真太监,搞不好是会露馅的。 “公主,臣有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们夫妻二人还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夫君且说就是了。” “公主一直唤臣夫君,臣有些慌惑,总觉得是公主认错人了。” “怎么会?你可不就是我的夫君青双啊!” “公主口中所说的夫君青双,莫不就是曾经的右丞大人家的长公子陆少府陆青双?” “啊?正是,自然就是夫君你啊!”季明月听季玶这样问,露出一脸带着疯傻相的迷惑。 “公主殿下,您确实是认错人了,臣名唤福枝,是宫里的黄门,并非是您的夫君,您的夫君陆大人,其实也正在这间屋子里呢!” “你说什么?你说青双也在此处?那他在哪里?”公主闻言,立刻把圈着季玶手臂的一双手松开,脚步后退几尺,眼睛向四周环顾了一圈,“青双到底在哪里?我为什么没有看到他?” “正站在我二人身旁,且正在看着公主殿下。公主看不见很正常,因为非阳间之人只有臣的阴阳眼才能看到。” “什么?你说你看到了鬼魂!”公主眼神空蒙地再次向四周环顾。 “实不相瞒,臣小时候是有些非人之能的,不知何时就忽然能开个天眼,贯通阴阳,能看到非阳间之人,且还能与之用特殊的方式交流,但长大后这天眼就未再开过,刚才走进公主居室时,不知何故的这天眼忽然就开了,看到公主身旁站着一位不似阳间风物的男子,与他用灵识密语后,才知道是公主的夫君陆青双陆大人。” “你……真的能看到我的青双?”公主似是不太相信,继续求证道。 quot;回公主,小的确实曾有此异能,今日不知何故地又被激发出来,想是陆大人思念太深之故。” “这么说……我的青双他……他真的变成鬼了?”公主说话声音有些颤抖,不仅是说话声,整个人好像都在颤抖。 此时季玶眼中的公主一点也不疯癫了,而是一个正在被巨大痛苦折磨的正常人。 没等季玶回话,公主忽又激动地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肌肤相触时,像是又想到了什么,遂快速地再次松手,后退了两步:“那你快告诉我他在哪里?” “就在殿下眼前三尺的位置。” 季玶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到自己的骗术起作用了,因为从公主的举动上就可以看出,她应是相信了自己的谎言,意识里已经开始把自己这个人和夫君陆青双分开了。 自被小昏君送入“虎口”,季玶无时无刻不在想办法自救,他首先要解决一个问题,不能让公主整天挂在自己身上,一会儿挂在腰间,一会又挂在胳膊上,所以便想了这么一个“阴”招,要让这位傻大姐(她确实是季玶名义上的大姐)痛彻心扉地意识到自己并不是他的夫君,他的夫君已经变成鬼了。 “这么说青双他真的是已经不在人世了。”季明月像是完全相信了季玶所说,她眼睛直愣愣地看着前方的虚空,就如同穿越了几阙时光,看见了那个百转柔肠的尽头她朝思暮想的男人,泪水无声地流了一面颊。 第43章 季玶此时只想闭眼,他打小就看不得女人流泪。 “那我说话,青双他能听到吗?” “臣可帮公主把想说的话灵识密语给陆少府。”季玶觉得自己已经是缺德缺到家了,但是何不再做点善事弥补一下。 “青双,那天你不应该在你的家人面前护着我,你让他们杀了我多好,这样让他们解了恨,我也能跟你在黄泉相见。” “青双,我回到宫里后发现怀了你的孩子,但是却没能保住他,你能原谅我吗?” 据说太平门之乱后,陆府被官通的投壶,普通投壶是使用多根箭矢,而骁箭投壶只用一根特制的竹箭,因竹箭有弹性,投壶者通过把控角度和力道,可以让竹箭投入壶中后再反弹回来,然后接住再投,就这样反反复复地投,看谁投的次数最多就算赢,如此规则对投壶者的技艺要求更高,若是能将箭矢连续投中并反弹回一百次以上,那便就是骁箭投壶中的顶尖高手了。据说陆青双至今还保持着临安府里骁箭投壶的最高记录——一百四十九次。 临安府里曾流传一段“佳话”——汾阳公主因看了陆家三口”游湖的氛围一下就出来了。 但后来这气氛又被范明初给破坏了,因为范大人有个“顽疾”——“讲书瘾”,一高兴就会“犯病”,一旦瘾上来了,经常是不分场合,不分时宜,不顾别人感受地要讲书给人听。 此时不知什么诱发了他的“病根”,范明初对着眼前的女子和小孩,忽然开始侃侃而谈,从“君子慎独,不欺暗室”讲到“天子统三公,三公帅诸侯。”云云,还时不时要抛出几个问题来。 乔婉儿听得很是投入,貌似被范明初一身的学究气给吸引了。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季宁这个厌学的小孩子,却觉得他就是兵围攻,陆宇的其他家眷要杀了季明月解恨,最终被陆青双阻止,并将其护送出府门,期间,被怒火中烧的弟弟砍断了一条胳膊。 虽然,在陆府人眼中,陆青双此举是以贼为妻,是不讲大义的忤逆,但他在解救汾阳公主时说的那句话,却不知怎么就传遍了临安府的大街小巷,令无数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动容——“我不管季明月是什么公主,还是谁的女儿,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妻,没有做过对不起我们陆家的事,我死都要护她周全!” 季玶忽然感到眼角处有什么东西滑落,不自觉地伸手去抹了一下,这……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又不是没有听过,可都是一笑而过的啊! “公主殿下,少府大人也有话要跟您说。” “莲儿,开心起来,一定要开心起来,去吃你喜欢的糖醋排骨,去踢你爱玩的绣球,摆弄你喜爱的花花草草,读你喜欢的话本子,就算是一个人也要过好这一生。” 红玉送喜服来的时候,季玶特意问了她公主的小名和平日里的喜好,红玉说,公主搬回寻芳殿后就没什么喜好(男人和小孩不算)了,很多年前还是有不少。 第30章 投壶 “十九、二十、二十一、哎呀,没有中!福枝,青双他怎么说?” “陆大人说,没事,再多练几遍就能提高,还说我底子好,有天分!” “四十八,四十九,五十!五十啦!满五十啦!福枝,青双他可有说些什么?” “陆大人说以小的这样的提升进程,三日之内必能把我教成投壶高手。” “九十八、九十九、一,因为看见公主活得这样苦累,他在外面游荡了十几年,都没法安心去投胎。” “那你告诉我他长什么样?”季明月继续验证真伪。 “身形高挑,眉清目秀,谪仙般的公子。” “他穿什么衣服?” “白色立领,藏青色骑马服,甲衫上绣着豹纹的花样。” 季玶紧张得拳头都握起来了……季明月这个疯女人还挺难糊弄!百,破百了!破百了!” “公主,陆大人说小的果然是孺子可教,可以出师了!” 连着三个晚上,季玶都在公主的寝宫内给季明月表演玩投壶,这可不是普通的表演,而是要绘声绘色地表演出一个公主看不到的阴间人正在教自己如何投壶。 自混入宫中假装成太监,季玶就发现自己很有戏子天分,如今一人分饰两角,还是同时扮演一人一鬼,更是感到这天分发挥到了极致。 季明月在听了季玶这个中间人的转述后,答应那个鬼魂夫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君一定开开心心过好后半生。 少府在宾宴上的投壶表演,便就对他一见倾心,遂请求父皇赐婚。据说当时许多高门贵女在听说了陆少府被赐婚的消息后,都暗自伤心落泪,甚至还有一夜白头的,那些贵女们也多是看过陆青双的投壶表演。 可见这位陆少府以其高超的投壶之技在当年是有多么风光。 季玶一进公主的寝宫,便看到了那摆在案头的用于骁箭投壶的壶与矢,立刻想起了这段“佳话”。为了让公主更加深信不疑,安安心心地放陆青双离开,他便撒了那样一个谎。 赢畊皇子十分擅投掷之术,这投壶技艺根本不需要别人教,那循序渐进的长进只是为了表演给公主看的。 他十分不谦虚地觉得,若是自己早生十几年,不一定比当年那个陆少府差,说不定也能名冠临安府,被众多少女们掷果盈车。就像上次用浆果子甩小皇上的脸,说打你左脸不打你右脸……其实那天他是手下留情了的,想到那小子第二天还要去接受问试,便没给他把脸打成坟起的小山包,给这龟儿子留点面子。 第44章 季玶连续哄一个疯女人三个晚上,实在是身心俱疲,他觉得再多一天自己也要疯了……那位已经三十好几岁的汾阳公主在看鬼夫君教他投壶时,一会儿高兴地拍手跳脚,一会儿又遗憾地嘟着嘴大叫,就如同是回到了少女时代。 季玶想,这大概就是她十七岁时第一次看陆青双投壶时的样子吧! * 季宁遣人去寻芳殿寻问了福枝的近日表现,毕竟是他钦点的侍奉,总归是要过问一下,其实真正的目的是想听这个人的笑话。比如,公主姑姑如何像老鹰捉小鸡一样追着他跑,如何一口一个“夫君”把他叫得面红耳赤,他又是如何对公主姑姑的投怀送抱应接不暇。 然而,却出乎意料地听说,自福枝进了寻芳殿后,公主的疯病竟然好了大半,不再像以前那样见到男人就叫夫君,还投怀送抱了。 听闻她很喜欢看那个叫福枝的小太监玩投壶……自己竟是对症下药了——公主姑姑缺一个会投壶的夫君,他送去的这个“面首”竟歪打正着地合了她的胃口。 近日来,乔婉儿看上去却是郁郁寡欢的,整日的愁眉苦脸,做什么事都神思不属,季宁知道她是因为福枝的缘故。 但是,季宁觉得,他这个拆散牛郎织女的王母娘娘一定要当,这样做是为她好,“娘亲”早晚会明白自己的良苦用心。 那日的殿前问试,被呙阳之地的紧急军报打断了好几次,后来,太傅和大臣们便也没心情再继续考问小皇上了,最终草草收场。季宁心里是偷着乐的,他这么小的一个脑瓜子,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多佶屈聱牙的东西,这些东西他就算是能背下来,也不知道是何含义。 皇祖母忙于处理镇压叛乱的军报,可能是觉得他在那里也帮不上什么忙,纯就是个摆设,便就在问试之后给他放了几日休沐假。 季宁如鱼得水,总算是可以轻轻松松玩几天了。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大早,特邀范大人一起去听潮湖上划船,乔婉儿也被要求一起去。 三人坐在船篷子里一边观风景,一边品茶聊天,许年在船尾处执桨,还用他那大嗓门哼唱了几句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民间摇橹调子,哼唱中还时不时跑个调,逗得篷内三人忍俊不禁。 季宁感到这“一 陆青双也“传话”来说,决定放心去投胎,在离开之前,再多逗留三日,把自己的投壶技艺传授给这个叫“福枝”的小太监,如果公主想他了,就让这个小太监给她表演投壶,这样也算是把他的技艺传承下去,顺带给公主留个念想。 陆少府不仅投壶技艺高超,还善于指教,加之这个名叫福枝的小太监有天分、孺子可教,只教了三个晚上,便就教出了一百多矢的好成绩。 陆青双少年时是个投壶高手,在骁箭投壶中能做到“一矢百于返”[注1],被誉为临安府第一人,甚至还专门被景宣帝召见,在宴请王公大臣的筵席上表演。 骁箭投壶不同于普在大煞风景,难得的惬意怡情的好气氛都给他破坏没了,好不容易休沐两日,还要听他讲晦涩难懂的经书……范大人就是这一点不好,在该讲书的时候讲书,在不该讲书的时候还要讲书。 季宁坐在船上,心不在焉地听着范明初之乎者也,跟听太傅讲学时差不多,一只耳朵听进去,另一个耳朵冒出来。 至于其他人那就照顾不到了,反正几人中只有乔婉儿一个女子,他觉得这样安排也没什么不妥。 乔婉儿应了声是,赶紧上前接过那把油纸伞,撑在了范明初的头上。 范明初见女子给自己撑伞时,大半个身子还在伞外淋着雨,于是说道:“乔宫人,且到伞里来,免得被淋到。” “大人,无妨无妨,奴婢不要紧。” 见乔婉儿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未动,范明初便伸手抓住了伞柄,把女子手上的伞接了过来,随后他向乔婉儿靠近了些,让两个人都能尽量被伞遮住。 “大人,还……还是让奴这个称呼很宽泛,上至内臣高官,下至底层小太监,都可以尊称一声“公公”,但唯独没有人敢这么称呼范明初,要么是范大人,要么是范常务,众所周知,范明初甚是不喜“公公”这个称呼,像是犯了他什么忌讳。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 据说曾有个小太监失口称了他“范公公”,被他下令拉去打了三十板子。 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大人”或“常务”这样的称呼,更像是朝堂上的官员,而“公公”一听就是太监,范明初就是不想承认自己是太监呗。 “哎呀!是小的口误,口误,小的忘记范大人不是公公了,啊,不对,范大人他……是公公啊?咦,怎么还是不对……”这个叫福枝的小太监好像确实在表词达意上有困难,脑子也很是不够用,说错话之后,又把自己给绕进去了,于是再次抓耳挠腮起来,准备重新遣词造句。 在场之人除了范明初,都替这个脑婢来吧……”范明初成了撑伞之人后,乔婉儿立刻面露拘谨之色,欲意推拒掉其好意。 ”不必多说,这样就好,且走就是了。”范明初打断她,撑着伞迈步向前。 伞下的女子见他不容推却的神情,也不再多说什么,跟上男人的步伐。 季宁在一旁看到这一幕,暗自欣喜。 第45章 于是一行人有伞的打伞,有盖的打盖,没伞没盖的,就冒着雨,开动步伐打道回府。 大概行进了几百米,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等等,别走,等等我!” 听到喊声,所有人都停顿住脚步,循声望去,一个身穿鹅黄色裙衫的女子,正从竹林的方向奔来,竟然是大公主季明月。 第31章 范公公 看到季明月像个小女孩一样奔跑着冲过来,那架势就如同一个小孩子冲向一大把糖葫芦。除了乔婉儿,在场的男子均有些紧张,担心下一秒自己就被当糖葫芦啃了。 季宁更是吓得一哆嗦,因为他曾探听到,季明月好像是不抱男人了,但这消息的可靠性还有待考证,那如果是真的,她会不会只抱小孩了? 于是赶紧给一旁的许年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你须得义无反顾地做好挡箭牌,挡住这个女人的亲亲和抱抱,实在不行你自己扛下。 公主果然就是公主,大喇喇地冲将过来,根本就没把皇帝小侄儿放在眼里……在她眼里这一行人只不过就是几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外加一个小孩而已。 男人们和小孩都紧张地关注着季明月的下一步举动,猜想着她会最先盯上哪个倒霉蛋,当发现是径直朝着范明初冲过来时,都不约而同地暗自松了口气,当然,范明初除外。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公主走至范明初几尺开外的地方竟停下了脚步,并未有像以前那样疯疯癫癫地冲上来抱人。 “范大人,你猜我手里拿的是什么?”公主把一只握着拳头的手伸到范明初眼前,那拳头里像是攥着个什么物件。 “这……臣猜不出是何物,还请殿下明示。”范明初冲着季明月略微施了一礼后回道。 “你这人猜都不猜,就说 好在有乔婉儿这个“陪读”在,竟能对范大人的提问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一一作答,并得到他的频频点头。 二人能如此默契倒也算是个好兆头。 船在湖里兜了一圈后,季宁决定赶紧上岸,否则不知道这个范大人还要“念经”念到什么时候。 几人刚上岸,原本还艳阳高照的天气,忽然间就下起了雨。 幸好季宁是乘步撵来的,上有帷盖,可以遮雨,他一下船,几名侍从便把步撵移近,伺候小皇上上了轿,其中一个很有眼力价儿地从布撵下方的暗格里取出一把伞,撑开后递到了范明初眼前。 因初冬季节本就雨少,今天出来的时候又是艳阳高照,所以都没有想到要备雨具。好在步撵的暗格里一般会未雨绸缪地备着雨伞,此时就派上了用场,季宁所乘的是个单人步撵,暗格空间比较小,里面只装了一把伞。 “乔宫人,赶紧帮范大人撑伞。”季宁看到随从递伞,便冲乔婉儿说道。 这仅有的一把伞毫无疑问是要落在范明初头上的,所以季宁灵机一动,干脆就让乔婉儿在他旁边撑伞,不仅可以让两人走得近一点,还能让乔婉儿也不淋雨。 不知何物,真是好无趣!”季明月像个生气的小孩一样嘟着嘴回道。 “殿下为何出门不带侍从,冬天这般淋雨,小心冻坏了身子。”范明初对季明月说完,便侧头向一旁的乔婉儿说道:“乔宫人,快去……”他本是想说:乔宫人,快去给公主撑伞。 但话说到一半时,忽听到周围有人发出惊呼声,“哎呀!”“啊!”“大人,小心!” 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看到身侧的乔婉儿忽然一个滑步地就挡在了自己和季明月之间,紧接着听到她“哎呦”一声闷.哼。 随后是季明月的一声惊呼:“哎呀,打错人了!你这宫人,干嘛要帮他挡呀!”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范明初回过神后才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季明月手正有一人由远及近地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喊。 来人是个身形高挑,相貌周正的年轻太监。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小皇上数日前下令调到寻芳殿,给公主做侍奉的小太监“福枝”。 小太监“福枝”跑过来后就直接挡在大公主季明月身前,很有些要帮她挡刀的意味——毕竟小皇上的几个护卫在许年的喝令下都端出了拉弓拔箭的架势。 季宁看到“福枝”那甘愿两肋插刀的小样不免暗自偷笑,这进公主殿还没几日,竟已这般忠勇了,是不是都不记得乔婉儿是谁了? 想到这里,赶紧偷眼去瞟乔婉儿,见她一只手正揉着一侧额头,眼睛一错不错地看向“福枝”,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那是一种肉疼和心痛交织在一起的表情。 “福枝”毕竟是个小太监,可不是季明月这样无知无畏的傻公主,在他眼中,这一行人自然不是没有任何尊卑贵贱的男男女女外加一个小孩子,而是高高在上的君王和大人们。 他停步在几人面前后,一脸的诚惶诚恐,冲着步撵上的小皇上做躬身谢罪状:“小的有罪,让陛下受惊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旁的许年厉声打断:“福枝,你这个侍奉是怎么做的?让公主一个人淋着雨到处乱跑?刚才还差点伤了范大人!” “回陛下,回公公,今日公主带小的去竹林里挖笋,我二人不小心走岔了,小的在竹林里遍寻不到公主,不想竟是已经出了林子到这里来了,因早上出门时艳阳高照,没想到要备伞,是小的疏忽,是小的疏忽,请陛下责罚!”“福枝”继续谢罪。 第46章 偌大一个隆昌宫,也就季明月这个高贵的疯子敢明目张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胆地去那片竹林里挖笋,这若是换作其他人,且看看在肖后面前还能保住脑袋不? “雨停了,你们快看,雨停了,哈哈哈。”虽然是见男人就抱的积习已改,但季明月依旧还是那个疯疯傻傻的公主,周围之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好像都与她无关,只管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忽然发现雨停了时,便就旁若无人地开心大笑起来。 她笑的时候,在场之人似乎都不敢,亦或是不愿打断她的笑声,均静默于原地向她行着“注目礼”。 “啊,殿下怎么可以这样?范公公怎么能用石子儿去砸啊……不对,范公公是不能用石子儿去砸的……好像还是不对……”这个叫福枝的小太监听说了公主刚才的壮举,便准备用三寸不烂之舌对公主进行一番劝说,不想却把自己的舌头舞成了三寸烂舌。 此人貌似在措辞上有些里大概是握着个小石头之类的物件,反正就是她想当武器砸人用的东西,适才趁他不备,扬手朝他掷了过来,周围之人看到后都惊呼着提醒,乔婉儿离他最近,直接一个健步上前帮他挡下了这支“暗箭”,一侧额头被那石子砸中。 “乔宫人,你……没事吧?”看着眼前那个一直捂着额头的女子,范明初很有些过意不去。 “无妨,无妨。” “可有出血?” “没有没有,不妨事,揉一揉就好了。”乔婉儿轻揉着额头,故作轻松地回道。 大太监许年见状,像是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什么:这公主的疯病莫不是有了什么新症状,现在是不抱男人了,而是开始打男人了,随即大声传令道:“护驾,赶紧护驾!” 抬轿撵的几个侍从都是护卫,立刻放下步撵,背靠着轿撵围站成一圈,把小皇上护在里面,另有一个移步到范明初附近来支援。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紧张。 “殿下,公主殿下!可真不都是宫女吗?怎么会有侍奉?”半晌后,范明初终于开了口,语声中明显带着些压抑,可见其内心是矛盾的——想要狠狠扇这只“傻猴子”几耳光,但又碍于公主的面子不便发作。 范明初虽是还兼着内 “原来是如此!”范明初自始至终都没有放下落在福枝身上那刀子般的目光,半晌后,他长舒一口气,那很像是一次平复心绪的努力,大概是艰难地决定,放过这位公主的“面首”,“殿下刚才也淋了雨,福枝你且赶紧侍奉殿下回宫,免得冻坏了公主玉体。” * 自被小皇上调去寻芳殿后,季玶就再也没见过乔婉儿。因为他整天被公主抓着陪玩儿,想溜个号的机会都没有。 乔婉儿那边也没什么动静——把他牵连进寻芳殿,她大概是没脸见他了。 一大早,季明月让季玶陪同她去竹林子里挖笋,两个人进了竹林后,便开始在地面上找可能有笋的位置,冬笋都是埋于地下,有经验的人能根据土质、地面上的裂缝或者孕笋竹的位置,来判断地下是否有笋孕于其中。 季明月拿着个铁铲,在地上找了好几处她觉得可能有笋的位置,都挖空了。是让小的好找啊!”忽然一个声音打破了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 在场之人都循声望去,公主身后转不过弯儿来,他本来大概是想说,公主你怎么能用石子去砸范公公,但说出来的意思好像有歧义,可以曲解为:你不能用石头子去砸,而应该是用其他什么东西去砸。他自己说完后也发现不太对劲,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该如何正确地表达,便就在原地急出一副抓耳挠腮状,那副傻样子,看上去跟身旁的傻子公主还挺般配的,难怪两人能玩到一起去。 许年上一回看到了福枝“表演”猴子掏鸟蛋,这一回又有幸欣赏到他“表演”猴子不会说人话,正专注于这小子的猴样时,脑中忽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一件事,福枝竟然称范明初为范公公,于是迅疾收起一脸看猴戏的表情,声色俱厉地喝道:“福枝,你小子好大胆,竟敢如此称呼范大人,是脑袋不想要了吗!” 在宫里,“公公”子里缺根筋的小太监暗自捏把汗——这样一个动不动就说错话的人,是怎么在这样一个凶险的皇宫里活到现在的? 不等“福枝”造出新句,一旁的公主接了话:“ 内臣不是都能被称作公公吗?为啥就他叫不得,我偏要叫,范公公!范公公!范公公!” 第32章 你叫福枝? “哎呀,公主殿下,不可……万万不可……不可这样叫啊……范公公他……啊呀……小的又说错了。”“福枝”本是急得张牙舞爪恨不得去捂住公主的嘴,忽然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赶紧一个反手先把自己的嘴给捂住了。 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名叫“福枝”的太监就像一只嘴拙的“傻猴子”,词不达意的“表演”竟是让在场之人都看得有些欲罢不能,且在看戏的同时,都还密切地关注着范明初被叫成“范公公”后的反应,看他会不会对这个戳了他逆鳞的小太监大打出手。当然,乔婉儿一点也没有心情看戏,全程都在担心这只“傻猴子”会挨打。 “你叫福枝,是寻芳殿的侍奉?”范明初的脸色果然阴翳得难看,“你且近前来。” “小的正是。”福枝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 第47章 公主见此情形,像是也嗅出了个中危险,向前一步就要挡在福枝面前。福枝见状,赶紧对着公主耳语了几句,也不知道他说了些啥,大概就是“公主且放心”之类的话,公主听完后露出很开心的傻笑,便就向后退了一步,未再挡于他面前。 如此一幕被在场之人看了去,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些瓜田李下的想象——这……怎么看都像是一对小两口在说悄悄话呢:一个说我来保护你,另一个说且放心不用你保护。难怪公主都不抱其他男人了。 乔婉儿自然是也不例外地生出了些胡思乱想,只不过别人都是看个好玩儿,她是看了个刻骨铭心。 “福枝”上前一步,深鞠一礼:“范 “咦,你们为什么都不笑啊?难道不好笑吗?”公主笑到一半,忽然发现自己曲高和寡,便停止了笑声,不解地问道。 “好笑好笑,当然好笑了。”一旁的福枝听公主这样问,赶紧硬装出一副很好笑的样子,虚假地哈哈笑了起来,惹得公主也跟着一起又笑了起来……说这是两个疯子,一点也不为过。 “哎!你这宫人,刚才为何要帮范明初这个坏蛋挡石子,害得本宫都没打到他,你定是跟他一伙的。”公主忽然停住了笑声,把视线落在了乔婉儿身上,并用一只手指着她嗔怪道。 乔婉儿听到被公主责怪了,面露紧张神色,慌张地欠身作出道歉状,但又不知该如何回话,眼睛不自觉地向公主身边的福枝偷瞄了一眼,竟发现他也正在朝自己这边看,二人视线相撞后又各自匆忙地移开。 这时,本还是站在乔婉儿身后侧方位置的范明初,忽然向前移了一步,刻意地挡在了她面前,像是要防备着公主若是欲意报复乔婉儿,他好礼尚往来地也帮着挡一下石子。 大人,小的在这里给大人赔不是。” 范明初没有回话,只用一种奇特的眼光把这个叫“福枝”的太监从上到下地刮了一遍,脸上虽是面无表情的,但旁侧之人都觉得,那是起风前的青萍之末。 “寻芳殿里 且天公不作美,挖着挖着就下起雨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来了,两人早上出门都没带伞。 于是季玶让公主找一处竹叶茂盛的地方先避雨,自己爬上了一棵很高的粗竹树,欲意于高处去观察一下哪里有孕笋竹。 他爬上枝头后,放眼周围,他所在的位置是林中的高点,视线掠过低矮的竹木,能看见旁边的听潮湖。 结果也不知怎么那么巧,只放眼一瞥,就看到了一幅奇景:听潮湖边一行人中,本来一个女子是要给一个男子撑伞的,结果那个男子却“夺”了女子手上的伞,要跟她靠近同撑一把伞。 他目力很好,连两个人是谁都看得一清二楚:男的就是内务府常务范明初,女的就是他的“对食”乔婉儿。 这一幕让季玶看得差点一口老血当场喷了出来。跟乔婉儿一起打伞的若是别人,他可能还不会那么生气,但这人却是范明初。 他小时候在宫里了那女子的胸膛。当看清她的脸时,季玶立刻地惊醒,竟然是乔婉儿。 她白天帮范明初挡石子的事竟是演绎成了这么一个梦! 大冬天的,季玶硬是被这个梦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忙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扭头瞥了一眼窗户的方向,见有薄薄的晨光从窗户纸透进来。 正准备钻回被窝,再睡个回笼觉。 忽听到门外季明月的大嗓门:“福枝,快起来,快起来,去投壶了。” 公主亲自来叫醒,哪里还敢睡,只得揉揉惺忪睡眼,强打精神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季明月因着疯疯傻傻的缘故,基本上也不用去给她那个母后,也就是太皇太后肖乾晨昏定醒地请安。据说,肖后曾勒令她尽量少出门,少现于人前,且很少来过问这个女儿的生活起居,大概是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女儿了。 虽然公主不用晨昏定省地给对范明初此人并没有太多印象,几乎可以说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但王之飞大人一提起此人,就恨得咬牙切齿。 范明初年轻时因文采出众,善书法,在众多黄门中脱颖而出,被十分喜爱书法的景宣帝看中,选为殿前做侍奉,并深得帝王信赖。 然而谁都不曾想到,这位先皇最信任的内侍,却是肖后暗中豢养的一条走狗。 他凭借先皇对他的信任,博取了六位忠臣对他的深信不疑。 景宣帝突发心疾不治而亡,肖后命范明初将此事秘而不宣,范明初非常善于模仿他人笔迹,他模仿了景宣帝的亲笔密信后,亲自交送与六位忠臣,将他们骗至太平门内,最终都被肖后势力所害。 在助肖后夺权的阵营里,范明初居功至伟,所以如今才会成为内务府的最高掌权人。这个范明初看着像个道貌岸然的君子,但却是绵里藏刀的阴损,和徐世新那种一眼就能看破的坏完全不同。 王之飞大人曾有交代,若总攻后能拿下隆昌宫,范明初这个人一定要活着留给他,他要亲手将其剁成肉泥,挫骨扬灰。 第33章 略施小计 范明初这种人竟然跟乔婉儿同撑一把伞,季玶感觉自己这个“对食”的名节都被玷污了。 于是决定略施小计去破坏一下这二人雨中同撑一把伞散步的好气氛。 “公主殿下,您猜小的在这高处看到了什么?\quot;季玶冲着在下面避雨的季明月说道。 第48章 季明月半天没挖到一颗笋,又碰着下雨,很是沮丧,听到福枝这么问,像个正百无聊赖的小孩子,忽然被什么好玩的东西激发了好奇心:“什么?福枝,你在上面看到了什么?快说快说。” “我看到听潮湖上好像是有只游船,哎呀,原来是陛下刚从游船上下来,现在坐上步撵了,还有范大人,还有许年……” “范大人?哪个范大人?”公主忽然打断季玶的话问道。 “就是内务府常务范明初大人” “竟然是他!”公主说完,立刻扔掉手中挖土用的铁铲,随后猫腰从地上捡了颗小石子,一句话也没给树上之人留,提着裙摆就朝听潮湖的方向奔了过去。 季玶之所以如数家珍地提到他看见的人和物,什么游船、步撵,小皇上,范明初、许年等,其实就是希望这里面有一样东西能引起公主的兴趣,以这段时间他对公主的了解,公主若是听闻了有什么她特别感兴致的人或物,定会像个小孩子一样班总管,但却是不屑于去过问内廷里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什么哪个殿里多了个侍奉,哪个殿里少了个宫人。 季宁把福枝调去寻芳殿,并没有惊动他,只是传话让内班的一个副总管去经手办理,所以范明初会有此一问。 “这个寻芳殿的侍奉是朕安排过去的,就是前几日的事,朕想着偌大一个寻芳殿连个侍奉都没有,殿里的力气活都没人干,便就把这个福枝从园艺局调了过去,不想竟和大姑姑很是投缘,连出来玩儿都只带他一人,都不抱其他……呃……朕看着公主姑姑这气色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也是比以前好了许多哩。”小皇上季宁在一旁接了话,向范明初解释完后,又冲着季明月说道:“公主姑姑,朕给您亲点的这位侍奉,您可满意? “满意,满意,特别满意,福枝他投壶技艺可好了,本宫甚是欢喜。”季明月说话时,又露出一脸开心的傻笑。 季宁这番话明显就不怀好意,他要做实在场之人瓜田李下的猜想,主要是希望乔婉儿能尽量多地胡思乱想,目的是要让她知难而退。 果然,乔婉儿脸色确实更加阴郁了,和以许年为首的其他人脸上流露出的“忍俊不禁”形成鲜明对比。兴奋地冲过去。 别说,这招还真挺灵,当公主听到范明初时,就真的生出了小孩子听到新奇事物的那种反应。季玶在高处见公主冲着湖边跑,心里是偷着乐的,假模假样地在她身后喊了几句:“公主,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公主,你别走啊!”“公主,你等等小的啊!”“公主,小的追不上你啊!” 反正,他就是故意假装不清楚公主要去哪里,想要干什么?故意磨蹭着不追上去,他想让季明月独自一人先过去搅和点事情出来,公主淋着雨突然出现,至少范明初手里的伞肯定是不可能继续撑在他头上了,那么两个人共撑一把伞的好气氛不就被搅和了吗……他“诱使”公主跑过去的初衷就是想让她去抢伞的。 不想竟有意外收获,季明月原来是跑去用石子砸范明初的,得亏他没有及时跟过去,否则还得帮忙拦着。 但令人气愤的是,本里虽是痛快了许多,但是一想到他跟乔婉儿同撑一把伞的画面,便就郁结难舒,再想到乔婉儿替他挡石子的事情,更是耿耿于怀……哪里是什么见义勇为的女英雄,根本就是个敌我不分的“女叛徒”。 所以当天晚上,竟是没睡好觉。 前半夜,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如何也睡不着,便从床上爬起来,对着墙壁开始说话。 “婉儿,范明初非要给你撑伞那是不怀好意,你可千万别上他的当。” “婉儿,你为何要帮着那个姓范的挡石子,你觉得你脑袋比他的硬吗!” “婉儿,你莫要被范明初那一身的书生气给迷惑了,他就是个道貌岸然的小人!” “……” 他心里想着,若是下次再见到乔婉儿,一定要把范明初这个奸佞跟她好好说道说道,于是就这样提前演练了一番。 最终,练得有些口干舌燥,后半夜总算是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可能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入睡后竟然梦到了乔婉儿,当然还有范明初——在梦里,他梦见自己一剑狠狠地刺向范明初,竟不想一个女子忽然窜了出来,挡在范明初身前,他一下子来不及收手,手里的剑直接刺进母后请安,但季玶自被“陆青双”传授了投壶技艺后,便要晨昏定省地给公主表演投壶。不仅如此,每天还要变着法地陪公主玩儿,他觉得小孩子都没她这么爱玩。 寻芳殿是隆昌宫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里的“女儿国”,季玶就像是那个闯进女儿国的唐三藏。 他每日在殿堂前的空地上为公主表演投壶时,都会被寻芳殿里的一众宫女围观,公主喜热闹,围观的人越多,她自是越开心,这么好的技艺与其只她一人观赏,不如大家共赏。 “一百三十二”“一百三十三”“一百三十四”“……”一群小宫女们将投壶之人围得水泄不通,异口同声地帮他数着投中数。 季玶是个人前疯,围观的人越多,叫好声越大,他状态就越好,虽然昨天晚上没睡好,但并不影响他超常发挥。 “一百四十四”“一百四十五”“一百四十六”“哎呀,没投中!”“哎呀,只差三个!”“只差三个啦!” 第49章 季玶挑战陆青双当年创下的骁箭投壶一百四十九个的记录虽是再一次失败,但依旧是引来了阵阵叫好声。 其实,他是故意失利的,他想,也许那个数字在公主心中是一个永恒的念想,永远不希望被别人打破。 记录虽然是没有破,但人进了正厅,准备玩簸钱。 红玉取来簸钱用的工具——铜钱和用作筹码的圆形竹片,四人围坐于一个低矮的小方几四周,两两相对,乔婉儿和季玶正好坐了个面对面。 刚坐好,乔婉儿就见公主探头过来,使劲地朝自己脸上看,看完后又转脸朝对面的“福枝”使劲地看。 “咦,你们两个?”公主发出一声疑问后,目光便在两人脸上来回横跳,一会儿看看乔婉儿,一会儿又看看“福枝”。 听闻公主这样问,本就做贼心虚的乔婉儿瞬时感到脊背发凉,一双手都控制不住的有些颤抖……难道是公主发现了自己和“福枝”之间的什么端倪? “哈哈哈,你们两个为啥脸上都有黑眼圈?是不是昨天晚上都没睡好觉?” 公主话一出口,两个黑眼圈不约而同地对望了一下,果然……原来你也有! 季玶:“小的昨晚噩梦缠身,确实没季玶似是已体味到了当年陆少府被公主暗恋,令无数世家小姐竞折腰的无限风光。这种飘上天的感觉不由的令他心生错觉——自己不光是技艺能与之相媲美,姿容应是也不逊色。 带着当红戏子精彩表演完后隆重谢幕的表情,向围观之人环顾了一圈,准备一一认领下宫人们投来的崇敬眼光。 然而,视线才走了一半,便对上一个人的目光,那目光很是与众不同,带着些饱含深意,像刀子一样直戳过来。 当季玶辨识出那目光的主人时,得意忘形的表情立刻凝固住,从头到脚感觉像被浇了一瓢冷水般泛出阵阵凉意。 那目光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乔婉儿,她不知何故的正混在寻芳殿的一群宫人中观赏他的投壶表演。 第34章 送糕点 季玶也不知道乔婉儿刚才有没有跟着一起叫好,反正看她那“怨怒交加”的眼光就知道,定是不喜自己这个“对食”在众多女子面前风光如是……你不是还跟别的男人一起打伞,帮他挡石子吗?彼此彼此! 暗中向乔婉儿使了个询问的眼色——你怎么会在这里? 但不知是乔婉儿没有会意还是不想会意?她那饱含深意的眼光仍旧刀子般看过来,看得季玶浑身上下的不自在,只想找个地缝赶紧钻进去。 “好了,好了,看完热闹,就都赶紧各就各位回去干活吧!”站在乔婉儿身侧的红玉冲着围观投壶的宫女们发了话。 宫女们听到指令,顿时“叽叽喳喳”地做鸟兽散,去了各自该去的地方。 最终殿堂前的空地上,只剩下四人:季明月、季玶、红玉和乔婉儿。 乔婉儿手上提着个食应该砸中范明初的石子却被乔婉儿给挡住了!还真是个见义勇为的“女英雄”,什么闲事儿都管! 回去之后,他特意问季明月为啥要用石头去砸范明初,公主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最近不知何故地忽然想起来,范明初好像是个大坏蛋。 范明初于她而言,可不就是最坏的坏蛋吗?若不是因为范明初,陆家也不会只剩下她一个儿媳妇。 公主本来是把所有的男人都混淆成他的夫君,在季玶装神弄鬼之后,就不再有这般的混淆了,所以,她大概是对范明初这个人原本的记忆又回归了一些,他当年做的那些事在公主眼里肯定都是坏事,那他这个人不就是坏蛋吗? 季玶假装口误喊出“范公公”,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还有说话词不达意的那副傻样子,全都是故意装出来的,就是为了好好恶心一下范明初——谁叫他跟乔婉儿一起打伞的!旧恨未解又填新仇! 至于他跟季明月耳语了句什么悄悄话:“公主且放心,范明初那小子根本打不过我。” 季玶装成个“嘴漏子”把范明初恶心了一把,心盒,像是来送东西的。 “公主殿下,这位乔姑姑是从明心殿过来的,说是奉小陛下旨意来给殿下送刚出锅的桂花糕。”红玉把乔婉儿引至公主近前。 “哎呀,怎么是你!你不就是昨天帮范明初挡石子的那个宫人吗?”季明月一眼看到乔婉儿额头上那个还没消退下去的肿包,立刻认出了来人,眸色中瞬时晕出一丝敌意,像是看到了敌人的同伙。 “公主殿下,实不相瞒,奴婢昨天并非是在帮范大人挡石子。”乔婉儿走至季明月近前,施礼道。 “什么?你不是在帮他挡石子,那我向他丢石子的时候,你为何要挡在他身前呀?”公主听乔婉儿这样说,便好奇地问道。 “回公主殿下,殿下不是让范大人猜手里是何物吗?奴婢当时就猜,定是个非常好玩的物件。所以,见殿下将那物件丢出来时,就赶紧冲上前去抢,所以才会挡在范大人身前,其实是怕被他抢了先。” “原来是这样!哈哈哈!”公主听了乔婉儿的解释后,顿时笑得前仰后合,脸上的敌意瞬间全无,“你本是想抢我手里的宝贝对不,结果不想竟是个小石头子,还被我砸中了!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好玩儿了!” “可不是嘛,奴婢蠢笨至极,竟未有想到公主手里藏的原来是颗用来做暗箭的石子,还当什么宝贝呢,拼了命地上前去抢,呵呵呵。” 第50章 “哈哈哈,真的是太好笑了,你这宫人确实有点笨,哈哈哈!”公主继续前仰后合地笑。 站在一旁的季玶听了乔婉儿糊弄公主的一番说词后,差点笑出了声,这个乔婉儿果然是很会哄小孩子(傻子),难怪小皇上非要认她做娘亲。 倒是一点也不客气,直接现场开盒就拿出一块热腾腾的桂花糕塞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夸赞,“这桂花糕可是乔宫人自己做的?” “回殿下,是奴婢选了上等的粳米制作而成。” “福枝,红玉,你们也快趁热来尝一尝。” 季玶早就忍不住了,他还没吃过乔婉儿做的东西呢,赶紧十分遵命地上前领了一块塞进嘴里:“果然是软糯又香甜,这位乔姑姑的手艺可真是不错呢。” 确实是十分好吃,但就算是不好吃,也不能说实话,必须要夸出花来!她刚才明显就是生气了,这样夸是不是能让她开心点? 季玶有些纳闷儿,这小皇上怎么会让她来这里送桂花糕,难道不怕他二人牛郎织女鹊桥相会啊? 红玉吃了一块桂花糕后也是不住地夸赞。 乔婉儿向面前几人微微欠了下身子,以示回敬他们的赞赏:“公主殿下,若是喜欢,奴婢就经常做了给公主送来。” “好啊,好啊,那可太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好了!小皇侄儿这么有心,乔宫人,你回去替本宫谢谢陛下,你告诉他,等以后我这里有什么好玩的东西也会替他留意的。” “奴婢记下了。”乔婉儿躬身施了个告辞礼,便转身朝出宫门的方向走去,忽听身后的几人开始交谈。 公主:“福枝,红玉,我们今天玩点啥呢?” 福枝:“殿下,我们今天来玩簸钱如何?” 红玉:“公主,我们只有三个人,簸钱要四个人才好玩些。” 公主:“红玉,那你再去找一个人来。” 还没等红玉回话,没走出几步的乔婉儿忽然回了头:“公主殿下,奴婢也很会玩簸钱,也算奴婢一个如何?” 这忽然冒出个自告奋勇的要加入,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随后,几太睡好。” 公主:“那你梦到什么了?” “哎呀!小的不太方便说,是个俗人才会做的梦,说出来怕殿下责怪。” 乔婉儿一眼就看出来,这人就是他自己想说,却还在公主面前故意拿乔。 “你说就是了,快说快说!”公主自然是看不出来“福枝”在欲擒故纵,立刻被激发出大把的好奇心。 “回殿下,小的昨晚梦见,自己回乡下娶媳妇去了。” “哈哈哈!”公主和红玉闻言,立刻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唯独乔婉儿没笑。 “娶媳妇那可是个喜梦啊,为何说是个噩梦?” “我梦见花轿抬到我 后来,她又发现了一件事——福枝竟然在帮公主作弊。 只要是福枝簸钱,公主都能猜对,公主簸钱,福枝基本都猜不对。 且这么明显的作弊红玉大概也是看得出来的,只是心照不宣不去挑明就是。只公主一人被蒙在鼓里,因为她就像个好胜的小女孩,只要赢了胜负才不会去深究其他,小孩子大多都是这样的。 也是,和公主玩游戏,何必想着输赢?哄主子开心才是第一位的。 且乔婉儿还知道,“福枝”为了让公主猜对他簸的钱,应是使用了些特殊的手法——猜者说出几正几反的结果,簸钱之人抬手的一瞬间,便能让铜钱呈现出相应的正反位置。 她之所以知道有这种伎俩,是因为小时候在村子里看过一个走街杂耍之人的表演。那人就是按照观众报出的正反数来拨弄出相应的铜钱位置,其手法之快让人惊为天人。 没想到今天眼前就有这么一位天人。 虽然知道“福枝”是为了哄公主开心才会如此作弊,但不知何故,自认为十分大度的乔婉儿此时却一点也大度不起来,心底生出各种令她不适的酸楚,小肚鸡肠地在心里暗自嘀咕:这人还真是会讨公主欢心呢?为什么就不能讨讨本姑娘欢心?能帮公主作弊,为什么就不能帮本姑娘作弊?忍心看着自己输得这么惨! 且越想越胸闷气,你先回去禀了陛下,就家门口,我高高兴兴地去接新娘子入洞房,结果掀开轿帘,却发现轿子里竟空无一人!” “啊,为什么会这样?新娘子去哪里了呢?” “媒婆忽然冲上前来告诉我,说新娘子跟隔壁放牛娃私奔了,让我赶紧退婚!” “哈哈哈,这……也太惨了吧!确实是个噩梦。” “或许那放牛娃才是新娘子真正喜爱之人,她应了你的婚事是迫不得已呢?” “怎么会,在梦里,她可是曾跟我山盟海誓过的呢!” “唉呀,那就是新娘子不好了,怎么能脚踩两只船呢?” “可不是吗,福枝,这种新娘子不要也罢。” 第35章 簸钱 三个听“故事”的女子中,公主和红玉一边听,一边又说又笑个没完,唯独乔婉儿是不苟言笑的,大概是因为她在几人当中是个生人,所以会显得有些矜持。 公主虽是疯疯傻傻的,但此时大概也是看出了乔婉儿的拘谨,于是在嘻嘻哈哈说笑了一通后,为了不让这个外殿来的宫人显得过于冷落,便特意寻了话跟她说道:“对了,那乔宫人,你又是何故呢?” 第51章 关于“福枝”做的这个梦,乔婉儿已是听出来了,此梦八成是他杜撰的,很明显是在用那个新娘子来影射自己,说自己脚踩两只船,大概是暗指昨天帮范大人挡石子的事,这人可真是个小肚鸡肠。 所以她不苟言笑,其实是在生闷气呢。当公主扭头忽然向她问了那样一句话时,竟是鬼使神差地听岔了一个字,把“乔宫人,你又是何故呢”听成了“乔宫人,你又是何苦呢”。 因为正在把自己代入成那个新娘子,还未从戏里走出来,听到这样一句她会错意的问话后,可能是被气糊涂了,竟是以为公主在质问自己:“新娘子,你又是何苦呢?为何要脚踩两只船?” “奴……奴婢没有啊!真……真的没有啊?”依旧沉浸在戏中的乔婉儿,立刻带着一脸委屈磕磕绊绊地回道。 “乔宫人,你是听成什么了吗?为何会如此说?本宫刚才是在问,你又是何故也没睡好觉,熬出来两个黑眼圈?” “啊……奴……奴婢适才确实是听岔了。”当乔婉儿反应过来,自己竟是入戏太深,会错了意后,赶紧慌慌张张地找补道,“回殿下,奴婢昨晚熬夜准备做桂花糕要用的食材来着。” 这期间,她注意到,迎面一道贼眉鼠眼的视线投射过来,那视线主人的脸上带着些不怀好意的笑。 几人说话告一段落,便开始玩簸钱游戏。 簸钱俗称抛铜子,是民间小孩子常玩的桌前游戏,四人围坐桌前,轮流坐庄,坐庄之人抛铜钱,其余人猜铜钱的正反面。 抛铜钱者用一只手手执五枚铜钱,上抛一 虽然知道乔婉儿所说是为了消除公主对她的敌意而胡编乱造的,但不知何故,季玶在听了这番话后,从昨天到现在一直郁结难舒的心情竟然也舒缓了不少。 “那你叫什么名字啊?” “回殿下,奴婢名唤乔婉儿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 “乔婉儿,这个名字很是好听呢。”乔婉儿在隆昌宫里还是小有名气的,但与世隔绝的傻公主并未曾听说过她的大名。 “红玉说你是奉旨来送桂花糕的?”季明月看到乔婉儿手里拎的提盒,想起刚才红玉所说。 “正是,奴婢一早做的新鲜出锅的桂花糕,陛下很是爱吃,想着也让公主殿下尝尝鲜,便就遣奴婢送来些。” “这个小皇侄儿最近很是孝顺啊,又是送来福枝,又是送来好吃的。红玉,快替本宫收下。” 红玉闻言,上前接过乔婉儿手中的提盒。 公主提到福枝时,乔婉儿不自觉地用眼睛扫向一直立于公主身旁的“福枝”,当迎上他投射过来的视线时,像是看到了什么刺眼的光芒,赶紧将眼睛闪躲开。 “嗯,好吃,好吃,真的好吃。”公主枚后紧接着下撒四枚。在上抛的铜钱落地之前,用手指快速地翻转先落地的四枚,调整其正反面,待最后一枚落地时,迅速用手掌把所有铜钱都覆盖住。其他人在观察完整个过程后说出,手掌下覆盖的铜钱是几正几反。说(猜)中者加筹码,说(猜)错者减筹码,最后记输赢。 总之,玩簸钱游戏就是看谁眼疾手快,眼疾手快之人最容易赢钱。 “两正三.反,乔姑姑,我猜对你的了!” “一正四反,乔宫人,我又猜对你的了。” “不是三正两反,而是四正一反,乔姑姑,你又猜错我的了!” 乔婉儿很小的时候就会玩簸钱游戏,自恃也算个老手。没想到几轮下来却接二连三地失利。 因为,她发现,只要轮到福枝簸钱,她就一定猜不中,注意力总会不自觉地被他拨弄铜钱的那只手吸引。那只手手指修长,还挺白净,手心上虽然有些因干活而生的老茧,却并不影响其美观,反倒是有种历尽沧桑的美感,自己以前怎么就没注意呢?要是牵住这样的手,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还没想象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几枚铜钱已经被那只好看的手覆盖在掌心之下。 这…完全没有看清楚他拨弄铜钱的过程,能猜中才怪! 随后,她又发现,轮到自己簸钱时,“福枝”的那张脸总会在一旁干扰她。 因她簸钱时,另外三人都要把脸凑近过来仔细地看她手上拨弄铜钱的动作,“福枝”正坐于对面,他的脸就总会先行进入她的视野中。随后,乔婉儿的眼睛便开始对那刀削斧凿般的面容欲罢不能——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怎么都像画一样好看呢?若是一辈子都能这样看着那该有多好! 心猿意马之下,拨弄铜钱的手自然也就是毫无章法的,别人又如何会猜不中? 她不得不承认,“福枝”确实是个“人前疯”,只要在人前做着各种“摆弄”,就会十分吸引眼球,比如此时的簸钱,还有早上的投壶。 所以,虽然刚才确确实实被他那个梦的内涵给气到了,但当看到这个男人簸钱时各种天花乱坠的“摆弄”,竟彻底放下身段,不计前嫌地被吸引,徒生出各种妄念。 乔婉儿觉得自己好没出息。 说本宫这里再多留乔宫人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肯定回去了。” 于福一脸无奈地领 “我今天可是违了陛下的旨意才能过来的,他不让我来送桂花糕,我非要来,他说让我送了桂花糕就赶紧回去,我非要留下来,还不就是想来见你,见了你后又舍不得走,没想到你竟这般捉弄于我,真是气死我了,呜呜呜。”乔婉儿越说越委屈,眼泪继续扑簌簌地往下掉。 第52章 “婉儿,好了好了,不哭了,也别生气了,都是我不好。”季玶本就见不得女子流泪,看到乔婉儿这泪眼婆娑的样子,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于是伸出一只手用袖子帮她抹了抹脸上的泪,随后伸手揽住女子的肩头,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臂膀处。 乔婉儿像是被男人这样的举动安慰到了,抽泣声渐渐平息。她曾无数次脸热心跳地想象过会如何与这个男人近身,在她的想象中,那样的局面或是热烈的,或是尴尬的,或是柔情蜜意的,却从未想过会是这般平淡如水的。 男人的臂膀就如同一面能帮她遮风挡雨的墙,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靠着,忽然就生出了一种渴望——很想一辈子都这样靠着。 一个注定要在宫里孤独无依,终老一生的女子,能遇到一个真心相待的男子,就算那男子只是个太监,于她而言,就算只是个浅薄的慰藉,但却也是何其有幸的啊! “婉儿,我就是看到你昨天跟范明初一起打伞,还帮他挡石子,一晚上气得都没睡好觉。” 了命,悻悻地走了。 三人陪着公主又玩了好几圈,最终公主赚得盆满钵满。 最大的输家就是乔婉儿,欠了公主二十四钱,欠福枝和红玉各二钱。公主刚才对于福说舍不得让乔婉儿走,自然不是因为她簸钱簸得好,而是因为她输钱输得好。公主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会输钱的玩伴,真心有点舍不得。 玩耍期间,红玉偷偷告诉乔婉儿,说让她不用担心输钱,公主人很大方,若是下人输银子输得多了,多会把账给免了。 乔婉儿暗自庆幸,还好公主只是图一时赢个开心,并非是真的想赢下人的钱……当然了,她这么高贵,应是也不缺钱的……否则自己若真的缴上这么多银子,那可不得心疼到好几天睡不着觉。 乔婉儿带着一脸期盼地看向公主,希望能听到她高抬贵手地对自己的欠账一笔勾销。余光中,瞥见公主身旁的“福枝”带着一脸狡黠的笑正看向自己,顿时心生不祥预感,随后便听他对公主开了口:“公主殿下,小的记得小时候玩簸钱,若是实在没有钱输,可以学几声狗叫就顶了。” “哈哈哈,什么?还可以这样吗?那乔宫人,你要不要也这样把账给顶了?”公主问道。 第36章 要害 乔婉儿在独自出寻芳殿的路上,一不留神就走错了路,绕了几圈也没能绕出寻芳殿的园子,那是因为她被气得已经不记得来时的路了。 适才清账时,明明是可以不用学狗叫就能被公主免账的,结果却因“福枝”的一句话,学了狗叫才免了账。 这人绝对就是在故意报复自己,越想越生气,气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寻芳殿的园子里还挺清静,转了半天竟然没碰到个能问路的人。 正“怨怒交加”地像只没头的苍蝇四处找“出路”时,忽然感到脑瓜顶上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好熟悉的感觉! 立刻停住脚步,抬头向上看去,果然,又是“福枝”——他高高在上地斜靠在一棵树的枝杈上,正悠闲自得地啃着手里的一颗大青枣。 这人什么时候上的树?她怎么一点都没注意?他靠在那么高高的树杈上,竟有种像是在平地上倚“美人靠”的那种闲适感,也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乔婉儿本来是满肚子怨愤和委屈的,当看到树上那个没骨头一样的人靠出那般诱人的睡姿时,竟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一眼。 这一眼有点漫长,还没等她看完,又一颗枣核被抛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再次砸在她的头顶上。 这一下立刻把她给砸清醒了,新仇旧恨一起上涌,冲淡了满脑子的色令智昏。 “福枝,又来砸我头,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是觉短。 “公主殿下,明心殿的于福公公求见。”几人正玩得“热火朝天”,忽听门外一个宫女进来请命。 “宣他进来吧!” 不多时,老太监于福走进堂内,看见桌边坐着的乔婉儿,像是松了口气:“公主殿下,老奴是奉陛下旨意特来寻乔姑姑回明心殿的。” 乔婉儿见是来唤她的,欲起身告退,被正兴致上头的季明月一把拽住:“等等,等等,再玩几圈再走。” 于福见状,面露为难之色:“公主殿下,陛下说是让乔宫人尽快回去。” “哎呀,这小皇侄儿也是的,半天没见就想了?”公主打趣道,“乔宫人这簸钱玩得好,本宫舍不得让她走呢!” “陛下一早说让乔宫人送了东西就赶紧回去的,不想竟是在这里……” “哦,是本宫留了乔宫人在这里玩的,于福得姐姐我好欺负是吧!你,你给我下来!”乔婉儿换上一脸像是要讨伐乱臣贼子的昂扬正气,冲着树上之人厉声喝道。 “哎呀,婉儿姐姐,你别这么凶么,会吓坏弟弟我的,我这就下来,这就下来!”“福枝”好像是真的被吓到了,乖乖地就从树上荡了下来。 乔婉儿趁着他下树的间隙,猫腰便从地上摸起一颗小石子,扬手就朝他狠狠掷了过去。当然,故意避开了脑袋的位置,反正这么小的石头子儿只要不砸在脑袋上,冬天穿这么多衣服,砸哪里都跟洒洒水似的,且这么帅的一张脸可不能砸破相了不是。 “都是你,害本姑娘学狗叫,心眼子真是坏透了!看我不砸死你!”乔婉儿在掷出石子的同时,又狠狠地声讨了一句。 第53章 “哎呦!”刚落地的“福枝”“猝不及防”地被那裹挟着巨大愤怒的石头子砸中,即刻发出一声呻.吟,随后捂着身上的某个部位就一屁股坐在地上了,坐于地上后继续捂着那部位呻.吟。 乔婉儿见此状,一时懵在原地,满腔愤怒瞬时熄了火,她没想到自己掷出去的石头子竟有这么大的威力,把人都砸得站不起来了。 “福……福枝,你……你没事吧?我……我好像也没太用力啊!”乔婉儿心里开始犯嘀咕,有些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之举。 “婉儿姐姐,你砸中人家要害了!”“福枝”继续捂着“要害”痛苦地呻.吟着。 “你……你什么要害?”乔婉儿看那架势,感觉事态好像有些严重,赶紧上前两步走至“福枝”近前,躬下身去想要查看坐地之人的伤情,当看清所捂的部位时,立刻满脸羞红,“你……你,怎……怎么会砸得这么巧?” “好了好了,婉儿,我刚才是跟你开玩笑的,都怪我不好,不该害你学狗叫,所以我才特意追过来跟你道歉。”“福枝”最终先开了口,且端出了说正经话的语气。 “你不光害我学狗叫,你……你还指桑骂槐地说我脚踩两只船,呜呜呜!”乔婉儿听“福枝”说了软话,一肚子的委屈顺时被触发,竟呜呜地哭了起来。 “哎呀,婉儿你别哭呀,我身上都没有带帕子,没法帮你擦眼泪,你答应我的鸳鸯帕不是也没给绣么?”“福枝”这不知是在安慰人还是在借机责怪人。 “你……你不也是,你昨天跟公主说悄悄话那个样子,我昨晚睁眼闭眼都是,根本没法入睡。” “公主她是个可怜人,如今疯得就像个小孩子,我做了她的侍奉,不就是得多哄哄她吗?” “公主她真的没有把你当成她夫君吗?听闻那陆少府曾是临安府的投壶高手,她会不会因你也有这样的技艺,把你错认成夫君了?” “当然没有,我的婉儿姐姐,你快用脑子好好想想,我说我梦见自己娶媳妇,她若真把我当夫君,怎会是那般嘻嘻哈哈说笑的反应?” 乔婉儿像是被指点了迷津,脸上的表情瞬间愉悦了许多:“这……倒也是。” “倒是婉儿你,去帮着范明初挡什么石子啊,你觉得你脑袋比他的硬吗!”季玶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 “范大人他可静的角落里,三个太监将一个身形瘦削的小太监围堵在一个墙角处。 “啪”,三人中的一人扬起一只手,一巴掌狠狠地抽在那个小太监的一侧脸上,小太监被抽得发出痛苦的一声呻.吟。 “王饼鱼,你个娘娘腔,上次让你给老子上供点银子,竟然当老子放屁,看见老子还绕着道走,别以为爷治不了你。”那打人的太监说完,扬手又是一巴掌下来。 被打之人的鼻孔处瞬时鲜血直流:“我……我真的没钱。” “没钱你那胭脂粉盒子哪里来的?一个大男人抹胭脂,真不要脸!” “老二,你快搜搜他,看看身上有没有钱。”打人之人冲着旁边一人说道。 被称作老二的得令后,双手按住王饼鱼的肩膀,把他按得跪在了地上,随后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地摸索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遂气急败坏地抬起一只脚,狠狠地踹在那小是曾帮着陛下救过我命的人,做人要知恩图报不是?”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人了!”季玶很是不屑地摇了摇头,他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并不适合现在说,也没有必要现在说,否则会破坏气氛的。 “那你在姑娘们面前人来疯一样的表演投壶,就一点没有错吗?这是想引起谁的注意啊?” “怎么,你夫君我能在人前这么风光,婉儿你不应该是与有荣焉的吗?” “夫君?你……你说什么呢?什……什么夫君?都还没拜过堂成过亲呢!”乔婉儿恢复了许久的容色又变成酡红。 “那要不婉儿咱们就定下个良辰吉日拜堂成亲如何?” “谁……谁要跟你成亲!”乔婉儿的脸更红了,语气中是明显的欲迎还拒。 季玶看着那个如初绽的桃花般娇羞的女子,心底生出从未有过的惬意怡情,他觉得这个原主福枝的“对食”,于他而言,很是受用,不管此刻是假戏真做,还是真戏假做,这个媳妇他娶定了,且不准备还了。 第37章 王饼鱼 陆乙:“主公,呃,福枝兄弟,王之飞大人那边传来消息,新梁国支援的兵马已全部到位,编入光复军,他们答应会在总攻之日前故意冒犯边境,助我们分散朝廷的注意力。腹地营的兄弟已有大半陆续混进了临安府。宫里的暗桩已经拿到了全部开宫门用的墨敕鱼符的图谱,正在加紧分批传送出去,仿制品应是很快就能做好,皇宫内的地图、巡防的线路和时间点,也做成了消息在分批向外传,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季玶朝陆乙略微点了下头,眸中闪烁出不带一丝矫揉的狠厉光芒,说话时一侧嘴角微微上扬,像是一抹胸有成竹的笑:“总攻之日在即,呙阳之地出叛乱,朝廷焦头烂额地调兵镇压,各地民众又纷纷揭竿而起,这个时机也算是被我们赌对了,真可谓是天降神助。” 陆乙:“肖后戾政不得人心,主公得神助那是必然。 季玶:“不过有利必有弊,呙阳叛乱后,隆昌宫的宫守层层加码,羽林军行事必定会杯弓蛇影,最近传进和传出的消息又非常多,让各处暗桩务必小心谨慎。” 第54章 “得令,那主公,这接传消息的事儿,臣看您还是莫要再亲自出马了,万一……” “临近总攻之日,消息会越来越多,本就人手不足,我不能每日只呆坐着,也得出一份力,且现在去了寻芳殿,不仅住的是独一人的居室,且那个傻子公主很好糊弄,对我深信不疑,我行事起来更加方便了。” “可是,主公……” “这事儿就不必再多说了,对了,那个叫王饼鱼的太监可有查清楚?” “查清楚了,是个尚药局里最低等 正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忽然感到一只手被人抓住——“福枝”抓住了她的手。 “你得帮我揉揉!”“福枝”抓着乔婉儿的手就往自己身前送。 “什么?这……这怎么行!”乔婉儿察觉出福枝的意图,慌乱地使劲往外抽手。 “你打了人家要害,还不好好善后?”“福枝”抓着乔婉儿的手就是不肯松开。 “你……你不是根本就没有那要害吗,你……快……快松手啊?”乔婉儿满脸羞红,继续使劲地抽着手。 “谁说我没有,不信你自己摸摸看!”“福枝”愈发的厚颜,开始得寸进尺。 “什么?你……你你,别闹了!”乔婉儿的一脸羞红都快变成酱茄子色了,她瞬时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是中计了。 两个人一坐一站地拉扯了片刻,最终,男人手腕子上猛地加强了力道,将站立中的女子拽得也坐了下来。 随后,两人肩并肩地坐于地上,均是半晌未有言语,因为这样的近距离是以前见面时从未有过的。 的小杂役,关系也不复杂,人老实巴交的,总受人欺负,好像没有什么太大的疑点。” “那他为何总是偷偷跟着我,被我发现好几次了。” “我猜有可能是……”陆乙欲言又止。 “有可能是什么,快说,别磨磨唧唧的。”季玶催促道。 “此人有些娘娘腔,还被人发现曾偷偷拿出个胭脂粉盒往脸上抹脂粉,所以都说他是那种假女子。” “什么?”季玶闻言,面露吃惊之色。 “所以主公他会不会是看上你一表人才了,才总是跟着你?”陆乙带着一脸的忍俊不禁。 季玶不觉得陆乙是在夸自己,于是回敬了个嗤之以鼻的大白眼儿。 * 隆昌宫内一处僻太监的后背上:“ 你小子可真够抠门的,身上连个线头都不带!” “揍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看他下次还敢无视老大的要求!”第三个太监接了话。 随后,三人便开始对跪于地上的小太监拳打脚踢起来,打脸的打脸踹腚的踹腚,一边打还一边骂骂咧咧的。 那小太监被打得最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终双手抱头地蜷缩在地上。就像一只被恶人蹂.躏虐.待的小狗,唯一的反抗就是他的惨叫声 。 “哎哟,大白天的,你 “小的是。” “你为何要跟踪我?” 王饼鱼闻言,露出一脸的惊异,那应是缘于被告知了东窗事发后而生出的惊异:“我……我……” “以后别再跟着我了,否则我这拳头可是不长眼睛的,你刚才也看到了不是?”季玶不想听他的什么解释,亦是生怕他说出什么扎耳朵的话,不等他继续,便就打断他。 小太监像是真的被震慑到了,讷讷地点了下头。 “你赶紧回去洗洗脸吧!” 王饼鱼应了声“是”便欲意转身离开,临走前又看了季玶一眼,像是有话要说,但并没有说出口。 季玶猜可能是什么肉麻的话,自然是不想听的,便就当做没看见。 们在这里干嘛呢?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嘛,干嘛打打骂骂的?”一个人的说话声传来,打破了那很有节奏的打骂声。 三个施暴之人听到说话声后,立刻停止了踢打的动作,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个人不知何时已站立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 那是个身形高挑,长得眉清目秀的年轻太监,身上的装束没有任何能表明身份等级的标识,一看就是个底层小太监。 打人的三人识别出来人的底层身份后,都同时松了一口气。 ?”被称作老二的那个太监开了口。 “那自然是要摁在地上狠狠地揍一顿。”老大做了个撸袖管的动作后抬手指着那个年轻太监,对他的两个小兄弟说道:“老二老三,你们上去把这人给我揍出屎来!要狠狠地打!” 老二老三得令后,立刻就气势汹汹地朝那年轻太监奔过去。 “哎呀,你们不能仗着人多势众欺负我一个呀,要打架也得单挑吧?”年轻太监像是被对方的气势给吓到了,向后退缩了好几步,大有我不打了我想跑的意思。 冲上前去的两人本就是欺软怕硬惯了的,见到对方表现出软弱,就越想去把软柿子捏扁。 且当听那年轻太监说想要单挑时,其中一个竟善解人意地故意把步子慢了下来,像是这样一前一后上去,就算是给对方一个单挑的机会了。 冲在最前面的老三长得膀大腰圆,只从即将对决的两人身形上看,大概应是能速战速决的。 “别过来啊,你们都别过来啊!”年轻太监现出一脸惊恐,继续向后退了两步,像是见到棺材要落泪了。 第38章 惩恶 第55章 那个老三在行至距年轻太监三尺开外时,忽然不知何故地“哎哟”叫了一声,随后便双手抱着一条腿在原地金鸡独立地开始又跳又叫起来。 原来,那个年轻太监在老三将至近前时,飞起一脚,将地上一颗小石子稳准狠地踢到了他的膝盖骨上。 “好你小子敢使暗器!”紧跟在后面的老二见那人石子能踢得这么准,大概是担心被如法炮制,便没敢贸然上前,而是止步于老三身后。随后他眼疾手快地捡起地上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朝着年轻太监的面门就掷了过去。 年轻太监见状,“惊吓”地赶紧抱头蹲身,石头贴着他脑瓜顶飞了过去。 蹲于地上后,虽是一脸的余悸未消,但是一张碎嘴却不闲着:\quot;哎呀,好大的石头,还好没砸中,否则会打破头的。\quot; 老二看着他虽是惊险地躲过了石头,但一副抱头鼠窜的样子显得极其狼狈,感觉刚才他石子踢得那么准,应是走了狗屎运,碰巧了。于是放开胆子冲了上去,准备将这个狗胆包天的小子暴揍一顿。 那年轻太监见这 “我们几个在这里教训自家小兄弟呢!这位兄弟若是路过,就当没看见好了,赶紧走你的路!”三人中的老大开了口,带着些不想多事的语气。 “自家兄弟?自家兄弟出手这么狠啊,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呢!”年轻太监似是没有走的意思。 “哎哟喂,你这小子别给脸不要啊!大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承认自己是个瞎子,就赶紧绕着道走开,我们就当没看见你,把你当个屁给放了,否则别怪大爷我拳头不长眼睛。” “哎呀,这位大爷,瞧您这话说的,小的我一双眼睛好好地长在脸上,为啥要承认自己是瞎子啊!”那年轻太监一边说话,一边走得更近了。 三人明显感到此人有些来者不善,他们干这种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还是头一次碰到敢有人冒出头来打抱不平的。 “老大,碰到这种不识抬举的,要怎么办呢架势,像是被吓到了,本来还是蹲着的,直接一屁股坐地上了,随后四肢和腚并用地快速倒退,即便是这样,嘴巴还是不闲着:“别打我!别打我!我最怕别人打我脸了。” 最先冲至近前的老二听他这样说,抬起一脚就朝他脸上踹了过去。 眼看那一脚就要踹到目标。说是迟那是快,只见那年轻太监一个矮身偏头,将那一脚险险地躲了过去,随后他保持着蹲身的姿势,伸出一条大长腿向前一个横扫,那个想踹人却没有踹到的老二一条腿还没来得及落地,另一条腿正正的被扫到,立刻重心不稳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身后的老三也顾不得揉腿了,直直地冲了上来想要帮忙,却一点也不懂得什么叫前车之鉴,还未冲至近前,便被那个眼疾脚快的年轻太监如法炮制地扫了个“狗啃泥”。 年轻太监扫倒两人后,迅速站立起身,一只手上竟然握着他刚才躲过的那块石头,抬手就掷向最后赶到的老大的一侧脸上,那老大被砸中后,便捂着脸嗷嗷惨叫起来。 在撂倒了两个砸中了一个之后,季玶又像闹着玩似的将那三个恶太监再轮番折腾了一遍,打得他们最终跪地求饶。 “说,你们以后还敢不敢再这样欺负别人了?” “不敢了,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下次要是再被爷看见,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定让你们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爷再上去踩两脚,免得你们诈尸爬出来!”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小的有眼无珠,有眼无珠,以后真的再也不敢了。” “那行,你们走之前,到那小兄弟面前每人管他叫声爷爷再走。”季玶指着那个一直瑟缩在墙角处的小太监,对那三个恶棍说道。 最终三个“孙子” “你叫王饼鱼?” 看着那人离开的纤瘦背影,因为刚才被打的缘故,走路时还一瘸一拐的,便又忍不住地叫住了他:“喂,你等等。” 小太监回头。 季玶继续道:“如果这几个人以后再敢来找你事儿,你就告诉我,你应是知道能在哪里找到我,对吧!” 小太监听他这样说房西南角有三棵桂树,从北数的第三棵桂树的位置,向后院墙的方向往南直走,走到墙根处便能看到一堆碎石子,把碎石子扒开,下面隐藏着个比狗洞大些的洞,那个洞直通院墙外面,如果能从那洞里钻出去,就能逃出园子,那是局子里的几个内鬼为了往外偷药材挖的,被我无意中发现,但是那个洞有点小…… “那么大的洞,我肯定是能钻过去的。”没等王饼鱼说完,季玶便打断了他,像是恨不得现在就赶紧去钻洞……他既然决定赌了,就决定完全相信眼前这个人,这时候别说是让他钻狗洞了,就是有老鼠洞能钻他大概也会去试上一试。 王饼鱼听他这样说,并没有显露出太多吃惊:“但是往那个方向去的路上有好几个羽林军在把守。” “有几个?”季玶问话时,心里开始权衡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以他目前的情况能不能一人干掉几个羽林军。 “有好几个,但我可以帮你把他们引开。” “引开?你能用什么方法把,先是一愣,随后点了点头。 季玶见王饼鱼像是没有要即刻离开的意思,表情中还带着些欲言又止,于是赶紧冲他做了个向前摆手的手势,那意思就是你快点走吧。 第56章 在他看来,这人的表情就如同一个女子无语凝噎的回头凝望,他实在是不想再看下去,也不想听他说什么。 最终,季玶目送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里很有些不是滋味儿——一个金碧辉煌的皇宫里,一个国家政权的集中之所,天子的眼皮底下,却和天底下任何一个或偏远的或犄角旮旯的地方一样,总会在某个角落里发生着各种阴暗的事情。 若是自己能执掌皇权,一定要把这个皇宫翻个底朝天,让每个角落都能在太阳底下好好见见光。 第39章 逃脱 尚药局一个偏僻的后屋角落里,季玶咬牙忍痛将一只弓弩箭矢从自己后股处地位置拔了出来,随后他用力的按压住伤口,以期能尽快地将血止住。 此时,尚药局的园子里,有羽林军在四处搜查,要抓捕他这个“逃犯”。 他寻了个暂时还算安全的地方藏身,准备先简单处理下伤口,再想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今天初六,是季玶取消息的日子。光复军的暗桩在宫里有几处固定的传送消息的地点,都位于一些比较隐蔽的角落。为了安全起见,传送消息的地点会根据不同的日期做变更,今日要取消息的地点在尚药局附近。 且今日时机也很是凑巧,用晚膳时,叫完爷爷后,灰溜溜地逃跑了。 季玶惩治恶棍的时候,那个叫王饼鱼的小太监一直瑟缩在角落里观战。之所以能看到这个小太监被欺负的一幕,是因为今天“反跟踪”了他。因听陆乙说王饼鱼可能是因为喜欢他才跟踪他的,便决定找个机会堵住这个“娘娘腔”好好吓唬一下,让他打消对自己的非分之想——自己可是心有所属的呢。没想到反跟踪时,竟碰巧撞见三个恶棍先于自己堵住了这个小太监,最终不得不出面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 季玶进了公主殿做侍奉后,胆子比以前大了不少,并非是因为有了能撑腰的主子,而是因为公主侍奉这个身份对他来说本身就是一种掩护,以前在园艺局里他有点拳脚还得藏着掖着的,如今也敢放开手脚显露了,比如今天这事,若是这三个泼皮哪一天知道了他是寻芳殿的,便会明白他为何敢如此有恃无恐?因为“狗仗人势”;为何还会点拳脚?因为主子身边放个会拳脚的侍奉很正常。至少那三人应是不会对他的真实身份产生任何怀疑。 至于他这个寻芳殿的侍奉为何还是个底层小太监,只能说是傻公主太没心没肺,一直想不起来给个提拔,看人家乔婉儿,刚到小皇上身边就连升三级。 季玶走至那个立在墙角处的小太监跟前,见他鼻血流了一下巴,脸上竟还挂着泪,白白净净的还真是长了一张女里女气的脸,一脸的可怜相,确有那么几分我见犹怜的“姿色”。公主来了兴致想要喝点小酒解闷儿,于是就把身边的几个侍奉和宫人叫来陪酒,一边喝还一边行酒令,大概也就公主殿里敢这么玩。最终季玶用他高超的行酒令技巧把公主灌醉了,当然他自己也假装贪杯喝到不胜酒力,早早就回居室洗洗睡了。 亥时,假装已经就寝的季玶潜出了公主殿,这个出发时间是他掐算好的,正好可以避开路上打更人的巡夜,为了万无一失,还特意准备了块公主府的令牌带在身上,路上万一被巡夜的碰见,出示令牌后就可以随便找个理由蒙混过去,比如今天,他若是被路上什么打更人盘查,就可以说奉公主之命去尚药局取些解酒药。 季玶每次行事前,都会做足了准备,且自觉这些准备都是天衣无缝的,但今日出门时,右眼皮使劲地跳,像是五感之外的六感在对他做着什么警示,且越接近行事的地点,这种不祥预感就越强烈。 于是在还未有到达目的地时,他听从自己的直觉,决定返回。 但是为时已晚,自己的不祥预感果然有源头——那取消息的位置附近有羽林军埋伏,且是几个内廷高手。 那几人一冒头,便被他察觉,在权衡了各种可能的脱险方案后,当机立断地认为逃离才是上上策。 然而,逃跑中却不慎被一枝弓弩箭矢射中,最终,他翻.墙逃进了尚药局的园子里。 所以,此时才会身负箭伤的被困于此处。 他去那里是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我是闻出了你身上的味道,我天生鼻子就很灵。” “你说什么!你难道是闻着味儿找到我的!”季玶听他这样说,心头又是一惊——他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鼻子像狗一样灵,且这让他忽然想到,要不是因为肖后甚不喜猫狗,皇宫里的猎犬都养在了宫外,否则这般情形下,几只训练有素的猎犬就能追着他身上的血腥味寻到这里。 “不不不,我……我是靠近了才能闻到,正好路过此处,在近处嗅出了你的味道。” “哦,这么巧?”季玶有些半信半疑。 “我身上有止血药,你要不要赶紧吃一粒?” “你怎么知道我受伤了,难道是闻到了我身上的血腥味?”这一回季玶没有像刚才那般吃惊,而是自己推导出了因果。 “唔,我刚才看到你拔箭头了,而且羽林军在园子里见到太监就从头到脚地检查一遍,看看身上有没有伤,说是要找一个身上带箭伤的逃犯。福枝,我知道你想要逃出去,你放开我,我会想办法帮你逃出去。”王饼鱼说话时察觉出季玶满眼的怀疑和犹豫,便就争分夺秒地继续劝说:“现在围墙外面已经在布岗了,甚至有的地方墙头上还布了岗,园子里到处都是羽林军,你还受了伤,要想逃出去就得抓紧了。因为你是救过我的人,我也想救你一回。” 第57章 季玶上次见此人时,他说的话里没有一句超过三个字,此时竟秃噜出这么一大堆话,感觉就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片刻犹豫后,他把遏制住对方咽喉的手完全松开了……此时此刻,他不能相信也必须要相信,因为没得可选,只能赌了——这人若是逃跑呼救把官兵招过来,那么自己就认输,可自己的赌注又是什么呢?帮他毒打了恶棍,还是因为他喜欢自己? 王饼鱼见季玶松了手,赶紧从身上掏出一颗药丸递到他眼前,季玶这回一点也没犹豫,接过药丸就吃进了嘴里……已经进入“赌局”了,就不回头了。 “西园药房在哪里知道吗?”王饼鱼问道。 “知道,这里的路我很熟。”季玶在园艺局时熟悉了很多局子的地形。 “西园药他们引开?”季玶带着一脸疑惑问道。 王饼鱼未有回话,只向后退了两步,随后躬身拾起地上的一样东西——季玶刚才从身上拔出的那根箭矢。 “你拿这个做什么,这东西失了弓弩就是块废木条。” 不对……这东西还可以投壶……季玶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这个节骨眼上还能想到投壶。 “等那些人被我引光复军的大计怎么能靠赌?您刚才还说要注意行事规则。”陆乙好像是真的有些着急了,竟猛地起身欲意离开,“不行我得去想想办法!” “陆乙,你去哪里?给我站住!”季玶也跟着站起身。 “我通知西门去把他杀了灭口,如果此法不行,就传信给所有暗桩和细作让他们想办法连夜助主公逃出宫去。” “陆乙,你给我回来!”季玶压低了声音吼道。 陆乙被吼得硬生生没敢往前走。 “陆乙,你。 “可是,主公你怎么能和我们一样……” “不要再说了,如果那个王饼鱼能熬过今夜的严刑逼供,那么后面的酷刑估计也就奈何不了他了,所以今夜是关键,若是今夜能平安度过,陆乙你也就不必太担心了。” 陆乙好像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季玶一个狠厉的眼神制止,不得已最终决定离开。 刚扭头走了两步,忽听身后的开后,你就赶紧从那个洞钻出去,出去以后就靠你自己的运气了。”王饼鱼一边说,一边手里拿着那根箭矢往后退。 季玶看他脸上显露出的神情似是带着些决绝,那张女里女气的脸上竟涌动出无比的阳刚之气:“不是,王饼鱼,你回来,你给我说清楚……” 没等季玶说完,王饼鱼拿着那枝箭矢扭头就跑,冲进了晦暗的夜色之中。 “等等,王饼鱼,你给我回来!”季玶冲着他消失的方向,低低地吼了两句。 他心中生出一丝不祥的猜测——这个王饼鱼可能是想装成自己把那些羽林军引开。 季玶无暇多想,迅速动身去寻找王饼鱼说的那处“狗洞”,果然,一路上,听到不远处传来官兵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抓住了!抓住了!”“快看,他身上有血!”“哎呀!那枝箭还插在他屁股上呢!”“就是他,就是他没错了!” 季玶压抑住心底莫名的情绪,很快就寻到了那“狗洞”,这期间没有碰到任何危险,因为“逃犯”已经被羽林军抓住了。 他以缩骨功从那“狗洞”钻了出去,钻出去后,心里竟然有些感谢那些在宫里做偷鸡摸狗之事的人。狗洞外的围墙处没见任何布防,他寻了个僻静的地方又稍微等了一下,因为如果抓住逃犯的消息被传出来后,路上增设的布防就会被撤掉,这样回去就能更安全些。 逃回去的一路上十分顺利,他特意拐去了园艺局,在园艺局后院墙外的一棵香樟树的枝叶里,挂了一条黑色布条,那布条上打了个特殊的结,是他给陆羽报平安的信号,因为“南门”失手,他这个代号为“前门”的又被抓了,所以必须要赶紧把自己平安脱险的消息传递给陆乙,免得他做出什么危险举动。 回去的一路上,季玶整个人像绷着的一根弦,心底那难言的情绪一直难以平复:如果是他手下的死士去做这件事儿,他觉得还可以理解,但这个王饼鱼冒死救他又是为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喜欢他? 第40章 赌一把 季玶是偷偷潜出寻芳殿的,回来时自然也是要偷偷地潜入,且他衣服上还带着血,更不能大摇大摆地从正门进了,于是绕到寻芳殿后院墙外一处僻静的地方,准备从墙头翻进去。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他头重脚轻地感到有些无力,本来是轻轻松松就能上的墙头,此时竟然让他生出了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因外墙边是个坡地,地面离墙沿的距离高低不等,于是他便寻了个高坡地的位置,也就是墙比较矮的位置,正准备爬墙上去,忽然感到身后有人靠近。 遂本能地一个反身,朝着来人的方向就扑了过去。电光石火间,一个人已被他压制在了身下。 “主公,主公,是我,是我啊!”被压制住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乙,他看到活着的季玶,激动不已。 季玶一看到是陆乙,一下子便松了口气,刚才好不容易攒起的力气也就势全都卸掉了。 可能是因为太激动,陆乙抱住季玶一个翻身又把他压在了身下,然后竟趴在他身上低声哭了起来:“太好了,主公你还活者,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呜!” 第58章 “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快起来吧!”季玶觉得两个大男人这样翻来覆去地滚草地实在是有些不像话,于是扶着他一起坐了起来,“陆乙你为什么跑过来,没有看到我给你留的信号吗?你这样跑过来是很危险的。” “看到了,但我去接了西门的要取代号为“南门”的暗桩放置的消息,在这里遭遇埋伏,那么就一定是“南门”出事了。光复军放在宫里的暗桩有像陆乙这样的宫人和侍奉,也有羽林军和护卫,全部都是忠勇的死士,遇到情况后会把自己灭口,把关键的物件销毁。季玶目前只能做他们不会变节的最好打算……且羽林军要用守株待兔的方式来抓他,也说明自己并没有暴露,很有可能是“南门”在送消息的时候把这个地点给暴露了。 现在关键的问题是要如何从这里逃出去,不被抓个现行……季玶从来都不是个遇事不决、优柔寡断之人,但此时却生出了不小的后悔:他不该一意孤行,不听陆乙的劝一定要亲自接消息,甚至可能他冒险进宫来当太监都是个错误。 脑中正混乱的想着后续的逃脱之法,忽然眼前一个人影闪过,季玶快速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把那人挤在一处墙边,并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对方被扼住咽喉后,几乎说不出话来,只能在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几声气音:“福……枝,是……我。” “你怎么知道是我?!”季玶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惊得一愣,因为他此时脸上是蒙着一块黑布的……适才逃跑的时候寻了个机会用黑布遮住了脸。 问话的同时,季玶也辨人出了来人,是王饼鱼。 王饼鱼张了张嘴,这一回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因为刚才季玶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手上不由的一紧,又加强了些力道……就像是想要掐断脖子杀人灭口的那种力道。 季玶看他说不出话来,才意识到自己手劲过大了,赶紧把手上的力道稍稍放松了些,让他能轻微地发出些声音。消息,他却说你这个前门好像是被抓了,我把你报平安的消息传出去后,还是心乱如麻,想着一定要亲眼看到主公才放心,所以就跑了来。” “什么!陆乙,太不像话了,行事规则是白定的吗!我亲手放的标记怎么会有错!你知不知道破坏规则是十分危险的!”季玶听他这样说,立刻冷下了脸,他想到今天南门失守,活着的人竟还不按规矩行事,这般铤而走险,立刻气急。 “主公……我……呜呜呜。”陆乙像个被夫君训斥了的小媳妇,又嘤嘤地哭了起来。 “好了好了,以后不可再这样随意破坏规则了,南门已经失手,西门那边怎么说。”季玶看他比女子哭得还更加梨花带雨,于是赶紧缓和了下语气。 “西门说……哎呀,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主公,血!你受伤了!”陆乙看到季玶身上的血迹便赶紧查看。 季玶用手势制止住他:“伤势无妨,快说说西门到底怎么说的。” “他说南门已殉职。”陆乙说话声有些低沉。 “那消息呢?”季玶并不意外。 “消息已经被南门毁了,他死前误导羽林军说自己是呙阳叛军的细作,官方并没有怀疑是光复军。” 季玶闻言,长长地舒了口气:“那西门可有说,南门是怎么暴露的?” “这个不知,但西门那边说,消息一出,便快速理了一下各条消息线,并没有发现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唯独南门出事了,很有可能是他自己行事中出了什么疏漏,被羽林军察觉出了端倪。” “唔,若真是这样,那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所以我才会说,不按规则行事是大忌,否则必会因小失大,危及自身性命,甚至有可能危及光复军的大计。陆乙,千万千万切记!”季玶听陆乙如是说,再次松了一口气,随后又不失时机地把陆乙严厉地教训了一番。 “记住了,所以主公以后也千万不要再去冒险接消息了。”陆乙借机旁敲侧击了下季玶。 季玶被噎得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接话。 “对了,主公既然逃了出来,那个被抓住的前门又是怎么回事?” “是王饼鱼替了我。” “什么?王饼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陆乙听他这样说,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随后,季玶就把他在尚药局里的前前后后跟陆乙交代了一番。 陆乙一开始还在为王饼鱼的真情感动到泪流不已,但只动容了片刻,忽然又意识到了一个问题,立刻就不淡定了:“主公,这个王饼鱼就是个娘娘腔,他一时头脑发热救了你,但从来没有接受过细作的训练,熬不过严刑逼供的话,定是会把主公你交代出来的!” 季玶像是早就想到了这个问题,并没有显露出一丝慌乱:“那就只能赌一把了。对了,这……娘娘腔就不要再叫了。” 季玶脑海中浮现出最后一眼看到王饼鱼时他脸上的表情,莫名地生出了些自愧不如,他觉得若是自己易地而处,应不会有他那般的决绝和勇敢,所以在听闻陆乙说他娘娘腔时,心里很有些不认同。 “主公,主公说道:“陆乙,等等,我这爬墙呢,正好没梯子,快过来搭把手给我当个梯子。” 最终,季玶在陆乙的帮助下翻墙进了寻芳殿内墙。沿着暗处快速回到位于东偏殿的居室内,准备赶紧将带血的衣物和伤口处理一下。 第59章 寻芳殿里空置的居室很多,他搬进来时,特意选了这样一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位于偏僻角落里的居室,自然是为了行事方便。 进屋后,他在黑暗的屋子里又静待了很久,确认没有什么异样后,才点燃了屋内的烛火,准备赶紧把身上这套带血的衣装换下来处理掉。 至于今天夜里在他身上会发生什么?那只能听天由命了。能不能睡个安稳觉?他想大概会是个不眠之夜,要随时做好王饼鱼熬不住把他交代出来的准备。 刚从衣橱里取 然后她忽然联想到一件事,在来寻芳殿的路上,听说尚药局里正在搜捕一个呙阳叛军的细作,据说是个受了伤的太监,同时又联想到福枝爬墙上树抛果子的好伸手,貌似有点练家子的本事,心里就更加不淡定了。 她决定进去问个仔细,随后便轻手轻脚地又返回到了“福枝”的居室门口。 因为想到如果福枝真的是受了伤,或者是有些什么不能告人的秘密,那么此时此刻很有可能是不会给自己开门的。 于是她决定不叫门,而是在看到屋内烛光亮起来时,故意在外面闹出了一个轻微的动静,想要试试看若屋里的人听到了,会不会开门查看。 “福枝”果然中计了,当他打开一条门缝时,乔琬儿就借机从那门缝挤进了屋。 “你真的是呙阳叛军的细作?quot;乔婉儿问道。 季玶看她脸上仍旧是刚才那般的神情,这才明白,他其实是误解了她那样的表情和她的厚脸皮之举,并非是什么女子的”饥渴“,只不过就是想要告诉他“你已经被我抓了个现行,别藏着掖着了”。 季玶未有回答,感觉自己半夜三更带着伤出一套干净衣物,便听得屋外有一阵极轻微的响动。 季玶猛然一惊——难道是羽林军来抓自己了?这也太快了点吧? 随后他机警地迅速吹灭屋内的烛火,静待了片刻,但没有等到更多的动静。 于是决定去查看一下,黑暗中,他把刚拿出来的一件干净外袍快速地披在了身上,这样可以简单地遮盖住身上的血迹。随后,从衣橱和墙之间的一个很隐蔽的夹缝里抽出一把短刀,蹲身插进了一只脚上的靴筒里,然后轻手轻脚地走至屋门边,拧开门栓后将门拉开了一条缝。 “福枝,是我。” 伴随着一句低低的说话声,一个人从门缝里挤了进来。这一回季玶没有采用扼喉或压制的手法,因为他听出了那是乔婉儿的声音。但随后就后悔了,正是因为听出了是她的声音,手上便做了片刻迟疑,让门外之人趁机挤了进来。 第41章 幽会 乔婉儿挤进屋后立刻把门关上,不仅把门关上了,季玶听到她还把门栓给栓上了! 此时屋子里是乌漆麻黑的,两个人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廊灯的光线,隐约辨识出对方的身影。 “婉儿,你……你怎么来了,这么晚了,你怎么会在寻芳殿?”季玶迅速将手中匕首藏进了腰间的口袋里,并向后退了几步,欲意和乔婉儿保持距离,因为他可不想让她发现自己身上有伤和血迹。 且他此时头皮都快炸开了,第一反应就是乔婉儿是来找自己幽会的,当然,他们之间从未有这般仅二人相处一室地幽会过,她竟然敢半夜三更地跑到自己居室里来,简直就是“色胆包天”了。 “我今天晚上是临时住在寻芳殿的,就在西头的那间居室里。公主晚上酒喝多了,吐了好几次,说想吃我做的黄米糕和醒酒汤,红玉便使人把我唤了来。做好便已经很晚了,公主说明天早上还想吃我做的酒酿圆子,便就让人去明心殿传了个话,让我今晚就在这里住下了。”乔婉儿给“福枝”解惑道。 最近乔婉儿为了能多来几趟寻芳殿,总是以为我就没想过吗?且不说王饼鱼是救了我的人,怎么能说杀就杀,若真的杀了他灭口,西门很有可能就会暴露,西门的位置非常关键,你难道不知道吗?另外,自呙阳叛乱后,宫门夜守层层设防,所以,你说的这两个方法都有可能会不成功,损失我们更多的暗桩和细作,最终导致光复军的大计难酬。但是如果我们赌一把,就算是他把我交代了,也就只损我一人,光复军的大计依旧在……” “什么!主公,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若是都被抓了,光复军的大计还有何意义?我们这些人继续行事的意义又何在?”陆乙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季玶,像是不认识他了……他不知道他的主公是吃错了什么药,大概是被王饼鱼的真情感动糊涂了。 “陆乙,我以前也是像你这么想的,我觉得我自己就是光复军的大计,如果我都死了,何谈大计,但是我今天忽然就不这么想了,大计就是大计,那是为生民立命的大计,没有我依旧可以在,我既然任性地选择了铤而走险地深入此地,就要有敢于担当一切的勇气,随时做好捐躯的准备,不能为了我一个人而破坏掉筹谋多年的光复大计。” 季玶今天确实被触动到了——南门的殉职,王饼鱼的舍身替死。以前他觉得一个暗桩在关键时刻以身殉职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但他今天亲眼目睹了王饼鱼那样一个活生生的人,义无反顾地选择步入无尽的深渊,心中一股莫名的情绪久久不能释怀。 王饼鱼就算再如何身份卑微,再如何弱小到总是被人欺负,他的命难道就不是命吗?自己就应该心安理得地坐享别人用命给他换来的一切吗?他这个有着皇室血统之人,能有人家一个底层小太监一半的决绝和献身精神吗?不管他是出于什么原因去选择自我牺牲的在不遗余力地讨好公主,哄傻子跟哄小孩子差不多,乔婉儿很有一套,一来二去的就让公主离不开她了。 第60章 季宁那小子看在眼里气在心上,但实在又拿这个“娘亲”没办法……现在可好,直接夜不归宿了。 “唔,原来婉儿今日是留宿于寻芳殿,那还不早点休息,来我这里作甚?”季玶说完就伸手把木门拉开了一条缝,暗夜里,门轴转动时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很明显是开门送客的意思。 这事若是放在平时,季玶高兴还来不及,但此时他哪里高兴得起来……她为什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今天晚上来?如果今天晚上羽林军来抓他,那可一抓就是一双啊。 季玶觉得乔婉儿明白了自己的逐客令后,一定会气得摔门而出,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今天晚上,她绝对不能留在这里。 然而令季玶没有想到的是,乔婉儿一个反手把他拉开的那条门缝又给合上了,而且还再一次摸着黑把门又给拴上了。 这……还赶不走了?季玶没想到乔婉儿脸皮竟然这么厚? “婉儿,你这样不合适,我们毕竟还没有成亲。” “ 成亲对于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而言,就是件说说笑笑的事情罢了,何必当真。”乔婉儿语气平和地回道。 “但是,今晚不行,我陪公主喝了酒,身体……”季玶没有听出乔婉儿有一丝的愠恼,对她的厚脸皮更加刮目相看了。 季玶话还没说完,便感觉眼前一亮,居室内的烛火竟被人点亮。 原来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乔婉儿察觉出“福枝”片刻的怔愣,一个箭步上前,伸手便把他身上的外袍给扯了下来,他身上的血迹在她眼前暴露无遗。 衣袍被扯下来的一瞬间,季玶也同时地明白,自己大概是在这个“对食”面前露了什么马脚——很有可能就是自己进门的时候,且她刚才不敲门,而是故意在外面闹出声响,是因为怕自己不给她开门,当发现他开了一条门缝后,便就快速地挤了进来。 乔婉儿确实是有所察觉,她今天来寻芳殿没能见到“福枝”,遗憾的不行,听说是陪公主行酒令时喝多了,早早回居室睡下了。 在给公主做完醒酒汤后,便偷偷用竹筒杯装了一小杯,带回了今晚在寻芳殿的临时居室。 趁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拎着那小杯醒酒汤偷偷来到“福枝”的居室门口,名义上是来给他送醒酒汤的,其实还不就是想见他一面,今天难得能来寻芳殿,且还有机会在此留宿,这若是不见上一面,那岂不是亏大了。 “福枝”所住居室的门口在东偏殿的一条外廊上,是个很偏僻的位置,前后屋都没什么人居住。 “或许是“福枝”将居室故意选在这样一个位置,方便他二人幽会呢”……乔婉儿提心吊胆地摸到那居室门口,忽然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想得她自己脸都红了。 然而,她在门口无论是唤门还是敲门,里面却都没有人回应,但又不敢把声音弄得太大,想着大概是“福枝”酒喝多了,睡得太死,听不到,且她也不敢在这门口待得时间太久,免得被什么人撞见,叫门无果后最终决定返回。 拎着醒酒汤往回走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时,实在是心有不甘,走一段一回头,回头时会朝着那居室门口再望一眼,想看看那扇门会不会忽然奇迹般地打开,然后“福枝”奇迹般地出现在门口。 眼看着再走出几步,回头就没什么意义了,因为那个门口的位置即将在视野中消失。 不想,竟然真的有奇迹发生——一个人的身影忽然出现在视野之中。 乔宛儿吓得迅速猫腰在一侧的廊沿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身影。 虽然距离并不是很近,且廊檐下的光线也十分昏暗,但她还是一眼就辨识出了那个身影的主人,是“福枝”。 因为这个人的身形她实在是太熟悉了,他走路,他爬树,他投壶,反正是只要有机会能让她看到,眼睛都舍不得眨。 原来她刚才叫门时里面没有人回应,并非是因为听不到,而是里面根本就没有人。 她还看到,“福枝”走路时,竟然有些一瘸一拐的,好像是腿上受了伤。且在行至他自己居室门口时,竟还鬼鬼祟祟地做了个四下张望地动作,大概是在确认了四下无人后,便就迅速地开门进了居室。 躲于暗处的乔婉儿看到福枝这一通行径,怎么看都像是在做贼。 回来,被抓了个现行,想要解释清楚他不是个细作好像还真的有点难。 ”福枝,你是什么时候加入他们的?”乔婉儿只当他是默认了,继续问道。 “我……这……我……”季玶支吾的同时,努力地“回忆”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加入呙阳起义军的。 见他一副吞吞吐吐的语气,乔婉儿猜测大概是个不方便透露的机密,便不等他再说些什么,继续说道:“听说呙阳那边,连年灾荒,却还苛税不减,饿死了好多人,还有易子而食的,真真都是些可怜人。还记得我们小时候在苏宁府吗?不是也闹过饥荒,当时也有人叛乱,后来被镇.压了,那都是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啊!quot; 季玶听出乔婉儿是同情呙阳叛军的,一颗心更加放松了,自徐世新那件事后,他就觉得她是个不一般的女子,在是非曲直上能有自己的主张,不会一味地向权力低头。且她是个穷苦人家出身的女子,会站在穷苦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第61章 所以当乔婉儿识破他的“身份”时,他并没有特别的慌张,更不会担心被她告发,他们毕竟是曾共同上阵杀过敌的“战友”和对食。 此刻,他唯一的担忧就是,今夜若是羽林军来抓他,把乔婉儿也一起抓了怎么办? “婉儿,这件事等有空我再跟你解释,你现在必须赶紧回去,不要继续待在这里……” “福枝,你是怕我被当成你的同伙给抓了是吗?”乔婉儿打断他,竟一语道破天机。 “知道还不快点走!”季玶歉,且又是那样一脸悔不当初的神色,知她会错了意,便赶紧顺势缓和了下自己那“猴急”的表情,假装成是接受了道歉:“婉儿,我知道你是在开玩笑,没有怪你,你也不用往心里去,你还是赶紧回去吧,待在这里夜长梦多。” 这一回,乔婉儿没有像刚才那样用哭声来抗拒,而是顺从地点了下头,但依旧立于原地,没有要立刻走的意思,眼光中带着无尽的不舍,愣愣地注视着面前的男人:“福枝,你真的会被羽林军抓走吗?” 季玶读懂了那眼光中的含义:她应是在担心,从这个屋子走出去后,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自己了。 “婉儿,不用太担心,再过几日,如果我还没有被抓,那应就是安全的,你以后也尽量少来找我吧。”季玶不得不狠心说出这样的话,今日之事让他彻彻底底感受到了危险无处不在,他不希望把这个女子牵连进去。 女子闻言,在原地怔愣了很久,眼中闪着莫名的光,似有潮色晕出,就如一个诀别之人,正努力地平复着心中的难舍情绪。 季玶避开了那眼光,努力不让自己再次乱了阵脚。 最终,乔婉儿扭头朝门口走去,走至门前时,像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催促。 “既然担心被抓,那为什么还不赶紧逃?”乔婉儿忧心忡忡地问道。 “逃不出去的,不跑可能还有一线生机,跑了就真的必死无疑了。”季玶囫囵吞枣地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乔婉儿虽然是听得似懂非懂,但脸上的表情明显是放松了不少,“那你若是真的被抓了,我也不活了,我不走,我要留下来陪你!” “乔婉儿,你开什么玩笑!你现在就赶紧给我从这里出去!“季玶像是丧失了最后的耐心,用手指着门口,声色俱厉地对着女子低吼道。 第42章 什么也没有 季玶觉得自己今天晚上运气确实很背,差点被羽林军抓了不说,且在他面前的每个人都是那么任性,王饼鱼是这样,陆乙是这样,乔婉儿还是这样,害得他不得不总是用”吼“来表达自己想说的。 “我就是不走,就算是你现在把我赶走了,如果你真的被他们抓去了,那我也去自首,呜呜呜!”乔婉儿从来没有看到“福枝”这么凶巴巴的样子,一下子就被他吼得委屈地哭了起来,但还是倔强得不肯离开。 “自首?你去自首什么?”季玶看到乔婉儿哭鼻子,很有些无奈,不得不缓和了下语气。 “我去自首,就说我是你这个叛军细作的同伙!你干的那些事里也有我一半的功劳,不能让你把功劳独吞了。“乔婉儿带着哭腔赌气地说道。 ”噢,那你倒是说说看,你帮我干了些什乔婉儿一边说话一边就摸到了桌边,用火折子将刚才被季玶熄灭的烛火再次点亮。 烛光虽是十分微弱,但足以将那个想要用黑暗打掩护的人照得“原形毕露”。 季玶不由地心下一紧,下意识地将刚才草草披在身上的外袍使劲地裹了裹。 看向乔婉儿时,捕捉到她脸上一种莫名的神情,这……难道就是一个女子对那种事儿的渴求神色?都渴求到脸皮都不要了? “婉儿,你这样做实在是不合适,可能会让我二人陷于危险之中,万一被人捉……住,可怎么办?快赶紧回去!”季玶语气有些急促,甚至带着些暴躁,他本是想说捉奸在床的,但从来没想过这个词能用在自己身上,所以完全说不出口,遂立刻又改了口,不过乔婉儿既然是来“做贼”的,应是能心领神会的吧。 毕竟原主福枝是个胆小怕事之人,就算此刻再如何孤男寡女干柴烈火,他因为胆小怕事而退缩,应该也属正常。所以季玶觉得这样表演还是符合原主的,大概不会引起乔婉儿什么怀疑。 他现在只希望她赶紧从这里消失。 “我晚上来寻芳殿的路上,听说尚药局那边正在抓一个呙阳叛军的细作,是个受了伤的太监。” 季玶听乔婉儿这样说,顿时一愣,一么事儿啊?我独吞了你什么功劳?“季玶差点被气笑了。 “你帮我杀了徐世新,不,是我帮你杀了徐世新。“乔婉儿思忖片刻后回道。 “那我们走至季玶近前,欲意查看他的伤处。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季玶吓得一哆嗦,赶紧向后退了几步,因为他伤口的位置比较羞于见人,正好在他一侧的后股处,也就是一瓣屁股上。 但乔婉儿好像并不在意,且没有收手的意思,步步紧逼,一直把他逼到床沿儿的位置。 季玶发现自己退到床沿处时,便一屁股坐了下来,结果还没坐稳,就像弹簧一样又弹了起来,随后捂着一侧屁股立在床边”唉呦唉呦“地呻.吟起来。 原来刚才坐下去的时候正好坐到了伤口处。 第62章 乔婉儿见状,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就按住他的肩头,想要把他摁趴下来,季玶在女子的“出招”下,一身武艺竟不知去了哪里,就真的被摁得趴在了床沿边。 随后,乔婉儿便开始检查他的伤口,因为冬天的衣物有些厚,很难撕扯开,以让伤口显露出来,于是就一不做二不休地自行给床上之人的下半身宽.衣解.带起来。 季玶虽是半推半就趴下的,但察觉出乔婉儿的意图后,立刻被她那般的行径惊呆了……这,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女子,可真是令他刮目相看了。 ”你……你……婉儿,我不是说过我自己来吗?”季玶语声中流露出惊恐,跟个要被人非礼的小媳妇似的,趴在床上手舞足蹈地挣扎了几下,但似乎是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该被人摁着还是被人摁着,真的就像个手无寸劲儿的小媳妇。 “别动!”乔婉儿按住了他的后腰,“多大人了,还跟个小孩一样怕疼。” 在听到喝令声后,季玶立刻像个训练有素的猎犬一样直挺挺地“趴尸”了,但他有点没想明白,自己这般拼命挣扎,难道只是因为怕疼?而不是因为有个女子欲对自己行不轨之事吗? 正思忖中,忽然感到伤口处一阵撕裂般的疼,他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原来是乔婉儿将他的衣料从伤口处分离了下来,那衣料因被伤口处凝固的鲜血粘住,所以褪下衣物的时候撕扯到了伤口。 半边裤腰已经被褪到了一侧臀.部根处,伤口全部露了出来。 “伤口有点深,血倒是不流了,我帮你擦洗一下。” 乔婉儿说完,便开始在不大的居室里寻找水桶、木盆、毛巾、绷带等物件,找到后,她盛上一盆水端到季玶床前,用干净毛巾沾了水,帮他把伤口轻轻地擦拭干净。 “福枝,有金创药吗?”乔婉儿猜“福枝”这种人应是常备金创药的。 “有,在衣橱第三层下面的一个暗格里。”季玶乖乖地趴在床上诚实无欺地回道。 乔婉儿按照指引寻到了金创药,给他的伤口上了药,便准备用绷带包扎。刚用手轻轻托了下“福枝”的大腿,想把绷带送进床和腿之间的位置,忽见那个原本还是老老实实趴在床上一声不吭的人儿,像被雷电击中了一般,整个人突的蜷缩成一团,然后他一只手隔衣捂住要害的位置,另一只手将床上的被子拽了过来,把自己的下半身盖了个结结实实。 随后,他盖着被子挪动了一下身体,找到了个不会碰到伤口的姿势……那是个脸朝着床外歪坐的姿势……在乔婉儿的注视下,一张脸还胀得通红:“不……不用了,婉儿就到此为止,我会自己包扎的。” 乔婉儿立于床边看他那副畏手畏脚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福枝,我这可不是第一次替你包扎伤口呢,你不记得了吗?” 脑中空空的季玶心里有点紧张,按兵不动地默不作声。 “就是你小时候被狗咬那次,也是我帮你处理伤口的,你真的不记得了?” 季玶继续默不作声:不是不记得了,而是自己从来就没有被狗咬过。 “所以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你早就被我全都看了去呢!呵呵!”乔婉儿看到福枝受伤的样子,就联想到他小时候受伤的那次,姐姐的本能立刻就冒了出来,所以在帮忙处理伤口这件事上反倒是显得十分淡定,见对方露了怯,便想说个玩笑话,打消掉他的顾虑,说完还特意“呵呵”两声以缓解尴尬。 但她这样一句话被季玶听在心里,尴尬倒是没有了,反倒是生出了一腔酸溜溜的不爽,那是因为想到真福枝年少时竟然有那般的待遇,而自己却不曾有,遂不由自主地就想说些让她不顺耳的话,以使自己顺心:“要说全都看了去,那日婉儿你也被我看得差不多了不是?” 乔婉儿听他这样说,一时没明白此话何意,面露疑惑之色。 “就是杀老色鬼那天,婉儿你若是再继续脱下去,那可就要让我一览无余了,我二人也算是扯平了罢!”季玶继续逞着口舌之快。 乔婉儿听他提到那天的情形,立刻羞得满脸通红,不仅仅是羞,更是愤,那是她有记忆以来最羞愤的一次,从不愿再回忆,此时眼前之人竟哪壶不开提哪壶,且语气中还带着些挑衅,不禁心生懊恼,于是抬起手指着面前之人欲意声讨,结果却是“你你你”了半天,愣是没想出什么声讨之词。 季玶看她被气成那个样子,立刻就后悔了,但话说出去很难收回来,只能呆呆地等着她声讨。 好半天后,乔婉儿总算是续上了自己的声音:“福枝……你……你以为我想看啊,本就什么也没有,我就是想看也没的看不是!” 季玶刚才就是因为心里抓痒的很,怕露了馅儿,不得不把自己藏进被子里,听乔婉儿这样说,甚是不服气,差点就激动地要掀开被子展示一下,让她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但最终还是把那不堪的冲动按了回去。 乔婉儿气话说完,心里倒是舒服了不少,但看到“福枝”脸色竟变成了猪肝色,立刻就后悔了,俗话说,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怕不是自己话说得有些重了。 “福枝,我……我就是开个玩笑而已,可别往心里去啊。”察言观色后,见他依旧默不作声,且脸色并未有太多好转,就更加后悔了——她之所以死皮赖脸地要留下来,就是害怕,万一这个男人真的被抓走了,她这一辈子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可真的有机会留下来了,也不知道怎么两个人竟是这样话不投机。 第63章 季玶见乔婉儿道是忽又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后回头看向季玶:“福枝,你帮呙阳叛军做事情,在宫里行事的目的是什么?” 季玶不语,她今天问出的类似话题,他都没有做正面回复,他觉得,应该可以不怕再多一次拒绝回答。 “福枝,你是要行刺杀之事吗?但陛下他……”乔婉儿不出意料地没有听到答复,便直截了当地问道。 “婉儿,我并非是来行刺杀之事的,另有图谋罢了。季宁他只是一个小孩子,是迫不得已被推上皇位的,并非是真正的施政之人,何况还是个救过婉儿你命的人,那天你不是也看到了,我离他那样近,若是真有心杀他,他早就脑袋搬家了。”季玶听乔婉儿那样问,会意了她心中顾虑,便打断了她,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 但心里还是多多少少地生出了些对那根“小豆芽”的羡慕嫉妒恨——乔婉儿担心自己的安危不假,担心小皇上季宁的安危那也是真的,全都写在了脸上。 乔婉儿听季玶吃补药,尚药局配好药,都是我负责送过去,并在内班的后厨给他煎药。我在那里认识了淑秀……她真的好可怜……我好想去杀了那个老浑蛋,但是我却只敢想不敢做。我经常会身上藏一把菜刀,在那老东西的屋外转悠,但我就是不敢动手,直到淑秀死了,我好生后悔。那天晚上,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杀掉他,但我就像是被胆小鬼附身了,到了他的屋前,还是只敢偷偷在屋外转悠,依旧没有去杀了他的勇气。最后我就藏在他后屋的草地里骂自己是胆小鬼,是懦夫,我除了骂自己,还是什么也不敢做。” “这么说,那天我翻窗逃跑的时候被你看到了,难怪你知道我能钻那么小的狗洞,虽然我是蒙着脸的,但是你记住了我身上的味道对不对?后来你偶然碰到我时,就认出了我。”季玶按照王饼鱼的话推导出了因果,他之所以笃定自己是翻窗出来时被看到的,是因为那日他逃跑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慌乱的那样说,紧绷的表情稍稍放松了下来,随后扭头,拉开了门扉,在即将走出门口地一刹那,再一次听到“福枝”的声音:“婉儿,你不想让我杀的人,我一定不会杀。” 乔婉儿走后,季玶自然是睡不着的,随时等着可能会出现的不测。 他没有想明白,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可能是诀别的夜里,他竟然还能跟乔婉儿说出那样赌气的话,引得这样一个温和的女子都“恶言相向”了,且今天本来是一个可以花前月下的好时机,他却只能拒那个女子于千里之外。 想到今日的遗憾,也许就是这辈子无法实现的妄念,更加是睡不着了。最终,睁着眼坐到了大天亮。 期间,总是会想到那个女子,不知她是否能有一夜好眠? 第43章 无憾 陆乙:“主公,那个王饼鱼虽是身形瘦削,但身高与主公相差不多,且身上又带着箭伤,所以羽林军抓住他时,并未有生出什么怀疑,且也不知怎么那么巧,他正好又是呙阳旁边的乌丰县人,审判没问几句就先入为主地认定他是呙阳起义军收买的内线了。” 季玶:“哦,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陆乙:“人已经是面目全非,手筋脚筋都被挑断,指甲牙齿也都被拔得差不多了,就还吊着最后一口气……” 季玶:“人现在在哪里?” 陆乙:“还关在慎刑司的临时牢房里。” 季玶:“会不会被送去大牢? 陆乙:“应是不会送去大牢了,就还剩一口气,估俩到底是谁杀了徐世新?” “自然是你了。” “但是外面都以为徐世新是你杀的,说你是女英雄,我这个真正的英雄都没人提呀,婉儿,这怎么叫我抢了你的功劳呢,明明是你抢了我的功劳嘛!”季玶本还是一脸正色,不知何故就画风突变成了打趣的口吻。 乔婉儿本就被“福枝”吼得很是委屈,听他这样一通颠倒是非的说词,立刻气急:“你……人家明明是去帮你顶罪的,你却说成是抢了你的功劳,你……你这人还讲不讲道理!呜呜呜!” 说完便又忍不住哭了出来,但是又不敢放开声音,只能尽量压抑成低低的抽泣声。 季玶本来是不准备让步的,无论如何也要狠心让她离开,无奈这个女子压低的哭泣声比任何一人的大哭声听着都难受,最终不得不在这样的哭声中认了输:“好了好了,婉儿,别哭了,是我不好,我刚才不该对你吼,我向你道歉,你如果不想即刻就走,那就再待一会儿。” 男人如此一句话就如同关掉女子泪水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的阀门——乔婉儿的哭声在他话音落地的一瞬间戛然而止。她就像个管大人要糖果的小孩,在得到了糖果后就立刻停止了哭泣。 这令季玶生出了不小的上当受骗的感觉,怎么看都觉得,她好像并非是因为委屈而哭,而是为了达成目的而哭。但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了。 “那福枝我帮你处理下伤口吧!”转悲为喜的乔婉儿计熬不过两天,能不能过今晚都很难说。此人嘴里撬不出话来,自然也就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便如一条半死不活的狗被扔在那里,等着自行断气,最后大概就是直接送乱葬岗了。” 季玶:“如果是这样的话,应是不会看管得很严,想办法潜进去见他一面还是有可能的。” 第64章 陆乙:“什么?主公,您还在念念不忘地要见他一面?” 季玶:“毕竟是舍命救了我的人。” 陆乙:“主公,他就下……他觉得他的主公已经色令智昏到头脑不清醒了,若是这个王饼鱼真的能有幸活下来,会不会将来被他纳入后宫也未可知。 潮湿阴暗的地牢里,空气中交织着浓重的血腥味儿和霉味,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如躺尸般瘫软在草席子上,草席子旁的两只老鼠根本不把这位牢房的主人放在眼里,反客为主地发出“吱吱窣窣”的叫声,显得比那躺倒在地上之人有生气多了。 此时,牢房的铁门被人推开,一名身穿狱卒士服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 他进来后,看到地上那个浑身上下没一块好皮的人,不由的脚步一顿,最终还是缓缓地走了上去。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赢畊皇子季玶,他开牢门的钥匙是从门外的一个狱卒身上取下来的。 看守这间临时牢房的一共两个卒子,此时在门外皆是醉得跟两滩烂泥似的,因为他们今晚喝的酒里已被人做了手脚,大概是五雷轰顶,都不一定能被轰醒。 为了能更稳妥些,季玶在进入牢房区之前,还将事先准备好的卒子士服罩在了太监服外面。 他脚步停在了王饼鱼身前,蹲下身,探了一下他的鼻息,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但人似乎已经并不怎么清醒了。随后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药瓶,拧开盖儿,在王饼鱼的鼻子前晃了晃——那是一瓶清神丹。 神智不清之人在闻到了药瓶里的味道后,轻轻发出了一声咳嗽,随后慢慢睁开眼,当看清面前之人的脸时,原本黯淡无光的一双眸子瞬时变得闪亮,满是血污的一张脸竟像是也被那眸子提亮了些,有了一丝生气。 随后,他一只手轻微地抬起,但又无力地放下,好像是欲意伸手去触摸眼前之人,以证实那不是个幻像 ,但却力不从心。 季玶看出了他的意图,赶紧伸手去抓住王饼鱼的那只手,好让他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抓住那手时,他感觉到那些手指上的关节几乎都是断裂的,没有几处完整。 最终,王饼鱼气若游丝地开了口:“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季玶将另一只手上的药瓶收起,又从怀里取出一粒药丸,塞进了王饼鱼的口中:“这是逍遥丸,能让你感觉不到任何疼痛,药效能维持十二个时辰。“ 果然逍遥丸下肚后,王饼鱼不仅脸上的气色恢复了些,说话声音也提振了不少:”福枝,你为什么会来?“ “王饼鱼,你为什么救我?仅仅是因为我帮你打了那三个恶霸吗?”这个问题似乎是早有答案,但季玶希望王饼鱼亲口对他说出来,或许是想慰藉此人无处安放的念想,或许是想释怀自己无法倾吐的感激。 “因为……是你……替淑秀报了仇……你是大英雄……“王饼鱼断断续续地回道。 “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认识淑秀?”季玶被王饼鱼的话惊到了,他没想到竟然还有个不相干的人知道是他杀了徐世新。 “徐世新经常,未能察觉出周围隐着其他人,而他翻窗进去之前,是曾特意将四处查看过的。 王饼鱼微微点了下头,表示认可:“你敢为了那个叫乔婉儿的女子去杀徐世新,她甘愿为你顶罪替死,你们都是勇敢的英雄,惩恶扬善。若是你这样一个英雄能够死里逃生,定能做出更多行侠仗义的英雄事,而我什么都不是,什么也不敢做,就只是个胆小鬼。所以我觉得我死了并没什么,但是你不能死,你要活着继续除恶扬善。”季玶听他这样说,不免心生惭愧,让一个女子替自己背锅顶罪,算得上是什么英雄? “王饼鱼,你不是胆小鬼,也不是懦夫。你救了我,也就是救了起义军,起义军里有千千万万个惩恶扬善的英雄,你救了那么多英雄,你就是英雄中的英雄。”季玶原本还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子就归了位。他来之前,都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硬着头皮去接受王饼鱼的表白或示好,好让他能死而无憾地安心上路。 看来是自己自作多情了。 “真的吗?我也可以算是你们中的一个英雄吗?我从小就做过很多的英雄梦来着,在梦里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到处行侠仗义。”王饼鱼听了季玶的话后,视线从他脸上挪开,怔怔地平视向前方,眼中带出了无尽的憧憬——就如同是看到了在不远的将来,自己的一个美好的英雄梦即将实现。 “王饼鱼,我不会让你 乔婉儿说完,那端着瓷盆的宫女便从她面前退回了原来的位置。 “乔宫人,你倒是说说看,这丝帕和纸样子到底是不是你烧的呀?还是紫苏她冤枉你啊?”肖后见乔婉儿看到盆里之物后,并没有显露出什么惊慌之色,于是决定好好引导引导她。 “回太皇太后,这帕子和纸样子确是奴婢烧的。”乔婉儿神色依旧淡定。 “那烧了的帕子上定是绣着鸳鸯吧?你烧了帕子,纸样子却没烧干净,露馅儿了不是?“ 肖乾继续用那副不阴不阳的口气说道。 “回太后殿下,这帕子就只是奴婢随便秀着玩儿的,绣完后也觉出不妥,应是不合宫里的规矩,便就赶紧烧了。” “觉得不妥就烧了?这莺莺燕燕之物绣都绣出来了,定是心里有所想,欲意拿去做私相授受之用吧?不知乔宫人本是要送与何人啊?” 第65章 “回太后,奴婢真的就是自己绣着玩的,也真的没有想白死,起义军会捣毁这世间的邪恶,将它们烧成灰,剁成泥,炼成渣。若这邪恶是被一个暴戾的政权所保护,那就推翻这万恶的戾政,让民生不再多艰,让天下永世太平,到那一天,你就是‘敢教日月换新天’(注1)的英雄,将永载史册。”季玶看到王饼鱼那张面无血色却是沾满血污的一张脸上,眸光竟是异常的闪亮,不禁微微有些动容,他像是在对王饼鱼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王饼鱼闻言,现出一脸的惬意和满足,像是已经看到了自己想要看的,也听到了自己想要听的,随后,他强撑着的眼帘开始渐渐变得无力,眸光也缓缓趋于暗淡。 “王饼鱼,你那个胭脂粉盒是淑秀的遗物对吗?” “对,上面有她的味道,我好喜欢闻……我……应该是……马上就能见到她了……”王饼鱼说完这句话后最终合上了眼,原本俊秀的一张脸虽然已是面目全非,却在闭上眼的一刹那露出了十足的安详与平和。 应是此生无憾了。 第44章 交代 近几日,乔婉儿只要有机会来寻芳殿,就会留意一下“福枝”的状况,好在每一次看到,他都是安然无恙的,紧绷的一颗心也就渐渐松弛了下来。 终于,好不容易二人寻了个机会,在一个偏僻的角落里简短地聊了几句,但却是话不投机。 “婉儿,我想了想,你还是不要在宫里呆了,我会想办法帮你逃出宫去。” “什么?你是说和我一起逃出宫去吗?”乔婉儿眼睛一亮。 “不是,我是说,想办法让你自己先逃出宫去,我暂时还有些事情,必须要留下来。” “你都不出宫,为何要让我出宫?你那日晚那么危险算是对您有情有义,那也是他一厢情愿的,若是真有什么话要对他说,就让西门想办法给递话进去……” “我有些话想要亲口问他。”没等陆乙说完,季玶便打断他。 “主公,怎么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您可是才刚刚脱险的啊,且还三令五申强调不得破坏规则,可自己却要以身涉险。”陆乙看向季玶,一脸的苦大仇深,脑门子上就如同写着“好了伤疤忘了疼”几个大字。 “规则是人定的,自然是可以在某些特殊的情况下作出调整。” 季玶明显就是在耍赖,确实有“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嫌疑。 “若是王饼鱼本人,大概也是不会希望主公你去这么做的……” “好了,陆乙,不必再劝了。”季玶用一种不容置否的眼光看向陆乙,再一次将他的话打断,“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若是这个人临死之前,我都不能见他一面,这辈子都不会好过,你让西门去安排一下,就今晚行事,我会尽量小心,一旦发现有异常,定会快速脱身。” 最终,陆乙不得不屈服于他主公的“淫.威”之的状况都不往外跑,为何要让我往外跑,且细作是你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跑的?”说到出逃,乔婉儿又想到了淑秀的事儿,那时候她觉得“福枝”是在吹牛,如今知道了他隐藏的身份,想他确实可能是有些办法的,不过若是真有什么办法,肯定也是些铤而走险的办法,自然是不愿他冒这个险的。 “婉儿,你虽然是在皇上身边,但你也应该知道,皇上身边的亲近之人都是什么样的下场,那个老太婆如何能容得下,她上次虽是放过了你,但保不准哪天又忽然想起你来。” “那我也不走,我若是真的逃了,这宫里忽然少了个人,肯定是会彻查的,那万一查出个什么蛛丝马迹,牵连到你,你留在宫里岂不是更不安全?”乔婉儿为福枝提心吊胆了好些日子,这好不容易感到事情大概应是过去了,自然是不愿他再去行任何危险之事。 “婉儿,这个就不用你担心了,我自会尽量小心安排的。” “那我也不出去。” “婉儿,听话,在他放学回来之前,亲手做一碗荷叶包饭犒劳下这个辛苦读书的“儿子”。 正在小灶房里忙得不亦乐乎,忽听有人推门进来,扭头朝门口看去,是老太监于福,于是便放下手里的活迎了上去:“于公公有事吗?” 于福脸色中带着些紧张:“乔宫人,凤仪殿那边派人来唤你,你快赶紧过去吧!” “什么!凤仪殿,太皇太后唤我?”乔婉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这位老太后终于是想起自己来了,“福枝”那张乌鸦嘴竟是一语成谶。 自上次被太皇太后赦免,乔婉儿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主子。季宁在有可能会见到皇祖母的场合,是绝对不会让她露脸的。 自然是希望皇祖母把乔婉儿忘得一干二净,最好永远也不要想起来。但见不着并非是不会“想念”,这不就被人惦记上了。 乔婉儿虽是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真的来了,还是免不了心头生出了不小的慌乱,去凤仪殿的一路上,心里不住地犯着嘀咕,猜测着太皇太后唤自己过去所为何事。 凤仪殿的“御书房”内,太皇太后肖乾一脸倦容地坐于案几后,最近,除了呙阳之地的叛乱,各地又零星地冒出许多反叛势力,令朝廷去镇压的军力左支右绌,她每日都必须靠安眠香才能入睡。 今日,她决定把那些焦头烂额的军情先抛在一边,找件事儿来调剂调剂心情。 第66章 “紫苏,你说这些废弃之物是这位乔宫人丢弃的?“肖乾指着案几上的一个白色瓷盆,对立于旁侧的一个宫女问道。 “回太后,是奴婢亲眼看到的,且看得清清楚楚,就是这个乔宫人亲自丢出来的废弃之物里面的东西。”那个叫紫苏的宫女回道。 “既然是这样,那就请乔宫人来给解释解释,为何会有这样的物件被丢出来啊?“肖后阴腔怪调地说完,便向旁侧的另一个宫女使了个眼色。 那宫女会意后,便端起案几上的白色瓷盆,走向跪于下首位置的乔婉儿。 乔婉儿刚才走进太后的御书房时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撇眼看到紫苏立于旁侧,便知道要坏事儿,这个紫苏并非是太后身边的宫女,而是明心殿的宫女。 小皇上身边最亲近的几个宫人和太监都是被范明初把过关的,目的是不想让太后的什么眼线在皇上身边转悠,她跟季宁在一起的那些孩子和娘之间的“私房话”也还算说得安心,不太怕身边什么别有用心之人偷听了去。 但范大人也特别提醒过,虽是近身的侍从都还算靠得住,却不保外围的宫人和太监里会有眼线什么的。 所以当看到紫苏站在太后身边时,乔婉儿就大概猜出,她应是太后安插在明心殿里的眼线。 端瓷盆的宫女把手中瓷盆呈在乔婉儿眼前,乔婉儿抬眼往那瓷盆里看去,里面装了一堆像是被烧过的灰烬样的东西,但是又没有完全烧干净,有些残留的纸片和布头。 她一下子就辨识出,那是她烧掉的那条鸳鸯帕和用来秀鸳鸯帕的纸样子的灰烬。 灰烬中残留的纸片上还有一小块残缺的花样,能隐约辨识出画上的内容——一对鸳鸯头。 她烧鸳鸯帕子的时候,顺便把花样纸也一起烧了,点燃后就直接丢弃在了装废物的铁桶里,可能是因为铁桶里有些潮,帕子和纸样子都没有全烧尽,各留了残缺的一块,且纸样子的残缺上还有可辨识的花样。 乔婉儿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大概是肖后授意这个紫苏搜集能治她罪的罪证,于是这个外围的宫女,便就靠翻找她丢出去的垃圾来收集证据,可真是难为她了。 “乔宫人,你可有看清那盆子里的物件?“太后问道。 “回太皇太后,奴婢看清了。” 要送给谁。” “大胆奴婢,在哀家面前还敢嘴硬,别以为你这样说,哀家就能信了你!张嬷嬷可在?” “奴婢在。”肖乾身旁一个年纪较大的宫女应道。 “赏她十个掌嘴,让她老老实实地交代出来,这帕子到底是要送给哪个奸夫的!”肖太后大概是觉得,只靠一点点灰烬很难给乔婉儿定重罪,所以必须深挖出更多证据。 张嬷嬷领了命,便带着另一个宫女下了场,走至乔婉儿近前,那个宫女从身后扳住她的肩,免得她乱动。 张嬷嬷立在乔婉儿的正对面开始施刑。为了能掌掴到跪于地上之人,她微微躬下身,抡圆了胳膊往乔婉儿脸上扇去,一边扇还一边数着数,打到第六下时,被打之人的嘴角已是被打出了血。 打完第十下后,张嬷嬷收了是有可能,那些贼人大概是看到钱塘国内有叛军作祟,便就想要借势搅起浑水,还特意打上赢畊的旗号,但是贼人就是贼人,再打着什么皇族血脉的旗号,他也是贼人,必是会遭天谴的。” “但愿能如明初所言罢!”肖乾听了范明初一席话,像是被安慰到,原本紧张的神色稍稍舒缓了些。 随后,闭上眼揉了揉眉心以缓解下疲劳,睁开眼后冲面前之人做了个手势,示意其可退下。 “太皇太后可是一国之主,莫要操劳过度,还请多保重身体!”范明初施了个告辞礼后,便就退出了御书房。 范明初离开后,肖后继续坐在御书房里揉着眉头闭目养神。 朝堂上的那些事儿,已是令她十分烦乱,本是想在后宫里借处置乔婉儿这事让自己顺顺气,不想再一次被范明初摆了个措手不及。 一想到乔婉儿这样一个女子,不仅迷惑了小皇手,站在乔婉儿面前呼呼地直喘大气,可见是下了狠劲儿的。 “快老实交代,那帕子是要送与哪个奸夫的?哀家今天定是要好好查查,可不能任由这种男盗女娼之事坏了我宫里的规矩。”肖乾恶狠狠地逼供道。 “回太后,真的就是奴婢自己绣了玩的,真的不是想要送与谁的。”乔婉儿两侧脸颊被打得通红,嘴角上的血不住地流,说话声音都有些嘶哑。 虽是被打了,但心里却是暗自庆幸的,太后要这样打她来逼供,说明她手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证据。好在她的眼线只在明心殿里有,且收集到的还是这种毫无指向的证据。 否则若这么个有心人不是在明心殿,而是在寻芳殿里找证据,那她跟“福枝”的那点事儿应是早就被看破了。 “还敢狡辩,若不是心里有人,何故去秀这种莺莺燕燕之物,你这奴婢一看就是心里十足的不堪,别以为有皇上给你撑腰,哀家就不敢把你怎么样。你留在皇上身边就是个祸水,现在就挖空心思对他各种百般讨好,等他大了以后,你这种女人还不得爬上他的床!“肖乾语声亢奋,说话时怒目圆睁地看向乔婉儿,一侧眉头高高挑起,活像根能吊死人的枝杈。 第67章 第45章 奸夫 乔婉儿被太后的想象力惊得目瞪口呆,脸上火辣辣的痛都被惊得消退了不少:“请太后殿下明鉴,奴婢怎敢有那样的心,奴婢就是个皇上身边的卑微宫女,一心只想伺候好主子,如何能有那般的非分之想。” 肖太后之所以会有此一说,并非没有根据,前朝有个皇上就娶了自己的奶娘为妃,还独宠她一人。 肖乾年轻的时候和嫔妃们争宠,老了又担心有人跟她争小孙子的宠,所以在身经百战之后,便就磨练出了足够丰富的想象力,看见谁都像是要跟她争宠的,看见谁做点什么事都像是争宠的手段。 “看来是这掌嘴赏得还是不够,张嬷嬷,再赏她十下。”肖乾冷笑了一声,继续发号施令。 “是!”张嬷嬷领了命,撸了撸两我是担心你安危。”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那晚之后,乔婉儿一直忧心忡忡,忧心“福枝”这样一个身份的人可能根本就走不出皇宫,所以,只要“福枝”还在宫里一天,她就也要留下来能看到他一天。 季玶动用暗桩帮乔婉儿出逃,确实是有不小的风险,但他实在是对乔婉儿放不下心,除了肖后那边是个威胁外,总攻之日在即,那一天皇宫里定会成为一个激烈的战场,刀剑不长眼,他担心她会被误伤,所以希望她能尽早离开。 没想到这个女子这么顾全大局,都到了倔强的地步,但是又不能把她绑了去。 最后看实在是劝不动,便只得作罢。 一大早,季宁去了尚书堂,乔婉儿准备条胳膊上的袖子,挥起一条胳膊准备继续大干一场。 胳膊刚刚扬起,忽听到门外一个很高亢的声音传来:“且慢!” 听到这样的声音,扬起手臂之人下意识地停止了动作,手臂挥在半空中没有落下。 一个身穿内臣官服的男子从“御书房”门口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守门太监马后炮般的一句宣声:“范大人……噢……范大人进去了。” 一听那通传者的语气,便知道范明初这是不等通传,直接闯进来的。果然是内务府第一总管,在太后面前都敢这样任性。 张嬷嬷见是范常务出面制止,便扭头看向肖乾——先看看太后的意思,再决定要不要继续打。 当看到太后给殿下费心,不知这乔婉儿是犯了什么事儿?” 肖乾命人把人证物证都给范明初展示了一番。 范明初听着听着,脸色渐渐变得难看,眉头也不由地皱起。 肖乾看着他脸色的变化,心里生出不小的快意,上一次他帮季宁留下乔婉儿,还真令她有些措手不及,这一回总算能扳回一局了。 “太后殿下,臣有话说,可否请殿下先将下人屏退?”范明初听完,向太后施礼道。 “范大人,还有什么事不方便说的?就算乔婉儿是皇上身边的宫人,犯了错也是没有必要再帮她藏着掖着的了,哀家身边也没什么外人,范大人你有什么事只管说就是了。“肖乾看范明初欲言又止的样子,倒是生出了不小的好奇,急忙催促道。 ”这……那好吧!“范明初先是露出了一脸犹豫和为难之色,随后像是狠了狠心,继续说道,“回禀太后,那条鸳鸯帕子是臣托乔宫人绣的。” “什么?范常务,你说什么?你说是你!”肖太后原本还是一脸看热闹的表情,听范明初这样说,立刻换上了满脸震惊。 “回太后,乔宫人受臣之托,将绣好了的帕子拿与我,臣看后不甚满意,便让她再重绣一条。并嘱咐她这条帕子不要留存,烧掉为好。” “范明初,你竟然敢……”太后腾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脸的难以置信,用手指着那个承认自己是“奸夫”的人,说到一半便不知该如何说下去了。 “太后若是不信,可使人去查看 臣的书房,书房里还有几幅臣近日刚画的鸳鸯戏水图,其中一幅正是乔宫人所绣。”范明初脸上尽是无奈和责怨,就像是在说,既然不屏退下人,那就只能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了。 肖后还真的不信,立刻让人去范明初的书房里查找,真就在他所说的位置上找到了,甚至他说纸篓子里还扔了一张画废了的鸳鸯戏水图,也被找到了,那画废的图揉搓成一团,一看就是几日前刚画成的。 肖乾听到范明初认罪,第一反应就是,大概季宁对他曾有什么交代,遂要用这样一番说词来救乔婉儿,为了君王的嘱托,可真是豁出去了,脸都不要了。 所以,为了验证一下他到底是不是空口无凭,肖后一定要着人去查看他口中所说的鸳鸯戏水图,毕竟这白纸真画的东西是不可能临时造假的。 不想这范明初还真不是糊弄人。 如此看来,难道他真的不是临时起意的胡说八道?而是对乔婉儿这个宫女确有非分之想? 肖乾之所以对范明初承认自己是奸夫难以置信,是因为她十分了解范明初的为人。 范明初早年曾对宦臣近女色之事非常抵制,他年轻时比现在更加风姿倜傥,曾不止一次地被嫔妃或宫女暗中示好过,结果全都悉数被他举报,后来,其他的嫔妃或宫女见到他都不敢再多看一眼。 莫不是年纪大了,人就变了,真的就对一个宫女生出了什么烦心俗念?因这二人经常会在明心殿相见,难道真就日久生情了? 第68章 在肖后眼里,范明初是个十分要面子的人,整天都会把“吾日三省吾身”、“见贤思齐”之类的话挂在嘴上,今天为了这个女子,真的是老脸都不要了,可见其陷得不是一般的深。 “原来是范常务的授意,那哀家还真是冤枉了乔宫人。”肖后在静待了片刻后,最终克制住心底的震惊和恼怒,眼光瞥向埋头跪于地上的乔婉儿,眼神中虽是依旧带着恨之入骨的狠戾,但语气中却透着假惺惺的语重心长,“但范大人还须得好好反省自身啊,你这个最高主事若是行不端坐不正,那下面的人要如何自处呢?” 范明初是太平门事件中的功臣,他的内务府常务之职也是她当年亲自提拔的,且已经在这个位置上坐了十七年。如此时局下,朝堂上的大臣已经出现了各种分歧,若这个节骨眼上再去动一个内务府的最高要员,无疑会让人生出时局不稳的错觉。 所以就算是要处置他,也不是现在。 既然不能动范明初,那自然也不能动乔婉儿,所以就只能把这件事当成个笑话给放过去了。 “臣会谨遵太后教诲,一定痛改前非。”范明初向肖乾深深施了一礼,以表示真诚受教。 “所有人都先退下去吧,哀家有话要跟范常务单独讲。” 御书房内,只剩下肖乾和范明初“君”臣二人。 “明初,是不是人只有到了一定年纪,才会明白原来什么都是会变的?”肖太后很亲近地称了范明初的字。 “不知太后为何会有如此感慨?”范明初听出太后像是要跟他私下里说话,便上前走近了两步,立于案几对面。 “最近时局不太好,明初你大概应是也听说了,所以哀家才会徒生感叹,人生并不长,变化却是不少,时局会变,人心会变,原来范常务也是会变的……”肖乾说这话时,一直注视着范明初的眼睛。 说者虽然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但听者已是完全领悟其意——以前多么不近女色的一个人竟然也开始和宫女行起私相授受之事了。 “臣让太后殿下说笑了。”范明初继续保持着谦恭施礼状,神色也是一如既往的谦逊淡定,“太后是福星转世,必有天助,不必太焦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最近有探子密报,说有一伙势力打着赢畊皇子的旗号暗中集结,还欲意合纵连横各地叛军。”肖乾说话时声音压得很低,就如同是在传递什么秘密情报,眼睛再次扫向范明初,像是要看看他对此事的反应。 “哦?殿下,赢畊不是很多年前就已被太后亲手制裁了吗?那些贼人只不过就是打着个死人的旗号而已,玩不出什么花样来。”范明初回道。 “唉!哀家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心境也跟以往很是不同,总是会生出一些疑神疑鬼的想法,如何都觉得那些人打着个死人的旗号行事实在是有些奇怪。”肖乾一脸忧虑地说道。 “ 太后太过忧心了,因那赢畊曾是先皇下旨立的储君,贼人想借他的旗号来博取大义,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彼时各朝也不乏这种挂羊头卖狗肉的乱臣贼子。” “且那帮贼人的一个首领姓王名志,哀家怀疑那人可能就是王之飞,他当年带着几个人逃离出境,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终是按耐不住地要冒头了。” “太后,这倒上,还迷惑了范明初,恨不得立刻就下一道把她斩立决的旨意。 但是要想处理此女,还真不能用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否则小皇上那边交代不过去,如今是连范明初那边也不好交代了,只得另谋他法。 脑子里正想着还能用什么其他的方法时,忽听守门的太监在门外通传:“禀太皇太后,虞贵人求见。” “宣她进来吧!”肖太后回道。 第46章 救起 景宣帝驾崩后,肖后掌权的隆昌宫里,先皇的妃子们大多都没有什么好结果,有殉葬的,有去守陵的,也有出家的,但也有为数不多留在皇宫里养老的,自然是些当年站队在肖皇后这边的“亲后派”。 虞贵人就是其中之一,所以隔三差五就会过来给肖后示个好,今日听闻肖后没去上朝,便就跑来了凤仪殿。 御书房的门扉打开,一个身着青紫色锦缎襦裙的女子款款步入,那女子大概四十岁上下,面容娇好,身形微微有些发福,妆容十分精致,身上的衣着配饰很是讲究,走进来的时候,手上还拎了个提盒。 “给太皇太后请安。”虞贵人走至下首,对着肖乾行了个叩拜之礼。 “虞贵人,你今天这是又带了什么好玩意来啊?”肖乾见她手里提着提盒,便就直截了当地问道。 “姐姐不是一直说喜欢喝妹妹 “这范明初是不是当年妹妹也很喜欢盯着瞧的人呢?”肖乾用一种打趣的口吻问道。 “姐姐,瞧您说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长相好的男子谁不想多看一眼呢?再说了,喜欢盯着他瞧的又不止我一人。”虞贵人听出肖太后是在说玩笑话,便也就说笑着回道。 婉儿素未谋面,这虞贵人却如同是在算计一个杀了她全家的仇人。 肖乾再一次品出虞贵人一嘴的酸味儿,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别有深意地眨了两下眼:“妹妹,你说的倒是轻巧,你是不当家,不知道要管一大家子人有多难,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毕竟这个乔婉儿是皇上身边的人,现在又冒出来个范大人制衡,拿她当个宝贝似的,噢,对了,听说明月那疯丫头也挺喜欢她,还经常唤她过去寻芳殿。” 第69章 “那这种人就更不能留了,足见其心机很深。” 肖乾不语,像是在做着什么犹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豫。 “姐姐,您可真是变了,想当年是多么杀伐给做的米酒吗,今天又做了几坛给姐姐送过来。“ ”妹妹倒还真是有心。“ ”姐姐要不要现在尝尝呢?“ “先不了,且先搁在一旁,你近前来说话吧。“ 虞贵人把手里的提盒搁置于一旁的柜子上,便就走至肖乾近前。 “坐到近前来吧!”肖乾给虞贵人使了个眼色。 虞贵人会意,拖了个椅子到肖乾的旁侧,但并她递的眼色是先停下来的意思,便就退在了一旁。 肖乾看到范明初闯了进来,并没有太多吃惊——季宁把这女子当宝贝似的放在身边,范明初在这件事上一直是站在他那边的,大概是听到什么风吹草动就跑来了。 她今天特意捡了个小皇上去尚书堂的日子,就是想避开孙子来处置此女,没想到这还有个帮忙看家的,且腿脚还挺快,比自己有事儿唤他过来都跑得快。 这个范明初还真以为“后院”就归小皇上全权管理了? 今天就让他好好看个明白,自己前些日子对后宫之事不闻不问,并非是放权了,只不过是无暇,这前院后院依旧只她太皇太后一人说了算。 此时,人证物证俱在,就算这人再拿出什么皇上的旨意也是没用。 思及此,肖乾倒是生出了些想要奉陪到底的兴致——她倒要看看范明初在这件事上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范大人,来得正好,哀家正在帮你管教下属呢,你这内务府主事可有些不太尽职啊,下属都没管教好,还要劳烦哀家来替你管教。” 范明初闻言,立于下首躬身施礼道:“劳太后没有坐下来,而是立于肖乾身后,开始用手给她按摩肩膀:“姐姐可实在是太操劳,趁着今天来此处,给姐姐好好服侍服侍。” “嗯,难得妹妹这么有心。”肖乾闭目养神,享受着虞贵人的服务。 “姐姐,我今天刚到您这凤仪殿,便听说了范大人和那宫女的事儿。” “哎哟,这是哪个多嘴的?这么快就让你知道了?不怕我割了他舌头么?” ”姐姐,我又不是外人,说给我听听又有何妨?” 决断,现在处置一个小宫女都要这般瞻前顾后的,偌大一个隆昌宫依旧是姐姐您一人说了算,您想要谁的脑袋,谁的脑袋不就得搬家,还敢长在她脖子上?”虞贵人一脸的恨铁不成器,在她眼里,肖乾就是一把杀人刀,她看着那刀钝了,恨不得上前好好给磨磨。 肖后听出了她拱火的意味,像是甚合心意,便就顺水推舟地说道:“妹妹说得有道理,姐姐我确实没必要瞻前顾后这许多,一个小宫女的脑袋而已,还不是哀家一句话的事儿。就是近来朝堂上的事儿太忙,没有太多时间去打理……” “姐姐,这不还有妹妹我在吗,姐姐有什么事儿需要妹妹助力的,吩咐一声就是了。”虞贵人迫不及待地接了话。 肖乾听她这样说,露出一脸意味深长的笑:“那就有劳妹妹替姐姐分忧了。” * “婉儿,婉儿,你快醒醒,快醒醒啊!” 季玶一边轻唤着躺于地上的没有任何知觉的女子——乔婉儿,一边有节奏地按压着她的胸肺部,还时不时地俯下身去,嘴对嘴地往她嘴里吹气,以助其能尽快恢复自主呼吸。 他曾无数次地想过,会怎样和这个女子亲近 “后宫这女子啊,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见着个模样好的,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肖后说这话时,带着一脸的优越感——她这个后宫女子,是与其他人都不同的,她手握大权,将全天下的男人都踩在了脚下。 “那范明初倒不是只有样貌,才学也是有的,妹妹我就是奇怪了,这范大人当年跟个唐僧似的,怎么现在忽然就开悟了?还饥不择食地找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宫女。”虞贵人说这话时,肖后闭着眼都能品出她一嘴的酸味儿。 “这小宫女可不是一般人,哀家可是想尽了办法要处置,都没能处置掉的呢。”肖乾睁开了眼,不再是闭目养神状,而是端出了一脸在朝堂上谋划如何镇压叛军的表情,因为她刚才就一直在想这件事儿,听虞贵人提起,便就又找回了思路。 “姐姐你顾虑个啥?处置一个小宫女,还用这般畏手畏脚的?听闻徐世新是她杀的,此女还让小皇上迷了心窍,如今又开始勾引范大人,这么有心计的女子可是不能留,赶紧一杯毒酒或一条白绫给她打发了,要么就直接拉出去砍了,乱棍打死也行。”虽是与乔,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以这样的方式达成,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且一点也不好玩。 季玶本是个见多了生死的人,而当他把这个没有一丝生气的女子从那口废井里捞出来时,心头的一抹慌乱一直都驱赶不掉,大脑就如被掏空了一般,心脏收紧到几乎要炸裂。 他不敢想象,如果这个女子今天再也醒不过来了,那他要如何面对? 虽然他曾因这个女子能替他背锅顶 刚庆幸完,敏锐的五感忽然听到了一些由远及近的声音,他不得不将怀里的女子放开,随后起身:“婉儿,大概是明心殿的人来寻你了,我就不便在此处了。若他们问是谁救了你,就说是一个不认识的侍奉,路过此处,听到你的呼救后发现了你,用束腰把你从井里捞了上来,那侍奉因有急事,便就赶着离开了。” 第70章 坐于地上的乔婉儿像是还没有从刚才那戛然而止的温存中缓过劲儿来,一直仰头呆望着那个刚吻过她的男人,听他说完后,生硬地点了下头。 “婉儿,回去后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喝一大碗姜汤,多盖几床被子捂一捂,把寒气逼出来。”男人似乎是有些不舍离开,又快速地嘱咐了两句。 乔婉儿依旧是没有缓过神来的木讷表情,再罪感到过侥幸,但时过境迁,此时已经完全不可能再有过往的心境了。 若乔婉儿真的死在断头台上,便不会再与他有任何交集。只会是他人生中的一个过客,就像一阵风从眼前拂过,带起些许沙尘吹迷了他的眼睛,他大概只会去用手揉搓一下眼睛,让刺激出的泪水把沉沙洗出来,然后就再也不会记起这阵风了。 但此时,乔婉儿在他心里并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非只是一阵风,可能真的如陆乙所说,是那个什么心肝肉之类的,反正若是一想到这个女子可能会死,心里就会痛。 季玶曾为了所谓的大计废弃的井里,那井里有水,且井水还很深,为了不沉下去,她拼命地挣扎,用手四处乱抓,竟无意中抓到了井壁上一个突出来的东西——那是一块砌井壁的石头块,大概是因为井壁变形的缘故,才会突兀出来。 于是就两只手吊在那石块上,让自己的脸能浮出水面,保持呼吸。 她尝试着沿井壁往上爬,但完全是徒劳。 冬天的井水冰冷刺骨,但乔婉儿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似乎已经忘了这一点,她使劲地呼救,但那口井是处在一个很偏僻的位置,现在又是晚上,周围少有走动之人,她抱希望于能有巡逻的护卫从这里路过,听到她的呼救,但是好像并没有那般幸运。 最终,呼喊的力气都没有了,仅剩的一些力气全部都用在了两只手上——必须要用两只手死死扒住那突出的石块,以让自己的头露出水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两只手也开始变得麻木,刺骨的寒意令她再难以为继。最终,所有的力气耗尽,整个人没入了井水之中。 等再次睁开眼时,她已是在井外面了,且只有福枝一人在身旁——他一脸的失魂落魄,大概是以为自己刚才魂归西天了。 “婉儿,你再活动下身体,看看身上有没有伤到哪里或冻坏了哪里?”季玶无意回答乔婉儿的问题,他要先确认这个女子是否安然无恙。 乔婉儿按照“福枝”的要求,很听话地活动了下四肢,故作轻松地回道:“没大碍,没大碍,还好你救我救得及时,我在水里泡的时间并不长……” “婉儿,可知是谁把你扔进井里的?” “不知道,回明心殿的路上,走到一个没有廊灯能照到的阴暗角落里,便被身后忽然窜出来的人用一块湿布捂住了口鼻,随后就失去了知觉,那湿布上大概是有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在那口废井里了,还好那井水冰冷,把我一下子给激醒了,没有直接沉下去淹死。 季玶在心里暗自竖起大拇指——真是厉害,死了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跟那个柳白荷有的一拼。 “知不知道是谁干的不重要,猜也能猜到是谁指使的!”季玶愤愤地说。 见乔婉儿思路清晰,说话连贯,活动的时候手脚也很正常,应是没什么大碍,一颗悬着的心归了位。 心虽是放下来了,但一股莫名的怒火却压抑不住地从心底腾升而出:“乔婉儿,我说话你就是不听,你若听了我的,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便不会出这样的事儿。可你偏就不听!今天是你运气好,被我及时寻到,但以后难保不会出第二次第三次,你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像今天这样踩到狗屎运!” “福枝,是我太不小心了……我以后会尽量小心……”乔婉儿听到“福枝”连珠炮似的抱怨,知他是愠恼了,赶紧讷讷地认错。 但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个气头上的人厉声打断:“小心有什么用?有人盯着你要害你,一个小心就能解决吗?乔婉儿,我可是好话说尽了,是你不听,以后若再有这种事情,你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去管了!” 乔婉儿见“福枝”愠恼,本是想“收着爪”的,没想到自己越是收爪,这个发脾气之人越是“得寸进尺”。 她本就是个有些吃软不吃硬的犟脾气,面对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通斥责,原本在肚子里酝酿的一大堆话全都憋了回去……其实她本是想跟“福枝”说道说道自己劫后余生的庆幸,被人暗算的委屈,当然还有被救后的千恩万谢。 软话是憋回去了,但狠话却冒出来了:“谁要你管我死活,你的死活又有让我管过吗?我若是真出了宫,你却死在里头,我逃出去又有何意义?你还不如不要救我,让我死在你前头算了,免得我每天活得那般担惊受怕!” 女子一通气话说完,又呜呜地哭了起来——虽是知道,“福枝”是因为担心自己才会那样说,但就是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去洗耳恭听,最终,一肚子感激之词全都变成了硬碰硬的回敬之语和哭泣声。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季玶对乔婉儿的性子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了解的——脾气有点犟,别人越是强硬,她就越不愿服软……这不,立刻就开始以牙还牙了。 但乔婉儿这样一番以牙还牙的气话却令季玶的心脏不由地震颤了一下——原来她竟是每天都在担心自己的安危! 第71章 “婉儿,对不起,是我不好,刚才话说得太重,我真的好怕……好怕失去你。”季玶不得不先服了软。 很多时候,女人可能就是在等那么一句服软的话,乔婉儿在听到“福枝”这样一句苏宁“软语”后,心头那股难忍的情绪,就如同吃了一颗奇效的清心丸转瞬间化解掉了。 于是伸手去抹眼泪,准备擦干眼泪跟他好好说话。忽然,她感到自己抹泪的手被人抓住并移开,一样东西贴上了她的面颊——竟是眼前那个男人探过来的唇。 那双温热的唇在她的面颊上轻柔地逡巡,像是正在帮她吮去脸上未干的泪。 乔婉儿被这个突袭搞得有些措手不及,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吻过,身子不由地震颤了一下,并本能地做出了一个想要躲闪抗拒的动作。但立刻被男人的一个拥抱化解掉了。 “躲什么呀?我给你暖和一下,被冷水泡过,你不冷吗?”季玶把乔婉儿拥在怀里,将嘴巴移至她耳边轻声说道。 乔婉儿:“……” 这……自己刚才想要躲的明明是他的亲吻,这人怎么指东打西的? 不过被他这样一抱,确实暖和了不少。 耳语完,男人的双唇又再度回归,继续扫荡.女子脸上的泪痕,季玶向来见不得女人哭,今天竟突发奇想地欲意品尝下那泪水的味道。 有点腥咸,有点苦涩,总之不是什么能让人好受的味道。 随后他将吮过泪水的唇,游走至女子的唇间,欲意在唇齿交叠中寻找温存——泪水实在是太苦涩,这里好像有清甜的味道。 乔婉儿虽是不再躲闪,但还是被接下来的猛烈攻势吓得瑟缩了一下。 这一回,男人什么也没说,直接用一只手按在她的后脑勺上,把她的头给固定住。 唇齿交叠得更深。 她退无可退,只得迎合,带着几分胆怯和不熟练。 季玶品出了她的“欲拒还迎\quot;,大着胆子继续攻城略地……自己这也是第一次,怎么就比她熟练许多呢。 “深耕”中,忽然一种异样的感觉令他有些欲罢不能,强忍住的同时不由暗自庆幸:幸好自己不是个真太监。 次呆呆地点了下头,以示回应。 季玶见女子一直呆愣愣的,生出了些忍俊不禁,迅速俯下身在她额间轻柔地烙下一吻。 再度起身后,便不再多耽搁,一转头冲进了夜色之中。 乔婉儿望着那融进夜色中的背影,直到完全消失后才回过神来,回神后,才后知后觉地打了个寒战,随后是接二连三的喷嚏……还好这喷嚏没有刚才就冒出来,否则多破坏气氛呀。 第47章 搜寻 那日在凤仪殿,范明初“承认”是他让乔婉儿绣的鸳鸯帕子后,就再也没有来过明心殿。 乔婉儿一想到这事就坐立不安。 她那天本是下定了决心要死不承认的,就算老太婆让人把她的脸打烂,甚至是打爆她的头,她也就死咬着那帕子就是自己绣着玩的,绝不会把福枝交代出来。 但是却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背锅的,范大人跑过来“交代”那鸳鸯帕子是他相邀的。 范大人之所以要这般不顾颜面地救她,多半还是为了小皇上季宁,因为上一次他就曾为了陛下冒险帮自己改了生辰。 他为小陛下甘愿两肋插刀,可真是太忠勇了。 但是为了救自己这样一,将生死置之度外,而此时此刻在这个濒死的女子面前,他心底徒生出一种荒诞的想法,只要老天保佑这个女子现在能醒过来,他可以用任何东西来换,甚至是他筹谋了许久的大计。 不知是因为他真诚的祈求感动了上天,还是乔婉儿离体的魂魄听见了他那一句句叫魂般的呼唤。 在尝试了各种“救死扶伤”的举措之后,躺于地上的女子终是有了反应。 只见她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气音,随后一口水从嘴巴里呛了出来,紧接着是连续不断的几声呛咳。 季玶见状,赶紧把她扶坐起来,轻拍她的后背,助其把吸进肺里的水尽量都呛出来。 “我……我还活着?福枝,是你救了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乔婉儿吐完水后,立刻恢复到了比较清醒的意识,她环顾四周,看到了身旁的那口井,还有蹲身在自己旁侧的福枝。 随后续上了昏迷前的记忆:她被人扔进了一口个小宫女,却又是太不值得了。 范大人虽然没受什么处罚,但是他在太后面前已是名节不保了,且那天交代那莫须有的“奸.情”时,还是当着好几个下人的面。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上过断头台的人,命都可以不要,名节算得了什么? 且名节这东西,你越是看重它,它就像压在你头上的一座大山,让你直不起腰来。 你不把它当回事,它就比稻草还轻。比如徐世新这种人,他有什么名节可言?坏事做尽了,还不是照样被主子赏识,照样在宫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但乔婉儿觉得,范大人与徐世新是不同的,应是很看重名节的,因听说过他曾举报先帝嫔妃向自己示好的事儿。 能看得出,小陛下是十分喜爱范大人的。 乔婉儿对范明初的印象也很好,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这位饱读诗书的大人给她的印象完全不同于那些在宫里见惯了的油头粉面的内臣宦官,总是独有一番气质。 第72章 乔婉儿小时候就很崇拜村里的一个教书先生,那先生家里虽然也是很穷,但再穷也要每天念书写文章,且他看着就是和其他穷苦人不一样,饿得再瘦削,穿得再破烂,也总是给人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肚子里有墨的人,自有一番风骨。说,范大人之所以会在太后面前那样做,是为了救自己,但季宁不以为然,觉得必是范大人对乔婉儿动心了,自己所做的那些成人之美的努力没有白费,竟是有收获。 快到年关了,乔婉儿答应季宁给他做一件新袄子,季宁因穿黄袍穿腻了,想穿点新鲜的,便请“娘亲”给他做一件民间小孩子过年时穿的那种七彩褂子。当然了,公开场合肯定是不能穿的,只能私下里穿穿。 这可难不倒乔婉儿,忙活了数日后,一件绣工精致的小童七彩褂子就快完工了,最后要收尾的时候发现彩线用完了,要去尚衣局的库房里去取, 因缺的是几种颜色比较特殊的彩线,乔婉儿自然是不放心让别人去跑这个腿儿的,怕拿错了颜色,所以决定自己亲自跑一趟。 且因急着想要完工,也不想等到第二天了,晚膳后便去了尚衣局。 临走前还跟季宁交代了一声,让他别急着上床睡觉,她取了线就尽快赶回来,袄子上再绣上几朵花就能完工。可以在睡觉前让他试穿一下。 季宁一想到今天就能试穿上七彩褂子,兴奋不已,一直在明心殿的寝宫内等着乔婉儿回来,然而却左等也不回来,右等也不回来,这么长的时间,从明心殿到尚衣局能来回跑四五趟了。 联想起几日前凤仪殿的那件事儿,季宁愈发感到心里不安,于是派了几路人分头出去寻,去尚衣局的回来说,乔姑姑早就拿了彩线返回明心殿了。去寻芳殿的回来说,公主那边根本没见到过乔婉儿,甚至范大人那里也派人去问了,亦是没有。不仅如此,连皇祖母那边,季宁也硬着头皮找人去问过了。 派去寻芳殿问寻的人自然是惊动了季玶。季玶一听就感觉不妙,仔细询问了下具体情况后,便找了个理由出了寻芳殿。 他一直都在为肖乾随时有可能会动乔婉儿这事而吊着一颗心,出了这样的事,自然而然地就联想到可能会和肖乾有关。 人命关天的事,绝…这么说,范明初已经知道了主公你和乔婉儿的关系?那他是如何知道的?”陆乙脸上写满了不安。 “小皇上那么大点的人都能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看破,此人和小皇上又走得那么近,能知道此事并不奇怪。”季玶甚至觉得,小皇上对自己敌意满满,可能也是和范明初有关。 “那主公你岂不是很危险了!唉!这个婉儿姑娘也太不小心了,竟将主公置于这般的危险境地……”陆乙话说到一半,瞥见季玶狠狠瞪过来的眼光,便赶紧住了嘴。 “我就算暴露也只是暴露了个对食的 “什么?主公,会是什么其他原因?”陆乙听季玶这样说,脸上写满疑问。 元节前后的“金吾不禁夜”也全部取消。城防层层加码,许多人年关期间反倒是比平时还要忙碌。 今年是启祯小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年关,本应是十分隆重的,却不仅冷清,还十分草率,唯一的庆典活动是初一那日,小皇上着盛装——当然不是乔婉儿给他做的七彩褂子——在金銮殿上露了个脸,大臣们给太皇太后和小皇上贺岁,祝太皇太后和小皇上江山永固、万寿无疆。对不能耽搁,若是错过了寻人的最好时机,就算是小皇上把整个隆昌宫的人都调动出来搜寻,也是无济于事。 既然乔婉儿哪里都没去,就是在从尚衣局回明心殿的路上失了踪迹,那她一定就是在这条路上遭遇了什么事,所以有价值的线索一定就在这条路上。于是季玶争分夺秒地在尚衣局至明心殿的必经之路上进行着勘察。 提着夜灯,重点查看了这条路上几个暗黑隐蔽之处,因为这样的位置十分方便有蓄谋之人隐蔽行事。 虽是心里急得已经快冒火了,但查看时还是尽量细致入微,不放过任何一丝有用的线索。 最终,季玶在一堵宫墙的墙角处,发现了地上的几个脚印和一些拖拽的痕迹,同时他那敏锐的嗅觉也捕捉到了一丝奇特的气味——那是一种混合型的花香,很像是宫里许多宫人佩戴的香囊的气味。 季玶的五感向来敏锐,嗅觉也不差,当然了,肯定赶不上王饼鱼那狗鼻子一样的嗅觉。 随即循着香气往前走了几步,又有新的发现,他看到,离那些痕迹不远处的石板路上散落了不少的干花,那香气就是这些散落的干花释放出来的。 且干花并非是只在那一处有,再往前走几步,又能看到散落于地面的一小撮,再继续往前几步,又能发现另一小撮——那干花竟是零零散散一路撒下去,且一看就是刚撒落没多久的。 季玶在园艺局里待过,需要干花的局子,无非就是尚膳局、尚药局,还有尚衣局,尚衣局需要干花,一般都是用来制作香囊的芯子或枕头芯子,且这条路是去尚衣局的必经之路,所以这些干花很有可能和尚衣局有关系。且凭他这个细作的直觉感到,这也很有可能是个和乔婉儿有关的什么线索。 快速地沿着有干花出现的地方一路找下去,但是在干花中断的地方他什么也没有看到,对公里地形十分熟悉的季玶,立刻想起这附近有一口废弃的老井,直觉告诉他,赶紧去那里查看一番。 第73章 在行至那口井附近时,竟隐约地听到了井里有微弱的呼救声。 于是以最快的速度冲至井沿边,提灯朝井洞里探望,眼见着井水里的人刚刚沉了下去…… 原来,乔婉儿去尚衣局的库房取彩线时,看到库房里晾了几篓子干花,那干花是尚衣局里专门制作香囊芯子用的,她便顺手往衣裤口袋里装了一大把,自然是想拿回去做香囊用。 可能真的是这个初一生人的女子命不该绝,在她遇袭后,被人拖拽至井口边,衣裤口袋里的干花竟然撒了一路,最终成为季玶寻到她的线索。 * 今年的年关大概是隆昌宫里过得最冷清的一个年——太后禁了烟花爆竹,甚至是整个临安府都禁放禁售。据说是为了防范贼人攻城,因为烟花爆竹可制作炸.药,可做信号弹,且燃放时的声音可以掩护贼人偷袭。 不仅如此,还早早地宣布,上 “所以,我说范明初惩治我,并非是因我唤了他公公的缘故,而是另有原因。陆乙,你可有悟出?” “什么,主公……你……您的意思莫非是,范明初之所以要惩治于你是因为乔婉儿的缘故?他是因为妒火中烧而要报复主公?”陆乙听季玶那样问,像是忽有所悟,语气中带着些许惊愕。 “以我的判断,应是如此,我称呼他公公那已是多日之前的事儿了,应是早就翻篇了,他忽然又旧事重提,我直觉并非如此简单,思来想去,感到只有这样一个原因才能说得通。打着我叫他公公的幌子来惩治我,只不过是为了用来掩盖他那不可告人的理由。”季玶回道。 “这……这… 庆典结束后,就是朝政议事,继续没完没了地商议如何剿灭和镇压狼烟四起的叛军和反贼。 可见太皇太后和文武大臣们都是没心情过年的。 不管朝廷方面如何杯弓蛇影,如何垂死挣扎地做着各种防范,光复军正月十七的总攻之日没有变,且一天一天地临近。 初八刚过,陆乙便听闻了一则消息:范明初因为一个小太监失口叫了他声“范公公”,“赏”了那小太监一顿荆条抽背,并下驱逐令要把他驱逐出宫。但因那小太监是寻芳殿唯一的侍奉,深得公主“喜爱”,最终,在公主的百般阻挠下,小太监没有被驱逐,继续留在了寻芳殿。 这则消息可把陆乙吓坏了,寻了个机会去见了他的主公。 第48章 原因 “主公,你没事吧!荆条打在背上疼不疼啊,快让我看看!”陆乙见到季玶时,哭丧着一张脸,上前就要去帮他查看背上的伤口。 “无妨,就跟在背上挠痒痒一样。”季玶用手挡开了陆乙伸过来欲意帮他宽衣解带的手。 “还好没让主公你脱了裤子打屁股,否则就真的露馅儿了。” 季玶听陆乙这样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本来被荆条抽就很失颜面了,这人竟还要提什么脱裤子打屁股的事! “范明初这小子我不准备留给王之那先生还免费教她读书识字,告诉她女子也要有学识。 所以乔婉儿对有学识、好为人师、侃侃而谈的、像教书先生一样的人,都是十分敬仰的。 且范大人并未有因为她是个女子而轻贱她,甚至有时给她讲授比给小皇上讲授还要认真,这也让他想起了那个他曾经崇拜过的教书先生。 那日乔婉儿从凤仪殿回去,脸都被打肿了,自然是逃不过小皇上季宁的火眼金睛,在季宁的一再询问下,乔婉儿便把在凤仪殿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了,因为觉得这件事情也不只关乎自己一个人,毕竟还牵涉到了范大人,确有必要跟陛下知会一声。 季宁听后自然是生出了不小的后怕,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对于皇祖母的一些所作所为,还是知其意图的,皇祖母不喜跟自己走得太近的宫人,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后怕之外,他还收获了一丝惊喜,虽然乔婉儿一再飞大人了,我要亲手把他剁成肉泥,挫骨扬灰。”季玶回忆起那日的羞辱,怒不可遏地说道。 “范明初可真是个小鸡肚肠,主公你就失口叫了他声公公,他就要这般惩治与你。” “我哪里是失口,我就是故意那么叫,想要恶心他的。” “原来是这样!主公,干得好,干得好,这人可真是自欺欺人,明明就是公公,还怕人叫,不让叫难道他就不是公公了吗?”陆乙满脸的义愤填膺。 季玶立于原地没说话,仍旧是一副咬牙切齿状,像是正在努力地磨牙,准备去咬死那个赏了他荆条抽背的人。 “范公公,范公公,范公公,哪天我去当着他的面叫他个一百遍!”陆乙见主公气成那样,便搜肠刮肚地想着各种能帮他解气的话,“主公,你抓住他后,千万别急着宰了他,先跟他显摆下你不是真公公,他若是知道你不是真公公,估计能当场气死。” 季玶像是被陆乙的话解了气,脸上阴郁恼怒的表情舒缓了不少:“不过,我觉得他赏我荆条抽背,并非只是因为我叫了他声公公那么简单,而是另有原因。” 了吧?”陆乙语气中带着些犹豫,未有直接回答,而是一直在察言观色季玶的反应。 “自然是听说了,你且说说你听来的。” “这……这……”陆乙吞吞吐吐的,像是还有所顾忌。 “你且说就是了,不必怕我听着不舒服,我该冒的火都已经冒完了!”季玶催促道。 第74章 “说是虞贵人以前就对范明初有想法,听说了范明初和乔婉儿之间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后,便心生嫉妒,欲意谋害乔婉儿。” “陆乙,你相信老太婆有这么好心,要去替乔婉儿讨公道吗?” “自然是不信的,这事儿明摆着就是那老太婆授意的,借刀杀人罢了,虞贵人有动机,所有罪责都可以推到她一人身上。所以拿她当杀人刀再合适不过了,老太婆可以把自己择得干干净净的。且她惩治虞贵人,还不就是表演给小皇上看的,也顺带安慰下……”陆乙说到这里,突然又止住了话头,刚才那“欲说还休”的劲儿又上来了。 “你是想说顺带安慰下范明初对吧?”季玶见他磨磨唧唧的,直接帮他续上了话。 陆乙见季玶说话时心平气和,没有像打翻醋坛子一样爆发出酸火,便就放宽了心,不再躲躲闪闪了:“范明初那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竟然敢跟主公抢女人,他抢得过吗?难道是还妄想自己身上被割下来的那二两肉这辈子还能长回来不成?简直就是痴妄!” 季玶听闻他这番话,像是十分舒爽痛快,脸上的表情都愉悦了不少:“范明初这家伙虽然是没有那个福分,但看女人的眼光还是有的。” “可不是嘛,主公喜欢的女人自然是不会差!乔婉儿也曾是臣心目中的女英雄哩……唔……是英雄背后的女人。” “这个姓范的那一厢情愿的呆瓜样着实是让人看着好笑,婉儿怎么可能看上他!” 季玶说这话时,脸上带着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胜利者表情。 “那是的,那是的,婉儿姑娘和主公您可是两情相悦,范明初他一个真太监还想横插一杠子,简直是太可笑了。” “陆乙,你说范明初那小子是什么时候看上乔婉儿的?” “主公,他会不会是因为乔婉儿杀了徐世新的缘故,婉儿姑娘此举也算是帮他除去了个眼中钉,他就感恩戴德,对这样一个勇敢且不畏死的女子生出了些好感。当初他勒令慎刑司快速结案,说凶手既然已经认罪,就不必多审,不必用刑。慎行司里就有人议论,说他可能是担心这个女子受酷刑。” “哦,倒是还有些怜香惜玉之心。所以后来他还帮小皇上在太后面前救乔婉儿。”季玶轻微勾了下一侧的嘴角,像是对这个说法还算赞同,“就算是他曾救过婉儿,那也只是为了一己私利而已,不可能把他曾经犯下的累累罪行一笔勾销。” “那是那是,如今又对主公施以如此荆条之刑,罪加一等!” 季玶顿了顿,没有直接回复,而是答非所问地换了个话题:“陆乙,老太婆处置虞贵人的事情,你可听说了?” “自然是听说了,这事在宫里也是传得沸沸扬扬,虞贵人被肖后赏了五十板子,腿都打断了。” “老太婆为何要处置虞贵人?”季玶问道。 “说是查出来乔婉儿被人丢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进废井里,是她指使的,所以处置她要给小皇上一个交代。” “她为何要谋害乔婉儿?”季玶继续问道。 “这个么……那些私下里的传言,主公应是也听说身份而已,没有那么可怕,且婉儿她也是无心的,陆乙你就少说几句吧。” ——主公现在已是完全听不得别人说这个 “是一个女子的头颅。” “什么?何人的头颅?”季玶心里不由的收紧。 “那老太婆说是苓妃娘娘的头颅……还说让主公亲自过去取。” “你说什么!”季玶闻言,一脸的惊愕,但随后那惊愕便转化成了愤怒的表情:“这不可能!母妃十八年前就已不在人世了,就算是真有头颅在她那里,应是也就只剩头骨了,她随便拿个什么人的头骨都可以冒充,这样的谎话你们也信?” 想到那老太婆都快死到临头了,竟还在用已作古多年的母妃来做要挟,心底腾升出的怒火几乎快将胸腔炸裂。 随后,火冒三丈的赢畊皇子一只手猛得抽出剑鞘中的佩剑,转身就要往大殿冲。 刚持剑转身,忽听身后的薛峰继续说道:“那个头颅保存得非常完好,头发皮肤还有脸上的五官都像活人一样,据说西域有一种专门给尸体保鲜的技术,能将尸身保存几十年不腐。” 刚冲出去几步的季玶听他这样说,立刻再女子一点的不是了。 “但是主公,老太婆不敢明着动乔婉儿,那是因为有小皇上坐镇。而范明初想要治罪于主公,那可是随便找个理由就能手起刀落的事啊!且公主是个疯疯傻傻的人,很容易被人糊弄,这一次她帮了你,下一次若是被范明初随便糊弄一下,可能就帮不了你了。”陆乙感到季玶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给他敲响警钟。 “怎么,陆乙你觉得范明初可能还是会因为此事,再次找机会来整治我?” “那是当然,主公,你自己也是男人,应是知道男人的嫉妒之心一旦生出会有多险恶。“陆乙一脸很内行的表情,“范明初那小子据传以前是不近女色的,这忽然就动了春心,肯定是一根筋儿到底的,心生妒火后,行报复之事,定是会不择手段,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啊!” 自己应是无力劝说,只得双手合十做祷告状,“求佛祖保佑,求佛祖保佑,保佑主公吉人自有天相,在总攻之日前不要再被范明初那个小人盯上。” 第75章 “你还是求佛祖保佑,那个范明初在总攻之日后不要被我盯上吧!”季玶嗤之以鼻的口气回应道。 陆乙不语,继续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第49章 城破 钱塘国启祯二年,正月十七日子夜时分。临安城的一处深巷里,一声烟花爆竹的炸裂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紧接着又响起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那爆炸声就如同边塞城墙上点燃的烽火,又像是过年时小孩子玩的那种连环扣鞭炮,在临安城的上空,此消彼长,一声接着一声地传递下去。 这样一个动静,在禁止燃放烟花的临安府的府城(简称临安城)里,自然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这个时间点,城里的老百姓大多都已睡下,有不少听到动静被惊醒的,然后披衣向外探头,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有的猜测会不会是官兵们在放烟花——禁了一个年关的烟花爆竹,官兵们先得了许可,允许燃放了,趁着年关的尾巴刚过,赶紧过把瘾? 也有警惕性比较高的——莫不是官府所说的那些乱臣贼子闯进城里来了?想到这里,觉都睡不着了,把全家老小统统从被窝里叫了起来,但又不知下一步该如何办,街坊邻居之间也不敢随意走动,便只好窝在家里大眼瞪小眼。 城防的官兵们也被这接二连三的巨响震得有些懵,一开始还以为是有手贱的老百姓憋不住了,有人趁着年关刚过,偷偷放起了烟花。 但随后,便就意识到大事不妙——是有贼人里应外合地在攻城。 那几声连续的炸裂声并非是在放烟花爆竹,而是光复军攻城的总攻信号。 自呙阳等地出叛乱后,临安府的城防军便就夜夜如惊弓之鸟一般,一直都是处在紧张的防护状态下,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就杯弓蛇影,“弓弦拉满”。 弓拉得太久弦都可能会松,更何况是人。 所以,光复军选择的时机恰恰就是在大部分官兵绷紧的那根弦已经绷到了疲软。 数月前,光复军内一支名为腹地营的精锐,大概有六七十号人,个个都是士兵中的精良,身怀绝技,能争善战。这些人装扮成流民或贩夫走卒等陆续混进了临安府内。 在临安城内安顿好后便与 “哦,陆乙,照你这么说,我倒还真有点想再接着领教领教了。”季玶竟然没有被吓到,反倒是愈发张狂起来,“荆条抽背就如同猫爪子挠痒痒,实在是乏味又无趣,不知道这个范明初还有什么比挠痒痒能让我更舒服的办法。” “我的主公啊,瞧您说的,在臣看来,他赏你荆条,逐你出宫,已经是十分手下留情了!”陆乙看着季玶那不当回事的样子,更加着急了,“唉!早知是这样,主公您还不如就顺着他的意思,出宫去算了……哦……现在出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呀?要不就赶紧去跟范明初再负荆请个罪,就说自己思来想去,诚心悔悟,甘愿受罚被驱逐出宫……” “出宫?陆乙,光复军马上就要打进来了,我竟还要为了这么个屁大点儿的事往外逃,我这个主公还要不要脸了?”季玶打断陆乙的婆婆妈妈,一脸不屑地冷笑道,“总攻之日在即,我倒是要看看,是他报复我在先,还是我把他剁成肉泥在先!” 陆乙看季玶一脸的不屑和倔强,知他已是头脑过热,宫内的暗桩进行着各方面的消息转接。并蓄势待发地等着在总攻之日接应城外的先头部队。 有腹地营精锐做内应,城外光复军的先头部队很快拿下了临安府的东西两座城门。 城门大开之后,光复军的先头部队,扯起写着“畊”字的大旗,长驱直入地杀进了临安府。 “赢畊皇子还活着,并没有死,他是景宣皇帝唯一在世的亲生儿子,也是先帝生前唯一立诏的储君。” “光复军乃赢畊皇子座下,替天行道,推翻暴.政!” “端仪太后暴.政当道,不得民心,人人得而诛之!” “负隅顽抗者死,缴械投降者留!” 光复军打着赢畊皇子的旗号,首先从立意上就站住了脚——我们不是乱臣贼子,不是流民草寇,而是正统的皇族血脉,被先帝立诏的储君所率领的正义之师。 历朝历代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小队光复军的骑兵策马在宫道上奔驰,奔向他们的目的地——肖乾的凤仪殿。 为首的年轻将领一身褐色骑马服打底,头戴银盔,上半身披挂着银色肩甲,以黑色腰封束腰,骑行中,银甲一闪一闪地反射出宫道两旁风灯和火把上的光,映衬出骑行之人的矫健身姿。 这位年轻将领正是赢畊皇子季玶,他以内应的身份接应了攻入隆昌宫的光复军精锐,并与之汇合,换上一身戎装后,回归了赢畊皇子的身份。 回归身份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带着一只小分队赶往凤仪殿,因为攻打计划中,会有一支精锐在进入隆昌宫后直取凤仪殿,他现在带着人要赶过去看看那边的情况。 季玶要亲手去处置肖乾那个老太婆,这一天他等了好久。 一队人骑行到达凤仪殿大殿门口石阶下的空场处,赢畊皇子率先勒住马头,翻身下马,其后几人也紧跟着下了马。 向四周望去,空无一人,一面畊字大旗插在不远处宫墙的墙头上,说明这里已经被光复军拿下。 这时,通往大殿台阶的上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第76章 季坪顺着那脚步声望去,看到一人从大殿上方的台阶直冲了下来,那是一名年轻的光复军将领,季玶借着火把的光线,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王之飞将军手下的一个副将,此人名叫薛峰,他是来攻打凤仪殿的精锐之一。 薛峰冲下来的时候,也看到了季玶和他的人马,便快步迎了上去,走至季玶近前,施了个军中礼:“主公,您来得正巧,属下正要去寻您!” “薛将军,你快说说,现在这边是个什么情况?肖乾那个老太婆人在哪里?”季玶急切地问道。 “回主公,肖乾此时正在凤仪殿的大殿里,坐于那张金銮宝座之上,寸步不肯离开,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死在那张龙椅上。” “噢,她果然是至死也放不下那个位置,那她身边的那些护卫高手可有解决掉?损失了我们多少兄弟?”季玶之所以重点询问此事,是因为肖乾的安保在隆昌宫内是出了名的。太平门之乱后的两年,肖乾因阴损害人之事做得太多,曾遭遇过几次刺杀,后来便在身边养了不少内廷护卫和高手,走到哪里都有明卫暗卫跟随,且一般人都近不了她的身。 大概是因为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十几年过去了,她身边这样严防死守的安保一直延续至今,不知比她那个小皇孙的安保配置严格了多少倍。 所以,季玶装成一个底层小太监混进皇宫数月,只远远地在宫道上给肖乾的步辇鞠过躬,甚至都没跟她打过很近的照面。 “回主公,损失了几个兄弟,但比预想的好很多。肖乾身边养的那一大堆内廷护卫里,确实不乏高手,但虽勇不忠,那些人听闻隆昌宫被攻破,便知大势已去,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仅剩下几个悍不畏死的忠勇,基本上都被我们解决掉了,现在还剩下最后一个死士正护在她身边……” “什么,还剩下一个死士?也就是说还没能把老太婆拿下?”不等薛峰说完,季玶便打断了他的话,随后他像是也不准备继续听这个下属的汇报了,抬脚就冲上了好几步石阶,一看那架势就知,他是准备亲自冲去大殿看个究竟。 “主公莫急,那老太婆已在我们的包围和控制之中,迟早都会落网,是绝对跑不掉的……且听手下把话说完。”薛峰紧跟在季玶身后,语声急切地说道。 季玶听闻他像是不说完不罢休的意思,便就耐着性子停住了脚步,转身面朝这位副将,急切地催促道:“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快说来听听?” “肖乾老太婆用手中一物威胁我们,让我们的人都退到几十丈开外,并要求我们去把主公请来,说一定要见主公您一面,若我们不照办,她便要毁了手中那一物。” “噢?那她是用何物作威胁的?”季玶心里生出了不小的好奇,他想不出老太婆能拿什么东西来用作威胁。 次顿住脚步,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但只就停留了那么一瞬间,便就继续往前走,然而依旧是没有爬上几步石阶,再一次被薛峰拦住,这一回薛峰是直接冲到季玶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主公,请等一等,请允许属下斗胆进言。”不等季玶置可否,薛峰便继续道:“末将虽是来向主公传达肖乾老太婆之言的,但臣也有一劝,臣望主公不要去见她,不管那头颅是不是苓妃娘娘的,属下觉得,主公无需去看,只需授权把这件事交由臣去全权处理,定会给主公一个满意的交代。” “怎么,薛将军,为何会有如此一劝,是担心我在母亲的头颅面前失了定力?”季玶品出薛峰话语中隐隐的担忧,努力按捺住心中的急切,“薛将军,大可不必这样担心,那老太婆如此保存我母妃的尸身本就不可信,且你不是说,她身边就只剩下一个护卫继续道:“怎么,不想见母妃了是吗?是想看哀家戳烂她的脸吗!?”语气中带着一丝的狠戾。 说完,将手中的匕首虚虚地置于那颗头颅的上方,悬在半空的手腕子还刻意地抖动了两下,那意思就是:你若是不照我说的做,我的手腕子可就要发力了。 季玶见状,不再犹豫,干净利落地解下腰间佩剑,随后手臂一挥,将那佩剑远远地丢在了旁侧的地板上。 “主公!”身后远远传来薛峰的声音,季玶明白,那是在提醒自己,丢掉武器是很危险的,但他未有所动,甚至都没有回头,只做了个一只手举过肩头的手势,那是示意身后之人不要再多说了。 随后,为了让老太婆放心,季玶还特意将双手举起,在原地转了一圈,让她看到自己身上已是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了。 肖乾似乎是很满意地点了下头,然后感叹道:“赢畊都长这么大了,不再是那个小毛头了,看来我是真的老了!玶儿依旧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样貌跟你母妃很有些相像呢!”了吗?就算要与她近身,本座又不是花拳绣腿,十几年的功夫是白练的吗,怎会连一个护卫都对付不了?” “主公,那老太婆阴险狡诈,她知道自己反正是没活路了,属下实在是担心,她会搞出什么鱼死网破的伎俩。” “薛将军且放心吧,本座会时刻吊着一颗防范之心!”季玶说完,便也不等薛峰让开道,绕开他就继续朝大殿门口走去。 “主公,要不再等等,不必急于去见她,等王大人过来再商议一下此事,王大人应是很快就能带兵进入隆昌宫与我们会合。且此事越拖,对我们越有利。”薛峰还是不罢休,跟在季玶身后边走边继续劝说。 第77章 季玶忽然就觉得这位薛副将实在是有点啰嗦,他觉得陆乙就够婆婆妈妈的了,不想这个薛峰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遂不做任何回应,径直向大殿门口冲了过去。 第50章 交锋 在进入大殿前,季玶将头上的盔甲和身上的肩甲都卸了下来,只留下一柄佩剑带在身上,因为这样一身重甲,在没有坐骑的情况下并不方便他施展拳脚。 殿堂的门是四敞大开的,他冲进去后快速地扫视了下殿内的情形,正如薛峰所说,双方正处在一种对峙的局面——金銮宝座上的那个人被身旁的一个护卫护着,二人前方的台阶下,二十几丈外的位置,十几名光复军的精锐均是手握兵器做蓄势待发状,虎视眈眈地盯着玉阶上方的的两人,但都不敢向前靠近。 大殿里各处还散落着几具尸体,从衣着上看,有敌方的,也有我方的,可见刚才是有一番激烈的打斗。 季玶的到来,收获了大殿里所有人的目光。 进入殿堂后,他便缓下了脚步,随着步伐一步步向前,挡在路前方的几名光复军精锐急忙给他分列开一条路,并都快速地施了个颔首礼。 “赢畊,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真的就是玶儿吗!”坐于金銮宝座上的老太婆,看到从大殿门外走进来一位穿深色武服的男子,结合周围人的反应,立刻觉出此人的身份非比寻常,于是试探性地问了几声,那语气就像是在询问一个久别重逢的亲人。 季玶未有回话,继续朝着肖乾所处的位置走去,他一进门就看到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坐于上首位置的女人,但因距离有些远,无法看得十分真切,只大概能辨识出,一个身穿正黄色朝服的人正嵌坐于那个位于大殿中央的、不知天下多少人觊觎,正统和正义总是能站得住脚的,旗号正了,官兵士气自然也大增。 在攻城者咄咄逼人的气势下,守城者反倒是显得有些做贼心虚,完全是不堪一击——投降的投降,缴械的缴械,还想负隅顽抗一下的就奉上自己的脑袋。 光复军以破竹之势将“畊”字大旗一面接一面地在临安府城内插起。 临安城里各处破防的消息刚送进隆昌宫,消息还没有捂热。隆昌宫的西侧宫门——宣直门便被攻破了。 原来,光复军虽是仿制了所有开宫门用的墨敕鱼符,但要开宫门须得人符合一,所以最初的谋划是,只要想办法能骗开一扇宫门就算成功。 最终,一个光复军暗桩将隆昌宫西面的宣直门成功骗开。宫门被骗开后,埋伏在宣直门外的一支光复军的精锐便攻了进来,随后在宫内暗桩的帮助下,从内部将所有宫门攻开,把埋伏在各个宫门外的光复军精锐全都放了进来。 隆昌宫内瞬时火光冲天,人声四起。 *的金銮宝座之上,朝服的绣制大概是使用了不少金线,面料上竟还反射着明晃晃的光,显得那衣服有些喧宾夺主。 肖乾一生都在追逐至高无上的皇权,凤仪殿的大殿恰是她掌控皇权的象征所在,在这里,这位女皇可以睥睨满朝文武,指点江山。 如果让她离开这去还来——肖乾从那侍奉手中抢过小马刀,直冲至他近前,恶狠狠地将那柄刀的刀刃刺进了他的心窝。 这么多年过去了,那刀尖刺进身体里时的剧痛,似乎早已淡忘,而真正让他一想起就痛到无法呼吸的,是他在“弥留”之际所看到的——母亲对着自己撕心裂肺地哭喊。她那张泪眼婆娑的扭曲面容给他的震慑比用刀子割他的心还难受,所以他一直见不得女人哭。 肖乾问出那句话后虽然没有听到任何回答,但已确认这个朝自己走过来的年轻人就是赢畊,因为看这人身后还有几个光复军的将士如影随形般地跟着,像是欲意保护他。 “玶儿,你竟是真的还活着呀?这可真是太好了!都长这么大了?快走进前来让哀家好好看看!”肖乾语气中流露出的惊喜竟是显得十分真诚,恁谁也看不出,她是在跟一个自己曾经想杀却没能杀死的人在说话。 季玶听她这样说,反倒是慢下了脚步,因为打心底里不愿接受这个人虚情假意的召唤。 “玶儿,你难道不想见你的母妃吗?快过来呀,快来认认你的母妃,你若是还能认得出,那哀家才相信是真正的玶儿回来了!”肖后像是看出了他的迟疑,于是赶紧换了一种说法,那语气明显就是要钓鱼上钩。 季玶一进门就远远地望见她手里抓着的那颗人头,那颗头颅的头顶上貌似还有一头浓密的长发,老太婆将头颅置于座椅上紧贴在她身侧的位置,一只手还按在那头颅的头顶上。 因为距离太远,季玶看不清那头颅上的五官。听肖乾换了一种说法,原本慢下来的脚步,又不由地快了起来 “主公,慎行!”身后再次响起薛峰压低了嗓音的劝阻声。薛峰说完,紧跟在身后的另外几名将士也都低声地附和了类似“三思、慎行”之类的话。 在听到几人的劝阻后,季玶的脚步不由的再次一顿,正欲回头跟薛峰几人说点什么,忽听肖乾开了口:“玶儿,你的这些手下人可都不太听话啊!哀家刚才明明说过,只许你一个人近前来拜见母妃,其他人须得给我站得远远的,怎么,都当哀家说话是放屁吗!” 季玶快速给薛峰等几人使了个眼色,让他们不要再继续跟着了,随后转身继续朝着肖乾所在的方向走去。 第78章 但身后那几人似乎是都不太放心,脚步虽是慢了下来,依旧是继续缓慢地尾随在季玶身后。 肖乾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即刻一改刚才的慈母形象,疯了似的举起手中的一样东西——那是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动作夸张地在那颗人头的上方挥舞着,比划出欲意往下戳的动作,并冲着季玶身后的几人大吼道:“你们几个若是再继续跟上来,休怪哀家不客气!哀家这就把赢畊母亲这张漂亮的脸戳花,还要戳破她的眼珠子,让玶儿今天见不到他的母妃,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听到没有!” 说完,将手中的尖刀狠狠地戳在了那颗头颅散下来的头发里。 季玶看她疯成那样,不得不再次回头,给身后几人递了个狠厉的眼色,示意他们停步,同时一只手快速地摸了下腰间配剑,那是向几人暗示自己还有后手的意思,以让他们不必太过担心。 几名将士无奈之下只得照办,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季玶看到老太婆那一番挥舞匕首的表演,立刻联想到十八年前的那一幕,莫名感到有些熟悉。 “玶儿,快点过来,别让你母妃等久了。”肖乾一改刚才那凶神恶煞的形象,又换回了慈母模样,脸上的变化就如同夏季里的一场骤雨,前一刻还电闪雷鸣,下一刻便晴空万里。 季玶独自一人向那个金銮宝座上的人走去。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老太婆手边的那颗头颅,但是因那头颅太小,距离又太远,他看不太真切。 随着他越走越近,上首位置的情形便能看得越来越清晰了,他眼睛紧盯着那颗头颅,想看清她的面容,而头颅上一水的长发却将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龙座上的肖乾已不似当年的模样,满脸的褶皱,老得面目全非,若不是因为她坐于那金銮宝座上自称哀家,季坪想,若是走在大街上碰到,他大概也会是相见不相识的。 他在看向她的时候,那个老女人也在用一种睥睨的眼光看过来。那是一种容不下一丝异己,只装得下仇恨的眼神,是肖乾这个女人所特有的。 季玶在对视了那样的目光后,立刻找回家自己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个远房亲戚,真是太可笑了!”肖乾讲完这一段故事后,像是为了继续烘托气氛,又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那么范明初参加不了省试,他二人的婚约就取消了?”季玶问道。 “是范明初这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方主动提出取消的,他自恃才学出众,天赋异禀,自小就被家人寄予厚望,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自然是接受不了连省试都参加不了的结局,所以觉得没脸去娶人家金陵府的才女,此事对他打击很大。后来吴允儿被传召入宫,他便托人去打听原委,才知道,原来是当今皇上为了一己私利,拆散了他的好姻缘,还毁了他的理想和前程。” “所以他就进宫做了太监,欲意对父皇行报复之事?”季玶顺势接了后话。 “对,他当时年纪也不大,又很有才气,改名换姓给自己编造了另外一个身份后,很顺利地就进了宫,你父皇自然不知他是谁,你母妃以为他是因走不了正规仕途,才会出此下策走了另一种仕途,并不知其真正意图,所以没有在你父皇面前揭穿他的真实身份。等后来知道了,为时已晚。” “难道他所行的报复之事就是要帮助皇后殿下您夺权?” “既然你父皇毁了他的一切,那他就要报复回去,他要毁掉你父皇的一切,毁掉他的江山,毁掉他和你母妃的花前月下。但他一个底层小太监连见到皇上的机会都微乎其微,何谈去报复皇上,最终还不是得靠哀家。他在看清了各方阵营之后,主动向哀家示好,表了童年记忆里的那个肖皇后。 肖乾的身旁立着个护卫,那护卫着一身暗红色并以黑色镶边的内廷护卫武服,他手执一柄长剑,眼神木讷中透着冰冷,心无旁骛地直视着前方,脸上更是如木胎泥塑般没有任何表情,季玶知道那是一种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表情。 “玶儿,你且立于阶下说话吧!把你腰间配剑解下来,扔远一点,扔得越远越好!” 季玶走至通往上首位置的玉阶前时,忽听肖乾发了话,于是停住脚步,但并未有去解腰间佩剑,像是有些迟疑。 肖乾看出他的犹豫, “是的呢,玶儿也是多年没有见到皇后殿下了,殿下别来无恙啊!”季玶终于是开了口,回话时也学着肖乾那般假惺惺的口吻,并还假惺惺地浅浅施了个拜见之礼。 “哀家很好,玶儿这不是也看到了吗?玶儿快看看,你母妃也是一样的好呢!”说完,肖乾用手将那颗头颅上的秀发向一侧拨了拨,将头颅上的面容一览无余地展现出来。 第51章 叛徒 果然如薛峰所说,那颗死人的头颅上竟然栩栩如生地现出了一张十分有生气的、宛如活人一般的面容。面色虽是苍白,眼帘虽是闭合着的,但却像是一个活着的人在闭目养神,平和而又安详。 和多少年来季玶多么渴求能再见上一面的、总是会出现在梦里的母妃的那张脸别无二致……那竟然真就是母亲的头颅,十八年过去了,竟还被保存得那般完好。 饶是季玶再如何于事前刻意地反复提醒自己要时刻保持淡定,当那张栩栩如生的面容呈现在眼前时,仍旧是心头猛地震颤了一下,头脑中闪过片刻的空洞,眼中竟有潮意泛出。 第79章 “这么多年过去了,竟还是认得出母妃的,果然是玶儿回来了。”肖乾察言观色出了季玶的反应,立刻做出了论断。 “你为何要这般保存母妃的尸首?”里,和要了她的命没什么区别,所以在听说城破之后,她不躲不藏也不逃跑,稳稳地坐在那个能彰显她位置的金銮宝座之上,死也要死在这座大殿里,死在这个座位上。 季玶一步步走向那个“久别重逢”之人,心里的激动竟是大过了忐忑,因为眼见着就能和这个姓肖的女人再次正面交锋了。他记得上一次的正面交锋,还是在十八年前,那时他只有六岁,是那般的弱小,那般的无助,可现在不同了,他长大了,不仅长大了,他还强大了。 十八年前的那一日,父皇刚刚驾崩,肖皇后亲自带人来到母妃的沐芳殿,要将母妃赐死陪葬先皇。 季玶那时虽只有六岁,但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听闻肖皇后是要来赐死母妃的,二话不说,手里拿着一柄小马刀,就朝着那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冲了过去。那小马刀还是他过生辰时父皇送的礼物。 然而毕竟只是个半人高的小孩子,还没冲至近前,便被皇后身边的侍奉给拦住,并把他手中的刀给抢了下来。 接下来所发生的一切,是他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就算他刻意地不愿去回想,努力地想要遗忘,但依旧会幻化成一幕一幕的片段,时不时地侵入他的梦乡,使原本平和美好的梦,忽然就翻转成能惊醒他的噩梦,甚至在被惊醒后,脑海中的那些片段依旧挥之不去,挥季玶问道。 “唉!哀家可真是不敢相信啊!当年明明是把那刀子戳进心窝处的!”肖乾答非所问,可能是因为确认了活着的季玶后深有感触,只自顾自地表达着自己的惋惜。 “谢太后高抬贵手,没有戳中玶儿命门,只扎在了胸口处不致命的活穴(注1)上。”季玶顺着肖乾的话,假惺惺地做了个拜谢的姿势,语气中也带上了假惺惺的感激。 “看来哀家这用刀子的功夫还真是不行啊!唉!那也是玶儿你命不该绝罢。”太后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竟是难得的真情流露,且没有一点娇柔造作——一脸的悔不当初,就像是好想再回到那是那刻,把戳进季玶心窝里的那把刀子再用力剜几下。 “太后还没有回答我是谁?”季玶听她这样说,语气更加急切,急于想要知晓答案的意图清清楚楚地写在脸上。 “怎么?玶儿,你竟不知是谁把你救出宫去的吗?竟然有人做了好事不留名。哈哈哈!”肖乾又是一阵轻蔑的笑。 季玶没有说话,只静等着她揭晓答案。 “玶儿,那你可算是问对人了,得亏哀家知道得及时,可以给你解解惑。” “那就快点说来听听!”季玶耐着性子催促道。 “玶儿你也是问得巧了,哀家这前脚刚查清楚,玶儿你后脚就来问了。”肖乾继续不紧不慢地卖着关子。 季玶不再催促,继续静等着她的后续。 “当年,你们母子二人的尸体,哀家是交由范明初去处理的,结果,你们中的一个活着回来了,一个竟被他留下了头颅,制成了人头玩物!”肖乾的这样一番话,就如同在季玶耳边炸响的一声惊雷,令他听完后脑子里竟持续不断地嗡嗡作响。 “是不是很是难以置信啊?你们那些人应是都恨死了范明初的,没想到他竟还帮你们做了这么件大好事儿。不仅你们没想到,哀家也是没想到啊,一直还以为他是身边最忠诚的一条狗,就是因为当年对他深信不疑,才会毫无戒心地把玶儿你和苓妃的尸体交由他去全权处置。前些日子,当听闻了玶儿你有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后,哀家才开始隐约觉得这人有些不对头。城破后,光复军到处宣传说你还没有死,你还活着,于是就派侍卫去抓他过来要好好问个清楚,正撞见他对着你母妃的头颅在那里自言自语呢,完全就是不打自招!被抓到我面前后,他二话不说就承认了。” “什么!那范明初现在人在哪里?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季玶脑中的雷鸣声依旧没有停歇。 “唉!哀家向来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信任了这样一个人就是哀家一生最大的败笔,所以在你们赶来之前,就亲手将其制裁了。” “什么?你是说他已经死了?” “一个叛徒,死都是便宜他了。”肖乾说完,朝一侧扭了下脸,目光指向一个位置:“玶儿,你的救命恩人就在那里呢,你也是好多年没见过了吧,要不要过去看看你这个恩人现在长什么样啊?” 老太婆并不知道季玶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早就混进了隆昌宫见过范明初之事,所以会有此一问。 季玶按照她目光所指的方向,快速地扫视了一眼,同时用余光锁定老太婆身边那个护卫的一举一动,以防有诈被趁机偷袭。 肖乾所示意方向的地板上,大概离他们数丈远的位置,一动不动地趴伏着一具尸体,从服饰上看,那是一个宦臣,从配饰上看,那是一具级别很高的宦臣,虽然季玶看不到他的脸,但立刻从服饰和身形上辨识出来,这人应就是范明初无疑……这个令他恨之入骨的人竟然就是自己一直无解的那个救命恩人,且已经被肖乾亲手制裁了。 季玶辨识出那具尸体后,并没有听从老太婆的建议,上前去“拜见”大恩人,而是立于原地未有挪动分毫,目光回视后再次锁定在肖乾及其护卫身上。 第80章 “难道是范明初曾觊觎我的母妃,便借着处理尸体的机会,留下了母妃的头颅作为念想?”季玶思来想去,觉得也只有这么一个说法能解释得通,但这种极端的方法,就算他本人能想象得出来,也是绝对做不出来的,竟然不让亡者入土为安。 “与其说是他觊觎你的母妃,不如说是当年你父皇夺人所爱在先。”肖乾带着些鄙夷的口吻回道。 季玶未语,脸上略微显露出了一丝吃惊神色,随后用一种愿闻其详的眼光看向说话之人。 “范明初原名黄赋,年少时可是金陵府的才子神童,一心想走科举之路,考取功名入仕途,十五岁就在县试中考了第一名,但不想被人使了绊子,被取消了参加省试的资格,若不是如此,这么有才华和天赋之人说不定能在殿试中考进前三甲,或者是拿个状元什么的也未可知。玶儿,你可知道这个使绊子的小人是何许人也?”肖乾竟是很会讲故事,故事刚讲了个开头便就欲知后事如何地打住了话头。 季玶确实被这故事吸引了,摇头表示不知,静待后续。 “就是你爹景宣皇帝啊!”肖乾揭晓了答案后,再次顿住了,可能是觉得这是一个故事的反转或是另一个故事的开端,需要一点讲述的技巧来烘托下气氛。 季玶继续保持专注的聆听状。 “你母妃吴允儿,也算是金陵府一个小有名气的才女,吴家和黄家曾是世交,吴允儿和黄赋自小就定下了婚约,且二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因你母妃比黄赋大两岁,所以两家便就约定,也不用等什么殿试了,省试结束后便就完婚。”肖乾在提到季玶母妃时,目光竟随心而动地看向身侧的那颗头颅,扶着头颅的那只手还轻轻捋了下那头上的一缕发丝。 她这样一番举动,把季玶看得心肝肺都不由地震颤了一下,生怕她对那头颅做出什么毁灭之举。 “你父皇天生就是个爱舞文弄墨、喜风月之人,所以很是爱才,只要是有才之人,男的他会很欣赏,女的自然是会很喜爱。金陵府是个书香气很浓的地界,你父皇经常会微服私访去那里,参加晦日(注2)举办的彩楼诗赛,一次诗会中,他被来参加诗赛的吴允儿的惊才绝艳给吸引,便动了把她纳入后宫的心思,后来打听到这位才女已是有了婚约,便决定使个绊子去破坏一下。因听说男方参加完省试,二人便要完婚,于是就使人授意给省试资格审查的官员,随便找个什么理由,取消掉黄赋的省试资格,若省试都参加不了,还完什么婚。至于是什么理由,竟然跟哀家还扯上了点边儿,说黄赋这童生是哀家的一个什么远房亲戚,要避外戚的嫌,哈哈哈,连哀明要为哀家做事,他所想要的正好和哀家不谋而合,且他又是个可用之才,哀家便就收了他,给他制造机会在景宣皇帝面前展示才华,以博得好感和信任。” 季玶进宫后,见范明初那一副道貌岸然的读书人模样,一直就心存疑惑,当年父皇对他不薄,他为何就要反目成仇,转投肖后阵营?今天总算是被解了惑:“范明初为了报复父皇,竟要毁他一座江山,这也太狠了点吧!” “于他而言,考取功名不就是他的江山吗,一个莫须有的原因就让他一辈子都参加不了科举考试,全部江山都被人毁了,那还不就以牙还牙地报复回去?活该你父皇咎由自取,破坏人家姻缘,毁人前程,遭报应是必然的。”肖乾像是十分不以为然,虽是已经恨之入骨地将那叛徒制裁,竟还愤愤地替他说起了公道话。 “范明初既然那么恨父皇和母妃,为何还要救我?” “哀家收了范明初后,一 通过这种以商养匪的方式,光复军规模逐渐壮大。光复军的核心层还有意识地去暗中结交一些不满肖后政权的江湖人士,将他们吸纳进光复军中。 后来,光复军又在全国各地建立起了自己的秘密据点。 随着各地反叛军的风起云涌,光复军要员又开始游走于各路反叛势力之间,欲意合纵连横各路起义军,将其收编为光复军,且进展得非常顺利。 光复大计有条不紊地进行着,直到总攻之日前夕,被收编的各路起义军才按照计划突然地挂起了赢畊皇子的大旗,以此举来给朝廷一个措手不及。 赢畊皇子是先帝立诏过的储君,打着他的旗号胜过无数大义的口号,那是正统江山的光复,必得民心。 季玶曾觉得,没有他在,大计依旧可以在,这只是他的一面之词,实在是太偏颇。而事实是,赢畊皇子必须在,他可以什么都不用做,但只要他在,光复军复国的口号就不再是虚无的,光复军打起的大义旗号便是底气十足的。直有个顾虑,就是担心他对你母妃余情未了,因为心里带着情根的人做起事情来总是容易心慈手软。他为了向哀家证明,他净了身后已是个不近女色之人,曾几次公开举报向他示好的嫔妃和宫人。他还告诉哀家,自从知道是因为你母妃的缘故导致他前程尽毁,便对你母妃恨之入骨,心里已是不存一丝念想了,毁他前程之人都是他的仇人。哀家竟还真信了他。” “太后的意思是,他因对母妃余情未了,才一时心软救了我?” “范明初对你父皇是真的恨,但对你母妃应只是因爱生恨,亦或是他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爱是恨,否则也不会留下那头颅了,所以哀家才会说,心里有情根断不了的人绝对用不得。”老太婆说这话时,又是一脸悔不当初的表情。 第81章 季玶听肖乾这样说,再次快速地瞥了一眼不远处那个恩人的尸体,他真希望他还活着,有些事他要好好问问他。 第52章 王之飞 季玶当年胸口处挨了一刀,却幸运地活了下来,大概真的是老天要留他一命。那柄小马刀本就是专门给小孩子打造的,刀尖非常尖细,虽是被肖乾戳进了心窝,却不知怎么那么寸,细小的刀尖刺中的位置恰恰是他胸口处不致命的活穴。 被刺中后,赢畊小皇子便处于一种假死状态,但在场之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人送出了隆昌宫,躺在临安府的一个农户家,被那农户一家人悉心地照料着。 那农户一家都是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且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家主告诉他,他昏迷的时候,是被一位年轻的行脚商送过来的。那行脚商是他的救命恩人——行脚商在附近的商路上遇到了个遭遇劫匪的商队,商队的人都被匪徒杀光了,只剩他这个小孩子还留着一口气,就把他给救了下来。但看他伤势太重,不方便带走,便把他留在这里养伤,并给足了银两,请求家主收留。 季玶虽然年纪小,但心眼子可不小,听农户这样说,就顺势承认下了这个说法,把自己的真实身份隐瞒了下来,还给自己编了个名字叫“王小五”。他想着自己被皇后扎“死”后,不知怎么就辗转到了宫外的一个农户家里,定是被什么好心人给救了。后来,为何要保存母妃的头颅?” “哈哈哈。”肖乾闻言,忽然就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些狂妄和轻蔑,“保存你母妃的头颅?活着时都恨不得不见,总算是能阴阳相隔不用再见,哀家有什么必要如此行事呢?保存你母妃头颅的自然是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那会是谁?”季玶顿生满心的好奇,急切追问道。 “自然是玶儿你的那位救命恩人了。” “我的救命恩人?你是指哪个救命恩人?” “就是把玶儿你救出宫去的那个救命恩人啊!” “什么?把我救出宫去的人?那人到底临安府里传遍了赢畊皇子被太后处决的消息,他知道自己这是以诈死的方式死里逃生了。 月余后。季玶在农户家里养好了伤。那家主是个厚道之人,一直记挂着那个行脚商的委托,他自家是不缺儿不缺女的,但正好有个无儿无女的远房亲戚,是个年过半百的老鳏夫,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一直很想收养个一儿半女来给自己养老送终。 于是在农户家主的撮合下,那个老鳏夫便把这个聪明伶俐的、小小年纪竟还识不少字的行商遗孤收作了养子。 老鳏夫为了营生常年跟着商队跑边境做贸易,收了季玶这个养子后,跑边境时便就把他也带在身边。 景宣皇帝在位时,钱塘国与新梁国之间一直交好,边境上少有冲突,反倒是边境贸易十分繁盛,所以吸引了不少行脚商在边境上跑货,把钱塘国的丝绸茶叶瓷器等物贩卖去新梁国,再把新梁国的香料种子皮衣等物带回钱塘国贩卖。 季玶跟着养父跑边境时,看到四处都张贴着王之飞等人的通缉告示,这才知道王之飞大人在逃,且很有可能就藏身在两国边境附近。 王之飞是六忠臣中左相王起的亲弟弟,是钱塘国的柱国大将军,常年在钱塘国临界新梁国的边关驻守。 他之所以能够成功遁逃,是因为太平门事件后,及时收到了左相府发出来的预警消息。 因本就身处边境之地,远离都城,等一级级的官府军报传到边关时,他早就卷着铺盖卷儿跑了。 景宣帝在位时 既然王之飞大人是在逃的逃犯,肯定是会改头换面的,不可能再以原来的面貌示人。于是季玶寻了几次机会,偷偷地对此人察言观色了一番,最终,从其身形举止和说话的语气口音判定,此人很有可能就是王之飞,遂寻了个只有二人在场的时机上前试探。 王之飞本就是认识赢畊皇子季玶的,但以前见时小皇子都是一身的锦缎华服,从头到脚拾掇得干干净净,而眼前这个七八岁大的男孩子,一身破破烂烂的粗布衣服,头发被一根破布条随便扎着,散乱出来的发丝跟杂草似的,小脸儿脏兮兮的,一看就是好几天没洗脸了,他就算是看着这孩子眼熟也不敢相认,毕竟临安府那边的消息是,赢畊皇子去年就被肖乾处决了。 随后,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试探中,总算是确认了对方的真实身份,最终,君臣二人涕泪相认。 王之飞没有想到赢畊皇子竟然还活着,真可谓是又惊又喜。 季玶告诉养父自己寻到了失散两年的大叔伯,且大叔伯在边疆这边混得还不错,便想留下来跟着他一起讨生活,老鳏夫本来就是个孤苦无依之人,便答应季玶跟着一起留在王之飞身边。后来,养父花甲之年离世,离世前季玶为他尽孝送终。 跟王之飞一起出逃的还有另外几人,都是些戍边的忠臣亲眷,因担心被肖后清理,便就随他一起逃了,他们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在边境附近躲藏,躲藏期间,还得到了新梁国国王呼延烈的暗中庇护,因景宣皇帝生前曾与呼延烈交好,王之飞在边关驻守,得君王授意,与其之间常有走动,亦是建立了不小的交情。 呼延烈虽然收到了肖乾执政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当局的通告,要求新梁国协助缉拿王之飞等人,但这位新梁国的国王表面上对肖乾唯命是从,私下里却对逃犯们的暗度陈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第82章 肖乾因忙于摆平临安府内混乱的局面,根本顾及不到那么远的边境之地。最终,王之飞几人的小团体十分幸运地存活了下来。 既然赢畊皇子还活着,那么王之飞几人自然就开始谋划起光复大计了。 要实现光复大计,必得要有足够的银两,才能招兵买马、储备军饷。 于是光复大计的初始阶段,就是要先储备银两。 王之飞几人出逃时,虽是带了些银两,但只够吃穿,好在边境之地贸易繁盛,有很多赚钱的机会。 王之飞就带着他的小团体,一边跑镖,一边做起了边境贸易。 他因曾担任过戍边大将军,管辖过边境的商贸流通,对边境的地形风貌、风土人情以及贸易政策等都十分熟悉, 虽是个武将,却非常有头脑,把他那些用兵打仗的本事潜移默化进了做生意里,几年下来,竟把手头上的营生做得风生水起,且越做越大,在积累了一定财富之后,便开始暗中储备兵力。 因边境处商贸流通比较繁荣之故,当地还存在着一股特殊的势力——专门抢劫商队的劫匪。 王之飞做戍边将军的时候,治匪很有一套,而肖后政权下的戍边,却是匪祸不断,个中原因,他这个治过匪的将军最清楚——并非是治不了,而是根本就不想治,官匪勾结,沆瀣一气,中饱私囊罢了。 边境中治不掉的匪患,正好可以为光复军暗中集结兵力打掩护。 于是,王之飞明着做生意,暗地里开始养匪。所以最初组建的光复军是以劫匪的名义聚集的。虽是披着劫匪的外衣,但并不做打家劫舍、杀人越货的营生,反倒是收编了不少当地的土匪,令边境地区的商贸治安好了许多,远胜过那些戍边官兵的治匪效果。 赢畊皇子不仅是一个人,更是一个象征,是光复军所有军心的指向。 季玶从小就跟着王之飞跑镖做贸易当土匪,摸爬滚打出了一身本事,比在宫里太傅教的那些纸上谈兵的东西实用多了,且一有时间就勤学苦练各种功夫,有王之飞教给他的正统功夫,也有从三教九流那里学来的邪门功夫。 十几年来,他每天都攒足一口诈尸这事抛在一边,他推开身上的尸体,快速地坐起身,趁着那刺客需得将剑从皮肉中拔出来的半分滞后以及这突发情况给那人带来的片刻恍神,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靴筒中抽出一柄匕首,对方虽是反应过来他的企图,但拔出剑后的出招已是被动了许多,不得不采用剑锋横扫的方式扫向季玶,但长剑在这种近距离下非常没有攻击的优势,随即被季玶轻松化解掉——矮身低头躲过了那横扫过来的剑锋。 随后,赢畊皇子快速做了个向前扑的动作,同时猛地扬起手臂,稳准狠地将刀刃刺进了那个刺客的大腿根处,紧接着又快速地拔.出,殷红的鲜血瞬时从那刀口处喷涌而出。季玶拔出刀后,很有预见性地贴地向一旁翻滚开,闪电般躲开了喷涌而出的鲜血,并也躲开了那刺客在中刀的同时袭出的一剑……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这扎人大腿根的手法正是季玶教给乔婉儿如何用剪刀将人一刀致命的方法,只不过这一次他扎的不是脖颈根处,而是大腿根处的脉门,因为他此时所处的“地势”比较低。 那个刺客见季玶出招,虽是做了个躲闪的动作,但还是慢了半拍,被刺中后,低低地咆哮了一声,下半身很快就失了力气,双腿无力地跪倒在地上,因练功之人都有稳住下盘的习惯,所以他勉力地用手中剑支地强撑了片刻,但最终还是缓缓躺倒于地板上,没了一丝生气。 与此同时,王之飞领着几名光复军将士跨过那个“一夫当关”护卫的尸体快速地冲向季玶这边。气,希望能有朝一日杀回临安府,找肖太后报仇。 季玶一直很想知道是谁把他从宫里救出来的,是不是就是那个装扮成行脚商,把他送去农户家里的年轻人?不知那人到底是个什么身份? 王之飞大人说很有可能是一位忠于先皇的宫里面的人,如此时局下,自然是不敢留名的,等以后有机会再慢慢查找此人。 所以寻找救命恩人一直是季玶的一桩心头事儿。他混入宫前曾去找过那个农户一家,但听说两年前,因为一场大雨,那个村子里的人都被埋在了山石之下。 后来混进宫里,也时刻想着,若是有机会,定要好好查查谁是他的救命恩人。 季玶曾经把他能想到的宫里面有可能的人,全都想了个遍,从宫里的侍奉太监到做洒扫的杂役,亦或是他曾认识的宦官大臣,但从来就没有往肖乾的那条忠犬范明初身上想。 所以当听肖乾说是范明初把他从宫里救出来时,季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第53章 中计 凤仪殿的大殿内,肖后刚刚讲完范明初的故事,忽然,便听大殿门口传来一阵骚动,还伴随着一个小孩子哇哇的哭喊声。 随后,是一个人嘹亮的说话声:“肖乾老贼婆,你可还认得洒家!快把苓妃娘娘的头颅完好地交出来,否则洒家现在就一刀把你孙子的头给砍下来!” 那人说完后,小孩子的哇哇哭泣声突地就高亢起来,很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季玶听到身后来人的声音,心情复杂地狠狠皱了下眉——那是王之飞的声音,他好久都没有见到王大人了,本来见到他应该是久别重逢后的喜悦,可这番情形下,他完全喜悦不起来,且既不能回头朝他看,也不能跟他讲话。 第83章 他大概是赶来隆昌宫与自己会合,边关战事缓和,王之飞这个戍边将军日子就过得比较清闲,所辖职责也跟以往大有不同,都是些边境商贸或外交的管理。 所以,每逢边境商贸交易的淡季,时常会告个休沐假,从边关回到临安府的府邸休养些时日。 王之飞骑术射术了得,每次回到临安府休沐时,都会被景宣帝召入隆昌宫,钦点他做小皇子季玶的教头,在皇宫里的教场教习小皇子骑马射箭。 因曾亲自受教于骑射之术,季玶是认识王之飞的,所以他在边境跟着养父做贸易的时候,就时刻都留着个心眼儿,总是会特别留意和王之飞大人身形和长相有些相似的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寻到王之飞大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给老鳏夫当养子的第二个年头,季玶终于是在一个商队里“抓”住了那个逃犯——王之飞。 彼时,王之飞化名王志,是护送一个商队的镖师首领,季玶和养父这种零散的行脚商,为了行路安全,一直跟着那个大商队一起行路。 季玶看到那个一脸络腮胡子的跑镖人的首领时,虽然他从头到脚都跟王之飞大人没有一点相似——胡子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来的半张脸上的皮肤是黝黑黝黑的,王之飞大人原本是张不留胡须的白面书生脸。但这位首领的说话声音却莫名让季玶觉得耳熟。时,听闻了大殿内的局面,便就直接去挟了小皇上来这里,要在肖乾面前做要挟。 季宁的出现,令季玶忽然感到有些心神不稳,因为,季宁让他想到了乔婉儿。 他答应过乔婉儿,不杀小皇上的,为此,还特意下了一道务必活捉小皇上的军令,其真正目的是为了保全他性命。 他来此处之前,陆乙已经给他传了话过来,说是小皇上及其“身边人”已经被“活捉”,让主公放心。 而此时王之飞出人意料地把小皇上挟来当人质,立刻令他生出不小的担忧,乔婉儿应是一直在季宁身边,季宁被抓走时,她有没有被吓到?毕竟季宁曾救过她,他二人关系也十分亲厚。 不安全,若老太婆想要毁那头颅,他却是根本来不及上前阻止,且不说,那持剑的护卫还有可能会阻挡他。 正想着下一步该如何办时,忽见肖乾恶狠狠地开了口:“好你个王之飞,跟哀家学手段,你还是嫩了点,哀家既然敢用这种法子,自然就不怕被“还治其人之身”,哀家江山都要没了,还留个傀儡皇帝何用,随你们处置罢!” 在老太婆心里,果然只有江山,其他什么都不重要。 说完,便快速地给身旁的护卫使了个眼色,那护卫会意后,迅速俯身抓起她手边的人头,向高处使劲儿地一抛,头颅在空中划出一条长长的弧线,眼看就要落进不远处的一个火盆里……大殿里为了取暖,中央玉阶的两侧正燃着两个大火盆……忽然,一个褐色的身影如鹞子翻身般从那火盆之上“飞掠”而过,身影的主人“飞”过火盆时,用一个“海底捞月”的手法伸手抓住了那颗即将落进火盆的头颅,随后,他整个人险险地从火盆一侧滚落至地面上。 紧接着,大殿内瞬时惊呼声和脚步声四起:“快,保护主公!”“保护主公!”“杀掉那老太婆!” 季玶抱住母妃的头颅落地后便就着惯力贴地翻滚了起来,翻滚时,用余光瞥见肖乾身边那个暗红色的身影像是有所动,于是一边翻滚,一边做了个抬臂的姿势,将袖口中暗藏的几枚袖箭朝那个红色身影的方向发射了出去。 然而袖箭刚刚射出,他竟然发现头顶上那个暗红色的身影挟着一道森寒的剑气直冲下来。 脑子里瞬时懵了一下——肖乾身边那个护卫刚刚还在几丈外,怎么忽然就飞到了自己头顶上那么高的位置,此人难道有什么非人之功? 无暇细想,季玶借势向一旁翻滚,堪堪躲开了头顶上那护卫袭来的一剑,一声刺耳的金石碰撞之声差点震聋了他的耳朵,是那护卫将利剑刺在地板上发出的声音,那剑尖恰恰就落在他的耳边,只差寸余就要扎在他脑袋上了。 大殿里顿时人声鼎沸,响起各种大喊声:“主公小心!屋顶上还藏着个人!”“刺客!有刺客!”“有刺客藏在屋顶上!”“快快快……快点救驾!” 随后是杂乱的兵器交接之声。 季玶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从头顶上袭击他的护卫根本就不是肖乾身边的那个,而是从屋顶上冲下来的另一人……大殿的房梁上竟然还躲藏着肖乾的另外一名护卫,此人不知是什么时候躲上去的,竟一直没被光复军的人察觉,否则薛峰也不会误导自己说肖乾只剩下身边一个护卫。原来这老太婆死到临头还使出一招马后炮,季玶忽然感到自己有些轻敌了。 这确实是肖乾的瓮中捉鳖之计,那个躲于梁上的“君子”其实一直在等一个时机——就是赢畊皇子在他正下方位置的时机,他在这样一个时机出手,行刺成功的可能性最大。所以肖乾示意身旁那个护卫把苓妃的头颅往火盆里扔,其真正目的是要把季玶引至火盆边上的位置,方便那个护卫行刺,因猜到季玶一定会去救那头颅,就一定会在火盆边停留。 好在季玶是个有功底之人,反应迅疾,险临临地躲开了从上方刺下来的一剑,这若是换作一般人早就命中了。 此时大殿内的其他光复军将士包括王之飞也都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一边大喊着救驾,一边齐刷刷地冲向季玶。 第84章 但是,因相隔一段距离,冲上前去需要时间,且原本在肖乾身边的那个护卫竟悍不畏死地挡在了十几名光复军将士面前,他借着玉阶和廊柱之间窄门一样的地势竟以一己之力阻住了十几人的前行……他只要能做到片刻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将营救季玶的人拖住须臾,就能给那个行刺中的护卫争取到时间,以助其功成。 季玶被一道道剑锋逼得无法起身,唯一能做的就是快速地贴地翻滚,以躲避开那刺客一次次闪电般的袭击。 期间,他已经顾不得怀里的那颗人头了,因为自己的项上人头已快不保。 且他身上已经中了好几处剑伤,虽都不是要害,但在这样一种被动的局面下,他知道自己早晚会被刺穿心脏或戳穿脑壳。 眼见着自己已是强弩之末,翻滚和躲闪越来越力不从心,脑中不由地闪过一丝绝望,忽然,眼前闪过另一个人的身影,那身影遮住了朝他刺过来的森寒剑光,随后便感到有人重重地压在了自己身上,紧接着听到“扑哧”一声响,那是利器刺进皮肉的声音——竟然有个人忽然地扑到了他的身上,帮他挡住了刺客狠狠刺下来的一剑。 季玶用余光迅速辨识出挡剑之人——竟然是范明初!他原本是陈尸在距自己三尺外的地方!这个死人竟然活了过来! 范明初挡完剑后又变回了“尸体”,趴 范明初说完这么多话后,大概是有些不堪重负,随后嘴巴里重重地吐出了一口血,吐完血后,气息开始变得不稳,明显的进气少出气多。 季玶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范明初——其实自己最初听闻乔婉儿的名字时,亦是有那么一丝亲切感,大概应是和范明初一样,生出了同样的联想。 “允儿活着的时候,我没有答应她的苦苦哀求,但当我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便就后悔了,万分的后悔……”范明初终于是在最后一刻,决定不再嘴硬了。 “所以当你发现我还活着,便救了我。”季玶立刻被解了惑,不再有任何疑问了。 “你还活着,应是上天要给我一个可以重新反悔的机会……因为允儿……来求我那天……曾说……来世……一定……不会错过我……”范明初说完这句话后,呼吸更加的急促,本来还能聚焦的眼神渐渐开始迷离。 季玶迅速握住他的一只手:“范大人,你马上就能见到你的允儿了,见到她后……就去告诉她,你已帮她完成了心愿吧。” 范明初在最终闭上眼的一刹那,竟还微微地点了下头,像是对季玶所说以示回应,同时牙缝中挤出了最后的遗言:“下辈子……我也……好想不再错过她……” 季玶听他说出这样一句提及来世的话,竟不免微微有些动容,母妃的那句承诺,有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季玶不得而知,但至少他知道,范明初应是深信不疑的。 伏在原地不动了,他的舍身挡剑帮季玶赢得了喘息的时间。 有时候,局面的翻转只在须臾间,变被动为主动,其实就只差那么一口气。 季玶暂且把范明初 而另外一边,薛峰带着几人冲至肖后身边,随后,便听那几人中有人大喊道:“老太婆她割了自己的颈脉了。”“流了好多血!”“她……她好像是快不行了!” 听闻临安城失守,到处都在传赢畊皇子没有死,肖乾越想越觉得这事儿和范明初有关,遂命护卫将他抓来大殿审讯,不想护卫还一带一地“抓”来了个女子的头颅。 后来,宫门已破的消息传来,肖乾便垂死挣扎地设计了这样一个鱼死网破的局——用苓妃的头颅做诱饵,命一死士一直隐于房梁之上伺机行刺杀之事。 但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她亲手杀掉的范明初躺尸的地方正好离行刺的位置最近,竟不知何故地诈了尸,帮季玶挡了一剑,最终扭转了局面。 一心想要拉着季玶陪葬的肖乾,当看到谋划败落后,知大势已去,便用手中匕首自戕于金銮宝座之上,死都不肯离开那个位置。 第54章 嘴硬 季玶杀倒那刺客后,余悸未消地坐在原地缓了片刻神,随后快速起身走至范明初的“尸体”旁,蹲下身后将范明初的上半身扶了起来,见他眼睛微微睁着,像是还有一丝气息,赶紧让其靠于自己的一侧肩头, 并检查了下他身上的伤口——胸前的一处剑伤是致命的,后背的剑伤也很靠近心脏,虽然没有一刀致命,但伤口处还在往外冒着血,他唇色已苍白到和面色融为一体,可见已是失血过多,性命岌岌可危。 此时王之飞带着几人已走至近前,他们刚才都已远远地看到了范明初挡刀的一幕……如果不是因为来不及赶至近前,他们每个人都会愿意做那个为赢畊皇子挡刀的人。 但此时,王之飞看到是范明初“两肋插刀”,一脸的难以置信,于是忍不住地就想询问缘由:“殿下,这是何故?” 因为他并没有听到肖乾给季玶讲范明初的故事—— 还有,万一王之飞真的一气之下把季宁的脑袋砍了,那自己要如何跟乔婉儿交代? 季玶刚才无论是看清了母妃的头颅时,还是肖乾告诉他救命恩人是范明初时,就算是再伤感,再吃惊,都没有失了定力,而此时一想到可能会吓到乔婉儿,或在乔婉儿面前失言,他原本十足的定力忽然就大打折扣了。 第85章 乔婉儿这样一个女子,可真是个特别的存在,有时会令他心生欢喜,但有时也会令他心乱如麻,就比如现在。 季玶努力地绷住表情,尽量不让自己在肖乾和其侍卫面前露了怯。 且此时,他必须全神贯注于肖乾及其护卫的一举一动。他适才听到王之飞那样说,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担心肖乾会被刺激到,做出什么他不希望看到的事情。 果然,老太婆在听到王之飞所言和季宁的哭声之后,脸色立刻变得铁青,一侧嘴角很明显地抽动了一下。 季玶此时所处的位置,于他自己而言,可以说还算是安全的,因为这样一个和肖乾之间的距离,就算是那个持剑的护卫,想要对他进行攻击,以他的身手是能够来得及做出反应的。 而这样一个距离对于母妃的头颅而言,却并他带兵刚一进宫,便就被薛峰派来的信使给拦住,那信使向他汇报了凤仪殿内的对峙局面,他听闻后就着急忙慌地去抓小皇上了,赶到此处时,故事已收尾。 季玶未有回答王之飞的询问,只对王之飞等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在一旁稍等片刻。因他有话想跟弥留之际的范明初说。 是开了口:“唔……那个人驾崩后,允……知你们母子二人必定凶多吉少,便偷偷跑来找我,还跪下来求我,求我一定要救救她的儿子……” “然后你就答应了母妃?” “我没有答应她,我这么恨她,我为什么要答应她?”范明初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恨还是读书人的清高。 季玶没想到他会是这样一番回答,但一听就是前后矛盾的,就是那种本来想说,但貌似说完又有些后悔,转又开始极力掩饰的矛盾。 “那你最终还是救了我?” “那是因为发现你还有一口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气,我只是不想杀人而已……” “范大人,你既然这么恨我的母妃,留她头颅做甚?” “我就是想每天对着她的脸骂她是个负心的女子……” “那范大人你刚才又为何要帮我挡剑救我?” “因为想要留着你为我报一剑穿心之仇,杀了肖乾那老太婆。”范明初说得跟真的似的。 季玶见范明初死到临头了,嘴巴还硬的很,明明做了好事却死不承认——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读书人的清高吗?这难道不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吗? 此人所作所为和其所言所语完全是南辕北辙、相去甚远,可见其内心确实是矛盾不堪的。 “范大人,我混进宫里的时候,你是不是就已经认出我来了?” 范明初听季玶这样问,没有回话,只用一种平淡如水的眼光扫了下季玶的脸……季玶感觉他这是默认了。 “那范大人,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来的?”季玶对这个问题有些好奇,便追问道。 “在宫里见到你第一面时就认出来了。”范明初可能是想让人佩服他眼力非人,这个问题他回答得很痛快。 “什么?是如何认出来的?”果然,范明初的回答确令季玶有不小的吃惊。 “我搬运过你的尸体,知你左边眉毛里隐着一颗很小的粉红色的痣,那红痣的颜色本就很是特别,形状还有些像个三角,也十分的特别,应该不会再有第二人了……还有……你的面相,鼻子眉毛眼睛,和她太像了,从小就很像,长大了依旧像。”范明初继续证明着自己眼力非人。 “所以那日在听潮湖边,你第一眼见我就觉得我有些眼熟,凑近后,发现了我眉毛里的那颗红痣,就认出了是我?”季玶回想起那日的情形,瞬时明白,那日范明初凑近后,向他看过来的那般奇怪的眼神,并非是因为他叫了范公公后而恼怒,而是因为看到了他眉毛中的那颗红痣后显露出的吃惊。 “不仅认出来了,我那时还十分后悔当初救了你。”范明初继续说着大实话。 “范大人你赏我荆条抽背,就是为了看我褪去上衣后,胸口上有没有那个细小的刀疤,以最终确认我的身份对吗?” 范明初没有回话,看向季玶的眼神有些空洞。 季玶根本不需要他回答,只需要看着他的眼神,就知道是对是否了。 “为何要将我驱逐出宫?” “自然是因为讨厌你叫我范公公?” “既然这么讨厌我,为何不去肖乾那里告发我?” “告发你岂不就是告发我自己当年做的错事,我有这么傻吗?” “难道范大人不是因为担心我在宫里太危险,才要把我驱逐出去吗?” “我只是担心,你若是被肖乾发现,我自己太危险罢了!”范明初冷笑着回道。 “那乔婉儿的那条鸳鸯帕子呢,你为何要承认?别告诉我你是真的……”季玶本是想说,别告诉我你是真的喜欢乔婉儿,才承认自己是奸夫的,但话说到一半还是打住了,他想听听范明初自己怎么说。 范明初没有说话,在这样一个问题上,他似乎是不太想口是心非,虽然他曾经在肖乾面前口是心非过。但此时,在这个人面前,他可以承认自己不爱吴允儿,但却不愿承认自己爱别的女人,且还是这个男子喜欢的女人。 “范大人其实是为了保护我,怕她熬不过严刑逼供,最终把我这个奸……对食交代出来对吧?”季玶感到还是对食这个词更好听些,遂改了口。 第86章 范明初继续保持沉默,若是承认了季玶所说,那就等于是承认了他是在保护他;若是不承认,那就等于承认他喜欢乔婉儿……他两边都不想承认。 “范大人,那你知道是我杀了徐世新吗?” “当时是不知道的,但我知道并非乔婉儿一人所为,一定还有帮凶,后来……自然就知道是你了。”范明初脸上又流露出那种欲意显示自己眼力非人的神色,这一回大概是想表明自己是个能洞察秋毫之人,在断案上并非是个废物。 “既然范大人你那时候不知道这个帮凶是我,为何还要让慎刑司快速结案,不去深挖真凶?难道是对乔婉儿……”季玶之所以要在他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保护乔婉儿这件事儿上刨根问底,就是想要弄清楚,范明初对乔婉儿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这也许就是陆乙所说的男人的嫉妒心吧! “我那时虽然不知你是谁,但却知你杀徐世新,定是为了情,她替你顶罪,应也是为了情。我只是想成全你二人这般至死靡它的情罢了。”果然,要让范明初违心地承认他是为了保护乔婉儿,比让他真心地承认他是为了保护季玶还要难,范明初终于是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季玶,说出了真心话,“还有……就是……她的名字跟……允儿有点像,这让我想到了允儿,我……不忍她受酷刑之苦……” 范明初闭上眼后,周围几人都不知何故地静默了数息。 半晌后,只听近前一人用洪钟般的嗓音开了口:“唔,既然是这样,那洒家改主意了,给范明初这个混蛋留个全尸吧!” 那个大嗓门正是王之飞,他一直在一旁“听墙角”,且已听明白了个大概,应是在心里做了十二分的挣扎后,最终决定放过范明初的尸体。 这世间很多人都是在为了一个理想或执念而活,若是这个理想或执念在某些原因下忽然就没了出路,有些人就不活了,有些人就换一条路重新活,有些人就疯魔了。 范明初大概就属于最后这一种——纵使他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却一生都在背叛,他走不出头脑中的怨念,活得矛盾又纠结。 第55章 娶老婆 凤仪殿的大殿内,光复军的将士打扫战场时,寻到了苓妃娘娘的头颅,那颗头颅仍旧是完好无损的。季玶从火盆上救起头颅后,为了自保,不得不将怀里的头颅松了手,松手时故意给了个力道,让头颅尽量滚得远远的,远离大殿里打斗的战场。头颅好像是也很听话,就真的自己滚得远远的藏了起来。 其实季玶也知道,母妃的头颅就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件,但当看到母妃像活人一样的那张脸时,顿时就心生一种错觉:母妃复活了,母妃从他的梦里走了出来。 所以,明知道肖乾一定会有诈,他依旧是罔顾薛峰等人的提醒,拼死也要上前去保全那头颅。 如今头颅已经保全下来了 “范公……大人,范大人你醒醒,快点醒醒!”一声范公公差点又脱口而出,上次是故意失口,这次是真的差点失口。 范明初为了个人恩怨助纣为虐一个暴戾的政权,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但却是他的救命恩人——十八年前救过他,今天又救了他,没有这个人,他活不到现在——这个人的所作所为十分的矛盾,季玶在这样一个矛盾之人的面前,自己的内心也是矛盾的,就如同他内心里是想叫范公公的,却又戛然而止地改了口这般的前后矛盾。 范明初被唤后,眼睛完全地睁开,但眼神是晦暗的。 季玶见状,迅速从怀里掏出了几种不同颜色的药丸,一股脑地全都塞进了他的嘴里,那药丸里有清心丸、逍遥丸还有止血药,不管什么药都是用来死马当做活马医的。 范明初在那些药的混合药效的作用下,渐渐恢复了一丝清明,原本暗淡的眸色稍稍有了些神韵。 “范大人,能听到我说话吗?可是那肖乾老太婆亲手制裁于你的?” 范明初微微点头表示认可。 季玶刚才检查他的伤口时,就看出他胸前那一剑,虽 不等陆乙说完,季玶一拳头狠狠砸在身旁的廊柱上: 刚才在大殿里两人见面后忙着交流的都是军务政务上的事情:光复军总攻时敌我之间的伤亡情况如何?钱塘国内还有些负隅顽抗死守的据点,要如何攻破?隆昌宫易主后,后续事宜要如何安排等等。都没有机会说说久别重逢的话。 他二人虽是君臣关系,但私下里更像是叔侄一样,所以王之飞特意在大殿门口等季玶,想要找机会跟他私下里聊点叔侄之间的私房话。 王之飞想当年可是常被帝王召见的朝廷的正统大员,但自当了土匪头子后,便就养了一身匪气,他整个人从头到脚就两个字——“粗犷”,长相粗犷,满脸的落腮胡须,晒得黝黑的皮肤。说话粗犷,总是以“洒家”自称,这是民间许多粗鄙之人喜欢用的自称。做事也粗犷,当他听闻肖乾拿着苓妃娘娘的头颅做要挟时,直接就去捉了小皇上过来,准备当着肖乾的面,把这小娃子的头剁下来…… 所以,恁谁见了此人也不会相信,他以前曾当过钱是戳中了要害,但貌似并不十分专业,遂立刻明白范明初为什么会诈尸了——肖乾盛怒之下,喜欢亲自动手杀人。大概是听闻了范明初的叛徒行径后,怒火中烧,盛怒中拔了侍卫的剑将其一剑穿心,但外行毕竟是外行,她这个外行虽然是能找得准要害,然而下手时却十分的不专业,多半是又像十八年前扎自己一样,把范明初扎了个假死。但至少比乔婉儿要强许多。 第87章 “范大人,你为何要救我?十八年前也是你把我救出宫去的对吗?是因为我母妃的缘故吗?” 范明初静默了许久,好像是不想回答,但最终还,他倒一时不知该如何安置了,他可没有像范明初那样喜欢对着头颅说话的志趣。 季玶最终决定,先着人将母妃的头颅保管起来,等哪天找个时机让母妃和乔婉儿见见面,他想母妃应是很喜欢乔婉儿这样一个儿媳妇的……但愿乔婉儿不要被吓到……见完面后,就将头颅送去母妃的陵墓安葬,这也算是让母妃尸首两全,入土为安吧。 季玶让人帮他简单处理了下身上的伤口,随后又跟薛峰交代完保管头颅之事,便就走出了凤仪殿的大殿,一眼看到王之飞正在大殿门外等着他。 乙那里去了吗?”季玶行至王之飞近前,第一句话便是再次询问季宁的情况。 “殿下,且放心吧,早就送回去了,一根汗毛也没少,臣知道殿下下了不许杀这娃子的军令,并没有真想杀他,这不是事急从权吗?用这小子吓唬一下老太婆,不想还吓唬不住,这老太婆可真不是一般人。殿下一定要留着这个娃子,可是要彰显一国之君的大度,免得被天下人说成,是位容不下一个小孩子的君王?” “唔……”季玶支吾了一声,只当是承认了王之飞那冠冕堂皇的说法……自己哪里是怕天下人说,只是怕在乔婉儿面前没法交代罢了,所以才会这样反复确认季宁的安全。 一说到小皇上,季玶心里又想到了乔婉儿,此时此刻,他忽然有些着急地想要见到那个被“活捉”的宫女了,他嘱咐陆乙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向那个女子透露,因为他没想好要以怎样的方式去见她。 拿下了隆昌宫,灭了肖乾老太婆后,季玶整个人一下就放松下来,原本在心里绷着的那根弦也松弛了许多,脑子里竟是福至心灵地冒出了各种去见……确切地说是“捉弄”……乔婉儿的方法:是以未来隆昌宫的主人——赢畊皇子的身份直接召见她?然后观赏一下她知悉了自己真实的身份后,震惊到说不出话来的惊愕表情;还是直接下一道旨意,宣她来侍寝,然后藏于床帐后,看她在不知道自己就是赢畊皇子的情况下,会是怎样一个反应?亦或是再继续装成小太监福枝蒙骗她,看她那被蒙在鼓里,不明所以的傻样,然后在心里偷着乐。 反正季玶觉得哪种方法都挺好玩,都别有一番乐趣。 季玶眼前还站着个王之飞,心思却都跑到乔婉儿那边去了,忽然,他感到当胸被人锤了一拳,本能地捂着胸口后退了几步……锤他的人是王之飞。 王之飞看到季玶那副神思不属的神情,以为他是因为即将要入主隆昌宫当皇上而有些飘飘然了,便决定把他锤清醒一点。 此时,光复军的将士都已经到大殿的台阶下面列队等候了,于是王之飞趁着那些人离得比较远,看不清他二人之间的交流,便就卸掉了臣子的伪装,端出了叔伯的架子,捶完季玶后,也不用敬语了:“好你小子,可真有你的!洒家差点就见不着你了。当初不听洒家的劝,非要以身涉险,上次就听闻你差点被羽林军抓了,今天又亲眼看到你差点被老太婆算计!你小子就是太固执,非不听我劝,若是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洒家要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父皇和母妃交代!” 季玶被锤后,立刻找回了叔侄之间的亲切感,赶紧收拾起满脑子如何去捉弄乔婉儿的歪心思,专注地面向王之飞,打趣地回道:“王大人难道不是应该高兴才对吗?和大人分别时,大人不是说,本宫若是死在里面,就替本宫来当这个皇上吗!” “殿下,瞧您说的,洒家说个气话也信?再说了,洒家不姓季,可不敢学那肖太后去当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臣。”王之飞看似说话做事都很粗犷,其实是个粗中有细之人,否则也不会既能当土匪又能做生意了,他虽然是私下里在跟季玶玩笑,但依然很注重分寸,用这样一句玩笑话就轻巧地避了嫌——他可没有篡位的心思。 季玶听出了他的避嫌,知道如此时局下,自己这样的玩笑话,说者无心,但却听者有意,便就不再多说什么,立在王之飞面前但笑不语。 “殿下,您这进宫假装个太监什么事儿都不耽误呀,竟在宫里还找了个对食?这是走到哪里都能招蜂引蝶啊?”这种玩笑话不需要避嫌,王之飞乐此不彼,在旁听季玶和范明初的交谈时,听到了一个关键信息——殿下装成太监进宫后,跟一个叫乔婉儿的宫女对食。 “王大人这话怎么说的呢,玶儿也老大不小的了,至今还没娶到媳妇,大人也不帮忙张罗一下终身大事,玶儿只得自己替自己多考虑了,何来招蜂引蝶一说?”季玶很有些不服气,顺着王之飞的话调侃道,且以玶儿自称,以示亲切。正。版阅。读尽在晋。江文。学城 “娶媳妇自然是要得要得,殿下以后当了皇帝,媳妇就可以想娶几个就娶几个,洒家这次来就帮殿下带了一个来!” “什么?大人你一路打过来,还顺带抢了个女人不成?还真以为自己是土匪了?”季玶不知王之飞何出此言,半带调侃地问道。 “怎么会呢?洒家做了这么多年的土匪,也没抢过一个压寨夫人不是!殿下,新梁国的那个小公主呼延代赞过几日就要来临安府?”王之飞一脸神秘兮兮地回道。 第88章 “噢,她为何要来?这和本宫娶媳妇有什么关系?” “那西凉国王呼延烈不是答应了我们,偷偷将一只新梁国的队伍编入光复军吗?入编的这支队伍就是那代赞公主旗下的,是她主动请缨,要参与光复军的总攻,助殿下夺回江山,她带着那支队伍打着光复军的旗号,已帮我们拿下了边境附近的几座城池,休整几日后,便要前来临安府与殿下见面。” “哦?可真是没想到,新梁国的助军竟是她主动请缨,那她前来临安府可是要来找本宫请功的?” “当然不是,那公主亲自入编光复军,带兵帮殿下打江山,还要专程到临安府来和殿下见面,殿下用脚后跟想想应是也能想得出,她是什么意思了不是?” 季玶没说话,一脸懵地看向王之飞,那意思就是,我这脚后跟好像不灵,哪里想得出她是什么意思啊? 王之飞看他那迟钝样子,感觉有装腔作势的嫌疑,但也不好多说什么,便就直截了当地回道:“自然是因为那代赞公主看上殿下您了,想做您媳妇啊!” “哈哈哈,绝对不可能,这公主从小到大,见到我就跟见到仇人似的,一见面必要跟我干上一仗,怎么可能想做我媳妇?绝对不可能!”季玶听了王之飞所言,便哈哈大笑起来,一脸完全不能认同的表情。 原来他想不出公主是什么意思,还真不是装的。 “殿下,看来您真是不懂女孩子家的心思,她每次见您都要找茬跟您打架,那可不就是因为看上您了!”王之飞一副很懂的样子,对季玶做着点拨……虽然这位王大人逃亡以后,就一直是孤家寡人一个,抱过的雌性动物仅限于母鸡。 “那王大人你且说来听听,为何她找我打架就是看上我了?” 季玶觉得这个说法倒是很新奇,虚心受教。 “俗话说,打是亲骂是爱,不打不相爱嘛!” “唔……是不打不相识。”季玶纠正道。 “还不都是一个意思嘛!”王之飞被指出了错误,还挺不服气的。 季玶:“这……好像意思相去甚远。” “哎!咱不咬文嚼字了,殿下您想想,那江湖好汉之间都是打着打着就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情。女子和男子之间打着打着就生出了爱慕之情,那不也是很正常吗?” “倒是有些道理!”季玶想到他跟乔婉儿见了面老拌嘴,吵着吵着感情就深厚了,还真有些认同这个说法了……王之飞毕竟是曾经娶过老婆的人,也算有些经验。 “那代赞公主跟她父皇呼延烈说非你不嫁,无论殿下拿不拿得下江山她都要嫁,若殿下拿下了江山,她不管是为妃为后也要嫁,足见其对殿下一往情深。” “王大人,你莫不是为了让新梁国出兵,把本宫卖给那个呼延烈当女婿了?”季玶像是忽然有所悟,立刻质问道。 “殿下,冤枉啊,那呼延烈本就跟你父皇交好,一听说是要助殿下光复,立刻就爽快地答应出兵了。至于那公主为何非要嫁您,真的就是因为她看上殿下了,说是打小就很喜欢殿下,想要嫁给您过打打闹闹的小日子。” “她真的是这么说的?”季玶依旧是有些半信半疑。 “殿下,那还能有假?确是那公主亲口对臣说的,殿下您也是知道的,新梁国的女子都是很豪放的性子,不似钱塘国的那般内敛,喜欢哪个男子便就会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甚至倒追男子的都有很多。” “唔……这……倒还真是出乎本宫意料了。” “那公主的模样,殿下也是见过的,女中豪杰,英姿飒爽,说不上是倾国倾城吧,那也算得上是新梁族里的美女……” “本宫可不喜欢这么会打架的老婆!”王之飞话还没说完,便被季玶打断。 “殿下,您这么会打架,娶个不会打架的多没意思啊!” “就是因为本宫会打架,才想娶个不会打架的。如果真的有什么磕磕绊绊的事儿,也打不起来。若是娶个会打架的,有点什么磕绊,还不打得鸡飞狗跳?” “臣知道,殿下是因为想要娶那个不会打架的小宫女,才会如此说,小宫女自然是要娶的。既然当了皇帝,老婆不是可以娶好几个吗?那就两个都娶不就行了吗?” “不行,娶一个不会打架的,再娶一个会打架的,不会打架的还不得给会打架的那个欺负死?” “那就让那个不会打架的当皇后,会打架的当嫔妃,嫔妃怎么敢欺负皇后呢?” “那也不行,本宫就只想娶一个媳妇。” “哪有只娶一个老婆的皇帝?自古以来也没有听说过啊?” “那本宫就要开这个先河!” “殿下,您也别嘴硬,等一个老婆用腻了,再看看还想不想娶第二个,第三个!” “那王大人就请拭目以待吧,看看本宫到底娶一个老婆够不够用。” “殿下,一个真的是太少,要不咱们商量商量,还是娶两个吧?” “说好了一个就是一个,没什么好商量的。” 王之飞跟季玶讨价还价了半天,竟没占到半点便宜,只得退而求其次:“殿下,您也别急着做定论,等那代赞公主来了再说。” “本宫已有论断,不必等她来,王大人,这件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该忙什么就忙什么去吧,本宫这边也有点事要去处理,就此别过了。”季玶说完拔腿就做逃离状。 第89章 王之飞像是有些不达目的不罢休,竟然追上前去两步:“殿下,那个代赞公主着实是很不错的呢,您真的不再考虑考虑了吗?” “王大人若是觉得真有那么好,不妨留着自己物在季玶眼前晃了晃:“赢畊,你站在原地,没有我们的命令不许乱动,否则我这手里的火折子可是不长眼睛的,若是敢乱动,看到乔婉儿身上的导.火.线了吗?我会立刻将那火线点燃,把她炸得血肉横飞!” 他这话一出口,被挟持着的乔婉儿自然是吓得不轻,使劲地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开他的挟持,但是手被反剪着,且因身上挂着那么多火.药桶,还有好几根导火线横七竖八地缠着,不敢有太大幅度的动作,担心那火信子不小心碰到大牛手上的火种。 便只得冲那个大牛使劲地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巴里还着急地发出短促的“不不不”的声音,虽是说不出话来,但她想要表达的意思已是很清楚了——“不要不要不要这么做。” 相较于乔婉儿,即将被“干掉”的季玶倒是显得十分淡定,他一动不动地立于原地,未有表现出一丝慌乱,平淡如水的视线扫向那个着急又慌恐的女子:“婉儿,别怕,有我在!” 季玶的这样一句话,像是有什么神奇的魔力,那个慌乱中的女子在听闻后立刻平静了下来。 “喂,你们两个人别在我面前眉来眼去的!”福枝像是被季玶和乔婉儿之间那种无声对有声的交流给激怒了,扯着嗓子呵斥道。 “二牛,你还等什么?赶紧上去干掉那个抢了你媳妇的人!”受用!”季玶觉得王之飞在这件事上如此热心,一定是受了代赞公主什么好处,便就回敬了一句。 “殿下,瞧您说的,人家哪里看得上洒家这个大老粗啊!唉,殿下,别急着走啊,等一下,臣话还没说完呢!” * “陆乙,你说什么?你说乔婉儿和小皇帝已经被‘我’带走了?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季玶惊愕不已地看向陆乙。 陆乙见季玶那样的表情,立刻感到好像是坏事儿了,同样报之以惊愕不已的表情:“这……一个时辰前……难道那个……不是殿下您?” 第56章 知悉 “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季玶急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一个时辰前,小皇上被王之飞大人的手下给送了回来,在乔婉儿面前又哭又闹,说有个‘李逵’要剁了他的脑袋,那小子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应是被吓到了,乔婉儿看他那个样子也吓得不轻,没多久殿下您……唔……难道不是您……就赶过来了,说是要带小皇上去御花园里压压惊,让乔婉儿也一起跟着去。” “然后你们几个就放行了?!” “看管小皇上的这几个光复军将士是殿下亲自指派给臣的,都认得您的脸,所以就先入为主地以为那必定是殿下……” “那‘我’穿什么衣服?” “太监的衣服,殿下不是跟臣交代过,要在乔婉儿面前继续演戏么,臣看‘您’这样一身装束过来,以为要继续演呙阳军的细作,且呙阳军现在不是也归了光复军吗?于是臣便以同袍相称,那乔婉儿看后也没生出什么怀疑,当时臣还觉得自己戏演得不错……” 塘国的从二品大将军。 王之飞见赢畊皇子走出大殿门口,急忙迎了上去,先是施了个军中礼,然后恭恭敬敬地称了一声“殿下”——赢畊皇子回归了隆昌宫,自然也就回归了殿下的身份。 “王大人,那个小皇上季宁确定已经派人送回陆“赶紧传令下去!所有宫门严加封锁,出宫门的人都必须严格盘查,不要让小皇上和她身边的宫女乔婉儿给跑了,必须活捉这两人,对了,还有那个叫福枝的太监!” 临安府城的西面是山区,山区里住着许多山里人家,和山脚下那些挨门搭户的村子不同,住在山上的农户都是将屋舍搭建在半山腰的平缓坡地上,因坡地空场有限,一般是一个坡地上也就住着一户人家,所以在山里居住的人家,两户之间至少要隔着好几里山路的距离。 此时,一条崎岖的山路上,一个身穿深色束腰骑马服的青年男子健步如飞,几乎是一路小跑着上了山,最终在半山腰上的一座茅草屋的院门前停住了脚步。 那院子是用篱笆墙脱下来,将靴子口倒着使劲地抖一抖,我要检查一下你有没有藏暗器。”福枝继续发号施令。 季玶仍旧是没有一丝犹豫,乖乖地开始解绑袖,脱靴子,一边动作,一边说道:“福枝?你传话来说,让本宫不要带兵器,也不要带护卫上山,本宫自然是照做的,你看,一根针也没有带来,护卫也是一个也没有跟过来。乔婉儿人在哪里?快让我见到她!” 福枝没有立刻回话,而是带着十二分的警觉,仔细地检视着季玶的一举一动,以确保他身上没有带任何武器:“赢畊,你可别在我面前耍花样,乔婉儿可是在我手上,你若是有一丝敢不按我说的去做,小心她的性命不保!” “福枝,你也是看到了,我身上没有任何武器和暗器,你若是实在不放心,也可以近前来继续检查一下。你给我传了信,辰时三刻约在此处见面,我就完全按照你的要求一个人上了山,你也需遵守承诺,快点让我见到乔婉儿!”季玶语声急切地说道。 “哼,别想蒙骗我与你近身,知道你有功夫底子,我才不会上当呢。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虽然是一个人上的山,但你的兵马已经在山脚下把整座山头都包围了。”福枝哼了声鼻子后说道。 第90章 “福枝,你选这样一个位置约我见面,又限我这么短的时间赶过来,自然是算计好的,知我没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带兵围攻上来,只能是自己一个人上山。现在我已是按照你的要求独自一人上来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呢?赶紧兑现承诺,让我见到乔婉儿。”季玶依旧是语声急切地说道。 “那好吧,算你听话!”福枝冲着季玶答应了一声,随后扭头冲着屋内大声喊道:“大牛,把人带出来给这位赢畊殿下看看。” “来了!”茅草屋内立刻有人回应了一声,紧接着是一连串杂乱的脚步声,屋内走出来两个人——确切地说,是一个男人挟持着一个女人走了出来。 那女的正是乔婉儿,她嘴巴被一条绷带死死地勒住,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呜呜”的哼唧声,双手被反剪在身后,腰间竟然被捆了一圈圆形的硬纸筒子,大概有六七根,每一根都是拳头那么粗——那是民间过年用的一种粗筒子烟花爆竹,这种粗筒子爆竹里面的火药分量很足,且还有这么多根,如果一起点燃的话,足以把人炸得血肉横飞。 挟着她一起出来的那个男子,也是一身农户打扮,个头跟福枝差不多高,但比福枝胖了一圈,五大三粗的,脸上倒也还算白净,就是油光油光的。 乔婉儿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院子门口的季玶,眼睛立刻睁得大大的,眼神中的慌乱变成了惊奇,嘴里的“哼唧”声也停歇了下来,随后她的视线在季玶和身旁的那个真福枝之间来回横跳了数次……虽然她事前已经知道绑她的“福枝”和她喜欢的那个“福枝”并非是同一个人,但当两个长相一模一样的人同时出现在眼前时,视觉上还是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婉儿,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受伤?”季玶看到乔婉儿全须全尾地出现,悬着的一颗心落了地,随后用他那惯常的语气问道。 乔婉儿听到眼前这个穿着骑马服的“福枝”问出这样关切的一句话,立刻辨识出了那熟悉的表情、神态和语气——这是她喜欢的那个“福枝”没错。 她立刻激动得两眼放光,因为没法说话,于是冲着季玶先是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又使劲地摇了摇头。那是她对季玶做出的回复——我还好,没有哪里受伤。 “季宁呢?季宁在哪里?”季玶继续问道。 “你问那个小皇上是吧,乔婉儿发现我不是真的福枝,唉,什么嘛,我才是真的福枝,她发现我不是假的福枝,唉,就是她发现我不是你,就寻了个机会带着那小皇帝逃跑,我们发现后就去追,结果让那个小皇帝给跑了,好在乔婉儿被我们抓回来了。那小毛崽子跑了就跑了,对我们也没什么用,真正有用的是乔婉儿。”福枝像个老太婆碎碎念一样接了话,帮乔婉儿回答了季玶的问题。 “福枝,你为何说真正有用的是乔婉儿?”对于福枝的这样一个说法,季玶似乎很是好奇。 “她不是你相好的嘛……唔……其实她本来是我相好的,是你夺人所爱。”福枝气鼓鼓地说道。 “那福枝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季玶继续问道。 “偷听的,陆乙和你那些兵将闲聊中谈到了你这位主子的趣事。”福枝回道。 季玶闻言,顿时一脸的恍然大悟:“难怪!那个地道出口正好在那些看守兵将蹲点的不远处。” 同时心里咬牙切齿道:好你个陆乙,敢私下里八卦主子,看本宫回去不割了你的舌头! “这么说,赢畊殿下你已是在宫里挖地三尺,发现那个地道了?”福枝接着季玶的话说道。 “二牛,别跟他啰嗦,你没看出他是在拖延时间吗?别上他的当,赶紧上去干掉他!”一旁的大牛见这两人竟聊得没完没了了,立刻打断他二人。 陈二牛是福枝入宫前的名字,这个被福枝唤作“大牛”的是福枝的亲哥哥,全名陈大牛。 大牛对二牛说完,便将手中一 “好,我这就上去干掉他!”福枝回复了一句后,便就怒气冲冲地持剑朝季玶走去,然而刚向前暴走了两步,忽然便不知何故地顿住了脚步,随后他不是向前而是向后又倒退了回去。 “二牛,干嘛退回去啊?赶紧上去一剑把他戳死啊!”大牛看二牛退了回来,有点着急了。 “大牛,你忘了,我们俩商量过的,不能跟他近身的。不是都传他身手了得吗?手无寸铁就能一个人干掉老太婆身边的两个带刀侍卫。” 季玶:“……” 了得确实是了得,但……这传言好像有些偏差,自己当时明明是有一把匕首的,且在有人帮忙挡刀的情况下,只干掉了一个。 “噢……你不提醒我还真给忘记了,对了,二牛,你只检查了他的鞋子和袖口,怎么不让他把衣服脱光,他不脱光衣服,怎知他身上没有藏其他的武器?”陈大牛对福枝说完,又朝向季玶说道:“赢畊,你赶紧把衣服脱光!快点!” 季玶听到指令,二话不说,立刻就开始动手解束腰的带子,准备脱衣服。 福枝见赢畊皇子脱衣服竟然比刚才脱鞋子还痛快,反倒是有些着急了:“等等,等等,脱什么脱?别脱了!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在大姑娘面前这样宽衣解带,不觉得害臊吗?实在是有伤风化!” 这两个人的命令怎么还这么不一致的?季玶被叫停,竟感到有些遗憾——他倒是挺想证明一下自己不是真太监的,连个机会都不给。 第91章 福枝制止住季玶后,又冲大牛喊道:“我反正也不近他的身,就算是他身上藏着武器也没用,大牛,你快想想有什么办法,能不用近身就干掉他?” 合着这两人谋划了半天,商议好的事情转眼就能给忘了,连用什么办法杀他都还没商量好……季玶可是开了眼了,这种脑子还想谋害一国之君。 “福枝,你为何要杀我?”季玶没等大牛回话,便插嘴问道。 “杀掉你后,我就换成你的身份,可以去当皇上了。”福枝诚实无期地回道。 “怎么,福枝,你是准备杀了我后,去冒充我的身份是吗?” “难道不行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啊?你借着我的身份混进宫里去抢了我的女人,我为何就不能借着你的身份去当皇上呢?”福枝说话时,一脸别人欠了他几百吊钱的表情。 “但是,福枝,我可以做到冒充你后不被任何人发现,连你的……婉儿都没有发现。但你能保证你冒充我后,不被光复军的兵将察觉出来吗?你也知道我身手很好,你这个没有一点功底的人,能冒充得了我吗?那日你冒充我骗走乔婉儿,只不过是因为时间短,侥幸而已,若是时间久了,你早晚会露馅的。那个柱国将军王之飞,是把我从小带到大的人,你可能在他面前说不出两句话,就能被他一眼识破,而且,你这不是连乔婉儿也没欺瞒过去吗?”季玶说完这话,眼睛扫向乔婉儿,看到她满脸满眼的震惊——他不知道在这之前,福枝跟她说了些什么,但看她那一脸的震惊,应是缘于听闻了自己刚才所说和知悉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许是福枝对她说时,她并不相信,当听到自己亲口所说,才一脸惊奇地相信了。 季玶想象过各种各样的乔婉儿在知悉了自己真实身份后,被吓到的场景,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情形。 “哈哈哈,赢畊,我要是真的怕露馅儿,也就不会做这件事儿了!我几日前已经把你这位赢畊皇子的画像,找人在临安府的大街小巷散发出去了,知道是为什么吗?” “不知,愿闻其详。”季玶求知若渴地回道。 “自然是为了替自己保命啊,你不是先皇立诏的储君吗?光复军是因为打着赢畊皇子的旗号,才能得民心,才能收编各路叛军,所向披靡,新政肯定是没有你不行的,所以如果你死了的话,你们这个新政就有可能会分崩离析。你的那些属下一定不敢把你的死讯对外公布。就算我最终露了馅儿,被识破,但因为我不是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吗?你的样貌在民间已经是众所周知了,他们一定会把我留下来做你的替身。这样我就能保住性命,且还能替你当皇帝。就算是个傀 “谁说不是呢,福枝,你我二人本就是亲兄弟,血脉相连啊!你难道真的要将我这个亲兄弟置于死地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季玶扼腕叹息道。 福枝听闻季玶亲口肯定了自己是他的亲兄弟,也就是说,自己确是个有皇族血脉之人,立刻惊喜溢于言表,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二牛,且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如果他所说是真,那你杀掉他岂不是就更加没有顾虑了?”大牛对着福枝提醒道。 福枝被大牛这样一提醒,立刻有所悟地回了神儿,对着季玶说道:“可不是嘛,既然我也是皇族血脉,更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取代你这个储君了,光复军那些人就算事后知道了是我杀了你,必是也不敢把我怎么样的,死了一个皇子了,怎么可能再去杀另外一个皇子呢!哈哈哈!” “福枝,我们可是亲兄弟啊,你竟是连血脉亲情都不顾了吗?如果今天能留我一命,日后我定会念及骨肉亲情,对你今天所为既往不咎,给你封个王爷,你可以衣食无忧,荣享富贵。”季玶说这话时,脸上竟带出了些苦苦哀求的表情。 “二牛,别听他的,他说这话就是为了哄骗你饶他一命,你儡皇帝,那也是皇帝不是!”福枝可能是感觉自己谋划得十分周密,说话时现出一脸的得意忘形。 “唔……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本宫怎么就没想到呢?”季玶还真不知道自己原来有这么重要。 “二牛,别再跟他啰嗦了,我想到了一个不用近身就能干掉他的好办法,让他用束腰在旁边那棵树上自己上吊!” 第57章 救驾 “赢畊,听到没有?你若想留乔婉儿的命,就得一命换一命,赶紧把自己吊死,否则我就点燃爆竹信子,把她炸上天!”陈大牛冲着季玶大吼道。 乔婉儿一听,一边挣扎一边使劲儿地冲季玶摇头,嘴里又发出急切的“不不不”的声音,那意思就是说“千万不要照做”。 季玶没敢往乔婉儿那边看,可能是担心他二人的“眉来眼去”会惹恼福枝,令其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在听了陈大牛的威胁后,立即流露出一脸悲怆,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唉!吊死后,人会很难看的,能不能给换个死法,让本宫能死得好看点的那种?” “大牛,他说要换个好看点的死法,有什么死法能好看点?”福枝倒是很通情达理,还真认真地考虑起季玶的要求来了。 季玶随便一张口就能说出好几种杀人的法子,都是从小到大为了杀肖乾而想象出来的,他曾经想出过杀死那老太婆的上百种方法,但却一种都没能用上,不免还是有些遗憾的,今天正好遭遇了这样两个人——想要杀人,却连怎么杀都还没想好。于是按耐不住地正欲张口指点一二,呼听那个大牛厉声呵斥道:“赢畊,都死到临头了,还在这里讨价还价,别磨蹭,别废话,快照我说的去做!到那棵树下面把自己吊死,否则我这就点燃火信子,让你的女人死得很难看!” 第92章 大牛说完,把手上冒着烟的火折子在乔围着的,篱笆墙很是密实,看不到里面的情形,院子门半掩着,虚虚地开了一条缝。 男子停住脚步后,先是警惕地四下环顾了一番,随后伸出手去欲意推开那半掩的院门,手刚刚碰到门扉,便又停顿住,像是在做着什么迟疑。 这时,忽听里面传出来一个声音:“是赢畊殿下来了吗?来得还真快呀,比我要求的时间早了一刻时呢,那还不快点进来?” 听到这样一个声音,季玶不再犹豫,迅速拉开门扉,走了进去。进了院子后,快速地进行了一番扫视——这是一个寻常农户家的院落,院子不大,四角处堆满了树枝和柴禾。当然,更吸引他视线的是茅屋门口站着的那个人,那人距他数丈远,是个一身农户装扮的年轻人——身上穿着皱皱巴巴的土灰色粗布外衣,小腿上还裹着绑脚。他手上握着一柄明晃晃的已经出鞘的长剑,剑尖直指自己。 季玶第一眼看到那人时,立刻生出一种自己正在照镜子的错觉,但当仔细观察他拿剑准备御敌的姿势时,那种照镜子的感觉顿时全无,且不由地生出了想要上前去指点一二的想法——明明和自己长着同样一张脸,却端着三脚猫一样的拿剑姿势,简直就是给自己这张脸丢脸。 季玶看向对方的同时,那人的视线也在季玶身上紧锣密鼓地逡巡,在报之以同样的新奇眼光后,他用手中剑指向季玶,并大声呵斥道:“赢畊,你就在原地不要动,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再往前半步,举起双手在我面前转一圈,我要看看你身上有没有带兵器,快点。” 季玶听他这样说,很顺从地照做了。 “把你的绑袖解开,使劲地抖一抖,再把你的靴子婉儿身上的导.火信子旁使劲地晃动了两下。 季玶像是真的被震慑到了,不得不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许多好看的死法又咽了回去,按照大牛所说乖乖地走至那棵树下。 随后,解下身上的束腰,见树下正好有个歇脚乘凉用的木头墩子,便两只脚踩了上去,拿着束腰的那只手用力向上一甩,那束腰带子的一头便被抛起,并挂在了一根粗树枝上。 季玶麻利地把垂下来的带子打结系圈,熟练得就如同他已经上过几百回吊一样。 很快,一个能钻进头去的绳圈成形了,高度恰怡在他脸前的位置。此时,只要头往里一伸,脚下再一用力,将木墩子踢倒,就能帮大牛和二牛干掉自己。 “福枝,被你说中了,这其实是当年皇宫里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你我二人确实是双胞胎。” “什么,你说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快说来听听!”福枝闻言,一脸惊愕。 “二牛,你别听他瞎掰扯,你明明就是二娘亲生的,他就是想拖延时间,说你是他亲兄弟,好让你不忍心下手杀他。”大牛赶紧给二牛泼冷水,让他不要头脑发热,保持清醒。 “让他说说也无妨,花不了太多时间,赢畊,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福枝虽然也是半信半疑,但还是被激发出了大把的好奇心。 “母妃当年怀的是双胞胎,但在皇室里生双胞胎,那可是不祥之兆,生下来必是要杀死其中一个,所以为了保住自己的骨肉,母妃怀孕时就将这件事偷偷瞒了下来(注1),宫里人都不知道她怀的是双胞胎,我二人出生时,母妃用了些手段,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只生了一胎,另一胎被她遣人偷偷送出了宫去。因为当年知道此事的人,本就没有几个,且如今大多已不在人世,所以,那个被送出宫去的孩子就下落不明了……” “什么,难道我真的和你是亲兄弟?我竟是个有皇至近前,再一次被那个男人偷袭了——果然这位君王只会动嘴——他湿热的唇又覆了上来,重重地盖在了她的唇瓣之上。 这一回,乔婉儿找到了和上一次相熟的感觉,她没有躲避,毕竟也算是有经验的人了,一回生二回熟么。时间虽是比上一次长了不少,但二人却都生出了同样的感觉——为何会如此短暂?大概是因为对方口中的香甜是永远都品不够的。 “婉儿,你是怎么发现那个福枝不是本宫的?”季玶对这个问题一直有些好奇。 “他发现奴婢藏了一把剪刀,便问,藏剪刀何用?奴婢回答说,剪刀不是可以杀人吗,防身之用。然后他大笑着说,头一次听说剪刀还可以杀人。奴婢先头就察觉出,他说话行事和以前很有些不同,当听他这样说时,立刻识别出,此人一定不是殿下。”乔婉儿回道。 “然后你就带着季宁逃跑?被他抓回来后,他可有告诉你实情?” “奴婢一开始怀疑他是戴了一张和殿下的脸一样的人.皮.面.具……小时候不是听人讲故事,说有人会做这样的东西么……此人定是个不怀好意的坏人,然后就不动声色,寻了个机会带着季宁逃跑,但是没跑成,被他兄弟二人抓了回来,那陈二牛就把被殿下调包的事情跟奴婢说了,说殿下才是真正的……骗子,奴婢一直是半信半疑的,直到看到殿下出现。” “哦,原来如此!”季玶听乔婉儿所说和自己室血脉的人!”不等季玶说完,福枝便打断了他,兴奋地说道。 在听闻了季玶一席话后,福枝原本的一脸吃惊立刻变成惊喜——既然赢畊皇子有一个流落到民间的双胞胎兄弟,自己又和他长得一模一样,那必定是自己无疑了,至于后面是怎么流落的,自己为何会生在一个地主家里,那些都无关紧要了,紧要的是他是个皇子,而非地主的儿子! 第93章 若真的放过他,他定是转头就不承认了,什么骨肉亲情?帝王家里哪有什么骨肉亲情?”大牛听了季玶的话后冲二牛喊道。 “大牛,无需你提醒,我知道的。”福枝冲大牛回了一句后,便又面对季玶说道:“赢畊,别想用什么兄弟亲情来感化我,我可不吃这一套,俗话说,无毒不丈夫,你这个法子在我这里不灵!” “亲兄弟,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吗?我绝不会食言的。”季玶继续恳求,语声中带着一丝绝望。 “哈哈哈,赢畊,失算了吧!还以为告诉我这个亲兄弟的秘密能感化我,却不想给了我一个可以放心杀你的理由。”福枝说这话时,带着恶狠狠的表情,心里的恶毒全都展示在了脸上,片刻后,那一脸的恶毒被他稍稍地收敛了些,继续道:“唉,赢畊,别怪兄弟我绝情啊!毕竟一山难容二虎,不除掉你,我怎么能当上皇帝呢?你还是快点自行了断吧!兄弟我会给你个厚葬,你的女人我也会替你照顾好的,就放心走吧!” “连亲兄弟都下得了手,你这人心眼子可真是坏透了!” 福枝话音刚落,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噼噼啪啪”的一阵炸裂声,那很像是过年时燃放的鞭炮声。 三个正说话中的男人被那声音炸得都回了神儿,这才发现,原本那个双手被反剪着的乔婉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给自己解了绑,松了嘴巴上的绷带,还把自己身上的炸.药筒子全都给卸了下来。 乔婉儿可是上过断头台的人,刚才那吓得半死的样子,其实是故意装出来给这兄弟二人看的,是为了麻痹他们对自己的防范意识——对于一个胆小如鼠的女子,定是会松懈于看管的。 然后趁着大牛二牛只顾专注地听季玶讲双胞胎的故事,反剪的手摸出了藏于后腰处的一把小剪刀,一点一点地将捆着她的绳索和绑炸.药的绳索全都剪断了,那全神贯注听故事的两人竟一点都没有察觉到,身旁被挟持的女子所做的一系列的小动作。 乔婉儿卸下身上绑着的几个竹筒子后,随手甩在了大牛和二牛脚边的地上,不想那竹筒子落地时,竟然“爆炸”了,竹筒子在他俩面前“上蹿下跳”,“蹦”起又落下,吓得那兄弟两人直往后退。 原来,那竹筒子虽然是大型爆竹的外壳,但里面装的并不是分量十足的火药,而是小型鞭炮和炸响炮。炸响炮被摔到地上后立刻炸响,顺便点燃了竹筒子里的鞭炮,鞭炮和响炮在竹筒子里炸裂时,便把竹筒子炸得从地面上崩了起来——点燃那几根竹筒子根本炸不死人,只是能吓唬人而已。 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在地面上上蹿下跳的竹筒子吓得大牛二牛直往后退。 乔婉儿没想到她随意丢在地上的竹筒子竟然成了退敌的武器,于是趁着那两个坏蛋被阻挡,三步并做两步地就朝着立于木头墩子上的季玶冲了过去。 “殿下,奴婢前来救驾!”乔婉儿大喊着冲至季坪近前,伸手抓住他的一只胳膊,把他从木头墩子上拽了下来……她一套动作做得十分迅疾,像是生怕自己再晚一步,这位殿下就要上吊自杀了。 季玶被拽下来后,像是有些没稳住重心,身子向前倾了一下,乔婉儿见状,赶紧侧身至他正面欲意将其扶住,刚凑上前去,便感到唇上被什么东西轻柔地擦过——是那个男人借着近身的机会,轻轻地吻了她的唇一下,他刚才那差点摔倒的架势竟然是装出来的! 乔婉儿还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怎么被“偷袭”成功的,便见眼前的男人将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伸进嘴里,随后嘴巴一鼓气,借着这样一个动作吹出了嘹亮而悠长的一声口哨。 她立刻明白——他这是在用哨声喊救援。 这……嘴巴最紧迫的事情竟然不是先吹哨子喊救援,而是先亲自己一口? 哨声响起,十几名光复军将士便从屋顶上、院墙的墙头还有院门外冲了进来,为首的正是那个“碎嘴”陆乙。 大牛二牛被上蹿下跳的竹筒子吓得还没回过神来,便被冲进来的光复军将士给制服了。 两人吓得连声求饶,福枝更是扯起脖子对着季玶喊道:“兄弟,赢畊殿下,小的可是您亲兄弟啊,本是同根生,本是同根生啊!” “二牛,别求他了,他跟你讲的这个故事,一听就是假的,就是想要转移我二人的注意力,让那女的好有机会搞小动作,且故意拖延时间等着援兵上来,我们俩都上他的当了!你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纯属巧合。”大牛看明白了一切后,垂头丧气地对二牛说道。 季玶给走上前来的陆乙迅速使了个眼色,陆乙会意后,立刻对进来营救的光复军将士发号施令,让几个兵将先将满嘴求饶的兄弟两人押解下山,剩下的都退出院子外等候。 看着所有人都退出了院子,陆乙也准备跟着一起退出,退到一半时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便顿住了脚步,对着季玶施礼道:“殿下,那个苓妃娘娘当年送出去的稳婆已经找到了。” 季玶一听急切地追问道:“找到了?在哪里找到的?她是怎么说的?” 陆乙回道:“在一个麻风村子里找到的,当年她为了让苓妃娘娘放心,带着这个秘密主动请命去了一个与世隔绝的麻风村子里做医女,如今那个村子已经没了新增病人,她就在那里养老了,听闻了肖后政权被推翻,又看到我们带去的苓妃娘娘留下的信物,便就相信了我们,把真相和盘托出了,当年确是她托一个远房亲戚把另外一胎送养的,据她说是送去了苏宁府地界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是佃户还是地主,她就不清楚了。” 第94章 季玶听了陆乙的话,像是并不意外,只轻轻地嗤笑道:“果然橘生淮南与橘生淮北是不同的,一个皇子竟被地主家养成了这个样子!” 站在一旁的乔婉儿听到他二人的一番对话后,不禁一愣,她刚才所以为的和大牛所说一致,季玶讲故事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和吸引那兄弟俩的注意力,没想到这个双胞胎的故事竟然是真的! 是了,若不是双胞胎,天底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季玶上山后,看到大牛二牛两人的废物样,便知道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了,且他发现亲兄弟福枝虽是表面上叫嚣着要杀了乔婉儿,但其实是对她余情未了的,连自己在她面前脱个衣服都不许,所以福枝并不是真的想要杀掉乔婉儿,那么乔婉儿的安危也就没必要担心了。 他之所以要耗那么长时间陪着两个废物演戏,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让福枝在乔婉儿面前形象尽毁,就算是亲兄弟,那也是他的情敌不是,毕竟情敌占了青梅竹马的优势,令他心里很是没底,所以当福枝不顾骨肉亲情,说要杀掉他这个兄弟时,季玶心里是偷着乐的,这样一个恶毒之人,乔婉儿怎么可能会喜欢。 要说起来,季玶还真要感谢这个亲兄弟,没有带着乔婉儿远走高飞,或是藏起来过小日子,而是想要杀了他这个兄弟去当皇帝,把自己对比成了一个心地善良的好男人,拱手将媳妇让给了自己,若不是如此,他还真的有点担心,以后莫不是得拉下脸去跟亲兄弟抢媳妇。 季玶说完,便给陆乙使了个眼色,那意思就是你赶紧消失吧……他刚才还在心里暗骂陆乙想要割了他的舌头,现在看到此人却是无比的亲切,要感谢他的碎嘴让福枝偷听到了自己喜欢乔婉儿的事,最终这件事儿才能得以如此完美地收场。 陆乙汇报完,看到季玶那急不可耐要赶他离开的眼色,一脸的忍俊不禁,于是很知趣地快速退出了院子,并顺手把院门严丝合缝地给关上了。 季玶见陆乙出去后,便转头看向乔婉儿,却发现原本还站在自己近前的那个女子,此时竟是站得离自己远远的,且还是一副毕恭毕敬的下人状。 “婉儿,你站那么远干什么,走近一点,念你救驾有功,本宫要好好犒劳犒劳你。” 乔婉儿虽然是知道了季玶的真实身份,但在他刚才亲自己那一口之前,一直的感觉就是——眼前这个男人并不陌生,确是她喜欢的那个男人。但当他一声口哨唤来了那么多光复军的兵将之后,看到兵将们在他面前一口一个殿下,且都唯命是从,立刻就感到这个男人有点陌生了,和他对食的太监怎么变成了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子。 这样的陌生感令她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想要跟这位即将成为一国之君的人保持距离。 “快点走过来啊,难道还要本宫亲自走过去不成?”季玶看乔婉儿站在原地未动,便催促道。 乔婉儿听到君王都发号施令了,想矜持也不能矜持了,得赶紧遵命不是,于是快步走至季玶近前……君王动动嘴就可以了,怎么能让君王亲自动脚呢? 不想刚走猜的八.九不离十,“那婉儿你刚才偷偷将绳索剪断,不是用了身上藏的剪刀吗?那陈二牛明明知道你身上会藏这物件,难道事前没有把你身上的剪刀搜出来?” “搜了,他只知道我袖口里藏了一把剪刀,便只如她一般——什么骨肉亲情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身份和地位,所以后来福枝才会不择手段地想要当皇上。 再后来,陈家家主迷上了赌博,不仅把家产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陈家全家便从锦衣玉食的日子败落成了有上顿没下顿的贫苦日子。 陈氏地主家有两儿子,大房生的陈大牛和二房生的陈二牛。家道没落时,他们两个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从小衣食无忧地长大,自然过不惯这样的苦日子,于是经常凑在一起商量如何去搞钱。 兄弟二人在这样挖下去,一定就能挖到皇宫里面。 但因通道尺寸太小,宽高都只有三四尺左右,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作业,所以往里挖的进度非常慢。 于是两人就商量着,如果有一个人能混进宫里去,按照图纸上的位置从里面往外挖,也就是两个人如果能对着头挖,那么疏通这个地道的速度就能加快一倍,且混进宫去,不仅可以从里面挖暗道,还可以熟悉和了解宫里的情况,想要偷东西就能更加熟门熟路了。 因福枝从小就被狗咬去了命根子,根本不需要净身,所以他就是混进去做太监的最好人选。但他那时候已经十八岁了,超出了进宫做太监的最低年龄十六岁,便就托人去打点,把籍册上的年龄改成了十五岁。搜出了这一把,却并不知道,我后腰处还藏了一把备用的呢!殿下,您不是靴筒里经常会藏着备用的刀子吗?这也是跟殿下学的呢。”乔婉儿回话时,脸上带着一丝得意之色。 “唔……婉儿,还知道留后手,悟性甚好!”季玶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婉儿,那陈二牛有没有对你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啊?”季玶本是觉得不应该问这样一个问题的,但还是忍不住问了。 “殿下,他能对我做什么事儿啊?他不就是个太监吗?” “本宫这不是担心,万一他跟我一样也是个假的呢?” 第95章 “他可不是假的,绝对是货真价实的。”乔婉儿回道。 “什么,婉儿,你……怎么知道他是货真价实的,难道……你……看到了什么?”季玶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 “回殿下,奴婢确实是看到过了!”乔婉儿倒是回答得十分利索。 “唉!看到就看到过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季玶刻意地做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殿下,你想哪去了,那个陈二牛很小的时候那里就被狗咬掉了,奴婢小时候曾替他包扎过伤口,确实是很早以前就看到过。”乔婉儿脸上流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刚才说话不说完整绝对就是故意的。 “什么?原来他小时候就被狗咬掉了!所以他去当太监,连净身都省了!”季玶听乔婉儿这样说,忽然想起上次她替自己包扎伤口时说的那番话,说他早就被她看了去,原来竟是这个意思。 季玶忽然感到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这位兄弟从小就缺斤短两,与自己相比,身心上皆不占优势,抢女人怎么可能抢得过自己? “话说……殿下,您……真的是假的吗?”乔婉儿憋了半天,终于还是鼓足勇气问道。 季玶:“!” 果然,此女最关心的还是这个! 第58章 最终章【微修】 季玶在第一次见到那个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福枝时,就新奇得不行,于是在此人被迷晕之后,将他从头到脚地扒拉了一遍,竟发现此人眉毛中的那颗红痣都跟自己是一模一样的。如果两个人长得十分相像是纯属巧合,那连身上的痣都是一样的,这也太巧合了吧! 所以从那时起,他就开始生出了一丝怀疑——莫不是这人和自己是双胞胎? 虽然福枝籍册上登记的年龄比自己小三岁,但季玶觉得这样一个记录在册的年龄,并不能说明什么,还是决定等以后方便的时候好好查一下。 福枝被调换出宫后,季玶便安排人把他看管了起来,因赢畊皇子本就是个不会滥杀无辜的人,加之又怀疑此人和自己有些关联,自然就更不会杀他,但这样一个人又不能把他放出去乱跑,毕竟还要顶着他的身份行事,所以只能如此。 福枝被送去了临安府郊外的一个光复军据点,那些看管他的人都是光复军里的一些外围兵将,只知道这个被看管的人是个从宫里被抓出来的太监,至于为何被抓,为何要这样看管,其余事项都一概不知。接到的命令就是将这个人好吃好喝好住地看管起来,尤其是在总攻之日前,必须严加看管,不能让他给跑了,总攻之日后会有人来专门处置此人。 总攻之日那天,整个据点上一共就只剩下几个兵将看守,因这个犯人在此处待了数月,从来没有出逃过一次,所以看管的兵将都有些疏忽……最终,福枝趁着据点兵力薄弱,兵将麻痹大意,寻了个机会出逃了。 福枝大概是知道看管他的这些人是一群自称光复军的叛军土匪,逃出去后,竟然听说光复军已经把临安城给攻破了,至于这群叛军为何要把他看管在这里,一直以来也没有弄明白。 福枝的养母是苏宁府一个地主家的二房太太。这位二房太太嫁进地主家后,一连生了三个闺女,为了母凭子贵,一心想生个儿子,怀第四胎时,便就谋划了个偷梁换柱的方法——若再生个闺女,就找个男婴调包。 于是在她生产前,便就偷偷找人去寻刚出生或是出生不久想要送养的男婴,最终机缘巧合地寻到了那个给苓妃娘娘接生的稳婆从宫里偷偷带出来的男婴——季玶的双胞胎兄弟……稳婆刚刚将男婴送至苏宁府的亲戚家里,想让亲戚帮忙寻个送养的人家。 二姨太得了这个能调包用的男婴后,便亲手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给溺死了,并偷偷埋了尸。自从有了儿子,她在家里的地位便就直线攀升,喘气的声音都比以前粗了不少。这样的娘带大的儿子自然也是如她一般——什么骨肉亲情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身份和地位。福枝那不择手段想要当皇上的野心,正是源于从小到大在养母身边的耳濡目染。 再后来,陈家家主迷上了赌博,不仅把家产都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陈家全家便从锦衣玉食的日子败落成了有上顿没下顿的贫苦日子。 陈氏地主家有两儿子,大房生的陈大牛和二房生的陈二牛。家道没落时,他们两个都是二十岁不到的年纪,从小衣食无忧地长大,自然是过不惯饥一顿饱一顿的苦日子,于是经常凑在一起商量如何去搞钱。 兄弟二人在变卖家产时,于一堆古玩字画里发现了一张很特殊的图纸,那是一张大型建筑的地基图,听大娘说,他们家祖上几代人都喜欢收藏字画,在买来的一幅古字画的裱层里发现了这张图,至于这张图是做什么用的,都不甚清楚。 地主家的两个儿子毕竟都是读过书的,经过仔细研究,发现这张地基图,很有可能就是古皇宫,也就是现在隆昌宫的前身的地基图,至于那张图为何会夹带在字画里,最终流传到他们家,因为年代太久远,已是不可考证。且他二人在研究地基图时,发现那地基中竟有一条暗道的设计,且那暗道竟是能连通皇宫内外的,至于为何有这样的设计,兄弟二人无心深究和考证,只大概猜测——许是为了方便执政当局,在一些特殊情况下逃跑或藏身之用。 第96章 隆昌宫经历了历朝历代很多年,地表上面的建筑不知重新修缮过多少次,但地面下的地基应该是一直被沿用的,如果地基被沿用,那么那条暗道应该就是还在的。 地主家的两个儿子在看到地基图上的那条暗道时,都不约而同地琢磨起了同样一件事——若是能找到那处暗道的入口,是不是就能偷偷潜入皇宫,把皇宫里的宝贝偷出来?毕竟他们家没落了,实在是太缺钱了! 于是两个人说干就干,跑去了临安府,在隆昌宫的外围踩点。他们按照图纸上所示,寻到了暗道出口的位置——在隆昌宫南院墙后山上一个隐蔽的角落里。 但即便是再隐蔽,这里也属于隆昌宫护卫巡逻的范围,好在那出口的位置被枝繁叶茂的树木遮掩,很难被发现。 二人带上工具,避开护卫巡逻的时间,在那个出口位置试着挖了几次,竟然有收获。确实有个类似通道的出口被他们挖了出来,那通道被一些松软的泥土填充,把泥土挖出来后,显露出来的通道就越来越深……那这里定是地图上暗道的出入口无疑了。如果继续这样挖下去,一定就能挖到皇宫里面。 但因通道尺寸太小,宽高都只有三四尺左右,一次只能容纳一个人作业,所以往里挖的进度非常慢。 后来两人就商量着,如果有一个人能混进宫里去,按照图纸上的位置从里面往外挖,也就是两人对着头挖,那么疏通这个地道的速度就能加快一倍,且混进宫去,不仅可以从里面挖暗道,还可以熟悉和了解宫里的情况,想要偷东西就能更加熟门熟路了。 因福枝从小就被狗咬去了命根子,根本不需要净身,所以他就是混进宫做太监的最好人选。既然进去是为了偷东西,自然是不能用真实身份的,需得花钱找人造个假籍册,因太监的最低入宫年龄是十六岁,假籍册上的年龄便写成了十五岁,而实际上,他那时已年满十八岁了。 福枝进宫后,就想方设法地去疏通那个暗道,以期最终能从皇宫里往外“搬运”东西。但那个地道真的疏通起来,比想象中要慢很多,被松软的泥土填充的地方比较容易疏通,甚至有的地方本身就是空的,没有被任何东西填堵,根本不需要疏通,但有些地方却是被一些坚硬的沙石充斥,非常难挖,几天的进度只能以寸计。 且福枝做了太监后,也不可能每时每刻都去挖,只能抽空或者趁半夜去挖。所以,直到季玶把他调包出宫,他在宫里已经待了整整四年,那个地道还是没有被挖通。 福枝以前曾跟乔婉儿信誓旦旦地说,想要带她逃出宫去过日子,还真不是吹牛,他就是想着,等这个地道挖通后,就可以从皇宫里偷些金银财宝,再带上那个他十分钟意的女子逃出宫去。 福枝对乔婉儿的钟意,是从小时候就开始的。 他小的时候,有一次在屋外玩耍时,忽然不知从哪里冲出来一只大狼狗,扑到他身上撕咬,且正好咬中了他的命根子,他又疼又怕,哇哇大哭地喊救命。但是和他一起玩耍的小伙伴,没有一个敢上前帮忙的,有的躲得远远的,有的直接吓跑了。这时,一个看着年龄比他大些的女孩子,忽然就冲了过来,手里拿着根竹竿子,拼了命地把那只恶犬打跑,期间恶犬也向这女孩子发起攻击,她差点也被咬伤。 恶犬被打跑后,那小姐姐见他伤得有些严重,命根子都被咬掉了,伤口处一直在流血,于是先吩咐旁边的小孩子赶紧去叫大人,随后,她从衣服上撕下了一条长条形的布条,上去先给他止住血,再用那布条做绷带,帮他将伤口简单地包扎了一下。 这位勇敢的小姐姐就是乔婉儿,乔婉儿当时是住在舅舅家里,在舅舅家的院子里晾衣服时,听到了外面的大哭声便跑了出来,看到恶犬伤人的一幕后,便勇敢地上去击退恶犬,救下了地主家的二公子陈二牛。 自那以后,这位勇敢的邻家姐姐,便在地主家的二公子心里扎了根儿,小孩子总是会对保护过他的人生出十分深厚的感情,所以当陈二牛多年以后在宫里再次遇到乔婉儿时,那种深厚的感情便发酵成了对这个女子的好感。 福枝进宫当太监后,看到宫里有好些宝贝,心里就痒痒的不行,恨不得都偷出宫去,虽是偶尔能有一些出宫办事的机会,但正常的宫门出入,有门岗严格的盘查,根本没法夹带私货,所以,他每天都想着快点把那地道挖通,赶紧把宝贝偷走。只要一有机会出宫,便会伺机偷偷去见陈大牛,询问他从外面挖地道的情况。 再后来,因各地有叛军作乱,隆昌宫的宫门出入被限制得非常严,他能出宫见陈大牛的机会就少之又少了。 所以,福枝被季玶调包出宫,送到宫外看管起来的数月,陈大牛并不知道他已经不在宫里了,还是每天像只勤奋的小老鼠,从那地道入口处钻进去打洞。直到有一天,从光复军据点逃出来的福枝跑过来找到了他,他才知道这个弟弟已经出宫数月了。 福枝查看了陈大牛挖地道的进度,立刻兴奋不已,说是马上就要挖到自己在宫里所挖的那个位置了,也就是说地道马上就要挖通了。 地道挖通之日,好巧不巧的正是在总攻之日后的第二日,也就是隆昌宫被攻破的当日,两个人偷偷从地道里爬出来,才发现外面已经变了天,到处都混乱不堪,有些地方已经在打扫战场了。不过这样也好,越乱的时候越好偷东西,于是两人寻了个机会,偷了两套太监的衣服换上,先躲回地道藏着,准备伺机爬出来偷窃,好在他们挖的这个地道是新鲜出炉的,没有第三人知道,且位置十分隐蔽,外面再如何打打杀杀,他二人藏于地道里,都是安全的。 第97章 宫里的地道出入口不仅一处,而是两处,且两处是连通的,出入口都十分窄小,只能供一个人钻进钻出,位置也都十分隐蔽,为了尽量不被人发现,福枝还特意用砌宫墙的石块将其临时封堵住。 十分凑巧的是,其中的一个出入口正好位于明心殿里,离小皇上寝宫不远,福枝在那个出入口偷偷向外观望时,正在不远处负责看守的几个光复军将士的闲聊被他听了个一清二楚,几人中竟然还有陆乙。结合自己被迷晕前所听到的,那个黑衣蒙面人,也就是赢畊皇子和陆乙之间的那几句没头没尾的交谈,最终搞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因着跟赢畊皇子拥有完全相同的外貌,皇子便借着自己的身份混进了宫里,不仅筹谋夺了皇位,还抢了自己喜欢的女人。 这让福枝听得气不打一处来,除此之外,还知悉了,乔婉儿已经是小皇上身边的宫女了,并和小皇上一起被羁押在寝宫里。 于是,胆从恨中生,鼓足勇气上前去客串了一把赢畊皇子,成功地把乔婉儿和小皇上骗走。说福枝胆小怕事,遇事像缩头乌龟,可真是冤枉他了——不仅敢客串皇子,还敢密谋杀皇子夺皇位。 乔婉儿被福枝骗了出来,一开始是很相信这个“对食”,“对食”说什么她就信什么,“对食”说赢畊皇子是个嗜杀之人,下令不杀小皇上只是缓兵之计,其实早晚都会将其处决,乔婉儿结合小皇上差点刚被剁掉脑袋的事,更加深信不疑,一听福枝说要带着他们俩逃走,没有一丝怀疑地就带上小皇上跟着福枝从地道逃出了宫,后来才发现此福枝非彼福枝。 福枝最初想要骗乔婉儿出宫,只是因为喜欢她,想要把她从赢畊皇子手里夺回来,但最终还是放不下骨子里的贪念,生出了欲意杀死赢畊,自己去当皇上的想法,于是跟陈大牛谋划出了那么一个漏洞百出的闹剧……这反倒是正中了季玶下怀。 * 幽静的林间小路上,一大一小两个人骑在同一匹高头大马的背上,那马儿像是处在一种歇脚的状态,缓步往前走着。坐于前面的是一个六七岁大的小男孩,虽是穿着一身绸质衣衫,但衣衫上到处都是开了线的口子,还脏兮兮的,头发也跟杂草似的随意而又散乱地披着,脸上更是东一道西一道的脏印子。这小娃子一看就是个小叫花子。他穿着一身锦衣的落魄样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那样一种流浪狗——曾经被富贵人家豢养,后来不知怎么就流落街头,身上会佩戴着些高贵的挂件,但毛发已经没人打理了。 骑在马上的另一人是个身形矫健的成年男子,穿一身黑色武服,腰间还配着一柄剑,头戴一顶帷帽,帷帽的帽沿处垂挂了一圈黑色的罩纱,遮住了他整张脸,此人很有些侠者风范。 “大侠,您真的能帮我去找娘亲,并解救她吗?”骑在马上的小孩子回头对他身后的那个黑衣人问道。 “那是自然,只要小公子说话算数,某必不会失言!”黑衣大侠回道。 那黑衣人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带着些微微的颤音,像是嘴巴里含着什么东西,好像是为了不让人听出说话者本人的原声。 “本公子自然是说话算数的,大侠,您把俺从人贩子手里救了出来,还收留俺,就是俺的救命恩人,怎么可能对大侠失言呢!只要大侠帮俺找到娘亲,并从坏人手里解救出来,俺就把娘亲撮合给您做媳妇,俺娘亲她长得可漂亮了!” “某行走江湖多年,至今还未娶妻,这娶媳妇之事就只能拜托小公子了。”黑衣人依旧用那带着颤音的语声回道。 “大侠且放心,等您娶了俺娘,俺就认你做干爹,唉,认你做亲爹也行,反正俺也没有亲爹了。”季宁觉得谁做他爹都比那个叫福枝的太监做他爹强。 “那小公子说话可要算数,不要反悔哦!”黑衣人赶紧追上他的话。 “那是自然,来,大侠,咱们拉钩上吊一百年不悔!” 季玶跟季宁拉了钩,隐藏在帷帽罩纱里的一张脸已经是笑开了花。 * 季玶:“柱国大人最近是怎么回事?叫他去骑马也不去,叫他去打猎也不去,以前这么好动的一个人不怕闷出病来吗?” 陆乙:“回陛下,王大人说不能出去晒太阳,要把自己捂成小白脸,您没看他把胡子都给刮了?” 季玶:“哦,这是何故?” 陆乙:“王大人说,想当年他也是一个白面书生,后来为了逃亡就改头换面,如今与汾阳公主再度相见,公主都认不得他了,所以他要换回白面书生的模样,让公主能记起他这个人来。” 季玶:“什么?竟然是这样一个缘故?” 陆乙:“听闻王大人年轻时追求过公主,但公主看上了陆大人却没看上他,王大人自认为投壶技艺不比那陆大人差,最终归咎于是因为陆大人的脸比他的白。” 季玶哑然失笑:“难怪,公主最近也不叫朕去玩投壶了,朕偶尔去一趟寻芳殿,就必能碰到王之飞在那里表演投壶。” 陆乙:“太平门之乱,让他二人各自失了亲眷,都成了孤家寡人,如今再度重逢,不知还能不能重续一段少年往事?” 季玶:“但愿吧!” * 季玶:“那代赞公主听说了朕中意于乔婉儿后,便就三天两头地跑去留芳殿要与婉儿一较高下,听闻今天又去了,是个什么情况?快向朕汇报一下。” 第98章 陆乙:“回陛下,代赞公主见到婉儿姑娘后便是一通吹嘘,说自己十八般兵器样样精通,问婉儿姑娘会用什么兵器?可否跟她比试一下?” “哼!婉儿又没有习过武,哪里会用什么兵器?以己之长比人所短,这代赞好生狡猾!”季玶哼了下鼻子,很有些愤愤不平道。 陆乙:“婉儿姑娘却说她会用兵器……” “噢?婉儿说会用什么兵器?”季玶打断陆乙的话,带着一脸新奇急切追问道。 陆乙:“婉儿姑娘说,她会用剪刀,且用剪刀杀人时,一戳一个准,想当年那个恶贯满盈的内班总管徐公公就是她一剪刀戳死的,所以才被宫里的下人们传颂为女英雄,若是代赞公主不信,可以在宫里随便找个人打听一下。” 季玶:“……” 陆乙:“陛下,今天代赞公主又去了留芳殿,说要和婉儿姑娘比厨艺。” 季玶:“哦?快说说比得如何?” 陆乙:“婉儿姑娘先上手做了几道菜,馋得代赞公主直流口水,那公主二话不说就着小酒就吃起来了。” 季玶:“然后呢?” 陆乙:“然后就都吃光了,盘子里连个渣都不剩。” 季玶:“唔……那代赞后来可有展示什么厨艺?” 陆乙:“没有,可能是小酒喝得有点多,酒足饭饱之后,就把这事儿给忘记了,头重脚轻地回去了,临走时还给婉儿姑娘留话,说下次还要来吃。” 陆乙:“陛下,今天代赞公主又去了留芳殿,说是要跟婉儿姑娘学厨艺。” 季玶:“哦,她可有学会?” 陆乙:“什么也没学会,倒是把婉儿姑娘给她示范着做的几道菜全都给吃光了,胃口可真是不小,临走时还说下次再来学。” 季玶:“……” 陆乙:“陛下,今天可是公卿大臣们票选皇后的日子,您为何一点也不紧张?” 季玶:“朕为何要紧张?” 陆乙:“万一婉儿姑娘没被选上,而是代赞公主被选上了,那可怎么办啊?且陛下说只娶一个妻子,那婉儿姑娘岂不是连当嫔妃的机会都没有了。” 季玶闻言,但笑不语,面色依旧是很从容。 当日,两位皇后的候选人在文武百官面前述职——代赞公主说,她曾为陛下杀敌三千,能辅佐陛下治国理政,平乱安邦;乔婉儿说,她曾为陛下清洗和包扎过伤口,在治国理政上什么也不会。 最终投票的结果是,代赞公主只得了一票,那是王之飞大人给投的,其余所有大臣的票都投给了乔婉儿。 有肖后夺权的前车之鉴,公卿大臣们可是都怕了,选皇后肯定是越废物越好啊,在治国理政上什么也不会的女子自然就是皇后的最好人选。 * “陛下,再过两日才是我二人大婚,这么晚了……您来妾身这里是要……” “婉儿,你不是说过,成亲对于一个太监和一个宫女而言,就是件说说笑笑的事情罢了,何必当真。” “这……那……陛下莫不是今晚要留宿于此?” “朕一直没有机会证明给婉儿看,已经是迫不及待了,一天都等不得了,还要等两天?” “陛……陛下,您……您是要给妾身证明什么?” “自然是要证明朕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 “陛……陛下,轻……轻点,有点疼……” “那么婉儿你说说看,朕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啊?” “陛下,有,有,太……太有了!” * “你那舅娘三天两头跑来找你要封赏,一口一个要你报答她的养育之恩,婉儿,你不觉得烦吗?” “这……毕竟是曾经养育过我的人,陛下放心,臣妾是有分寸的,自不会去给什么大封大赏,只就给些日常养家用的银两。” “婉儿,你在他们家里吃过几口饭啊,该还的早就还清了!且他们现在过得很好,根本就不缺钱。” “话说舅娘上午还带着表弟来宫里找人通传说,要见臣妾,转眼又让人传话过来说,家里有事,便就急着回去了,臣妾这还没来得及去接见呢,也不知道什么事儿这么急,连个面还没见,就赶着回去了?” “唔……上午是朕替皇后先去见了你舅娘他们,朕怕婉儿你又抹不开面子被他们叨扰,便就亲自去把他们打发走了,以后应是不会再来烦扰婉儿了。” “什么?陛下难道是一次给足了封赏?这样……不太合适吧?” “呃……朕一文钱也没给,一个官位也没封。” “那敢问陛下是如何将他们打发走的?” “朕使人将当年你舅娘把你卖进隆昌宫的卖身契找了出来,拿给她看,告诉她,朕现在是这隆昌宫的主人,自然就是这卖身契的买方,既然她把人都卖给朕了,且银子早就已经结清了,那么就不要再继续跑来找朕要这要那了,否则朕就不客气了。”今上季玶带着一脸胜之不武的表情回道。 “然后……舅娘他们就被陛下吓跑了!?” * “皇后这去苏宁府赈灾扶贫已经有好些日子了,怎么还没有回来?” “陛下,可是想念皇后了?” 坐于案几前的赢畊皇帝季玶没有回话,只抬眼向窗外扫了一眼,看见屋外枝头上的点点新绿,似有所感,便提笔在铺陈于几面的宣纸上写了几个字,随后对身旁的陆乙吩咐道:“把这封家信用快马加急给皇后送过去吧!” 第99章 那信纸上写道是: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注1) * 那日,乔婉儿趁大牛二牛兄弟不备,寻了个机会带着季宁逃跑。她也来不及跟季宁详细解释,只简单地告诉他说,这个福枝肯定不是好人,我们得赶紧跑。 但最终小的跑了,大的没跑成。 这之后,季宁便经历了人生中从未有过的起落——从一国之君沦落成了一个小流浪汉。因从小就养尊处优,哪里吃得了这种为生计操劳之苦。所以,跟着其他小乞丐一起要饭时,他都有些后悔逃跑了,至少坏人那里还能管饭吃,就算坏人要杀了他,总归是能饱着肚子去死。但他就算是想回到坏人的怀抱,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了,更让他揪心的是,也不知娘亲怎么样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街上乞讨时,季宁又被人贩子给抓了……一个人贩子团伙抓了很多小孩子,要把他们送去人口黑市上卖做童工——刚从坏人的魔爪里逃出来,又进了另一群坏人的魔窟——长于深宫中的高贵娃子这才知道外面的世道竟如此险恶。 幸好的是,半路上,一位黑衣大侠带着几个侠客兄弟,把他们这群小孩子给解救了,还端掉了那个人贩子团伙。 后来才知道,这个黑衣大侠竟然就是抢了自己皇位的赢畊皇子,借着跟那个叫福枝的太监长得一模一样而混进了宫,救他是因为受了娘亲的委托。 当然季宁可不稀罕这个皇位,抢了就抢了,巴不得别人去当。那日,皇祖母对那个光复军将领说自己是傀儡皇帝,任由他们处置,季宁也是听到了的。这样一句绝情的话,还是令他很伤心的,毕竟皇祖母曾一直是他最亲近的人。 季宁是个小人精,知道如此时局下,他的目标就是要保住性命,好在那个赢畊皇子看在娘亲的份上,并没有要取他小命的意思,且一点不在意自己曾经戏耍过他,不计前嫌地要给自己当爹。 后来,皇上皇后认了季宁作养儿,但却遭到了公卿大臣们的极力请谏——“此小儿与肖后关系特别,万万不可留在皇上和皇后身边。” 最终,季宁被送去了太史监府上,由太史监杜博负责教养,杜博亦是肖后执政时的那个太史监,是个老学究,整日闷头编史撰书,从不站队,谁当皇帝他都没意见。 在太史监家里,季宁不仅每天可以和玩伴杜旭华出双入对,还能跟他的“爱妃”小黑猫长相厮守。 前任皇上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有这么一个美满的归宿。 在离开隆昌宫之前,乔婉儿答应,会定期将他接到宫里来,以续母子之情。 季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管那位装成大侠的赢畊皇子叫过几声“爹”,那时候可是发自内心地想要管他叫爹,后来,被这位新皇认了干儿子,他虽然口上恭恭敬敬地称父皇,心里可是有些不太情愿。 听闻范明初大人是替这位赢畊皇子挡刀而亡的——原来范大人是想当这个人的爹,而无意于当自己的爹。也就是说新皇帝不仅抢了自己的“娘”去当媳妇,还抢了自己预想中的爹。这可比抢了他的皇位更令人气愤……但,看在其救了自己的份儿上,就忍气吞声给他当干儿子吧! “婉儿,季宁那小子今天过来给朕请安,你不是嘱咐朕把你有身孕一事透露给他么,朕就直接告诉他了。” “陛下,那不知宁儿听后是何样的反应?臣妾一直没敢跟他说这事儿,担心他知道了臣妾要有自己的亲生孩子后,会接受不了。” “皇后,你想多了,他听了这件事后,唯一的反应就是要在朕面前显摆一下他比朕强。” “噢?那不知宁儿在陛下面前显摆了什么?”乔婉儿好奇地问道。 “婉儿,这件事我还真是要跟你好好说道说道,这个儿子你是怎么管教的?简直是太不像话了!”季玶愤愤回道。 “陛下,为何会如此说?臣妾对他确是很慈爱,但也不失严格。” “今日,朕对他说,朕的皇后有孕在身了,你猜他听后,对朕说了什么?” “这……臣妾猜不出……” “他竟然对朕说,他的爱妃也怀孕了,而且可能会比朕的皇后先生产!婉儿,你是怎么管教孩子的,他……他小小年纪,竟然连那……那种事儿都会干了,还要比朕提前当爹!” 乔婉儿:“!” (全文完结) -------------------- 注1:出自吴越王钱镠给夫人的一封信。 再次感谢小天使们的追文和一路陪伴,番外补上去啦! 预收文《听说世子好男风》,求个收藏! 第59章 福利番外 一 季宁第一次见到启新小皇子时,他才刚刚出生两天,被乔婉儿抱在怀里,只一个小脑袋露在襁褓外。小家伙肤色枯黄,眼睛几乎睁不开,眯成两条缝,满脸都是褶皱,丑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完全不能与“爱妃”下的那只靓丽的小猫崽相媲美,且还动不动就哇哇大哭,哭起来时五官拧在一起,更加是丑不堪言。 也是,设身处地地想一想,若自己被生出这样一副亲妈都嫌弃的长相,又不能回炉重塑,不哭才怪?思及此,季宁不由心生窃喜——乔婉儿应是不会喜欢这么丑的儿子的。 季宁第二次见到季心悦时,是在他的满月酒上。据说皇后为了“敛财”,特意邀请了很多公卿大臣前来贺酒,所谓敛财,大伙儿都心知肚明,其真正目的是为了筹集赈灾款。 第100章 想到季心悦这小子的丑八怪样,就要在满月酒那日被公之于众,季宁心里再次忍不住暗喜。然而,令他没想到的是,只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那个又丑又难看的“小老头”,竟然像女大十八变一样,出落成了一个白白嫩嫩的胖娃娃——肤色不再蜡黄,而是变得粉嫩,脸上的皱纹一根都不见了,两只眼睛总是睁得大大的,黑眼仁多,白眼仁少,像两汪深不见底的清泉。 也就是说,季宁预想的季心悦在众目睽睽下现丑的场景根本就没有出现,反倒是这小子的容貌被各种恭维和夸赞,他娘乔婉儿再如何矜持端庄,也架不住被夸得喜上眉梢,抱着漂亮儿子爱不释手。 愿望落空的季宁不免有些失落,愤愤地看向那个跟他争夺母爱的小“情敌”,当目光落在那张像皮球一样被吹胀的小胖脸上,视线竟不知何故的有些不舍移开,甚至还生出了想要伸手去捏捏小脸蛋的冲动,这感觉像极了他看到小猫小狗时的反应。 季宁自小就对小动物没啥抵抗力,看到可爱的猫猫狗狗,要么走不动路,要么眼光拔不出来,要么忍不住上前去撸撸毛。 原来,不仅是小动物,自己对人类幼崽也没啥抵抗力,明明是恨得要死,怎么多看了一眼就有点喜爱了呢? 自那以后,季宁似乎就开始对“去见这只小幼崽”有些上瘾了,隔三差五地往宫里跑,见到季心悦后,逗弄半天也舍不得走。且每次看到小家伙时,都有惊奇发现——要么是小身子小脸儿又膨胀了一圈儿,要么是眼睛更大更有神了,要么是小嘴巴里忽然发出了以前不曾发出过的声音。原来,小娃子的成长和小猫崽差不多,一天一个样儿。 转眼,季心悦就快满一周岁了,咿呀学语的年纪,会说不少简单的话语,不仅会叫“爹爹、娘亲”,见到季宁还会叫“哥哥”。 一日,书院下课后,季宁又迫不及待地跑去见“小皇弟”,想要看看他是不是又有什么新变化。 季宁见到季心悦时,他正被保姆嬷嬷抱着在御花园里晒太阳。皇后乔婉儿未有在身边,据说是跟着皇上一起外出赈灾去了。 季宁的出现,让季心悦异常兴奋,一边挥舞着小手,一边“哥哥、哥哥”的叫个不停。 看到小家伙亢奋的小表情,季宁立刻恍然地忆起一件事——上次临走前,曾许诺下次会带个好玩的礼物过来,可他却将这事给忘得一干二净。 为了不让小皇弟失望,也不让自己显得言而无信,便赶紧在身上到处搜罗,看能不能找样东西临时应付一下。 运气还不错,踅摸半天后,最终在衣服侧兜里摸出个小纸包,纸包里装着一根麦芽糖棒。 这根糖棒是前一日,跟杜旭华一起逛集市时买的,本来一包里有十根糖棒,要不是因为,在吃了九根后,牙齿被粘得几乎无法活动,这最后一根糖棒也不可能在他嘴下幸存。 虽然并非他惯常送的那种像小风车小铃铛之类的玩具,但小孩子肯定是喜欢吃甜食的,那么把糖棒当成礼物也说得过去。 不多时,小家伙就把一根糖棒舔得分毫不剩,吃完后还咂巴咂巴嘴,心满意足地冲着季宁说了好几声“哥哥好”。 季宁被“夸”得乐开了花,离开之前还特意在季心悦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 然而,不想就是因为这根麦芽糖棒,季宁当天晚上就被羽林军抓进了大牢。因为那天晚些时候,启新小皇子不知何故地陷入昏迷,太医诊断后说是被人下了毒。季宁因为当天给小皇子吃了一根麦芽糖,成了下毒的最大嫌疑人。 季宁以前曾听闻,被关进大牢里的犯人很是遭罪——牢房里没有窗户,一天到晚见不着阳光;睡觉只能睡在石头板上,铺盖都是草垫子;一日三餐吃的是比石头还硬的馍;在监狱里稍有不慎就要挨打。 然而,他亲自体验到的牢狱生活,并没有听闻的那样可怕,关押他的这间牢房有一扇小窗,可以透光透气,还有张简易的木床,床上的铺盖看上去还算干净,且每顿牢饭都是两荤一素再带碗汤,还不怎么重样。就连看管他的狱卒,都像家里的仆人一样和蔼可亲,不仅没动过他一根汗毛,还鞍前马后地服侍。 季宁想,之所以能有这么好的待遇,大概是因为自己身份尊贵的缘故吧。他虽然被定为犯罪嫌疑人,但毕竟是前任皇帝,且还是当今圣上的养子。 “殿下,午饭来了,今天有酥香烤鸡和猪蹄汤呢。”狱卒亓三拎着个大食盒走进牢房,不出意外的看到季宁正闭着眼躺在床上,便就唤了一声。 这位身份尊贵的小犯人住进来七天了,大部分时间都是躺在床上,至于是在睡觉,还是在闭目养神,很难判断,但只要一听闻要开饭了,就会立刻从床上弹起来。 这一回也不例外,话音刚落,小犯人便像是听到了什么指令一般,立刻从床上爬起来,然后动作娴熟地坐到小饭桌旁边。 “殿下,赶紧趁热吃吧!”亓三把食盒里的饭菜一样一样端到饭桌上。 季宁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立刻动筷子,而是发起了呆。 “殿下,听说小皇子今天还是没有醒过来。”几日下来,亓三每次送饭来都会被季宁追问小皇子的近况,今天没听他问起,反倒是有些不习惯了,于是主动汇报。 “唔。”季宁像是并不意外,只嘴上淡淡地回应了一声。随后,开始端起饭碗闷头用膳。 第101章 前几日,每逢亓三来送饭,他都会急切地询问季心悦的情况。在反复听到同样的回答后,今天忽然就有些胆怯了——想问却又不敢问。因为他知道,时间拖得越久,情况就会越糟糕。他多么希望那个小娃娃依旧还是原来活蹦乱跳的样子啊。 亓三洞察出季宁内心的变化,没敢多说什么,只默默地用另外一双筷子不停地给他夹菜。 犯人闷头吃牢饭,狱卒在一旁“伺候”着,很快一盘菜就快扒拉光了。 季宁吃完一只鸡腿,察觉到身旁这位狱卒大哥有些不同寻常——这个惯常的话唠子今天竟是一句话也没有,还时不时往他这个犯人的碗里夹菜,而以前他在旁边夹菜,都是在“偷吃”,只会往他自己嘴里送。 季宁越想越不对劲,当捕捉到亓三脸上的古怪神色后, 立刻心生不祥预感:今天这饭菜比前几日丰盛了不少,且这位狱卒大哥都不“偷吃”,莫不会是断头饭? 想到这里,季宁手上不由哆嗦了一下,一双筷子差点脱了手。 “殿下,有一件事情……唔……哎……”一旁的亓三并未注意到季宁手上的“小动作”,而是打破沉默,开了口,然而,话只说了个开头,就吞吞吐吐的没下文了。 季宁见他这般欲言又止,心里立刻有了论断:肯定是断头饭无疑了! 情绪瞬时有些崩溃,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这一餐是断头饭对吧?我就要被处决了是吗?” 未等对方回答,季宁的哭泣声紧接着就高亢起来:“呜呜呜,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才只有九岁,就要被砍头了!我还没活够呢!我不想死啊!呜呜呜!” “殿下,殿下,你想哪去了?这哪里是断头饭,就是普通的一顿餐饭而已!”亓三见季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赶紧用衣服袖子帮他抹眼泪,一边抹一边安慰道。 “真的吗?真的不是断头饭?”季宁的哭声戛然而止,“那你刚才想说的是什么事?” “小人一直在犹豫,这事要不要跟殿下说,思前想后,今天还是决定给殿下提个醒……”亓三回道。 “是不是慎刑司那边断定就是我投的毒?”没等亓三说完,季宁便打断了他,想到他刚才那吞吞吐吐的样子,心里已经有了预判。 “唔……这个嘛……只是传言,不可全信,殿下就只听听吧!” 亓三嘴上安慰着,但眼睛里已经写满了同情。 季宁不语,刚刚止住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殿下、殿下,您别着急,就算是慎刑司有了定论,那也需得圣上亲自核验证据,才能最后盖棺定论,圣上他是明君,定会查个水落石出,不会冤枉了殿下的。”亓三说这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因为听闻外面的传言是,皇上要给季宁定重罪,皇后去求情,皇上痛骂了皇后一顿,说都是因为她认下的这个干儿子,才导致他们亲儿子受害。(晋江正版首发) 第60章 福利番外 二 “唉,亓三大哥,你不用安慰我了,父皇手下那些公卿大臣都认为是我干的,他怎么可能会不相信他的忠臣,而选择相信我呢,呜呜呜!”季宁说话时,不自觉地又带出了哭腔。 “殿下,您毕竟是他的皇子啊!”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他的亲儿子,他若认定是我害了他的亲儿子,如何会不杀我?”季宁越想越难过,再次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也罢,死就死了!反正我也当过皇上,享受过荣华富贵,这辈子不亏,此生无憾了。” “是啊是啊,皇上可不是谁想当就能当的,这荣华富贵也是多少人难求的,您小小年纪就都有了,无憾了,无憾了。”亓三虽然是附和,但却是真心认同,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皇权富贵,这小娃子生来就有,且这帝王家里,干儿子被判谋害亲儿子,怎么还可能活命? “呜呜呜,不行不行,我不能死,如果给我定了死罪,岂不是害悦宝宝的凶手就逍遥法外了,我死不瞑目啊!呜呜呜!”季宁一转头,又换了个想法。 “殿下,您想多了,您不会死的!皇后娘娘最心疼您,她一定会想尽办法留您一命的。”亓三听到季宁换了个说法,也赶紧调转话锋,继续附和。 “但是,如果母后也相信,是我下的毒,那她一定也不会原谅我的,毕竟小悦悦才是她的心肝宝贝,我又算得了什么。”季宁绝望中还萌生出浓浓的醋意,“唉!反正活着也是没爹疼没娘爱的,还是死了算了。呜呜呜。” 亓三:你到底是想死,还是不想死啊? “殿下,还是活着好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还有命在,就可以慢慢申冤,终会等到云开见月明的那一天。说不定哪天小皇子就醒过来了呢!”毕竟劝人生不如劝人死,亓三觉得自己还是多积点德吧。 季宁闻言,良久未有回话,但心里的变化全都写在了脸上——视死如归的表情又变回了一脸怕死的恐慌。 亓三搜肠刮肚地继续积德:“殿下,且放宽心,圣上登基后就曾大赦过天下,是个大度的君王,您和圣上又是父子一场,如何也会留您一命的。” “大度?你说他大度?所谓大度都是做给天下人看的,若伤及的是自己亲儿子,你看他这位大圣人还能不能大度?”季宁满腔的冤屈消解不掉,已经顾不得什么“天地君亲师”的教义了,开始对君王出言不逊。 第102章 这一回,亓三不知该怎么接话了,默默的没敢吱声。 “还有啊,亲儿子遇了事,他不仅不能大度,还已经不能明辨是非了,你看他领导的慎刑司是断的什么案?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被判定为有罪,真正的罪犯却是逍遥法外。你还说他是什么明君,我看就一个昏君而已!”季宁感到活命无望,口无遮拦地开始破罐子破摔。 骂完后,顿觉神清气爽,心里那怕死的恐慌感也消减了大半。 他倒是给自己壮了胆儿,一旁的亓三可是吓破了胆,朝着信口雌黄的小犯人使劲摇头又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小殿下,这种话怎么能说的?若是传到圣上耳朵里,那可是要罪加一等,你不是死罪也得死罪了。” “我早看明白了,他不由分说的把我抓进大牢里,就没打算让我活着出去,我就是要骂,昏君昏君昏君!”季宁情绪高涨,骂得有些上了头。 骂完,正待享受情绪释放后的痛快和愉悦,忽听得一个人的说话声从门外传来:“是谁在骂朕是昏君啊!” 听闻那声音,季宁整个人就像是被雷劈到一般——一个没坐稳,直接从小板凳上跌坐到了地上。 因为那声音他太熟悉了,就是那个他以前称为父皇,而刚刚还骂作昏君的人。 季宁不敢怠慢,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来,抬头看时,牢房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人走了进来,那人身形高挑,穿一身简便的暗黄色行服,清秀的面容中带着九五至尊的威严,果然就是那个“昏君”。刚才竟是人未到,先把话送进来了。 “父……陛……陛下,您……您怎么会到这……这里来?”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把季宁吓得不轻,他上前两步,本想施个君臣礼的,忽然想到自己已经是罪犯了,直接腿一软就跪下了,嘴上也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原本想称的父皇,转念间又改成了陛下。 亓三一个小狱卒,从未见过皇上,当反应过来是圣上驾到时,亦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皇上频频磕头:“小……小人不知圣……圣上驾到,有……有失远迎,罪……罪该万死!” 嘴上也跟季宁一样,说话都不利索了。 季玶只一个人进的牢房,随从都在门外候着,他进屋后,立在二人的不远处,先是把屋内的两个人从头到脚地看了一遍,随后又把这间牢房上上下下扫视一遍:“不必多礼,都平身吧!” 二人战战兢兢地领了命,并站起身。 “你先出去候着吧,朕有话要跟皇儿说。”季玶紧接着又冲亓三下了一道逐客令。 皇上说话的语气十分平淡,虽听不出有半分怒意,但季宁和亓三觉得,他应是在故意压着情绪,随时都有可能爆发。 所以,当亓三听闻让他出去候着,大大地松了口气,赶紧毕恭毕敬地领了命。 出去之前,还不失时机地偷偷瞟了一眼身旁的季宁……这说不定就是最后一眼了,这小子骂圣上“昏君”被抓了个现行,多半是要完犊子了。 “我说这过来的一路上,怎么净打喷嚏,原来是被人骂了!”等亓三走出牢房,季玶便开始对着季宁秋后算账。 “是……是儿臣一时糊涂,说错了话,请陛下责罚。儿臣……冤……唉……儿臣愿受责罚。”季宁继续做躬身施礼状,战战兢兢地回道。 他本来是想在皇上面前喊冤的……因为有冤屈,才会说出这么大不敬的话……但转念一想,一上来就给自己的出言不逊找理由,可能会让皇上更加恼火,所以,还是先把这个错认下来,一会儿再找机会申冤。 “那宁儿你且说说看,朕要如何罚你?” “这……要么……罚儿臣掌嘴一百下?”季宁琢磨着,一百个巴掌虽然会把脸打肿,但总比砍头强。 “辱没当今圣上,就只掌嘴这么简单?”季玶摇头,对他的提议很不赞同。 “那要不就割舌头?”季宁只得退而求其次,保不住舌头,至少能保住脑袋。 “割舌头好像也轻了点,对君王口出妄言,历朝历代那可都是要砍头的。”季玶依旧不依不饶。 季宁感到,皇上老子好像正在气头上,自己这么装龟孙子认错,都没法消解其怒气,便不敢再接话,心里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要不直接冲上前去抱大腿喊冤算了?难得君王就在眼前,不失为一个申诉的好时机。 正寻思着,忽听皇帝老子又开了口:“要不这样吧,宁儿,朕也不掌你嘴,也不割你舌头,也不砍你项上人头,只要你答应朕一件事儿,朕就不再追究你口出妄言的罪责。”(晋江正版首发) 第61章 福利番外 三 “父皇,可真是折杀儿臣,您所言之事,何需儿臣答应,只要父皇一句话,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儿臣也在所不惜。”季宁一听说不用掉脑袋了,兴奋得两眼放光,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地应承道。 皇上季玶一侧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笑意,像是对儿子的回答十分满意。随后,他径直走到小饭桌前,二话不说地就坐在桌旁小板凳上,并冲季宁招手道:“来来来,咱爷俩坐下来说说话!” 季宁听闻召唤,哪敢怠慢,屁颠屁颠地就坐回到自己刚才的座位上,而此时桌对面之人已不是那个狱卒亓三,而是他的皇帝老子。 “这里伙食还行吧?住得可舒适?”季玶瞥见桌上还有没吃净的饭菜,一脸关切地问道。 第103章 “回父皇,好得不得了,吃得好,睡得香,住得比在自己家里还舒服。”见皇上把坐牢这事问得像是在住旅店,也只好假装成住店的客人认真谈感受。 但是,这样和颜悦色的询问,令季宁心里又打起鼓来:皇上老子既不追究自己下毒,也不追究自己骂他昏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莫不是还憋着什么坏? 会不会他让自己答应的事比扇巴掌,割舌头,砍脑袋更可怕? 这样想着,季宁整个人吓得一激灵,各种曾听闻的酷刑场面,在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转了个遍,比如把人放油锅里炸,放开水里煮,放蒸锅上蒸,等等。 “那就好,这可是朕特意吩咐人给你好好安排的呢!”季玶继续面露和蔼可亲之色。 “谢父皇隆恩。”季宁收拾起满脑子“煎炸烹煮”,做含胸叩首状,“但……不知父皇要儿臣答应的是何事啊?” 他想赶紧问问清楚,到底要对自己实施哪种烹饪方法? 季玶听闻,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开始沉吟,像是在做着什么思考。 这令季宁更加紧张,直接又从板凳上滑落于地上,这一回,不是坐个屁股墩儿,而是又跪了下来。 “父皇,儿臣冤枉啊!儿臣从未给启新皇子下过毒,请父皇明察,儿臣真的是冤枉的啊!”季宁觉得,若再不抓紧时机喊冤,可能就真的要下油锅了。 “唔……父皇亲自过来,就是要跟你说这件事儿的……那个……悦儿他没事,皇儿不必如此。”季玶隔着小桌把季宁扶了起来,使他又坐回小板凳上。 “什么?父皇是说,悦儿他已经醒过来了是吗?是真的吗?”季宁激动得语声都变了调。 “是真的,悦儿真的没事,宁儿且放心!” “呜呜呜!”季宁听了皇上的确认,忽然就开始大哭起来,“父皇,您知道儿臣有多担心悦儿吗?呜呜呜,每日茶不思,饭不想,夜不能寐……呜呜呜!” 季玶没接话,只在心里咕哝道:刚才不是还说“吃得香睡得好”么?怎么一下子就变了? “呜呜呜……”见皇帝老子没吭声,季宁赶紧把哭腔又拔高了几分。 “唔……难怪朕见宁儿都瘦了一圈,让皇儿忧心了!”季玶看着小饭桌上所剩无几的残羹冷炙和腰围粗了一圈的季宁,强压住上翘的嘴角,回道。 “还有啊,真的不是儿臣下的毒,请父皇明鉴!儿臣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父皇母后和悦儿的事情,若有半句谎言,必遭天打雷劈!呜呜呜!”季宁发完毒誓,又继续嚎啕大哭起来。 季玶见他鼻涕眼泪齐下,赶紧从衣袖口袋里掏出一条绢帕,帮其擦拭:“好了好了,别哭了,都多大了,男子汉大丈夫,还哭鼻子?” 越有人哄,季宁哭得越起劲,几日积蓄下来的担忧和委屈,一股脑都涌了上来。 “皇儿不哭了,父皇知道你委屈,也知道不是你下的毒。”季玶继续安慰道。 季宁闻言,瞬间停止了哭泣:“什么?!知道不是儿臣所为,那父皇的意思是,案子查清楚了,是吗?” “唔……悦儿……他……其实并未有中毒……只是有人欲意毒害他……你所听闻的一切……都是假象。”季玶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话。 “什么?并未有中毒?假象?这……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季宁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惊奇地问道。 “那日,悦儿吃了你给的麦芽糖后,回到寝宫就有些便稀,本来当天晚上,按照膳食安排,悦儿是要饮食一碗果子露的,皇后担心果子露会加重便稀,便没让悦儿吃,索性你母后也没有吃,而是将果子露撤了下去。宁儿,你也是知道的,皇后勤俭,最不喜浪费,每日宫里餐食的供应量都会精打细算,所以,撤下去的餐食一般会赏给下人食用。不想,一个宫人饮食了那碗果子露后,就昏迷不醒,生命垂危……” “啊?难道是那碗果子露有毒?那……”季宁听到这里,紧张得拳头都握了起来,不自觉地插嘴问道。 但话说到一半,便意识到,此举甚是不妥:怎么能打断皇帝老子说话呢?于是赶紧掐住话头,不敢再继续了。 季玶没有计较,只微微点了下头,道:“经太医查验和诊断,确是因为喝了那碗果子露所致,因为果子露中被人添加了剧毒离花草,且是能让人致死的剂量。” “什么!好险,还好悦儿和母后没有喝那碗果子露,真的是太险了!”季宁像是听了一个惊险故事,脸上写满了“后怕”和“担忧”,“那父皇,可有查清是何人所为?若是不查清楚,就算悦儿和母后这一回侥幸躲过,那以后还是会有危险的啊!” “宁儿,你只顾询问悦儿的状况,怎不问问父皇为何要把你这个清白之人下狱?”季玶面露一丝浅笑,答非所问道。 “哦……这么说……父皇早知孩儿是清白的?”季宁听闻皇帝老子亲口确准自己无罪,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先是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后望眼欲穿地看向皇上老子,想要听听他的解释。 “御膳房的管理十分严格,出了这种事情,定是在哪个环节上出了疏漏,被歹人钻了空子,想要查出是谁下的毒,并非难事……” “那到底有没有查出来是谁下的毒啊?”季宁不由自主地又打断了皇帝老子,因为小孩子听故事,太想知道结局了。 第104章 “但各种迹象表明,此事是有组织、有预谋的,所以,若按常规的方式去查,最多只能揪出个上台演戏的。”季玶并不急着揭晓答案,像是在吊人胃口。 “父皇的意思是,想要揪出幕后导演之人?” “自然,敢对我家人下毒,朕定是要彻底端掉整个‘戏班子’才解恨,所以才会如此谋划,宁儿你也算是助了父皇我一臂之力。” “但……这,孩儿不太明白,父皇将孩儿入狱,这用的是什么计谋?苦肉计吗?”季宁觉得,虽然自己皮肉上没有受什么苦,但整天想象着自己会被烹炸煎煮,心灵上已经是受到了不小的创伤。 “不,是缓兵之计,朕为了不打草惊蛇,先稳住下毒的行事之人和幕后主使,决定找个‘替罪羊’来将罪责担下,正好皇儿你当日给悦儿喂了根麦芽糖,而且你的前朝身份……唔……还真的挺适合担当这个嫌疑人。于是便就将你入狱,并做出各种假象,让不知内情之人都以为,朕判定皇儿你就是凶手。各种假象之下,那帮台前幕后的真凶都被蒙在了鼓里,以为朕断错了案,便放松了警惕,没有急于杀人灭口或畏罪潜逃,而是留在原地观望。最终,朕趁着这帮人原地喘息的机会,顺藤摸瓜地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 “哇,原来是这样!父皇真是高明!”季宁听闻,激动得拍手叫起好来,“那这下毒之事到底是何人所为啊?“ quot;是云西府都督徐百川团伙所为,皇后在当地赈灾时,发现府衙的赈灾款账目多有出入,禀报朕后,便将账目封存查办,得罪了不少贪官,徐百川便是这帮贪臣之首,因身处边境之地,天高皇帝远,皇权面前有恃无恐,朕还没想好怎么动他,他便先谋划了投毒之事,欲害我悦儿和皇后。”季玶愤愤回道。 “父皇实在是高明!”季宁再次拍手叫好。 见季宁叫好,季玶赶紧趁热打铁地端出和蔼可亲的笑:“但是吧,因着此事,你母后一直对朕有所责怪,说朕让宁儿你在不知情下蒙冤入狱,未有顾及皇儿的感受。所以,父皇此来,是特意向宁儿你赔不是的。” “哦……原来如此……那父皇刚才要儿臣所答应之事是指……”季宁感觉到了关联,于是问道。 “自然就是要宁儿你在母后面前替朕多美言几句,告诉她已接受了父皇的真诚道歉。”季玶依旧保持着和颜悦色的笑容。 皇帝老子都放下身段道歉了,一般人肯定就受宠若惊地接受了,但季宁可不是一般人,毕竟是当过皇帝的小孩,有胆有识还有脾气,在听了皇帝老子的话后,竟未有顺从地点头,而是很不领情地又开始嚎啕大哭起来:“呜呜呜,父皇为何不跟孩儿说明,害得儿臣在狱中很是煎熬,每日茶饭不思,夜夜难眠,真可谓是生不如死啊,呜呜呜。” “唉……这怎么又哭了呢?”季玶不得已,又开始帮忙擦眼泪,“因事出紧急,加之此事需要高度保密,父皇便未跟皇儿说明,这不是都亲自来跟宁儿道歉了么?” “儿臣的麦芽糖本是救了悦儿的,却被说成是下了毒,真的好冤,好冤啊!早知道是这样,如何也不会答应父皇所说之事,呜呜呜!”季宁仗着自己是有功之臣,开始耍起赖来,且越哭越凶,明摆着就是想要反悔,不准备接受道歉。 季玶在一旁静待了一会儿,等着儿子最终变成干打雷不下雨,于是紧绷住忍俊不禁的表情,佯装出一脸正色:“宁儿,你刚才还骂朕是昏君呢!这件事儿咱爷俩是不是再商量商量要如何治罪啊?” 季宁闻言,瞬间止住干嚎声,收敛起“违逆”之举,且立刻反应过来:从一开始,这皇帝老子揪着“昏君”之事不依不饶,其实就是在给他下套。 第62章 福利番外 四 自从季玶装神弄鬼地在公主面前通阴阳后,公主的疯病也算是好了大半。虽然还是带着点疯傻,但季玶觉得她这种状态也没什么不好,整日里嘻嘻哈哈,看上去比任何一个正常人都快乐,所以癫病不治也罢。 然而,王之飞大人可不这么想,他认为,公主的癫病一天医不好,就一天忆不起他这个少时旧友。虽然当年他并未被季明月选中做夫君,但却时常自诩是落选者中的头号人物,在公主心目中还是很有分量的。 为了能让公主尽快恢复记忆,便就隔三差五地去叨扰圣上季玶,恳请其帮忙为其寻医问药。 季玶不堪其扰,只得照做,几年下来,季明月的癫病得到了不小的治愈。 但癫病被医好后,非但没有忆起王之飞是何许人也,就连见都不肯见他了。 原来,公主癫病在身时,心智跟个小孩子差不多,没有什么男女设防的概念,且又十分贪玩,只要有人陪玩,不论是男是女,来者不拒。 王之飞君子好逑,自然是想方设法地投其所好,要么是跑去给她表演投壶,要么是陪着玩簸钱,还时常邀其外出骑马踏青什么的,反正是,怎么能哄她开心怎么来。 而季明月祛了癫病之症后,回归成一个正常的女子,言行举止上便不似以前那般随性,多了许多规束,自然不可能再把王之飞继续当玩伴了……毕竟是个身为臣子的外男,敬而远之才符合礼数。 至于公主病好之后,到底恢复了多少记忆,因怕触及其伤处,谁也不敢多问,就连皇上季玶,在她面前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 第105章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公主偶尔会跟身边人主动提及当年旧事,大伙这才知道,原来公主已是恢复了不少记忆。她甚至还记得当年的赢畊小皇子的样貌,也就是当今圣上季玶六岁前的儿时模样。 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今上那般幸运,被公主忆起,比如王之飞大人,他翘首以盼的公主病好后能想起他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在公主眼里,他只是个“初识”,而非“旧友”。 愿望没有达成,王之飞很是失落,于是逮着各种机会找公主叙旧,以期能点醒她对自己的记忆。 “殿下,可还记得,曾与臣,还有几位旧友,于东山湖上泛过舟?” “王大人,本宫自得过癫病后,记性就不太好了,大人所说之事并不曾记得。” “殿下,二十年前的那次重阳赏菊宴上,不仅有懿舒公子,臣也是在场的啊,当时臣多喝了几杯,还即兴表演了一套醉拳……” “哦?竟还有这事儿?本宫可真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呢!” “殿下,这枇杷可是臣亲自去塘西为您采摘的,公主可还记得,许多年前的一个端阳节,臣去塘西摘枇杷,还偶遇了公主……” “王大人确定没有记错吗?本宫从不记得自己曾去过塘西那边。” 无论王之飞如何变着法地提醒,公主就是想不起关于他的一星半点,而是对他连一根头发丝的印象都没有了。 最终,不得不满心失望地接受现实,季明月已是把他忘得一干二净。 好在王之飞是个身经百战的武将,这点小挫折于他而言算不了什么,很快又恢复了昂扬斗志——他决定以一名初识者的身份,重新去追求季明月。毕竟当年公主不是也没看上他么?以一个新人的身份去博取公主垂青,说不定更容易成功呢! 自不能给公主当陪玩后,王之飞就鲜有机会再见到佳人了——佳人既不会主动邀他来玩,也总以各种理由婉拒他的邀请。 他真心有些后悔,早知是这样,何必当初千方百计地想要治好公主的病,至少那时候,还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无奈之下,只得恳请皇上皇后帮忙撮合。季玶和乔婉儿两口子受托后,倒是都很上心,努力创造各种能让二人见面的机会,比如,皇室内部的小型家宴、携皇子们外出游玩等各种活动,反正是,只要邀请了季明月,就必定叫上王之飞,若是邀了王之飞,那就尽量让季明月也出席。 然而,就算是有机会能和公主“不期而遇”,王大人的君子好逑之事却没有丝毫进展,因为每次见面时,季明月都是刻意地远离,甚至连话也不愿与他多说,敬而远之的意图十分明显。 最终,任王之飞如何使劲浑身解数地想要博佳人芳心,无奈佳人一点机会也不给。久经沙场、百战不殆的大将军在这件事儿上只得认输。 王之飞求而不得,很是苦闷,时常借酒浇愁。 许多亲朋好友在听闻大将军受了情伤后,都纷纷前来相慰,安慰的方式基本就是陪他喝上几杯小酒,顺便开导开导。就连整日忙于朝政的季玶,也特意拨冗前来陪过酒。 王之飞武将出身,虽然看上去一身的威武豪迈,但在这儿女之事上,却是未有体现出一丝“侠骨”,全是“柔肠”——无论别人如何好言相劝,他就是走不出自己的那点伤感,翻来覆去倾诉的那点伤心事,让人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且每每酒喝到上头时,还会情不自已地掉眼泪,或掩面而泣,或嚎啕大哭。整得陪酒之人若是不跟着一起干嚎两声,心里都有点过意不去。 后来,没有几个人愿意再陪他一起喝浇愁酒了。 一日,正值休沐,王之飞又犯了相思病,想喝点小酒解解愁。但他最近发现,派管家去各府上请人,经常是空“手”而归,不是这个公务缠身走不开,就是那个身体抱恙来不了。 大将军看着是个粗人,却是粗中有细,大概也觉察出这些酒友们想要回避的意图。心里狠狠把这些没良心的狐朋狗友骂了个遍,并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与这些人来往了。 但作为一个话唠,又实在是忍受不了,独自一个人喝闷酒的孤寂。 于是,决定改变一下策略:主动出击,直接杀将过去……本将军今日就在你府上吃酒,看你陪还是不陪? 正寻思着去哪个府上“堵”人,忽然有家仆来报,说是隆昌宫里派人来传话,皇上季玶请他进宫小酌两杯。 收到这恰逢其时的邀请,王之飞高兴坏了,不用他去“堵”人了,有人自己送上门来。 若是一般的臣子听闻圣上请去吃酒,多少还是会心生拘谨的,但王之飞却是一点压力也没有,因为他跟季玶两人在酒桌上,就是一对无话不说的叔侄。所以,在他看来,皇上请喝酒,和任何一位酒友请他没甚区别。 王之飞这个叔伯在侄甥面前,丝毫不会拘谨,酒到微醺处,该嚎就嚎,该哭就哭。 接了圣令的大将军,不“敢”怠慢,换上一身正装后,便就快马加鞭地赶去了隆昌宫。 进了留芳殿,他没让随从跟着,而是自己一个人大步流星地溜达了进去。作为扶持新皇上位的大功勋,王之飞在朝野上下被戏称为“太上皇”,所以,进了皇上皇后的寝殿,就跟进了儿子儿媳家差不多。 没走几步,忽见不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遂顿住脚步,对着那缕炊烟呆望了一会儿,随后,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脚便朝炊烟的方向奔了过去。 第106章 原来,炊烟升起之处正是留芳殿内小灶房所在,王之飞忽然想到,皇后乔婉儿有可能正在里面主厨,说不定能在那里请见到她。因为,平日里,若是季玶单独宴请他,乔婉儿必定会亲自在小灶房里下厨,做几道拿手好菜来款待,以示对他这位“太上皇”的尊重。 之所以要面见乔婉儿,不为别的,自然还是为了季明月的事。虽然在外人看来,王之飞早就心如死灰了,但他如死灰般的心,却时不时还会复燃一下,比如当他看到小灶房有炊烟冒出,就忽然生出了去见乔婉儿的想法,因为还是有些不死心,想请她帮忙想办法再给撮合撮合。 在王之飞追求公主这件事上,皇上季玶从最开始的全力支持,到如今,已经转变成不甚赞同了,且动不动就给他泼凉水:“王大人,公主可是朕的皇姐,您二人若是结了姻缘,大人莫不就成朕的姐夫了?那岂不是差辈了?以朕看,这事儿咱要不就赶紧打住吧!另觅佳偶才是良策。” 王之飞哪里听得进去,痴心妄念在心里扎了根,就算是当今圣上也劝不动:“陛下,此言差矣,咱二人就是私下里论个叔侄,怎可当真?若有朝一日,臣这良缘结成,臣和陛下便改以兄弟相称,也是无妨啊!” 所以,他要避开季玶这个“拦路虎”,单独找乔婉儿帮忙。且她与公主关系甚好,又都是女子,应是能在公主面前说上话的。 小灶房的门是虚掩的,王将军于门外驻足,毕恭毕敬地朝门内施礼,同时禀声道:“臣王之飞在此,有事请见皇后娘娘。” 未听到里面有人回应,王之飞拔高了声音,再次禀道:“臣王之飞请见皇后娘娘!” 第63章 福利番外 五 王之飞话音刚落,小灶房虚掩的门被人拉开,一个宫人打扮的女子出现在门口。他认得此女,是乔婉儿身边的贴身侍女,名唤春桃。 春桃见是王之飞,赶紧行礼:“王大人,皇后娘娘此时并未在灶房内。” “噢?不在此处?”听说乔婉儿不在,王之飞难掩一脸的失望神色。 “适才张嬷嬷前来告知,说是悦儿皇子自早上起来就一直流青鼻涕,可能是感了风寒,娘娘便就现熬了碗姜汤,和张嬷嬷一起回去给皇子喂姜汤去了。”春桃看出王之飞的失望,赶紧解释道。 “哦…原来如此!” 王之飞应了一声,正欲转身离开,忽听春桃又开了口。 “王大人,娘娘一早就在这里忙活,给大人和圣上准备下酒菜呢。做好的菜都已送去宴客厅,还有这最后一道菜,娘娘离开前,已经烹制得差不多了,最后一点收汁便交给了奴婢,应该马上就可以出锅了。”春桃还以为他是失望于没有看到皇后娘娘亲自掌勺做菜,于是十分“机灵”地帮主子又找补了一番。 “洒家来此处寻娘娘,非是来监工她有没有在亲自下厨,只是有事要相问罢了。”王之飞本就满心失望,听这小丫头驴唇不对马嘴的一通解释,便就带着点没好气地回道。 春桃察觉出王之飞的情绪,但又不知何故,一时没敢接话,而是偷眼瞄向这位王大人,想察言观色一下他这情绪的来源,还没等她揣摩个明白,忽然,一股淡淡的焦糊味儿钻进鼻息…… “哎呀!不好,菜……锅里还烧着菜!”春桃惊叫一声,急忙转身冲回灶房内。 王之飞也闻到了那股焦糊味儿,三步并作两步地跟着走了进去。 果然炉灶里还燃着柴火,噼噼啪啪的还挺旺,春桃冲至灶边,快速将灶台上铁锅的盖子掀开,闷烧在里面的一锅春笋,立刻散发出带着笋香的焦糊味。见此情形,她慌慌张张地伸手去抓锅柄,欲意把锅端离灶火,不想手忙脚乱中,一只手不小心碰到了滚烫的锅沿,被烫得“哎哟”大叫一声,本能地往回缩手,慌乱中,缩回去的那只手又不小心碰掉了置于灶台上的炒勺,铁质的炒勺掉落于地上,乱弹了几下,发出乒乒乓乓的脆响。 跟进来的王之飞看到这样一番鸡飞狗跳的场面,不住地摇头,于是二话不说,上前两步就把“掌勺”的位置给抢了,随后,两只手四平八稳地端起锅,将其移至旁侧的锅台子上。 “唉,好好的一锅油焖春笋,真是可惜了。”王之飞看着锅里烧糊的春笋,带着一脸“怜香惜玉”的表情,啧啧惋惜道。 春桃哭丧着一张脸,也凑至锅边,看向那锅糊笋:“奴婢这才走开了片刻,怎么就烧糊了呢?” “你这丫头会不会烧菜啊?收汁为何用这么大的火?亏你还在娘娘身边跟了这么久,一点常识也没有,且做事还这么毛手毛脚的!”王之飞貌似十分懂行,很不客气地责怪道。他常年带兵打仗,练就了一副大嗓门,说起话来像个炮筒子。 春桃本就急得快哭了,王之飞那犹如高音喇叭般的声音,直接就将她的眼泪催了出来:“呜呜呜,奴……奴婢……本……本来是正打算抽薪的,这不是听到王大人想要请见娘娘,因急着出来跟大人说明,这才……呜呜呜!” 她这样说,明显是心里有些不服气,应是觉得这锅菜烧糊了,也有王大人你的一份功劳。 王之飞倒是没太在意这丫头的不服气,反倒是被她的眼泪给吓得不轻。在他看来,自己这般说话已然算得上是柔声细语了,怎么还能把人给吓哭了呢?他以前无论是跟自己手下的兵将,还是跟府上的管家、家仆说话,都是这般的声量和语气,也没见谁哭过鼻子。果然,女子都比较娇气。 第107章 “哎……你……你这丫头怎么还哭上了呢?洒家不就是告诉你,抽汁要用小火么?又没打你,又没骂你的……哎……好了好了,莫哭了,莫哭了,赶紧把烫着的地方用凉水洗洗,免得生出水泡来。”王之飞刻意把声音压低,语气也尽量缓和,生怕又惹出什么他意想不到的结果。 “谢王大人关心,奴婢的手无妨,只是轻微碰了下锅沿而已。”春桃看大将军都这么劝了,自然是不好意思再继续哭下去,但一时片刻又有些收不住,泪滴子还是断断续续地往下掉。 “哦,无妨就好!无妨就好!哎……你这丫头若是当兵上战场,洒家都能猜到会是一副什么模样!” 春桃听他这样说,眼泪水立马就止住了,一脸好奇地看向王之飞:“王大人是说,若奴婢上了战场?” “可不是嘛,你做个厨子,不是把自己给烫了,就是把炒勺给甩地上,所以,你若是上了战场,要么手忙脚乱中,抽剑时不小心把自己的手划伤;要么拉弓时,慌慌张张地把箭矢撒一地,然后趴在地上满地找箭。”王之飞见这个女子被自己说得哭哭啼啼的,还真有些过意不去,于是灵机一动,决定开个玩笑缓和一下气氛。 “噗……奴婢让王大人说笑了。”春桃脑补着自己在战场上的慌乱表现,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但刚破涕为笑完,目光又锁定回那一锅烧糊的春笋,一脸哭相再次回了炉:“可这锅菜要如何是好?这油焖春笋是娘娘亲手烹制的,娘娘就吩咐奴婢收个汁儿,奴婢就把这道菜给烧糊了,要如何跟娘娘交待啊?” “哎……多大点事儿。不就是烧糊一锅菜吗?重新烧一锅就是了。” “什么?重新烧一锅?可奴婢应是烧不出娘娘烹制的味道。圣上最爱吃娘娘烧的这道菜,大概是一尝就能尝出真伪。” “春桃,你赶紧把锅洗洗净,灶头上几颗笋也剥洗干净,洒家今天就来重烧这道油焖春笋,看看陛下是觉得娘娘烧的好吃,还是洒家烧的好吃。”王之飞一边吩咐,一边就撸起袖子准备干活了。 “什么!王大人也会烧菜?!”春桃听了王之飞的话,一脸的难以置信。 “丫头,你以为洒家只会耍大刀啊!洒家耍菜刀也是一绝呢!快快快,赶紧的!莫让陛下那边多等。” 春桃虽然半信半疑,但也无暇多想,快速地按照吩咐把锅洗了,把笋也剥好了。 当她看到王之飞拿着菜刀,手法娴熟地在案板上切笋片时,便开始相信他刚才并非是在吹牛,这位王大人真的很会耍菜刀,且刀功不是一般人能及的——只见他一只手扶着笋块,另一只手快速而又利落地、一下接一下地手起刀落,菜刀在菜板上敲击出整齐划一的“梆梆”声,很快,笋块被切成了薄厚均匀、大小相近的笋片。 “王……王大人,没想到,您还真是个做菜的高手啊!”春桃可谓是又惊又喜。 “洒家还骗你不成?若洒家不去做将军,必是个名震四方的大厨。”王之飞将笋片下锅,熟练地使用颠锅、爆炒等各种烹制手法,把一旁的春桃看得眼都快直了。 不多时,一锅色香味俱全的油焖春笋出炉了。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王之飞却是个异类,他虽是世家公卿出身,却一点也不“纨绔”,从小到大,除了习文练武,最大的爱好就是下厨烹饪,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其厨艺也如他的文韬武略颇有精进。但因这爱好不怎么“高雅”,所以,并没有像善投壶的陆青双那般名声在外。 后来,逃亡期间,他这一身厨艺傍身却是帮了不少忙,为了掩护身份,曾在边关的酒家里做过大厨。军中若是缺厨子,他这个大将军撸起袖子就能炒大锅菜。 现如今,平日里闲来无事,也会亲自下厨做几样小菜下酒。 今日,正好碰到这样一个机会,他便一时手痒,亲自上阵做起了厨子。 “可真是没想到啊,王大人上得战场,下得厨房,战场上是大将军,灶台前竟也是一把好手!”春桃冲着王之飞竖起了大拇指,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你这丫头还真是会夸人!哈哈哈!”王之飞被夸得心花怒放,毫不掩饰地哈哈大笑起来。平日里,他就爱听别人夸他厨艺好。夸他武功盖世,夸他文采斐然,都不如夸他是个好厨子,更能让他开心。 春桃把王之飞亲手烹饪的油焖春笋放进食盒,二人便准备一同前往宴客厅,正待朝灶房门口走去,忽然发现门口处竟赫然立着两个人,那两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公主季明月和她的随侍宫女红玉。也不知她们是刚来,还是早就站在那里了。 季明月穿一身藕色的锦缎华服,虽已是步入中年,但容颜和身段依旧不输少女,她带着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向屋内的两人。 春桃见到季明月,赶紧行礼。一旁的王之飞,可就没她那么从容了,嘴巴张了半天,竟一句话也没说出来。自心灰意冷后,他已经是很久都没有见到季明月了,此时此地,忽然的不期而遇,着实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呆愣了许久后,总算是结结巴巴地发了声:“公……公主……殿下……怎……怎会在此处啊?” “王大人,您这厨艺可是不减当年啊!”季明月说话时,一侧嘴角微微勾起,像是一抹浅浅的笑,答非所问地回道。 第64章 福利番外 六 第108章 “公主,王大人今日又在门外请见,想邀殿下一起去骑马踏青。” “王之飞?他怎么又来了?” “这王将军也是的,公主您都告诉他多少回了,说与他并不相熟,他却还总是上赶着来跟您攀旧交情。” “此人……倒也并非一点印象没有……毕竟曾是临安府的世家子弟,以前多多少少还是有过交集的,只是不知何故,他提醒本宫的那些事儿,会令本宫一想起来就不甚开心,一点也不愿去回想。” “公主,那就莫要去回想,太医不是有交待,忘忧草虽能助您忘掉忧思,但一旦有什么回忆会引起心情不适,可千万不要钻牛角尖去深想,否则不利于继续康复,甚至可能会引起旧疾复发。” “本宫晓得,大概是因为本宫当年很不喜此人,所以与他之间的记忆都是不愉快的……红玉,你去王之飞那边回个话,帮本宫推拒了吧!” “知道了,殿下,奴婢这就过去。” “等等!” “殿下还有什么吩咐?” “你就说本宫染了风寒,身体有些不适,去不了。在他面前说话尽量客气些,他毕竟是柱国大将军,曾为国立下过汗马功劳,很得圣上看重,不可怠慢。” “殿下放心,奴婢会谨慎行事的。” 季明月的癫病能被医好,是得益于忘忧草的功效。忘忧草是一种专治因忧思而引起疯癫之症的草药,因长在西南山区的悬崖峭壁之上,采摘极为不易,其价堪比天山雪莲,是多少人重金难求的珍贵药材。好在有当今圣上帮忙操办,最终为公主采办到了一个疗程的剂量。 公主在服用忘忧草之后,癫病果然被治愈。 忘忧草药如其名,其功效是能淡化引起忧思的记忆,从而达到治愈癫病的效果。所以,病人在服药之后,其记忆中能引起忧思的人或事会被渐渐淡忘。 季明月忧思的根源自然就是已故夫君陆青双,服药之后,陆青双在她的记忆里,虽然永远不会消失,但他们之间发生的诸多事情,却都已渐渐模糊……就如同一个人不太记事的儿时所经历的那些事,长大后都会渐渐遗忘。 王之飞提醒公主去回忆的那些事,之所以会让她产生不适,恰恰是因为,都是忘忧草想要让她忘掉的事——因为这些事,全都和公主忧思的根源陆青双有关。这些不适是因为公主想要抗拒那些痛苦的回忆而生出的,但她却误以为,自己和王之飞之间应是曾有过什么不愉快。总之,王之飞是因为这忘忧草的功效而蒙了冤。 王之飞和陆青双年纪相仿,一个是左相的弟弟,一个右丞的儿子,年轻时,在临安城众多世家子弟中,是十分出挑的两个人,不仅都文武双全,还颇有治国安邦之才。但这二人自少时起就十分不对付,互相之间,总想一争高下。陆青双投壶技艺高超,王之飞见了面就要抓着他比试一二,但十次有九次都是输的。王之飞骑射之术了得,陆青双为了有朝一日能超越他,便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但说来也怪,这么不对付的两个人,却在任何场合下,都要寻个机会见上一面,见面时不是互相别苗头,你骂我一句“小白脸”,我回你一句“呆头鹅”,就是各种约战,今天比投壶,明天比骑射,后天还要比摔跤。所以他二人常被人撞见是“出双入对”的,不认识的还以为是什么难舍难分的好兄弟呢! 所以,王之飞想要提醒公主,他们少时曾经相识的那些事里,无一件不是和陆青双有关,比如他提到的东山湖泛舟,公主那时虽然与王之飞同乘一条船,但眼睛却是一直偷偷瞄向正坐在另一条船上的陆青双。 重阳赏菊宴上,王之飞之所以要表演醉拳,是因为陆青双在众人面前表演了投壶,博了许多叫好声。王之飞心里很是不服气,郁闷得多喝了几杯酒,喝多之后,为了也能像陆青双一样出个风头,于是便在众人面前表演了一套醉拳。 至于塘西枇杷节那日,王之飞和陆青双这对冤家又“不期而遇”,枇杷还没摘,两个人便先找了个阴凉地,比试了一下拳脚,最终王之飞险胜一筹——把陆青双的半边脸打肿了,虽然他自己也被打得半个屁股疼了好几天。 他俩比试时,枇杷林里还藏着一个人,把这一切尽收眼底,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汾阳公主季明月,她一直想要在枇杷林里寻找陆青双,寻到时,正好撞见这两人正在干仗。 所以,后来季明月又单独出现在王之飞面前,哪里是偶遇,而是公主特意找到王之飞,想要对着他痛骂一顿——“为何要跟我的心上人打架,还把他的脸打肿了!以后你若是再敢打他,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但毕竟是个女孩子家,见到王之飞后,一下子又羞于启齿,把原想要说的话又都咽了回去,最终气鼓鼓地走开了。 而王之飞看到的是,公主忽然出现在他面前,脸胀得通红,他哪里知道,公主心里正在火冒三丈地痛骂他,而他却误以为公主是因为见到自己害羞得脸红。结果,这次见面,便成了王之飞记忆中多年忘不掉的“偶遇”。 虽然王之飞在季明月面前提及旧事时,刻意地把与陆青双有关的都回避掉了。但就算他小心谨慎地不提及,这些事在公主的记忆中,依旧是能引起忧思的事。因着忘忧草的缘故,公主对这些事儿大多都已淡忘,所以王之飞的提醒,无异于是在伤口上撒盐,好在有神药忘忧草的功效,虽然并未有回想起那些痛苦的旧事,但却令她生出了许多不适感,从而对王之飞产生了误会,不愿意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