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雨》 第2章 递交辞职申请的那天,老板拨开笔盖签字前只说了句,“我希望这对你来说不是一个坏选择,你不会后悔。” 多年的知遇之恩让姜南低下脑袋听完这位前辈最后的嘱托,说:“我比您更希望会是如此。” 姜南起初出来单干时不过是给一些年轻人做约拍摄影师,听姜汀的意见在微博运营了图文号。转折点在今年三月,他给一位网红拍的照片意外的“出圈”,至此客单多了起来,甚至有了些小偶像团体来约拍合作,于是他乘着这股“东风”成为了艺人代拍,收益竟然意外不错。 姜汀围观他一夜暴涨起来的粉丝数时,不禁感叹了句“哥,你这回可真是人品大爆发了。” 靠着大家,姜南的单主圈越来越广,场合也越来越大,越来越隆重。 比如今天这位单主就是人在大洋彼岸留学赶不回来,靠自己朋友搭上了线,找到了姜南帮忙拍爱豆。她出手相当阔绰,更是打点好了一切关系,只用他提着相机来拍照即可。 只是这场雨来得实在突然。 下了雨,地面潮湿不算,连拍照的光线条件都要变得苛刻不少,姜南连和李哥聊天时手也没忘记在底下调整相机参数,保持最佳状态。 雨停之后休息时间变得很短,不过三两句交谈的功夫。 随着主持人播报介绍下一位出场嘉宾的声音再次出现,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李哥对他做了个“下次再聊”的口型便慢悠悠挪回到了他的三脚架前,聚精会神地盯住屏幕,再分不出一点功夫闲聊。 比起李哥姜南这个“自由人”就幸福得多,想拍就举起相机聚精会神地拍,不想拍就放下偷会儿懒也无伤大雅。 姜南也没忘记姜汀的嘱托,替她拍几张她喜欢的新生代女子组合,姜汀从她们发布概念时就开始关注到了现在,堪称“骨灰级”粉。 临近出门前,姜汀站在门口把钥匙双手递给他又做了个“拜托”的手势,求道,“哥哥,你要是有机会顺便把我女儿也拍一些呗,我听说今晚她们也来。” “不用太多,几张就好了哥哥。”姜汀用那双可怜兮兮的眼睛望着姜南。 “你看过了就等于我看过了。” “知道了。你在家里记得锁好门,” 姜南伸手揉乱她的发顶,出门前最后嘱咐道:“不用等我回来,我今晚很晚才回来。” 姜汀说:“知道啦!快去吧!” 姜汀乖乖趴在窗户挥手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她难得的请求倒是在他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姜南举起了相机。 主持人用平稳又标准的声音徐徐道:“接下来向红毯中心走来的是——” “岑归年!我们掌声有请!” 岑归年。 姜南听到这个名字的一刹那脑子里发出了“嗡”地一声响,镜头后的目光都涣散,征楞之中好像世界的声音都被隔在了耳膜之外。 那人就这么从他的侧方走来,笔直修长的双腿藏在修身的裤管中,一步步踏进他的相机视野,最终停在了正中心。 姜南曾经托住岑归年的脸仔仔细细地用目光丈量过他的每一寸,毫不吝啬地夸赞他的脸几乎是完美无暇的。 尤其是那双眼,他多少次亲吻过的,少年身上的锐气与清澈全都孕育其中的,那双眼睛。 现在仍是,岑归年那双好看的双眸被各大媒体夸了又夸拍了又拍,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少年锐气非但没有削减,反而更加的意气风发。 刚才的那场雨显然没有殃及到岑归年半分。 那张精致姣好的熟悉面容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转身洋洋洒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后面对着镜头配合着大家拍照。 五年了,早已物是人非。 “归年也是格外耀眼啊,网友们听说最近你是在筹备新专辑……” 姜南纷乱的思绪被主持人的寒暄唤回,他第一反应便是迅速压下帽檐,又不禁自嘲自己突兀的动作像极了小丑。 弄得好像对方有多在意自己这个前男友似的,自作多情。 可尽管这么想着,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端着相机遮挡住面容,大半个身体也狼狈藏进了更深的人群中。 没办法,红毯之上的人是他这辈子唯一一笔还不清的情债,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抵消的情债。 也是他的妄念。 沉寂了多年的负罪感还是像山崩一样倾泻而出,压得他死死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这是他,迟来的报应。 【作者有话说】 哇咔咔,好久不见,老诶带着新文朝你走来! 第2章 稀客(2) 在姜南的记忆中,岑归年是很少笑的——不是说像现在这样的扯动嘴角的微笑,而是那种笑到眼睛只剩下一道弯缝的开怀大笑。 岑归年上一秒还撑着身体盯住他的眼睛憋笑,下一秒就笑到撑不住身体往下一栽成了个颤抖的白色小鼓包,但这个姿势很快便让他呼吸不畅了,他又干脆往后躺,就这么大咧咧地倒在床上。 姜南说不清自己当时的心情,就像喝下了一整杯甜石榴气泡水,而后全世界都漂浮在粉雾之中。 岑归年也在其中,他也是粉色的,那双眼睛更是熠熠生辉。 姜南淡淡地想,岑归年就是石榴中间,最红最甜最诱人的那部分。 第4章 “陈鸣哥说他现在过来。” …… 姜南没想到还会撞见岑归年第二次。 彼时他刚刚靠着脖子上挂的通行证走进后场,站在门口往会场里瞄了眼,他要拍的男团没在座位上——岑归年也不在。 他也不着急进去了,慢慢踱到不远处的圆柱边,倚靠着柱子低头翻阅相机里的旧照。 往前厅内是灯火通明的喧嚣场,往右则是忙碌不断的嘈杂处,唯有他站在的这块小地方,光照不进声穿不透。 站在这里,仿佛世界都被一层无形的油膜纸隔开了般,变得沉闷模糊。 姜南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最后还是在那张模糊的红毯照上停下了动作。 第几年了来着? 自从开始上班,姜南对时间的概念就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时间的流逝不过是日历上揭过的几张或是手机里翻新的一串数字。一年到尾也不过是昨日今日明日相加罢了。 时间是抽象的,于是关于这几年的记忆也是混沌的。倒是那点为数不多的意气风发的时光就如同水中浮影被时间沉淀得逐渐明晰。 于是他又开始怀念起那个三十平方的单间,怀念床的右手边堆放的乐器和左手边放的各种摄影支架,怀念那四堵自己亲自贴上隔音海绵的墙壁,怀念那条无论冷暖都横亘在他腰腹上的手臂,还有岑归年。 这个处处和和这段时光挂上钩的人。 姜南跺了跺站到发麻的脚,对着无边的夜色嗤笑自己一声:还是太闲了,闲着才能想这么多。 先前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可从来都没有什么“忆往昔曾少年”的情怀,如今倒是续上了。 岑归年恰恰在这时出现。不过是姜南一个低头再抬头的功夫,照片上模糊的光影就变成了不远处向他行来的具象的人。 命运有时就是这么喜欢捉弄人的玩意儿。 姜南为刚才犯得那点矫情感到无地自容,还是只会毫无长进地像只鸵鸟一般把要害遮住自欺欺人。 他整个人缩在了两人宽的圆柱后面,所有情绪被突如其来的再次碰面打得七零八碎。 仅剩下那颗害怕被发现的心还在如雷贯耳地跳动,他恨不得连呼吸声都一起掐掉。 岑归年甩开步子往前走,身后一行人一路小跑才能跟上,他一边摘耳麦一边凑过脑袋和身旁的小助理交流。 “岑哥,我刚看了眼后续通告……” 他们风风火火的脚步声离得越来越近,姜南只能悄悄地往边上挪。 一步,又一步。 姜南藏得住自己,却顾不上脚下的影子,倘若他不是这个插曲的主人公,势必要狠狠嘲笑柱子后的人一番,可惜那个顾头不顾腚的傻子就是他自己。 而他现在已经是六神无主了,一门心思玩着躲猫猫的游戏。 岑归年脚步声一顿,他的心提起到嗓子眼,下一秒听见脚步声继续后,那颗心又猛然坠地。 他一叶障目,为又一次侥幸躲避庆幸,殊不知停顿的那几秒中里早已暴露了踪迹。 岑归年他盯着那块地方被风吹得四处摇晃的绿植看了许久,俯到陈鸣耳边耳语。 他说:“看见那个角落了吗?查一下那个人。” 【作者有话说】 本篇建议bgm:杨千嬅《稀客》 第3章 稀客(3) “你叫什么名字?” “姜南。” 姜南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被人架着来派出所的一天。 负责审讯的警官坐在桌子的另一边,姜南每次抬头答话都会不可避免地被他头顶的由几个小灯管排列在一起的天花板晃了眼睛。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心理作用,姜南总觉得刺眼的灯光照得他眼睛干涩。 已经到了后半夜,警官浮肿的双眼里显出了疲态,此刻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去处理这档突如其来的事件。他在对面边挺起上半身边往前移了移,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困盹,然后他对姜南摊开了手掌。 “带身份证了吗?” 姜南脑袋点了点,配合着从随行包的小夹层里拿出了证件交给他。 短暂的沉默中,他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警官比对信息确认的动作,搅在一起的指节暴露了他此刻内心的不安。 “好了。”警官把身份证还给他,又问道,“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吗?” 姜南扯动嘴角,干燥的唇裂开几道细缝,但他无暇顾及,他摇了摇头后说:“不知道。” 当时姜南刚从柱子后走出来准备进场,两位保安悄无声息地从他身后冲上来,他甚至来不及辩解一句胳膊就被反剪到了身后。 被擒住地方痛得他眼前黑了一刹,他吃痛忍不住喊了声,冷汗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飚出来,这下他是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只能像块鱼肉一般任由他人拖拽到此处。 “是这样的。” “岑归年你认识吧?”警官伸手指挠了挠耳边的头发,对姜南说:“他那边报案是说你涉嫌尾随他人,偷拍他人照片,侵害他人隐私权。” 岑归年你认识吧。 怎么不认识? 姜南的灵魂在听到名字的这一刻抽离,飘进了半小时前那个灯光照不进的柱子后面,那个裹满雨后土腥味道的地方,坐在椅子上的成了个听不清人讲话的空壳,比纸糊的还要脆弱。 第6章 正因此,岑归年一进门就放心拨开了连帽衫的帽子,摘掉了半张脸大的墨镜。 “没事儿。”门口的警官和岑归年握了下手,“是这样的,你们送来的人呢我同事正在盘问情况,我们这边也需要和你了解一下细节。” 岑归年点头说好,跟着民警进了问询室。 他进房间后,陈鸣也在大厅的椅子上坐下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值班的民警说着话。 警察开玩笑说:“你别说,那四五个保安压着一个人进来,那阵势别提多吓人,我们还以为是什么凶悍的抢劫犯呢。” “这也是下下策,可能是我们开场前和保安提了一嘴那家伙又疯又狡猾还是惯犯,安保那边就比较紧张,所以略显夸张了些。” 陈鸣也觉得四五个大汉压着一个小姑娘进派出所实在不大好看,解释完还没忘记补了句“没把她整出伤吧?” 警察摆手说:“他哪有那么脆弱,身板子也不瘦弱还能按一按就骨折不成?” “不过我也是没想到,他人看着木木呆呆的,居然还是个惯犯。” “年纪也不小了去做点什么不好?” 身板子不羸弱? 年纪……也不小? 陈鸣回想自己在走廊看见的瘦瘦小小的背影,面露出些疑惑 他能感觉从一开始自己和面前这位民警似乎就存在些信息差。 他身子往前坐了坐,还想进一步询问,没想到审讯室的门打开,另一位民警和岑归年走了出来。 “岑哥。” 陈鸣站起身喊了句,注意力一下就转移到了岑归年的身上去了,将心头的那点违和感抛到脑后。 和他聊天的民警也暂停了话题,接过了同事手里递过来的u盘。 负责跟岑归年对接的民警又带着刚出来的岑归年进了另外一间问询室。 门被拉开,民警还没来得及张嘴,先听见几声骨头捏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岑归年一字一顿,似是咀嚼着恨意。 “姜南?居然是你?” 第4章 稀客(4) 岑归年的突然出声犹如往深潭扔入石子般掀起了一阵波澜。 就连在长椅上坐着的李维也顿时消了困意,醒神后起身望向他们。 谁也没说话。 岑归年的手握拳又缓缓松开,徒留几道泛白泛青的月牙印在手心里。 姜南,居然是你。 姜南,竟然是你。 姜南躲了一晚,到最后还是以这么狼狈的样子和岑归年见面了。 姜南回答不了他未严明的言外之意,更不想面对现在这状况,于是他再次选择了逃避。 他在臂弯之中闭上了眼,恨不得就地钻入瓷砖缝隙之中。 他闷不做声,却将脑袋垂得更低,同时放在桌面上的胳膊也往里收了收。他就成了个自欺欺人的蚕蛹。 寂静之中,来自岑归年的嗤笑声格外清晰。 姜南头皮发麻,名为难堪的情绪自脚底攀升,抓得他心肝又痒又疼。 “不用调解了。” 未等这出默剧的观众们反应过来,其中一个主角已经轻飘飘地宣告了结局。 岑归年对王警官说:“王警官,跟踪偷拍的不是他。” 姜南倏地睁开了眼。 王警官有些茫然,问他:“你的意思是?” 陈鸣的视线刚落到了桌子对面那个瘦削的灰色身影上,眉头瞬间蹙了起来,他顿时醒悟了过来。 “不好意思,我们可能是对接工作出了点问题,闹了个乌龙。”陈鸣瞟了瞟派出所开始有人聚集的大厅,低声在王警官道:“您看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再谈一下?” 事情有了反转。 王警官闭眼揉了揉发胀的山根,再睁眼时同意了陈鸣的建议。 “还是刚才那间小房间,走吧。” 路过同事时,他碰了碰对方的肩膀,凑近说:“你先看着里面那个。” 收到同事放心的眼神后他才放心地带着两人离开。 岑归年走之前漫不经意地扫了眼里面,轻飘飘的一瞥,好似蜻蜓点水般匆匆,没能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几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在拐角处彻底消失在姜南的耳畔,他头顶上的通风口还在不知疲倦地向下输送冷气,成了唯一的声源。 与他隔了两个房间的询问室要比他这里热闹得多。 “你是说偷拍你的人是个女性?” “是。她是惯犯。” “可是安保处送来的是这个叫‘姜南’的人。” “……他不走运。”岑归年似是想到了什么,扯动了唇角,“穿得和跟踪我的人一模一样,被安保处的人认错了。” “你确定吗?” 岑归年说:“我确定,姜南……我认识他,他不会偷拍我。” 分手时他姜南都懒得和他当面说直接电话解决了,现在又怎么会为了见他玩跟踪这套。 岑归年想谁会去想不开偷拍自己的前男友?更何况还是惹他烦的前男友。 他姜南就不会,他从来都不是什么痴情种。 他自觉自己的假笑已经变得有些僵硬和难看,干脆就收敛了笑容。 王警官的提问还在继续,他的回答虽简洁却够详细。 只是他总出神,眼前好似下了一场大雨,大颗的雨滴毫不留情地砸向着他,叫他眼前再看不真切。 第8章 他拍的工作底片还在里面,明天早上还要给雇主发过去。 还有姜汀,现在已经半夜了,她估计也睡了,只是这么久没回她消息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担心他。 还有岑归年…… 他从王警官那里拿回了自己的东西,出来和李维碰面。 “抱歉,今晚麻烦你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 今晚的事情李维也能猜出个大概,只是唏嘘他们曾经那么要好如今差点对簿公堂。 不过说到底还是他们两人的事情,旁人无从指摘。 李维几番欲言又止后,干脆爽快地揽住了姜南的肩膀,“不提了!呆里面那么久了早就饿了吧?我请你吃饭!走!” 姜南被他带着往外走去,刚走出门还能看见陈鸣小跑向台阶下的那辆通体漆黑的车。 里面坐着谁不言而喻。 姜南只瞟了一眼就飞速转过了头,逃避似地不往那边看,跟着李维往他的车那边走。 陈鸣进了车,喊了声岑哥。 “跟着他们那辆车。” 陈鸣看向后视镜,岑归年的帽檐压得很低,让人看不清表情。 车内陷入了无声。 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了,冻成了一粒粒的冰碴子,岑归年能听见血液缓慢流动起来时骨头缝里的吱吱作响。 他胸口里那颗不安乱撞的心脏,却像一团燃烧的火焰,霸道地用触须烧,用身躯撞击着他冷凝的胸膛。 五脏六腑都在忍受着这股突然的刺痛。 而他的眼睛,正一寸不移地盯着让他变成这般的那个人。 姜南!姜南! 他恨不得将这个名字拆碎嚼烂再吞吃入腹,连同他的整个人一起! 第5章 稀客(5) 凌晨一点,城市的夜生活刚刚进入精彩部分。 此时都市里除却刚刚结束活动后粉丝还恋恋不舍尚未离开的广场外,最热闹的要属市中心的休闲广场。 前者的星光熠熠不必多提,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艺人和粉丝慢陆续离开后慢慢恢复了平静;后者则是十年如一日的越夜越美丽,浓厚的烟火气息包容着天南海北的口音,友谊化作杯杯盏盏的“黄汤”和层层刷上的浓油赤酱。 这里没有晚安,有的是烤得流油的肉串、热气腾腾的拌面和一条街数不清的夜宵。 火锅店是粉丝团建的必选场地,如今已经客流爆满,姜南他们自然不会去凑这份热闹。李维把车停在了他们常去的烤鸡店门口。 姜南先行下车独自等了会儿,李维把车停好后才来找他。 烧烤的烟熏得李维鼻腔发痒,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抖擞了下肩膀,伸手揽住了姜南的肩膀,哥俩好道:“走!今天哥请你!” 李维本人长在辽阔北方平原,为人也是格外豪爽与心大,此时已经将十几分钟前的不愉快全都抛之脑后了。他心里不愿意装这些不高兴的东西,也不想让姜南老惦记着这些,就拼命说着话逗他开心。 姜南也不是个不识趣不感恩的人,更在努力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他们这边热闹鲜活的气氛。 “岑哥,这里只让停五分钟。” 陈鸣把目光收回,回头对岑归年说。 岑归年的视线还停在李维搭在姜南肩头上的手上,直到两人相叠的身影成了黄豆粒般的大小,消失在店里光亮的灯光之中。 “我请你们吃宵夜。”岑归年没用几秒就套好了外套和口罩,心口酸胀的窒息感迫使他不得不做点什么来,才好缓解这点难耐的躁动。 他对司机说,“你把车停好就来。” 陈鸣不明所以,“现在吗?可是——” 回答他的只有岑归年利落的下车动作和乍起的关门声。 “……” 陈鸣把剩下的半句“还没告诉霞姐”吞回肚子,紧忙开门追上去。 得!祖宗!真的是祖宗! 他紧紧跟住岑归年的步伐,心里有个小人在咬手绢哭泣计算要是被发现了他要被扣多少钱。 天晓得岑归年今晚倒底在发什么疯! 所幸岑归年还尚存些理智。他先问服务员有没有包间,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后,他抬手指向刚落座没多久的姜南身后,那个被竹编屏风隔开的小角落。 “我们坐那儿。” 姜南毫不知情,和李维聊得热火朝天。 服务员朝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包间比起其他的要小很多,位置也比较尴尬,所以平时上座率并不高。 但有人就喜欢安静的角落,比如他面前站着的两位。服务员没多吃惊,尽职尽责地将人带了过去。 途径姜南身后时,岑归年投向的眼神,靠近的气息,直白得令姜南都有所察觉。 他回过头,身后空荡荡,除了不远处一张桌还在手舞足蹈胡天侃地。 “怎么了?” “没怎么。”姜南收回视线,余光扫了眼桌旁的屏风,无事发生般说,“刚以为有人在盯我。” 李维不以为意,“哦,刚过去了一桌,可能是碰到你了吧。” “可能是吧。” 姜南告诉自己把心放回肚子。 ——从屏风前的那桌灰衣服后面绕过来再进来。 司机小东不懂为什么明明“条条大路通罗马”,偏偏要选这条既不算近不算方便的路,但他习惯性听从岑归年的意见,也就毫无偏离地跟着照做了。 第9章 服务员端着新鲜出炉的蜜汁烤鸡过来,隔老远就能闻到那股蜜糖被火烘烤出来的焦甜香。 姜南抬起头,余光中人高马大的健壮男子行色匆匆地从他身后略过,钻进了屏风后面。即使隔着一道屏风,椅子被拖拽的声音和他喊哥的声音依旧格外清晰。 他的心终于和这盘烤鸡一样,稳稳落了下来。 “来来来!说什么都不重要!” 李维干脆的一刀下去,油亮油亮的烤鸡皮酥到吱吱作响,肉香被彻底激发了出来。 他带好手套直接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姜南,“现在填饱肚子才是王道!” “谢谢。”姜南确实感到了饿,没有推拒就接下了。 入口的美味极大地缓解了他的心情,让他真心实意地露出了放松的模样。 李维回忆说:“你之前冷不丁打个电话来跟我说你辞职了,我真是吓一跳,还以为你小子是压力太大了冲动了了,哪想到你第二天就直接来把东西收干净,潇潇洒洒地离开了。我都看呆了。” “怎么样?最近过得怎么样?”李维说,“不是要去重拾过去的梦想吗?” 许久未有人把这个词和他挂上钩了,姜南猛然听见一回,竟然浑身冒起了不自在感,好似回到了小学第一次站在讲台上说自己想当摄影师那天,连脚心都发软的那天。 “也不算什么梦想,也不过是换个方式混了口饭。”姜南缓了缓,说,“也不算突然吧,那会儿下了场雨,我在便利店躲了半小时雨,就想了半小时这件事。” 所以,即使要怪,也只能怪这场不打一声招呼就来的大雨。 李维哈哈大笑,“好!别说,这倒是挺符合你这个文青的调调!” 姜南握住茶杯抿了口茶,关心道:“大家都过得怎么样?” “别提了。”李维摆摆手,“你一走,老大好不容易选了三个看着还算机灵的实习生进公司,结果这三个都是踹一脚动一下的方木头,一到工作一个比一个不会来事儿。老大每天愁得头发一掉一大把。” “老大让我一定要和你说,他随时等你回心转意。”李维又把话兜回来,“不过你也就当个笑料听听就好,别往心里去。其实你不属于那里,这对你不会是一份长久的工作,我和老大都是知道的。。” 姜南眉毛扬起,“怎么说?” 李维煞有其事地伸出自己手做了个捧花状,“像你们这样的文艺青年,天生就是要自由的,是要去外面汲取养分的。格子间里可开不出花海。” “我从以前和你一起读书时就知道了。” 姜南被逗得闷头直笑,整个肩膀都在颤动。 李维没和姜南说,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虽然姜南面上还是那副“天塌了我就等死”的厌世模样,比起以前那副沉默寡言和不知疲倦的工作机器要来的鲜活得多。 在见到姜南之前,他确实存了几分劝说的意思,艺术家总归是要吃饭的嘛。但见到姜南后他把话吞回了肚子里。 李维评价道:“我觉得你现在就挺好,比之前好。” 姜南点点头,对他吐白道:“我也觉得我现在很好。” 有客单的时候就赚钱,没客单的时候就到处去看看。 两人的酒罐在空中互相碰了下。 姜南大口吞着酒液,心头只觉无比痛快。 “不过啊,你……嗝!”李维打了个嗝,眼睛被酒精熏得有些迷糊,“你们这行还有点危险啊。” 他指的是今天他被带去派出所这件事,虽然是误会一场,但还是耗费了大量的精力。 “……小概率事件。” 姜南脑子有些晕,眼神发飘,“放心,我平时还是很遵纪守法的。” 他说着话,手也没闲着,在把空掉的铝罐按瘪,按得个楞作响。 “什么话!我能不放心你吗?”李维把剩下的酒尽数倒入口中,抹了把嘴说,“我是说你和岑、岑归年。” “怎么就闹到这个地步了。” 李维伸出手指,他想说,“我看他今天在门口那样子,像是要生吞了你。” “你们交往也突然,分得、更突然!” 李维想起几年前被姜南告知时的下午,那会儿他们还在讨论比赛事宜,姜南就这么突然说了句“我和岑归年在一起了”。 “你和岑归年?!”李维以为他听错了。 “对,继续看这个造型,我觉得……” 姜南肯定完后又把话题引了回来,淡定的样子倒是显得李维有些大惊小怪。 可分明他自己眉梢间都是藏不住的喜意,炫耀的感觉不言自明。 李维那句“可他是男的”就这么生生吞了回去。 分手时更是—— 那是姜南莫名其妙音讯全无后又突然回来的某天,他无意问了嘴岑归年,姜南沉默了很久,最后只说:“以后别提他了。” 李维愣是到了现在才敢问:“你们当时倒底为什么就分了啊?” 一时间,他们这张桌陷入了沉默。 姜南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茶杯里他的倒影歪斜又扭曲。 活跃的气氛变得沉寂,李维在心里骂着自己喝点马尿就心高气傲,嘴巴乱吐,“那个……” “我提的。” 李维的对不起停在嘴边。 “我提的分手。”姜南又重复了一遍,他把茶杯搁到桌子上,抽纸擦干沾上茶水的手指。 第10章 有意活跃下气氛,他忽略了心头那点隐痛,冲李维眨眼道:“他活儿不好,我提的分手。” “噗——咳咳——砰!” 李维被呛得一口茶差点喷了出来,最后一刻抽出了纸按住了嘴巴,没把茶水喷到地上。 倒是屏风后面一声巨响,是桌子和椅子倒地声。 有人慌乱叫喊道:“岑哥?岑哥!你没事吧?岑哥!” 第6章 稀客(6) 还是凌晨,同城微博。 一条带有问询的私人贴悄无声息地爬上了热度第一。 【坐标东区休闲广场,发生了啥?好多人围在一起……】 底下的评论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a你大爷是你大爷:闹市区低楼层的痛,半夜被吵醒来看看发生了什么。】 【无辜路人路过全世界:路过看了一点,貌似两人是喝醉酒斗殴,一个搂着另一个的腰……】 【好想放假:我看的比楼上更早点,开始是一个坐在另一个腰上】 【无辜路人路过全世界:?你们有事吗?而你们,我亲爱的网友,你们要不要回看一下你们的话?】 【劝男电话本子别太过分:如我id(假笑·jpg)】 【a你大爷是你大爷:如果…绞杀…我说累了…】 【李什么身份:不信谣不传谣,不是斗殴更不是那啥】 【无辜路人路过全世界:优雅置臀】 深夜,彼此陌生的网友开始刷起队形——而知情人早已不回消息了。 “还好,看了一圈暂时还没人提到有关岑归年的任何字眼。” 李维关掉手机,局促地伸了个懒腰。很难相信他一晚上坐了两次冷板凳,一次在派出所,一次就是现在。 他侧目,看向从坐下开始就默默低头盯着自己的掌心,握拳又松开的姜南。 仿佛半小时前还跪在地上边掰开岑归年喉咙检车边扭头吼着要他们打电话叫车的人不是他般。 李维听到动静的头几秒还没反应过来,姜南已经离开了座位不见踪影。 “等……” 一切都乱了。 不久前还在跟姜南针锋相对的岑归年铁青着脸倒在地上,脖颈青筋暴起,感觉下一秒就要背过气休克过去。 店家和店里的小工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看情况,看到地上躺了人脸吓得煞白,“哎呦!这是怎么了啊这是?” 陈鸣语气急切,“不知道,刚刚还好好的,突然一下就倒了。” “你们退开!别围起来!”姜南问陈鸣,“打电话了吗?” 陈鸣说:“小东去外面拿车了!” “好……” 岑归年见姜南回过了头,脑袋稍微往里面偏了偏,似乎是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可他的手却死死握紧了他的手腕,是求生者的本能。 “别动!你是想死吗?” 姜南心火直飚,吼出了这句话,几乎强硬地把他的脸掰了过来,为了防止他的乱动全身都在跟着使劲儿。 他撬开了岑归年的嘴巴,用手机打着光仔细查看。 “是被骨头卡住了。帮我一把。” 陈鸣将人扶起,姜南手从他的身后绕到前面,手抱着拳极速按压着。 他的手一刻也不敢停,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岑归年发出声难受的哕声,脱开他的怀抱弓着背大呕起来。 姜南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眼前忽然就亮了,卸下了全部的力气。 他手放到他背上轻拍,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啊……” 语气是藏不住的轻松。 “姜……” 岑归年靠着他,表情痛苦,声音撕裂。 这大概是岑归年不会愿意想回忆起来的一晚,他的脸上早已是汗水泪水和未擦的津液混作一片。 他眼睛耷下,眼睫毛映照在脸颊上,摇摇欲坠。 姜南抽出纸巾细细为他擦干净脸,“你先别说话了,等到了医院……” 岑归年的手改握住了他的两根手指,有些费力地仰起头,他想和姜南说:“你心跳得好快。” 可倒底他张了张嘴也没发出声来,喉咙的剧痛已经不能支持他说出这句调侃的话了。 陈鸣架起他另一边肩膀低声说:“小东把车开过来了,还是得去趟医院检查一下。” 姜南点点头。 姜南和陈鸣一人一边将他架起来,他顺从地任由姜南用他的外套盖住了他大半个身体,将他的脸藏在底下。 原来到了死生一瞬时,人类是如此脆弱无力,简直不堪一折。 蓝色的一片直压压地朝他盖了下来,唯一的光源缝隙在他朝姜南伸出的手里,岑归年近乎贪婪地窥看着姜南的半张脸,看他泪意残存的眼眶,他鬓边将坠未坠的汗滴,他起伏不停的胸膛。 他咧开了一抹不大的笑,扯得嗓子直发疼, 其实,他的心跳比姜南还要快,怕死的本能与在久违的安心感缠斗。 他的视线最后落到了姜南的手上。 岑归年能看清他因为刚才用力过猛而导致的颤抖,饶是如此了,他还是紧紧地抱握着自己的手。 他突然很想问姜南,是不是比他还要怕他就这么死掉啊。 热意自他的胸膛翻滚上涌,酸胀的感觉从他的眼眶里泄出。 “是不是很痛?”姜南感受到了岑归年的目光,他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即使隔着一层衣服,他的声音依旧那么清楚,“你再等等,再等等。” 第13章 若不是这每周的提醒,姜汀想自己刚才都开心得找不着北了,没准就真忘了,她还是个离不开药的长期病人。 她敛眸又睁开,将升起的失落消化干净。 下一瞬她回头扬起笑容对姜南眨眼道:“知道啦,我一进去就先装药。” 姜南把视线从她的背影上移开,重新落回到手机上。 他摸不懂岑归年倒底是什么意思。 兴许是看他拿完钱就不说话后明白了他不会拿这件事出来做把柄纠缠自己,他满意了,心情好了,也就愿意说两句客套的敷衍一下了。 又兴许…… 姜南想起了岑归年藏在衣服之下的红肿眼睛,他像是被人击了一拳,心脏猛然的颤动让他回过神来,不愿再想。 怎么可能呢?没有那么多兴许。 他这么想着,手指飞快在手机上点了点,发送消息。 【不客气】 【不用谢】 岑归年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收到回复,说不定姜南也在等他的消息。 毕竟他给姜南发的是语音,姜南肯定知道这是他的号。 “陈鸣,你说我要怎么回?”岑归年又补充道,“不要那种看起来太主动的。” 过去的教训已经让他明白了,太容易得到的就不会被珍惜。 军师陈鸣看完岑归年手机上的新消息。 他思考着如何将真相换个委婉的方式说出,才显得没那么残忍。 姜先生好像没有要你回复的意思。 “要不你以不变应万变?” …… 姜南吃完饭收拾完就钻进了书房,将昨天新拍出来的图全部打包发给金主得到对方好评回复后,他总算能歇口气。 姜汀刚刚低落下来的样子终究是没逃过他的眼睛,也能猜到对方情绪变坏是因为自己说的那些话。 自父母去世,前两年他忙着在赚医药费和照顾姜汀,后几年他忙着还债,每天早出晚归的,实际上算起来他们相处的时间并没有多少。 他更是完全不懂要如何同一个青春期的妹妹相处才,一切都只能摸索着前进。 这个没什么经验的哥哥就连哄人的方式都那么简单笨拙。 昨天答应了姜汀拍的照片被冲洗了出来,一字排开在桌面上,姜南确认后才把它们重新归纳成厚厚的一叠塞进信封袋里。 确认到最后一张时,姜南的手顿住,将那张模糊的照片拿起了起来。 这张他昨天忘删了的岑归年的照片,又被他不小心一起印了出来,让人不得不想起那句“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姜南狂甩脑袋,甩掉这些不切实际的念头,他犹豫了半晌,还是没有把照片扔掉。 他泄气般把照片放到了旁边的书柜上,和他收藏的专辑放在一起。 “你就待在这儿吧。” 他像是和照片上的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客厅里响起关门声,姜汀背着一个包又拎着一个包地走了出来。 看到姜南站在书房门口,她颇为意外,“哥?你不是在书房忙吗?” “我想起有东西没给你。” 姜汀原本还在问是什么,当姜南把沉甸甸的信封和u盘放到她手里时,她惊喜地低叫了出来。 “哥!哥哥!我的好哥哥!你真帮我拍了啊!” 她那双和自己相似的眼睛里此刻盛满了笑,整个人明媚得不见一点阴霾。 “你真是全世界,最最好的哥哥!” “我太开心了!” 姜汀握住信封,高兴地忍不住围着姜南转圈,幸福到直冒泡泡。 此刻整个世界好像都跟着她一起多云转晴。 “好啦。”姜南伸手按住她脑袋,又替她整了整书包,“去吧,别让你的小伙伴等久了。” 他也要想想接下来一周要做些什么了。 还是要更努力才行啊。 第8章 稀客(8) 姜南没想到随手一接的单回馈能有这么大,远在大洋彼岸的委托人是个相当热情又助人为乐的人。 表达自己相当满意这套“神图”的方式就是将这套图发到了各个社交平台并疯狂向她国外国内的好友安利姜南——好说话且拍图好。 偏偏这位好心人朋友众多,自己平时也是个有点粉丝的小博主。 铺天盖地的“自来水”涌入姜南分享客单的微博里,他的私信也相当热闹。 有委托代拍的,也有约写真的……姜南这一周接了好几个同城的委托,城南城北地两头直跑,比以前坐办公室里还要累些。 不过他享受为喜欢的事业奔波忙碌的感觉,心里满是充实,脚下也就更起劲了。 周末,岑归年的名字再次被挂上了热搜,因为一段深夜出入高档别墅区早上才出来的视频。 岑归年隐婚生子的词条讨论量居高不下,点进去看什么样的评论都有。 脱粉的,看热闹的,等澄清的,骂工作室的……路人发的一句“这谁怎么老上热搜。”也能吵几十层楼。 视频姜南是在休息间隙看的,并不算长,拍摄的人很有“毅力”,从黑夜蹲到了白天。 引起轰动的是白天岑归年出来时还牵着个刚到他腰的小女孩,小女孩的另一只手牵住的是一位身形姣好的女性。 她背对着镜头让狗仔拍不清脸,狗仔干脆直接放大画面,着重拍摄岑归年脸上的笑容。 第14章 仍谁来看都能看出岑归年的放松和愉悦,眉眼弯弯,嘴角上扬。 像极了姜南记忆里的样子。 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触碰上了岑归年与小朋友击掌的手,就紧靠在他那张笑脸旁边,他有些恍神。 有什么好想的呢? 姜南猛地抽回手指,把手机扔到一旁,对买水回来的单主招了招手。 也没有什么好意外的。 结婚生子。 早在他和岑归年提分手那年他就替岑归年想到了,眼下的场景倒是和他这几年梦见的场景一样。 一个懂事听话的孩子,一个知心体己的爱人,一个从各方面看都是完美的家庭。 梦里不会有他出现,现实也不会,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 姜南按快门的手指滑了下,他探出头对不知情的单主说了声抱歉。 “麻烦再回到一下刚才那个角度,对,很好看。” 他们本来就不会再有什么交集。 不出意外的话。 但人生本就处处都是意外。 比如姜南结束了工作后匆匆奔赴的这个意料之外的见面。 对方约在了一座茶室里,服务员挑开竹席,茶的清香和泠泠的水声融在一起,向他温柔地袭来。 这里安静到只剩下了服务员说话前都要用小锤轻敲一下载水金钵,浑厚和清泠的混响结束后才开口提示隔间里的人,“女士,您的客人到了。” 服务员抬手对姜南说:“这边请。” 姜南进去时想确实是个极其适合谈话的雅地,唯一的缺点就是人进去了会感到压力倍增。 姜南从摆放的假山和绿植绕过,终于得见对方的庐山真面。 是位身着素衫的女人,她的头发被木簪盘到脑后,举手投足间散发的乌木香与茶香可谓是相得益彰。 给人一种岁月沉淀过后温柔和成熟,却又自带着几分不可亲近的距离感。 “您好。” 姜南走到了她的面前,打了声招呼。 “你好。”她泰然自若地茗了口茶,又给姜南倒了杯,“姜先生,快请坐。” “谢谢。” 姜南在她的对面坐下,却没喝放到他面前的茶。 待姜南在她对面坐下后,她不紧不慢地自我介绍:“幸会,我是宋珂。” 姜南敛眸,大拇指摩挲着杯壁,这是他思考时惯有的小癖好。 他在想他接单时用的都是代称,宋珂却能直接说出他姓姜,想必他的个人信息在她面前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一股被窥伺的不悦在他的胸口汇集,他的面上仍不显山露水。 “姜先生,你也不必太拘谨。” 宋珂的语调缓和,她笑起来的时候脖颈上的配饰也跟着叮呤当啷,注入了几分不持重的活意。 俨然一副岁月不败的美人模样。 “我想我还是要再详细的自我介绍一下。”她稍微顿了下,思考了下接下来要说出的这个词能否准确概括,“岑归年曾经的监护人?” 是监护人,不是母亲。 姜南悄无声息地扣紧了杯子,滚烫的茶水隔着杯壁烫到了他的指腹。 宋珂没有错过他眼中的意外。 “个中原因很复杂,说起来又是一大堆理不清是非对错的陈年往事。”宋柯说,“那些家丑就不拿出来污染你的耳朵了。” “我今天来找你也和这些事情没什么关系。” 姜南明白宋珂终于要结束寒暄开始进入正题了,他说:“请讲。” 他也实在好奇,岑归年的前监护人在他们分手多年后再来调查他又找到他,能是什么理由。 越到了见真章的时刻,宋珂越是表现得从容不迫。 她把杯子举到面前,浅啜了一口,唇齿间都是茶的醇香,她喝得开心,眉眼都舒展开了。 放下杯子后,她说:“姜先生,冒然地找上你,是我唐突了,希望你不要介意。” “请你相信,我虽然知道你和岑归年交往过,但并没有要插手你们之间的感情纠葛的意思。但我今天要找你的事情确实和这件事有点关联。” 姜南眼看她从放在侧边的小包里拿出了一张银行卡。 “我要说的和在网上联系你是说的差不多,我想委托你帮我拍摄照片,不过这个委托是长期性的,暂定是一年,拍摄对象是岑归年。” 姜南听完身体忍不住向后靠上椅背,这件事荒诞到他都不知道该做什么表情反应才对了。 如果不是宋珂从始至终的态度都很温和,如果不是宋珂此时的眼睛里满是诚恳,他真的就要问出声了:“宋女士,您是想要捉弄我吗?” 无论是不是恶作剧,姜南都不会接下这个不可思议的委托。 过去半晌了,姜南才挤出一句“我想您应该是找错人了。” 退一万步,先不提他姜南那点矫情到死的情绪,岑归年要是真天天看见他,估计得气坏吧? 他还是不去打扰为好。 当年近乎绝情的分手方式已经彻底将他和岑归年之间划出了一道不可逾越的裂缝,谁也跨不过去。注定了他这个胆小的懦夫再见到岑归年时也只有无言躲避这条灰溜溜的路可走。 岑归年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并不想看见他。 岑归年能勉强维持些体面,他姜南却不该这么没脸没皮地得寸进尺。 第16章 “好看,让我都移不开眼了。”姜南在他滚烫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安抚道,“你也别太担心了,我妈妈是看眼缘的。像你这样的漂亮娃娃,我妈妈一看就会喜欢。” 尽管被如此安慰着,岑归年的紧张也没消下去半点儿,他的心跳得好快,比第一次站上电视节目唱歌时还快。 “怎么出汗了?” 岑归年闻言下意识松手,又被姜南的手追上来牢牢牵紧。 出租车上,他们坐在未开灯的后排,身子相贴,十指紧扣。姜南把岑归年的手翻到上面,另一只手煞有其事地在他手背上往一个方向梳理不存在的毛发。 “呼噜呼噜毛,你就不紧张。” 岑归年想笑,前面的司机先笑出了声。 “是不是好久没回家了怕妈妈说啊?” “对,我弟弟刚回来。”姜南手指在他手背上飞快地挠了一下,不动声色说,“叔,你怎么大年三十还出来跑单啊?” “赚点小孩的压岁钱,跑完你们这单我就回家吃年夜饭喽。” 司机眉眼间都是提及家人的喜意与神气。 再多的聊天内容,岑归年都已忘却。 他只记得后来他还是松开了与姜南交握的手,改成用食指一遍又一遍在姜南摊开的掌心里写下姜南的名字。 每加深一笔划,他的心都会被名为“安全感”的踏实东西给填得更满一些。 他就这么写了一路。 到达目的地后,岑归年伸手拽住了付完钱就要走的姜南。 真到了这时候,他的紧张已经消了一大半,只是脚还有种没踩到实地的轻飘飘。 “哥哥,帮我拿下东西。”他还坐着,还得仰视姜南,说话时吐出了一大口白雾,“刚刚你还没下来的时候我塞进后备箱的。” 哪怕姜南对岑归年说了好多遍“就当你是回自己的家”,他还是放不下心。 岑归年从小就没什么家的概念,更没有人教过他人情世故,仅有的认知是在二楼栏杆那里偷看宋女士会客学来的。 在他的固有印象里,不管再亲的人登门都是不能两手空空的。 要送礼,而且送的越多,越贵重,主人家就会越高兴。 他没想到的是第一次运用这套规矩就搞砸了。 姜南不高兴,很不高兴。 哪怕他的手还揣在姜南的兜里,哪怕姜南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温柔。 岑归年就是看出他不高兴了。 姜南揉他手心里的软肉,一言不发。 车子开远了,岑归年低头扫视了一圈这些“始作俑者”,到底是把那句“你不喜欢就丢掉吧。”说出口,他直觉这样说姜南会更加生气。 现实里,他的手指刮了下姜南的虎口,忍不住吸了吸鼻子问:“我这样做不对吗?你不高兴了吗?” 岑归年永远不会知道这一晚姜南眼里的他耷拉着脑袋,有多可怜兮兮。 “没有的事儿。” 算了。 姜南叹了口气,伸手将岑归年的脑袋拉低,两人微凉的嘴唇短暂相贴又分离。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足够让岑归年失落的眼睛重新闪烁。 “走吧。”姜南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拍了拍岑归年的腰,“回家吧。” 回家。 这是姜南生活了二十年的家,家里会有一个披着暖光站在家门口等待儿子回来的温柔母亲。 如同小说里,电视里说的那样。 屋子里还会到处都是姜南生活的痕迹,能看到的,能触摸到的。 岑归年能清楚听见自己的心跳如鼓鸣般躁动,却不知道这震颤会不会通过手心传达给他身旁的人。 “妈!” “阿姨好。” “你好你好。你是叫年年对吧?”姜妈妈拿出了两双一样的拖鞋,一对新,“快进来快进来。” 门开了,一切如同岑归年所预想的那样……不,还要美好得多。 玄关的置物柜上摆放着一幅来自太阳花幼儿园中班的姜南画的色彩画,客厅的电视柜上放着一家四口的合照。 还没走进去,加热甜酒和红糖的醇香已经溢满了鼻腔。 原来家是有味道的。 “哎呦,不是回家吃顿便饭吗?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啊?” “归年说一定要给你们带过来。” 姜南一并将岑归年手里的都交给了妈妈。岑归年的手空了一霎,又被姜妈妈挽住了手臂。 姜妈妈身上有他第一次见到姜南时闻到的淡香味,柔软细腻。 就和岑归年眼里的姜妈妈一样。 “快来,你看你们两个都精瘦精瘦的,都该好好补补身体才对。” 岑归年的紧张在她用手轻轻托着他的手臂对他笑的这一刻消融了,随即又酝酿起了另一种忐忑。 望着姜妈妈与姜南五六分相似的明媚的笑容,岑归年像是做错事却又被包容的小孩。 这么好的人,知道他和姜南交往后,会露出失望的表情吗? 岑归年不敢想。 他埋头将碗里的汤圆送进口中,轻轻一咬,独属于芝麻馅的细腻与焦香慢慢流淌至深处,让唇齿之中都是这股香甜温暖的滋味。偶有几粒漏网的芝麻粒被牙齿咬碎后恰好中和了热酒自带的一份腻。 姜南说他妈妈没事的时候就喜欢亲自捣鼓一些食物。那么看似寻常的一碗甜酒汤圆又需要她花多少心思和时间精心准备呢? 第17章 岑归年不敢想。 他怕自己稍微呼吸大一点都会震碎了这场美梦。 “岑归年。” 他在听到姜南呼唤的下一秒抬起了头,用那双不知有几分是被氤氲热气熏红的湿漉漉的眼睛望他。 姜南在笑,姜妈妈也在笑。 “妈妈说等春分了我们再回来一次 ,她给我们做顿好吃的。” “妈妈,你就是看我不爱回家,拉着岑归年一起让我回家呢!” “是又怎么样?年年可还没喝过我煲的汤呢。你快瞧瞧你们这脸,一点血色都没有……” 姜南的脑袋靠在姜妈妈的肩膀上,姜妈妈的手握住了岑归年放在桌上的手。 这画面美好到岑归年久久缓不过神。 回去时,他手里多了个厚厚的红包,是姜妈妈硬要塞给他的,她说:“我的规矩就是,小孩都得给。” 她轻拍他的手,像所有长辈嘱咐临出门前的小辈一样说:“快拿好,放好啊。” 岑归年摸到这个厚度,几乎是手指颤抖着打开的封口。 九张连号的新红钞加上散的,正正好好九百九十九。还有一叠无序的红钞。 岑归年侧目看姜南,姜南略显心虚地抬头移开了目光,几乎算得上是掩耳盗铃,“我也不知道怎么妈妈塞了这么多。” 这个粗心的笨蛋害怕岑归年拒绝自己给他钱就想到了这么个笨办法,却又忘记了姜妈妈送红包喜欢送连号的习惯。 岑归年还有什么好不明白的? 这是一份祝福,还有一份以祝福之名送出的礼物。 这一晚,岑归年把脑袋伏在了姜南的肩膀上,不带一丝呜咽,安安静静地把他卫衣最靠近心脏的那块哭湿了。 还是冬天。 岑归年把唯一的热水袋塞到了姜南的腿肚边,钻进被窝里时他把姜南冻僵的脚放到自己的腿间,他抬手掖好了姜南那边的被子,做完了这些他才放心地抱住姜南。 就像一个休眠期的蚕蛹,这个双人被里卷裹出来的,是全世界最坚固又最温暖的小天地。 姜南还记得此时还像未出壳的茧一般灰扑扑的岑归年在他的耳边构想的未来。 “姜南,这个房子潮湿还背光,我一点也不喜欢,我们以后要住一个大大的平层,要南北通风的 ……” “姜南,我们以后是养猫还是养狗啊?我比较喜欢猫……” 姜南的后背交付给了岑归年的胸膛,他的手臂环着他,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将他隐秘的期望尽数传达给了姜南。 姜南才知道,他是那么渴望拥有一个家,一个有家的未来。 他说:“姜南,我们现在算不算有个小家了?有你,也有我。” 姜南当时有没有回应?又回答了什么?他也不记得了。 自从和岑归年分手后,他选择性忘记了很多事情,哪怕现在有意想起来,也像布满岁月的老电影一般不清晰了。 关于这个冬天,他只记得最后岑归年落在他耳根上的轻轻一吻。 取暖器在他的面前不远处尽职尽责地散发着热度,放在岑归年腿间的脚渐渐回暖起来。 最后一刻,他在昏昏欲睡时望向了窗外,好像看见了窗边的树杈上有几片新长出来的翠芽。 嫩芽生长,抽条,在春天长成了那棵树上新的枝桠,等到窗前扫下一片密密的树叶带来的阴翳时,夏天就到了。 冬去夏来。 姜南的窗前变成了光秃秃的一片天。 姜南在某个夏天离开了有树作伴的单间,不曾回去,又在这个夏天的平常时刻想起来那个不足30平米的小房间和风吹树摇的每一个夜晚。 第10章 习惯失恋(1) 难得有个早晨,姜家兄妹都起了个大早。 姜汀用筷子把油条按进豆浆里浸泡,她没忍住眯眼打了个哈欠。 “哥,你今天起这么早,是有工作吗?” “嗯。”姜南吞了口小米粥,“这个工作是长期的,以后可能我要经常到处跑了,不过你在学校有什么还是放心给我打电话,不会打扰我的。” “真好。你昨天一回来就钻书房里,吓了我一跳。”姜汀手撑着下巴看他,“ 每次你有什么发愁的就爱在里面一声不吭擦你的专辑和周边,我还以为这次你又要好几天才能恢复呢。” “你是已经做好决定了?” “嗯。”姜南其实心里还是没底,他含糊道,“……就走一步算一步吧。” 昨晚回了宋女士消息后,他怎么也睡不安稳。今早与其说是起了个大早,不如说是压根没睡。 姜南打起精神,对姜汀露出个笑容,说:“吃吧,我现在比昨晚好多了。” 至少让他有了主动面对的勇气。无论前路砸下来的是鲜花还是冰雹,总归是要去亲眼看看的 。 如此说着,他心不在焉地搅动着面前这碗小米粥的红枣。 让人一眼就能看穿他的伪装。 “哥哥,”姜汀突然出声道,“你还记不记得有一年放长假的时候,你为了拍蝴蝶,跟朋友进山又在山里整整待了好几天?你怕爸妈担心就谁也没告诉,自己偷偷就去了。” 种种原因,姜汀有时候比姜南还不爱提过去发生的事。这还是头一次有她开启这个话题。 提及往事,姜南的脸上露出些怀念,“记得。那次回来咱妈气了好多天,我哄了好久她才原谅我。” 第18章 姜汀继续说:“我也记得,那会儿你的表情呢,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扒着妈妈的腿嘴里还嘟囔‘吴女士,吴女士,就这一次,原谅我吧好不好?’妈妈那会儿明明被你逗得很想笑了,还记着要给你个教训,就拼命绷着自己的表情。” “其实那时候我和妈妈都知道,这绝对不会是你的最后一次。你成年以后特别喜欢带着相机天南海北地边走边记录,有时候几个月都不回一次家。” “那会儿我确实太任性了。”姜南似是感叹,又似后悔,“总是说走就走,不知道让你们操了多少心。” 现在的姜南是绝对做不出这么不计后果的事情来了 。 “可是我从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好的。” 姜汀使劲摇了摇脑袋,表示自己的态度。 “其实不只是我,爸妈也是这么想的。”她接着补充,“你天性爱自由又向来有主见。我和爸爸妈妈比你还要清楚这一点。” “你本该无拘无束的。” 说到这里,姜汀喉头微哽,她深呼出一口气,调整好才说:“哥,你现在有很多顾虑我知道。但我尤其!特别!不想自己是其中之一。” 姜南缓缓放下勺子,说出的话变得艰涩,“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不知道。”姜汀摇摇脑袋,“可能是因为我总能感觉到了你为了我失去了很多次能鼓起勇气去闯的机会吧。” “你想多了。” 姜南哑然失笑,他伸手将姜汀本没怎么仔细打理的头发揉得更乱,“哥哥担心妹妹的身体健康不是应该的吗?” “我最近确实在纠结一些事情,但绝对不是因为你才变得犹豫不决的。更何况我已经做决定了,只是还有些心里没底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而已。”姜南伸出三指,“我向你保证。” “快吃吧。小担心鬼。” 这么多年姜南在自己妹妹面前树立的都是坚不可摧的形象,头次袒露自己的短处,姜南有些许不自在,他猛地把小米粥尽数灌进口中然后站起身。 走之前他还不忘再揉一把姜汀的脑袋,“我走了,估计我以后就没什么时间顾及到你了,你自己去学校要多注意一点。” “你就放心吧。” “等等,”姜汀又想起了自己放冰箱里的东西,退开椅子拉住姜南的袖子,“哥,我在冰箱里放了冰糖炖雪梨,你也装一瓶去。” “还有一句没说——无论做什么,你在我心里永远是最棒的。” 姜汀眸光灼灼。 在如她般年纪的人中,姜汀向来都是敢于表达自我感受的佼佼者。 今天也不意外,只是面对的人是她的亲哥哥时,她还是停顿了几秒,才把这句不知道在心里酝酿了多少遍的话说出口。 姜南在姜汀眼里就是无所不能的,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她比谁都要坚定不移地相信着。 不必宣之于口,姜南在她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中懂得了所有。 “知道了。” 姜南不想给姜汀立个怯懦的坏榜样,却又不敢在姜汀面前夸下海口。 两种情绪同他的不安与迷惘搅作了一团。 他站在楼下望抬头望一大片一大片不见半点白色云翳的湛蓝的天空,将胸膛中郁结的浊气缓缓吐出。 尽人事,听天命吧。 迈出的这一步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对是错。他选择闷头往前闯,不再听任何人的意见,包括他自己。 他拿出手机看信息,宋女士昨晚给他发了两条消息。 一条是写的是:姜先生,合作愉快。 另一条是个定位,是岑归年今天录制音乐综艺的地点。 置信大厦。 姜南回复的消息很简略,两句消息加起来还没有十个字。 岑归年这几天反复翻看他和姜南的聊天信息,双击放大又缩略。 最新的聊天记录依旧停留在姜南收完钱说不用那天。 不过,和姜南光秃秃的聊天框不同的是——岑归年手指用力往下一拉,聊天框最终停在了一大片绿白交错的,更长更密集的色块上。 最晚的时间可以追溯到三年前。 或许是过去的时间太长,姜南通过好友时也没有细究,连他都没有发现,岑归年用来加他的号和多年前的一样。 岑归年最后一条发出去的消息是一小段语音。 他至今都记得内容,他被当时的经纪人带出国拜访一位制作人前辈,彼时他的第一首原创单曲有了些成绩,回国前两天,他给姜南发了这段语音。 四周嘈杂,他紧贴着话筒低声飞快地说了句“姜南,等我回来哦。” 仔细听的话,还能听见最后几秒他飞吻的声音。 那时他还沉浸在久不见姜南的想念之中,还不知道回国时会面临什么。 他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姜南是在哪个时刻,悄无声息地就做下了决定。 姜南近乎是以决绝的方式断绝了所有和岑归年的联系。 现在的他来看,姜南恐怕是早有预谋,可当年被迎头一击的他哪里能意识到这点。 刚开始被删时他还在锲而不舍地给姜南发送大篇文字,以为姜南不过是情绪上头,很快就会想清楚再回来。 这一等就是三年。无论他发了什么,都毫无意外地加上了红色感叹号。 第19章 时间久了,岑归年连这个微信号都不常登了,每次看这些消息都有种被扇巴掌的屈辱感。 中间岑归年不止一次动了把这个电话号作废的念头,有两三次他都走到了营业厅里,坐到椅子上办业务时又后悔了。 次数多了,连营业厅的工作人员都会对他这个从头包到脚,犹豫半晌后说充电话费的人投以略带异样的眼光。 岑归年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等什么。 他低下头看,给姜南的备注甚至都没变过。 一颗红彤彤的心正挂在屏幕上方。 三年前的聊天,发不出去无人知晓的消息,和前两天的消息堆在一起,竟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时空割裂又交融的错觉。 让他错以为,这不过是一次激烈的争吵,没有硝烟,却持续拉锯了整整三年。 或许他就是在等现在这一刻。 岑归年手指轻敲屏幕,一字一顿地念出了他的名字:“姜、南。” “岑哥,你在和我说话吗?”前排的跟组小助理回过头来。 岑归年抬头问:“快到了吗?” 小助理看完路线后回答:“快了,前面右转就是了。” 岑归年要录制这档由公司出品的音乐表演类综艺的第一期不是什么秘密,早半个月前负责和公司联系的粉丝组织就已经放出了消息。 更早收到风声的那群票务更是早早就挂起全明星嘉宾的名号,把内部票炒上了天价,赚得盆满钵满。 而公司的意思也很清楚:就是要岑归年用自己的名气带一带公司里的后辈。 第一期录制现场外来得最多的就是岑归年的粉丝。大厦正对面的人行道上,站了满满一排。 因大粉的号召,线下没有人喊口号,都在安静地等待岑归年出现。 等载着岑归年车驶来时也只是骤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快门声。 甫一开门,岑归年就望见了不远处架起相机的姜南,下车的动作顿了下。 视线在躲在相机后的姜南身上停了几秒,岑归年的男粉其实不算多,姜南站在其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 岑归年下了车没有立马走进去,径直穿过马路对面,向他的粉丝走来。有些粉丝控制不住叫出了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 他在半人高的护栏前停下,秀气的眉毛蹙起问她们:“你们等很久了吗?” 粉丝接二连三地一致回答没有。 岑归年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那等会儿见。” 他对粉丝们摆了摆手作别,正要走,只听见人群中不知谁手机铃声响起又很快被掐掉,藏在迭起的快门声里。 很细微,却足以让岑归年听见。 那是一段没有歌词的哼唱。 他脚步停住,再次转过身。 一双眼睛直直撞进姜南抬起的视线之中。 【作者有话说】 本段推荐音乐《习惯失恋》 第11章 习惯失恋(2) “星光熠熠的歌”是一档全新的音乐安利向综艺,一共设有十期,每期邀请六位不同的嘉宾,每人一次完整曲目的机会。现场观众支持率超过95%的嘉宾拥有返场安可的权利。十期节目观众表演支持率前三十的嘉宾,将直接被邀请参加年底的“人气歌谣大赏”。 注:嘉宾仅有在第二次表演时方可自由选择曲目。 作为观众,每次表演结束后,您拥有一次选择“点亮”的机会,限时六秒钟。请不要忘记为您喜欢的表演投上宝贵的一票哦! 节目现场的观众席的每一个座位上的投票器下都压着这张规则说明卡。 姜南刚出通道一眼就看见了属于他的座位上放置的投票器闪烁的红光,与舞台凸出的部分直线距离不过十余米。他下意识倒吸了口凉气,想要说什么,却又感到了一阵词穷。 他根据工作人员的引导走vip通道时能想到,为了保证出片质量自己的座位会比较靠前,却没想到是近到表演嘉宾几乎是要和他面对面表演。 不过半掌大的投票器被他拿在手中,聚光灯从四面八方汇集到舞台上变成了一道光束。 姜南不停调整着自己的坐姿,这个位置像是个烫手山芋,让他无论怎么坐都如坐针毡。他干脆就不再管了,反正不管怎么坐,都会感觉到不习惯。 宋柯女士看上去这么与世无争的人,没曾想做事却如此高调。 她订的内场第一排正中间的位置直接彻底断绝了姜南想要不惊动岑归年,低调做人,拍完就撤的想法。 全场的灯光暗了下来,姜南有种临刑前倒数的错觉。 无论刚才在外面随意扫视时意外对视上的一眼有没有让岑归年注意他都不重要了,因为岑归年上来表演时要不了多久就能把他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到时他会怎么想? 姜南接下这份工作时就已经料想到了会和岑归年见面,只是他还没能把给岑归年拍照这件事当成普通工作。 或许他一辈子都做不到坦然面对岑归年了。 心慌和羞愧总是反复折磨着他,跳出来指责他的“死皮赖脸”。 姜南并不想让岑归年觉得他如狗皮膏药纠缠不休,可他确实做着与“井水不犯河水”完全背离的举动。 连他都说不准自己到底是想要什么结果。 似乎怎么做都是错的。 第20章 导演组最后确认了一遍后准备开始录制。现场骤然迭起绚烂的灯光和躁动的鼓点,观众跟随着大屏幕上不停变化的数字一起倒数。 十、九、八…… 屏幕向两边打开,从里面走出来的是如今风评极好势头正旺的新生代主持人。 没想到这档节目竟然真的能把他请来,观众席发出了不小的惊呼声。 星缘娱乐这次下了血本,就是想靠着每一期的大咖云集带动公司的小年轻露脸。 赛制的结果也很明朗,就是要名气大的拖带名气低的,一人得道鸡犬飞升。 无论观众怎么投,总归能让出几个名额,要是能在节目播出时就混出点名堂固然是最好,可就算失败了也能被绑进晚会里,不愁混不到眼熟。 公司高层耍无赖,最后观众吃尽了苦头。 姜南手指按着发胀的太阳穴,近也有近的坏处,台上的跑调和假唱垫音配上各种花里胡哨的舞美对他的耳朵和眼睛进行了无死角的摧残。 同公司的表演者可能是想靠岑归年博个噱头,光这期节目五的个人中就有两个选了岑归年的歌来演绎。 现场大部分都是岑归年的粉丝,有岑归年的原声珠玉在前,效果都不能说是差强人意,是一滩稀泥。 一场表演看下来不是昏昏欲睡就是生不如死。 饶是主持人有再好的主持功底,也挽救不了陷入沉寂的观众席,无论再怎么积极互动,都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估计他职业生涯到现在还没经历过如此大的挑战。 可能是几位选手表现差得出乎意料后,导演组临时上台说录制要中断一会儿,请观众耐心等待,就连主持人都被拉过去一起讨论。 作为被晾在一旁的其中一员,姜南只暗自庆幸终于能让自己的耳朵消停片刻了。 他往角落里讨论的热火朝天的人堆里扫了几眼,暗自想要是导演说要重新录制的话会不会有人先受不了站起来说退票。 毕竟观众已经被折磨了足足一整晚。 他们商量到了最后,把讨论结果交给主持人来宣布。 再次上台,主持人用今晚最激情澎湃的声音说出:“很抱歉让大家久等了!录制正式开始!”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岑归年!” 终于! 场馆内的叫喊和鼓掌声架势像是要把馆顶掀开,死寂了一整晚的水终于沸腾了! 观众的喊声像是发泄又像是欢呼,一连持续了好几分钟。 姜南手拿着相机就没办法一起鼓掌,但这一刻他和所有等待的人感同身受。 是终于等到苦尽甘来的兴奋。 这种兴奋竟然压过了他心尖那点不安的情绪。 姜南举起相机,和所有人一样翘首以盼着—— 岑归年调整了下自己的耳返,在全场一声高过一声的呼喊声中缓步走出。 为了表演,他今天穿了一身烟粉色暗花纹长袍,一条细宫绦系在腰间修饰,流苏垂在身前。服饰穿得单调,就只能在妆造上更花心思,岑归年耳边别的真花一下就吸引住了观众的视线。 明眸皓齿,风姿绰约。 太近了。 岑归年就站在舞台的最前端,近到姜南连他耳边的花有几片花瓣都看得一清二楚。 岑归年唱惯了民谣和流行歌曲,以至于没人能想到他那副自带些许砂砾感却又不厚重的嗓子还能唱古装剧的插曲。 他双手握住立麦,眼神直直地对上了正前方的人。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心脏骤然停了几秒又更急剧地跳动,姜南被钉在了他的视线里彻底不能动弹。 不同于下午那个无法确认的一瞬即逝,姜南能感受到岑归年看到了自己。 他的理智在告诉他,岑归年不过是为了拍摄效果好才一直盯着中间,他只是借了这个好位置的东风。 可是—— 他们上一次像这样平静的对视是什么时候? 那段日子过去了太久太久。 姜南有些出神,却又很快回过神来了。 他恍神的这点功夫,岑归年已经拿下了话筒,走到了舞台的另一端,只给他留下了一个烟粉色的侧影。 很难不让他觉得是岑归年借着机会远离自己。 全身的热血顷刻间冷了下来,姜南想这也不算件坏事。 至少没让他彻底忘乎所以。 总是这样自以为是又自作多情,他看着自己都觉得厌烦。 姜南手指叩住快门,镜头聚焦岑归年的那张漂亮脸蛋。 一首歌的时间说长不长。 舞台再次亮起时,现场的观众还是意犹未尽。 知道台下乌压压的人群里有许多都是为了他才等到了现在,岑归年什么都还没说,先给大家深深地鞠了个躬。 他手扶着话筒架,开始了热场前的聊天,“大家晚上好,我是岑归年。很高兴今晚能和大家在这里见面……” 熟悉岑归年的人都知道,他并不是喜欢在镜头前聊天的性格,就连在他自己的演唱会上,他都很少会连续和观众互动这么久。 现场的气氛在他有意的安抚和主持人的烘托下渐渐回暖起来。岑归年讲了个关于自己童年的冷笑话,引得台下一阵发笑。 到了投票环节,岑归年自然而然是返场安可的选手。 第22章 他盯着镜子里自己难看的表情,胸膛剧烈起伏,再也伪装不了半点平静。 “出去。” 姜南抬起头,“其实如果……” “我说请出去!” 姜南的话被他更为激烈的话打断。 岑归年眼眶红肿,眼神凌冽。 他再说不出一句字来。 他原本想说:“其实如果你介意我拍你的话,我保证下次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但到底没必要了。 姜南驱使着自己的身体离开,毫不停留。关门时还是泄出了里面气急了的砸物声。 真是奇怪,明明在里面觉得压抑极了,怎么出来了还是透不过气? 姜南对上了小助理询问的眼神,一股难堪自脚底升起顷刻间吞噬了他,他勉强扯出抹笑,匆匆离去。 回去的路上,姜南一直在想其实怪不了岑归年会发这么大的火。 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的前男友,第一件事就是利用他欠下的人情,堂而皇之地拿着他的名号赚钱。 换谁不气呢? 只是,他不懂—— 在他滔天的怒火之外,他突然低迷下来的情绪又是为了什么呢? 直到回到家他也没想明白。 剪不断,理还乱。 姜南把自己扔进懒人沙发里,这一刻他终于能与这句流传千年的话共通了。 宋女士的定金在他同意的第二天就到账了,明天还得去银行退回去。 今天的演出票价要折多少钱他没什么底,不过可以问问圈内的票务。 最麻烦的是,于情于理他都要亲自去和宋女士说,赔礼道歉是他应该的,只是要是宋女士问起原因…… 他脑子里有个小人跳出来打断了他的念头,指着他的鼻子骂:“姜南,你这个懦夫!这次你又要逃避是吗?” 可是他不逃避又能怎么办?还去岑归年跟前讨嫌吗? 姜南猛吸了下鼻子,手碰到了相机包,他猛地坐起来。 算了,撞一天和尚敲一天钟。 至少今天拍的得发了吧,也算有个交代。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坐到了办公桌前。 岑归年那张脸即使生图本就不需要怎么修,顶多顶多就是复原一下原片的质感。大多数都时间姜南都在边等视频导出边放空。 他的手也跟着无意识地乱动,等他反应过来时岑归年那张脸部轮廓在他一遍又一遍的描摹下形成了巨黑巨明显的线条。 姜南连忙点了撤回,又怕自己再不小心碰到什么按钮毁了成果,他想这图还是早发为好。 按照他和宋女士的约定,他还得建一个专门更新岑归年动态的资讯号,想起这点,他将处理过的图片和视频全都打包发给了宋女士。 宋女士回复的消息也很简洁——账号具体运营内容你决定就好,你有绝对的自由权,我不干涉。 姜南除了回“好的”再也说不了更多。 宋女士的态度让姜南提出毁约都变得艰难了许多。坦白来讲,这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工作,高薪,有闲,老板还不管事。 姜南把那句“您看什么时候有空我们见一面吧。”逐字逐句地删除,重新栽回椅子里看屏幕。 姜南没做过粉丝资讯却也见过别人做,一般来说都要起一个和明星元素相关的名字。他犯了难,和岑归年有关的很多,被用了的也很多,有些比较独特的还不能用,他并不想让岑归人认出他的号来。 叫什么呢? 姜南仰头望天花板苦思冥想,眼神乱飘时落到了旁边支架上满满当当没有被拆封过的专辑。 他总会忍不住想买,从第一张到最新一张。又在拆开包裹那一刻近乡情怯,看也不看就把专辑归置到这个架子上。 哪怕他隔三差五就要来擦拭下,却从没有勇气认真看每张专辑的详情。 由于各种矛盾又退缩的心理,他几乎是不会主动搜索岑归年的歌来听的,手机里和岑归年有关的也只有那一首未填词的半成品。姜南不是没想过删了的念头——起初是忘了,等后来记起来了又觉得没必要了。 那首一分半的纯哼唱得以保存到现在。 岑归年是一个很有仪式感的人。当年为了给他听这首半成品,他关掉了灯又拉上了窗帘,黑漆漆的世界里只剩下几寸屏幕里闪烁的泠光,放在他们两个人的中间。 他以为姜南看不清,他几乎是动也不动地紧紧观察着姜南的动向。 嘴上说的是“姜大评论家,快指点指点我。”实际上眼珠转的比谁都要忙。 他以为姜南看不见,也就不知道他听到夸赞时就是强压下去也会忍不住再翘起的嘴角。 他问:“姜南,你不会是带滤镜听的吧?” 非要得到姜南那想反驳又无法反驳的一眼才高兴。 岑归年躺在被窝里,抱着姜南的腰。那段时间姜南疏于锻炼,腰肢上的肌肉消下去了些后变得比以前软了些,岑归年格外爱把脸埋进那里。 他和姜南说,他还没有给这首歌填词,不过他倒是想好了名字,“就叫‘顷刻浪漫’。” 美好又转瞬即逝。 冥冥之中天注定的结局。 姜南提分手一走了之时,岑归年还没给这首歌填好词。岑归年最后正式发行这首歌时留有多少初版的痕迹,姜南一概不知。 第23章 为了那点残留不多的,他现在唯一可握的存粹的美好,姜南当起了缩头乌龟。 不主动听,也不主动了解,时刻保持着顿感。 今天也许是他的浅意识察觉到了别离将至,竟然连这么久远的记忆都翻出来了。 姜南自嘲一笑,从怅然若失的回忆里抽身,伸手打出字符。 因为视频体积过大,页面上的小圈连转了几十圈,才显示发送成功。 【顷刻浪漫·forever:因为短暂,所以加倍美好。(附图九宫格)】 “骗子。” 岑归年手指停留在刚刷出来的界面,目光将简单的四个字逐个拆分又重新拼合,最后汇成了心头涌现的一句话。 姜南,你个骗子! 嘴上说的是替别人代拍,最后还是自己发的物料,连发物料的号都是新的,名字居然还是……他想认不出来都难。 无论是在医院,还是在在演唱会。 亲近他,却又反复把他推开! 岑归年不解,为什么姜南的行为会这么矛盾。 他齿臼咬得咯咯作响,手指毫不犹豫地点了关注。 他用的是小号,不用担心被姜南发现。 “感谢您的关注。” 即使知道弹出来的是预设好的消息,岑归年心头的那点余火还是被浇熄了。 他暗暗地想,还是要慢慢来,不能让姜南一求和就成功。 太轻易得到的就不会被珍惜,这是他直到被抛下了才悟出的道理。 这个夜晚,满怀心事的人辗转反侧。 第13章 习惯失恋(4) 岑归年为了录户外真人秀节目,赶了最早的一班高铁到达了隔壁海滨城市。 身边的工作人员看起来比他还疲倦,跟在他后面哈欠声一个比一个的大。 岑归年往后看了眼,放缓了脚步,停在队尾拖行李箱的女助理身边对她伸出手,从口罩里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 “给我吧,我自己拿。” “不用不用。”女助理空闲的手直摆,神色恹恹但挤出了个笑,“我就是好像昨晚吃坏肚子了,肠胃有点不大舒服,吃完药就好多了。” 岑归年知道她是担心被别人看到了说闲话,也没有再强求。 他多叮嘱了一句“你要是不舒服可以和小东说,在酒店休息。”怕女助理不重视,又补充说:“你现在的脸色不太好。” 女助理点头,“我知道的。岑哥你放心吧。” 岑归年点头,手插回兜里大步走回队伍前端。 这次的户外真人秀是老牌综艺,以高体力强赛制出名,对没录过真人秀的人来说是个挑战。 对岑归年这个最多只是拍拍音乐综艺的人来说也是。 他不喜欢拍综艺,对真人秀一类的节目更是敬而远之的态度。 但霞姐不这么认为。 “你的专辑预热,之后的巡演,哪样不需要流量支持?你的粉丝不会接受你一整年都没有节目曝光,公司这边也顶了很大的压力。纯粹的音乐人确实没什么不好,可是有时候适当地赚一些维护的钱总还是必要的吧?” “我向你保证,这是你今年最后一个综艺通告,对公司能增加热度,对你之后又能毫无负担地专心创作。”和劝他上公司综艺那次差不多,霞姐最后把手一摊,“这是双赢。” 无论岑归年愿不愿意,霞姐照样把他打包塞进了这次节目的录制。 她优雅一笑,笑里藏刀,“你当然可以拒绝。等你什么时候真的成了圈内数一数二的,翅膀彻底硬了以后,就可以来和我叫板了。” 岑归年无话可说,只能乖乖站到节目录制的现场,对常驻嘉宾做自我介绍。 霞姐深谙岑归年的性格,再三叮嘱:游戏要努力玩,能说话就说话,实在说不出来当个漂亮实用的花瓶也行…… 听得岑归年耳朵生茧,选择性地将最后一句当做自己的免死金牌。 他几乎没怎么主动开过口,多数聊天时间都充当了一个点头微笑的背景板角色。 不过架不住他游戏玩得好,镜头应该少不了,也算完成了霞姐交代的任务。 临近正午,太阳已经算得上是刺眼了,玩完游戏的大家浑身都是汗。毕竟是烈夏,导演组决定先原地休整,吃完午饭后再转向室内活动。 听完行程安排,大家都松了口气。 他们的拍摄场地在缓坡底部,往上走很长的楼梯就是居民区,垂直高度将近四层楼。 尽管如此,上面还是站满了人,有专门看某位艺人的粉丝,也有单纯来看热闹的附近居民。举相机的姜南也在其中。 姜南还没想好怎么和宋珂说取消合作的事情,对方先把岑归年接下来的通告行程发了过来。姜南在聊天框里删删又改改。 算了。 姜南肩膀垮塌,放弃了挣扎。 这是最后一次…… 抱着这样的念头,他当晚就买了城际高铁,先岑归年一步到达了这里。 岑归年慢慢走到了阴凉处休息喝水。 人群中泛开了些尖叫声,他循声望去,和探身拍照的姜南撞了个正面。 岑归年眨了眨眼,属于姜南的身影瞬间消失不见。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岑归年收回视线,扭头望向一碧无垠的大海。 楼上,姜南顿感心跳得都快跳出胸膛了。 第26章 姜南还是不相信他会到无人可用的地步。 “可你之前表现得很排斥我。”姜南面露不解,像是遇到了解不开的难题,“每次见到我你都很不开心。” 太奇怪了。今天的岑归年跟前几次的他简直大相径庭,不停地冲刷着姜南的固有认知。 他以为岑归年讨厌他到不愿多看一眼,结果偏偏是岑归年提出要他当助理。 岑归年脸上的笑凝固,渐渐淡了,“我什么时候说了不想见到你。” 恰恰相反。 岑归年眸光闪闪,在姜南兀自出神时悄悄挪动了下身体。 姜南没注意到他的动作,专心细数重逢后的相见,“派出所里,休息室里。” 甚至于刚才两人相交的那一面,岑归年没有一次是好脸色的。 话说完了,姜南才发现刚刚的滔滔不绝多像控诉,控诉岑归年的冷脸,阴晴不定,喜怒无常……叙述细节到他自己都觉得讶异。 他花了三年让自己变得顿感,对经受的冷眼、苛责和区别对待都能一笑而过再抛之脑后。可为什么只要这些负面的施压是来自岑归年的,就不行了呢? “……” 岑归年反驳不了姜南的话,心里却又有些郁结,前几次他的态度是不好,可分明是姜南像块难踢的木块一样,说出的话永远都带着戳人心窝直疼的疏离。 他被扎疼了,就会不服气,就会想卯足了劲儿扎回去,就会想斗个你死我活。可姜南根本不赏脸理他,等姜南跑了,他又会为自己出口伤人的气话内疚。 懊恼和自责是冲动的反噬。 “……那你就怕了?” 岑归年说完随即就反应了过来自己又没有收敛脾气,恨不得把这句嘴硬挑衅的话重新塞回肚子里去。 姜南自顾不暇,压根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崩裂。 他没把这句幼稚的挑衅放进心里,只想逃离此处,随口敷衍道:“……我考虑一下吧。” “行。”岑归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他告诉自己不能急于求成,等姜南再次提出要走时,他变得相当爽快。 姜南走得很急,当他发现自己对岑归年还保留着几分在意后,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跑。 离身后这个能轻易动摇他的心绪的人越远越好。 他根本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展成现在这样的。 他还记得自己去是想亲自道歉,然后顺了岑归年的意保证永不出现。可现在联系非但没有结束,反而要变得更紧密了。 给岑归年当助理。 姜南手放到了心口。他的心给不出一个答案,只会在胸膛里面六神无主地乱跳。 - 沙滩上发生的事情还是无一遗漏地传到了陈鸣的耳朵里。小东见兜不住了,当即决定弃暗从明,对陈鸣老实交待了岑归年要他帮忙堵人的事情。 陈鸣被岑归年迟来的逆反期弄沉默了,良久后他气到在电话里说反话:“好好好,太好了!真不愧是他,好好好!” 当夜。 沙发上坐着的陈鸣抬手揉了揉眉心,碰不到的脑内像是痛觉神经要在他的脑子里开狂欢派对,太阳穴也在突突地跳。 他看向不远处造成这一切的岑归年,后者目光淡淡,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石破天惊的话。 从接手那天起他就知道岑归年是个有主见的,不但有主见,还很倔。 “你自己找助理,原则上安全问题就过不了关。” 陈鸣怎么也没想到岑归年追一个人的方式是把人家弄到身边,让人给他工作。 岑归年反驳他:“我又不是刚认识他,他不可能害我。” “那人家想来给你当助理吗?” 不愧是陈鸣,一句话就击中了岑归年的痛点,让他胸膛剧烈起伏却又说不出一个字来。 “人家是玩摄影的,未必就乐意来照顾你。”陈鸣说,“再者说,有几个人了解过你的少爷脾气还不跑的?这事说不好就是你自己挑担子一头热。” 这种不好听的话一说出口,岑归年立马就枯萎了。他抱住抱枕不甘地说:“我脾气差除了你开始找的两个助理不听我的话非要进我的房间我辞退了以外,后面的哪个不都是自己工作变迁” “何况,我又不会磋磨他。”岑归年别开脸,小声说,“我还答应了他可以随便拍我。” “拍你”陈鸣眯眼,“什么拍你” 他推了下眼镜,站起身来,带着压迫感,“岑归年,我是你的总助理,你最好是老实交待清楚。” “……不就是他建了个我的粉丝站吗?”岑归年含糊其词,“被我刷到了。” “他来拍我。” 岑归年顿了下,又补了句“不止一次。” 这话他说出口就感到了无比痛快,是对陈鸣说的“一头热”迟来的辩驳。 望着岑归年渐渐发红的耳廓和晾在一旁的伤腿,陈鸣认命过后忍不住直叹了口气。 第15章 习惯失恋(6) 姜南接到了宋女士消息说下午不用拍摄,随即松了口气。幸好是如此,不然他也不知道怎么要面对刚和他说完那些话的岑归年。 节目组出于对安全性和保密性的考量,将不公开下午时间段的拍摄场地。 姜南在上午拍摄的沙滩就近找了家咖啡店准备坐一个下午,毕竟岑归年那边晚上还要回来录个结尾,到时候他还是要赶早去占一个好位置。 第27章 他一边整理着自己的心情一边往前走,在心里不断复盘事情是从哪一步开始偏离他的认知的。 在派出所里对视的那一眼透露出来的疏离和冷漠总不会是假的,岑归年当时连门都没进扭头就走了。可后来没多久王警官就进来说是误会一场了。 难道是在大排档?姜南眼前闪现出那晚岑归年藏在外套下面的眼睛。 如果真的是那晚之后岑归年改变了态度的话,那么他给他发的语音消息也就不是为了撇清关系,而是存粹的感谢。 这想法一出,姜南又有了新的疑问:岑归年又为什么把他叫去了后台,什么也没说就把他赶出去了呢? 几件关联不大的事情像是线一样从四面八方而来又缠绕作一团,源头在姜南触碰不了的真相深处。 这种始终与真相隔着一层蒙布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像是沙漠苦撑许久的迷路人得到了一瓶澄净的液体,谁也说不准里面是纯净水还是无色无味的毒药,嗓子火燎般的疼痛跟心里泛出的恐惧拼了个你死我活。 至于今天岑归年说的工作,姜南猜测他可能是那天在店里听到了他和李维讲的话,想用这份工作表达感激。 接受还是拒绝。 他又一次拿起了砝码押注,棘手的选择就像是那瓶将要送入口中的液体。 姜南到底还是狠不下心给自己一个痛快,或许像他这样拧巴的人,就是该被抓心挠肺般的滋味反复折磨。 “姜南!” 姜南耳边响起一道清脆的呼唤。 远处台阶上遮阳伞下的俏丽身影对他招了招手,姜南一眼就把她认出来了。 是上午和他聊天的宛姐——宛姐看着像是刚出社会的小妹妹,实际上她的年龄比姜南还要大两岁。姜南这声“宛姐”喊得不冤。 就是姜南还不大习惯,叫得有些迟钝。 索性宛姐也没在意,招呼着他往小姐妹堆里坐。 宛姐坐下时理了下自己的裙摆,“我刚刚还想找你一起吃饭呢,结果一扭头你就不见了。”她用手肘碰了下旁边的小姐妹,打趣说,“怎么样?我就说长得好看吧?” “确实。”旁边的贝雷帽姐妹点头赞同,上午她站的地方是半圆的另一端,看也只能看到姜南突出的身形。 现在面对面坐着聊天,她才发现宛姐说的长得特好看的文艺青年是有多贴切。 姜南已经许久没有在聚会中被陌生人夸赞长得好看了,在宛姐她们你一言我一语不停地对话之下,他感受到了鲜有的赧然。 不过他内心并不抗拒这种不带任何恶意的热情,姜南自毕业以后醉心赚钱养家,很久没有在人际上下过功夫,关于社交性质的团建他更是敬而远之。 不过从前那种交际的本领还在,他也能和面前这群小姑娘聊得热闹。 姜南不怎么主动说话,一旦话递到了他嘴边,他也不会让话掉在地上,让对方尴尬。 在姜南正对面的女孩用小勺搅动着咖啡,叹气说:“回酒店一来一回也得一个多小时呢,还不如找个地方坐着吃吃喝喝,几个小时聊聊天很快就过了。” 宛姐倒是个本地人,不过她也是懒得奔波,况且像这样能和互联网网友聚会的日子也不多,她没理由不来。 “姜南你是本地人吗?” 几个姐妹的底细她们早就互相摸透了,没什么新鲜的,她们干脆把注意放到了今天的生面孔上。 一时间四双写满好奇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姜南哭笑不得,摇了摇脑袋,“不是,我是鹏城人。” “那你和年年还是老乡呢。”宛姐随意感叹的一句却让姜南做贼心虚似地感到后背发软发凉。 他欲盖弥彰地多补了一句“可惜我还没见在鹏城见过他。” 这几年确实如此。 姜南当时搬家是卖掉房子还钱是无奈之举,但选新家时他确实存了躲避岑归年的念头才选了城西的一个老小区,哪怕是后来生活好了,他也没离开过城西。 从城西到城东。鹏城的城市面积宽广,足够容纳上亿的各型各色的人生活于此,也能让分居两端的人多年不曾碰上一面。 “确实。”宛姐顺着姜南的话说,“年年整天神出鬼没的,除了公开行程估计谁都抓不到他。”聊到这里,她话锋又一转“这次估计得是我们今年最后一次团建了吧?” 姜南不解。 还是宛姐身边的贝雷帽女孩解释:“一般年年有什么行程都会提前放出些风声让粉丝预热,比如这次的综艺。” 姜南点了点头,听她继续说:“可是除了这次综艺以后我们就再没有听到其他的风声了。” 宛姐补充:“而且他这几个月都赶了好几个行程了,我估计就是为了腾出后面的时间给自己。” 岑归年向来不怎么爱录营业,一年里露够次数的面后就悄无声息了,直到下一次发新歌前都很难再看到他的身影了。 姜南懂了个大概,大家讨论时他频频点头。 只是他还有一个疑问不敢问出口:“既然岑归年一年也赶不了多少行程,那还需要配一个专属助理有什么用?” 岑归年还答应让他拍照,拍什么照总不能拍他的生活照发上网吧? 岑归年穿家居服的照片要是出现在他的主页里,恐怕他这个账号还没完全起来就先被粉丝骂烂了。 第28章 姜南猛摇了下头,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通通晃走。 正如宛姐所说,几个人聚在聊聊天喝喝东西,说笑间就把几个小时给过完了。 岑归年重新回到沙滩上,眼看围绕在姜南身边的女孩子又肉眼可见地多了不少,姜南和她们聊天时也是肉眼可见的放松。 轻松的氛围落入了岑归年的眼中。 岑归年持久的注视终于让姜南感受到了,他下意识地侧目望去,正正好好跟岑归年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围栏下,橘阳一半沉没入海,另一半熟到发红发暗,余晖给岑归年镀上了一层刺眼的金光。 姜南的耳边传来海声,眼前浮现了不规则的光斑,黑色慢慢侵蚀,岑归年的身影不断变小,变模糊,又在一阵白光涌现后慢慢地变大,变得清晰。 “姜南!” 姜南从睡梦中醒来尚有些恍惚,他想是谁在叫他的名字? 姜南摘掉了墨镜,眼睛在适应突然的强光后终于看清了顶着落日走来的岑归年。 姜南的视线落到岑归年的右腿上,他的膝盖上红肿了一片,隐隐渗出丝丝血迹。 姜南看得揪心,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犯懒说过什么“绝对不离开遮阳伞范围半步”的话,猛地站起身搀扶着岑归年坐下。 他问岑归年:“怎么弄成这样了?”语气里不自觉就带上了焦急。 “上岸的时候不知道被哪块碎石头绊了下。” 岑归年拧开瓶矿泉水直愣愣地往下浇水,水倒在伤口上的画面让姜南牙根泛酸。 岑归年幽怨地望向姜南。他和姜南来海边,幻想的是两个人能在水里嬉闹,有亲密的接触能促进感情的升温。 完全没料想姜南说看海就真的只是临海吹风,体验过海水没过脚踝的感觉就毫不犹豫地走了。 非但如此,他还惦记着岑归年来之前说要游三大圈的话,说什么也不让岑归年陪着他在沙滩上坐着。 岑归年的算盘全然落了空,使劲了浑身的解数也不过是媚眼抛给了傻子看。 他情绪不高,对着自己的伤口更对缺乏耐心,浇完水了拿纸巾随便擦了擦就要站起身来。 “你别动。”姜南把他按回原位,拿饮用水打湿了纸巾帮他擦膝盖上的沙子,岑归年的胡乱冲洗换来的就是沙子该在哪儿就在那儿的结局。姜南清理时绷紧了嘴角,眉头蹙起,“你都不疼的吗?” 岑归年这时倒是忍不住腿抖了抖,嘴巴还配合着痛吟了两声。 “好痛哦。” 不走心的敷衍倒是让姜南噗嗤一声,笑得手跟着直抖。 岑归年脑袋搁在他的发顶,撒娇抱怨都是因为姜南不肯配合他玩水,非要姜南哄哄他。 “哪有人约会还分隔两地的?别人再不济也是手牵手沿海走呢,只有你。” 姜南无奈道:“可是我在岸上也把你看得很清楚。” “你在这里哪里能看到我游泳的样子?”岑归年收紧手臂控诉,“我刚刚在水里一直偷看你,你根本就没往我这里看过一眼。”他余光扫到了沙滩椅上的墨镜,抓住把柄后更是理直气壮,“你还带了墨镜。” 姜南哄他:“看到了,我中间还站起来眺望过呢,你没看见而已。” 即使看不到也能感受得到,毕竟属于岑归年的视线总是要比别人的更炽热更专注些。 让姜南一眼就能确定他在望着自己。 哪怕过了几年也是。 尽管看不真切,但他知道岑归年看的是他的方向,目光不闪不避。 宛姐在旁边小声抱怨这股强光,“我服了!太难对焦了,拍不清脸都。” 姜南从回忆里抽身,先移开了目光。 他状似随意地接话回答:“是吗?我看看。”没让任何人发现刚才的失神和忙乱。 岑归年也开始移动了,他低着脑袋步子迈得很小,与前面掉了一大截也没着急追上去,慢悠悠地走到了属于自己的空位上。 第16章 习惯失恋(7) 【顷刻浪漫·forever:关于海边的仲夏梦,晚安】 深夜,姜南点掉了通知发送成功的弹窗,对着电脑长舒了口气。 转椅滑开一段距离后停下,闷闷沉沉的轱辘转动声停在了一声“吱呀”后。 姜南一个人在家时只会留玄关处的一顶小灯开一整夜,这种在房间里摸黑却又不会因为完全看不清而撞到东西的松弛感正是姜南享受的。 躺倒在自己的床上,姜南抬手揉了揉自己发胀的眉心,眼睛盯太久屏幕后再闭上时他感受到了一阵涩涩的痒痛。 不算太难忍受。 关于刚才发的那组新照片。姜南想起来今天下午岑归年打开的主页,底下赫然标注着已关注。 这是不是说明他今天发出的新照片岑归年也能看到? 明明下午的时候态度还模棱两可,晚上又发起照片来了,这要让岑归年怎么想? 岑归年岑归年岑归年…… 一到这安静的深夜里,姜南心里那点自我厌弃与消极逃避出来作祟。为什么总要记挂他? 这个问题无解。 比如他脑子里浮现这个问题的同时,就又把岑归年给想了一遍。 于是一个摇着白旗的小人出现了,他让姜南放弃抵抗,他说:“你就是想他了想他了,勇敢承认又不可怕。” 第29章 “勇于承认的人才能享受甜美的爱情——”没等他说完,姜南伸手打散了他,姜南最后送他了句“别以为我不知道我想起他就是你在作祟。” 分手的这几年他全然没有想过岑归年,也就证明他也没多恋恋不忘…… 可真的没有想过吗? 那个举旗的小人死而复生,摇旗呐喊。 辗转的梦里,无光的房间里,数次的闭口不谈里…… 是不想还是不敢想 姜南心烦意乱,翻了个身打开手机,试图靠外来的新鲜事截停对这个问题的深思。 群里聊的热火朝天,聊内容的是岑归年。 比起前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宛姐她们现在才是真的聊得热闹,消息弹得厉害。 想来她们应该也是修图修到了现在才有空在群里聊天。这似乎是粉丝们之间的共识,今日事今日毕,当天拍的图就算不当天发完,但也要当天先发几张的。 群里的消息在宛姐发出了张今晚拍的图时停顿了下。 刚刚还在脑子里盘桓的身影直接出现在了屏幕中。 恰恰是下午岑归年伴着夕阳往前走的那幕。 姜南呼吸停了一霎。 图片很快被一条接一条的夸赞和感叹给顶了上去,消失在了聊天框中,却没能消失在姜南的眼前。 他仿佛睡在了那片海里,身体随着每一次海浪的拍打起伏摇曳,心是暖的,躯体是冷的。 姜南才发现他现在的世界里要彻底避开岑归年有多么不容易。 可为什么不能够呢? 他咬紧牙,翻过身的同时切出了聊天框。 黑漆漆的环境让他的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来自李维的电话惊醒了这个夜,姜南定了定神,按了接通。 李维还是如往常那般,上来先寒暄了一句“姜大忙人,最近怎么样?” “还行,也就那样吧。”姜南听着他那边隐隐约约传来的码字声,手机拿远看了下时间,“怎么这么晚了你还在加班?” “别提啦。新来的实习生又跑了,拖欠的工作就只能给我们做。”李维把电话开免提放到了桌上,公司里除了他再没有别人,他说话也没什么顾及,“我都快五天没和你嫂子说一句话了。” “要不是老大给我加工资,我也得撂挑子不干了。” 即使是抱怨的话,姜南也听得认真。 借着李维的话,姜南能想象到前东家在办公室走来走去,拔花弄草的样子。 自他们认识起,老大就是这样,越是焦头烂额的时候,越是坐不住也闲不住,总要让自己手上有事可干才能觉得安心。 “明天又有一批新人要过来面试,那面试的考题还是我出的。老大说他明天要去十一楼亲自把关,” 姜南在电话那头忍不住一笑,过去了那么久大家似乎都没怎么变。李维依旧社畜且责任心极强,老大依旧雷厉风行。 “不说我了,”李维转而关心起姜南,“我看你那账号也得有小半个月没更新了,怎么说?这段时间找回你巅峰时期的状态没?” 姜南自嘲,“我求你快别打趣我了,哪有什么巅峰?最近不过是接了几个委托单。”事关岑归年,姜南不欲向李维透露自己另起号的消息,“拍出来的都是些简单的流水照,我也就没往号里放。” “那也没什么。”李维宽慰着姜南,“像你们这些真正玩艺术的,都是碰到灵感了就立地成佛直接飞升了。那说不定哪天你拍着拍着猛一发现,‘我去,我怎么拍的这么牛!’那也是常有的事情。”自学生时代起,李维就对姜南有着一种盲目崇拜式的相信,要说全世界谁最相信姜南会名垂青史,一定就是李维。 学生时代他最常干的事情就是站在姜南身边竖起自己的大拇指,“要么说像我们这种眼睛里只有铜臭的伪文青,一辈子也发现不了真正的美呢。” 即使这么些年过去了,李维依旧没改变这想法。 “别别别!”姜南招架不住这种吹捧,急忙叫停,“求你别这么说,以后我想起你这话就飘,相机都端不稳了。” 现在的他每每听到这些名不符实的溢美之词,都有种在冒充别人的羞愧感。 “行。”听姜南的话,李维爽快地就此打住,又另起话题,“正好我今天给你打电话,就顺带把事儿给你传达一下。咱班每年这个月不是都要照例聚一下吗?” “你怎么说?还是不去吗?”李维忆起去年,忍不住起了身恶寒,“不去也好。那群人无聊得很,去年就是一桌人全听老赵讲自己发家的生意经去了,旁边再有几个做小捧场的。诶呦我去,把我恶心的一晚没睡好。” “老赵不是以前还和你有过节吗?他年年都要我牵线请你到场,估计也是一肚子坏水泡一颗烂心,就没憋什么好屁出来!” 其实说姜南和他有过节也不准确,毕竟只是老赵单方面喜欢和姜南较真,当时姜南不是寄情山水就是满脑子岑归年,哪有功夫搭理老赵。没想到的是这反而让老赵记挂到了现在,似乎憋着一股气就是要在姜南面前发作出来才甘心。 “回去我就和他说要他把心思吞回肚子里——” “没事儿。” 姜南对他那点心思一清二楚,“这次我去。”他和李维说。年年都要李维挡在前面替他受老赵的折磨,姜南本就有些歉意。何况他现在有的是空闲时间,就当免费看了出双簧戏,“你到时候把地址发我吧。” 第31章 他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要姜南现看现签。 姜南拿到手时数了下,加上合同封面一共是四页,不算多也不算少,他从口袋里拿出笔,心不在焉地翻看着合同。 合同第一条:自签约日起,凡外出行动,乙方需提前向甲方报备行踪,以免造成甲方不便。 …… 合同第七十一条:以上解释权归甲方所有。 姜南囫囵吞枣地看完了,但也了解了大概,无非就是不能擅自离岗,离岗要提前通知,无意外情况他每天都要在岑归年旁边,至于薪酬,他忽略的彻底。 不是他故作清高,他也有对钱相当狂热的时候 ,只是好不容易结束了多年的还债生活,他现在对钱的渴求已经降低了许多,能填温饱,能拿的出给姜汀看病读书的钱,对他来说就没有什么太需要用钱的地方了。 无论他承认与否,宋女士给的那笔酬薪确实能让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必忧愁钱的问题。 而他能有这笔钱还是因为岑归年。 合同上那串数字还没有岑归年眼下浅淡的乌青吸引他的注意力。 刚刚的问题不必问出口也有了答案,岑归年眼中的疲倦和时不时往下垂的脑袋说明了他昨晚的一夜无眠。岑归年手上的平板早在他不知第几次闭眼时就顺着膝盖滑到了他的肚子上。 岑归年在睡梦里感受到了凉意,没忍住吸了吸鼻子,没了平板的阻隔,他将脑袋埋得更进了些。 姜南翻到了最后一页,干脆利落地签字按手印,弄完这一切后他站起身来。 又一次脑袋低垂,脖颈感受到的牵扯力让岑归年瞬间惊醒,他睁开眼才发现,茶几旁本该坐着的人没了踪影。 只剩下摆得整齐的合同和笔,让人分不清是做梦还是现实。 没有,哪里都没有姜南。 岑归年环顾了一圈。 岑归年扶着沙发站起,平板落地砸出了声巨响,他没顾得上捡起来,慌慌张张地往门外走,边走边想。 姜南骗他,又骗了他。 他根本就不想签。 他跑走了。 岑归年妹往外走一步,脸色就难看一分。直到身后的一声轻唤传来,他生生停住了脚步回过头。 姜南站在阳台门边,“岑归年?” 姜南还有一句“你要去哪儿”没问出口,先被回身疾速冲来的岑归年抓住了手臂,再对上他难看的表情,姜南把疑问吞回了肚子里。 不知为何,他觉得岑归年的表情像是要出去打架的。 “你跑哪儿去了?”岑归年隐忍怒火的语气底下还藏着些心有余悸,“合同第一条——” 不等岑归年说完,姜南先补充了:“离岗要先和你报备。”他伸手把岑归年的手慢慢拨开,又举起自己手给岑归年看上面残留的水渍,“我去洗手了,然后想来这边关个阳台门。”刚刚他看见岑归年手臂上泛起了细细的鸡皮疙瘩,他想着可能是岑归年觉得冷了。 只不过姜南关门的时候被外面的景色吸引了,顺手就把自己关在了阳台上。 姜南发现从这个阳台往外看,能看见他和岑归年第一次见面时的那座桥,一时间看入了迷。 岑归年听完了理由也自觉理亏,就算是霸王条款也不能让姜南连在室内活动都要报备一声。 他嘴唇嗫嚅了几下,最后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你知道就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犯了错还是只会移开视线,生硬地扯开话题“我去写歌。”说到后面声音不自觉放软了些,“你就在家里随便收拾收拾就行了,不用你做饭。” 岑归年进了房间,客厅里只剩下了姜南一个人,刚刚来时他没敢到处乱瞟才没发现,岑归年的沙发靠背上,椅子上,到处都散落着东西。 姜南边捡边想,岑归年随地乱放东西的坏习惯到底是没有改掉。多年前他第一次进岑归年的出租屋时,岑归年的房间看起来要比现在乱多了。 如果不是那场大雨突至,岑归年应该不会毫无准备地让他看见这一幕。岑归年一进房间就开始边藏衣服边拨开地方让姜南坐。岑归年那时脸红得厉害,一直低声说:“不好意思学长,让你见笑了。” 他拿出给姜南的换洗衣服,姜南迟两秒接过他都要解释一番:“这个是从衣柜里拿出来的洗干净了的。”又怕引出歧义,结结巴巴地又补了句“其实外面那些也是干净的。” 姜南懂,在家里姜汀也有这个坏习惯,每次找衣服都喜欢一堆拿出来挑,拿出来又懒得放回去,吴女士每次那堆衣服都要头疼,然后对姜汀唠叨。 他倒是不介意这些,伸手接过衣服时还顺嘴接了句“那上面也会有你的洗衣液香吗?” 岑归年摇头又点头,一张脸红到像是要滴血,最后只说:“嗯。” 姜南伸手把散乱的衣服拢到自己的手臂上,扔进了洗衣机里,洗衣服加烘干的时间很长,无事可做的姜南干脆坐在了洗衣房里等结束。 他靠着冰凉的墙壁,耳边是洗衣机的滚动声,思绪在重复的声音下渐渐放空。 再后来他们同居了,岑归年不大的衣柜里有一半都放着姜南的衣服,两种风格鲜明却又归到一处,他们身上染上了彼此的气息最后融合,成了别人口中的同一种香味。 即使如此,岑归年每次把衣服收进来时都要握住姜南衣服,在衣领处细细嗅闻。 第32章 他不喜欢叠衣服,却喜欢包揽白天晾挂衣服和晚上把衣服收回的活儿,他说那时候姜南和他身上的同一种味道才是最明显的,会让他很幸福。 有时候姜南看他像是小狗认地盘一样闻自己的衣服也会觉得好笑,他倚着门框问:“不都是一个味道吗?” “不一样的。”岑归年被发现了也不尴尬回头回答得理直气壮,但要他说出有什么不同,他沉吟了片刻,也只能说出,“你的比较香。” 他那时候总有很多解释不出来却又自洽的岑归年式逻辑。 同样的香味,姜南用过的就是比较香。 同样一家店,姜南点的就是要比他点的好吃。 似乎所有东西,只要加上姜南作为前缀,就会是世界上最好的东西。 难道姜南没有岑归年滤镜吗?有的。 岑归年在他眼里是全世界最无辜的小孩。 纵容岑归年近乎病态的依赖感的是他,说不会离开的人是姜南,最后悄无声息抛弃他的人也是姜南。 洗衣机发出滴滴的警告声,吵醒了姜南。 第18章 烟霞(1) 姜南从洗衣房里出来一眼就看见了沙发上去而复返的岑归年。哪怕睡着了,他也紧紧抓牢胸口上的几页纸不放。 在沙发上别扭且没有安全感的睡姿让他在睡梦里也不踏实。他的眉宇紧紧蹙起,像座隆起的小山丘。 姜南悄悄走过去,捞起旁边的毛毯轻轻抖开盖到了他的身上。岑归年感受到了细微的风无意识地往沙发里钻了钻,依旧没松开怀里的东西。姜南试图把他手里的纸抽出来,在他不安的扭动和即将惊醒之下松了手。他的手指缓缓上移,无声将他的眉宇渐渐揉开。 看吧。 姜南以前就觉得他是个缺乏安全感的小孩,现在还怎么觉得。 在意的东西他一定要牢牢抓在手里,以前的姜南和现在的合同都是。 只是—— 姜南的视线渐渐下移,落在刚才还在茶几上的几页纸上。 这份合同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姜南不会懂得,就像他此时也不懂得为什么岑归年对他总是一副他说不上来的态度。 不是避之不及,又是什么呢? - 姜南提溜着一袋垃圾好不容易在七拐八拐的绿化带里找到了垃圾桶,垃圾刚脱手,手机就响了。 是岑归年。 刚睡醒的声音还有些喑哑,按捺不住胸腔里翻腾的怒火,他压住濒临爆发的情绪诘问:“你又跑哪里去了?不是说了不要乱走吗?” 没人懂他先是看到身上的毛毯,然后在家里找了一圈却没找到姜南时的心情,刚刚被抛上天空又摔倒了地心。 他连鞋子都没顾着穿上。 姜南解释:“我在楼下,刚丢了个垃圾。”听岑归年那边传来了找鞋的摩挲声,他连忙说:“你不用下来了,我现在回来。” 短暂的沉默中只剩下了岑归年起伏明显的呼吸声,他在判断姜南这句话的真实性。 姜南补了句“我答应你了的,我不会走的。” “……” 岑归年再开口时脾气已经被这句话抚平了一大半,意识到自己刚对姜南发了多大的火,他语气仍有些别扭,“我订了外卖,你一起拿上来吧。” “好。”姜南说,“不过你要多等会儿了。” “嗯。”岑归年顿了下,飞快地念了句“早点回来。” 还没等姜南确认他最后说的那句话,他那边已经抢先一步挂断了电话。 似乎只要这样,姜南就不会知道他为了说这句话做了多大的内心斗争。 挂掉了电话,岑归年又要为姜南到底有没有听清而急得在客厅里团团转,最后也只能怪自己好面子说得太快。 岑归年这个别扭惯了的人就连求和态度都是皱皱巴巴的,要逞强又要懊悔。 他眼巴巴地盯着门口处,等着下一秒姜南打开门走进来,他才好从姜南的表情上窥看出有没有听见那句话。 其实如果他愿意再多等两秒,他就能听见姜南和结束通话的“嘟”声同时响起的“我会的。” 骄傲让不甘示弱的人只能战战兢兢地游弋在真相之外。 让岑归年尝尽了望眼欲穿的滋味。 门开的声音落到岑归年耳朵里,成了恍如隔世的声音。 而毫不知情的姜南一手提溜着外卖,一只手提溜着门卫塞给他的代签收的快递进了门。 姜南边换鞋边说:“抱歉,等久了吧。”他把一进门就如影随形的目光当做了岑归年饿了的表现,毕竟他手上这份外卖不用等他走近香味就已经飘向了客厅。 岑归年见他没有神情不愉,暗暗地歇了口气。但他很快又提起了戒心。毕竟从前的姜南也是这样,让人察觉不到一点不对劲,就这么毫无预兆地退出了他的世界。 岑归年注意到了他另一手的包裹,“这是什么?” “保安说这个也是你的快递。” 姜南把包裹放到他面前,不料岑归年只扫了快递单一眼,径直将快递丢进垃圾桶里,不带多扫一眼。 “怎么了?这快递有问题?”姜南的视线投向孤零零躺在垃圾桶里的东西。岑归年嗯了声,像是习惯了这么做所以表情和语气都不带变化,“以后你看到这个标签的东西直接丢掉就好了。” 第33章 岑归年说的是快递面单旁边贴着的粉红色标签。姜南多留意了两眼,把它的样子记在心里。 “别看了。”没想到岑归年直接把姜南的脸拨回来不允许他多看一眼,淡淡地说,“我饿了。” 岑归年面上没多少表情,掰开了筷子等姜南把东西摆好。 “吃饭吧。” 花椒和辣子被热油呛出来的料香不用开盖也能闻得人眼泪花直冒。岑归年从以前开始就钟爱这种酸辣和麻辣的食物,哪怕和姜南出去吃碗普通的粉他也要多放辣油和醋。 姜南每次见到都忍不住皱眉头。有时候他能被姜南劝着少放点,但更多时候都是姜南在他的眼神攻势下妥协。 姜南这次虽然不说,却将架毛血旺的支架往后捎捎,放到了青菜的后面,企图让岑归年感觉到夹菜的不便少吃几口。 “先吃两口菜,垫垫肚子。” 姜南看岑归年端起了饭,犹豫了几秒还是没忍住出声提醒。 岑归年的筷子在空中停了瞬,夹起了他面前的青菜送入口中。 姜南没想过他试探性的劝说真的能成功。他又觉得自己有病,这都能归功给自己。毕竟是岑归年点的外卖,他既然点了就肯定会吃。 姜南让自己不要多想,跟着端起了碗开始动筷。 岑归年这餐点了三菜一汤,除了毛血旺是辣菜外其他的都是清淡的。 大概是岑归年点菜终于学会顾及到自己要演出的嗓子,他也跟着沾了点光。 反正这顿饭相当合姜南的口味。 虫草花排骨汤姜南没忍住舀了第二碗。 饭吃到一半,他的手机震动了两下,他翻过来才发现是李维把同学聚会的时间和地点一并发了过来。 好不容易姜南能松一次口,老赵抓住了这个机会,肯定想着是越快办越好。 不用直说都能让人看出他那颗迫不及待对姜南炫耀的心思了。 姜南放下筷子飞速点了两下屏幕回了个ok后又拿起了筷子继续吃饭。 想到岑归年对他两次短暂离开的反应都那么大,参加同学聚会这件事无论如何还是要先说为好。 他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怎么说出口。 正巧,岑归年吃饱了放下碗筷,用纸巾擦了嘴后出声,“我明天要飞滇海拍杂志,隔天回,你也一起。” 姜南点头说好,顺势提出:“那你之后几天还有什么活动安排吗?” “暂时没有。”岑归年说,“你有什么事要做吗?” 姜南如此频繁偷瞄他,让岑归年想装自己不知道都难。看他一副有难言之隐的模样,岑归年想别等还没说出来就先在他肚子里憋坏了。 干脆由他先说。 “有一个。”岑归年的主动提出让姜南接下来的话变的好开口了不少,“等我们从滇海回来了,过两天我要参加过同学聚会。” “高中的” “大学的。”姜南没错过岑归年那双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微光,下意识地说,“只有李维你认识,其他人你都不认识。” 满座吹嘘自己的聚会,不会是岑归年喜欢的。 “我又不去。”岑归年羞恼于自己临光一闪的想法还没真落进脑袋里就先被姜南察觉到了,别开目光挽尊道,“你的同学会我有什么好去的。” “你自己去吧。” 姜南:“……” 本来他就是要自己去的。 岑归年没忘了自己要说的事情,又扯回话题:“等会儿你吃饱了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去收拾几套衣服出来。” 见姜南面露疑惑,还没等他开口,他就说:“我明天早上的飞机,要起很早,为了方便你今晚住家里的客房。” 怕姜南还不懂他的意思,他进一步暗示:“多收拾几套衣服,以后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 没想到姜南虽然点头,但他的关注点根本不在什么衣服不衣服上面。 他对岑归年说:“我可以自己回去收拾,不用你送。” 今天是周五,回去可能还会撞见姜汀在家。他私心不希望现在的姜汀和岑归年对上,这只会让本就不明朗的局面变得更加混乱。 “要拿的东西不多,不用麻烦你。” 岑归年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这更麻烦我。” 他看出了姜南的犹疑绝不是因为他口中的原因。同样都是皮笑肉不笑,他的看着更像是气极反笑,“我没有多余的门禁卡,把卡给你了我就只能待在家里不能自由活动了,还要花时间算你什么时候回来。” “甚至还要担心你从此不回来,就这么带着我的门禁卡远走高飞,消失不见。” 岑归年最后的话算得上明晃晃的自揭伤疤,姜南若仔细听还能听出他夹枪带棒下藏着的满腹怨言。 有前科的姜南被刺得完全辩驳不了一句,谁让理亏的人是他呢? 姜南承认他确实对理由有所隐瞒。可是他并不理解,难道和他一起跨几个城区来回折腾就算是岑归年想要的自由活动吗? “总之,就这么决定了。” 旧事重提的感觉并不好,让岑归年即便赢了这场唇枪舌战也没觉得有多痛快。 在他的计划里,本不该这么早提起这件事情。只是情绪上了头他没刹住车。 架子下的烛火不知何时熄了,毛血旺变凉后漂浮的油凝固成了一团。岑归年看得胸口发闷,抬手把盖子扣回去。 第34章 “既然吃饱了,收拾一下就走吧。” 【作者有话说】 推荐bgm:烟霞 第19章 烟霞(2) “你来开车。” 岑归年把车钥匙抛给了姜南,自己拉开了副驾的门坐上去。车启动了,他把车窗降下了一半,不算太燥热的风灌进车内,他舒服地眯起眼睛,手撑着车窗小声地哼着歌。 不知是不是姜南的错觉。 岑归年的心情似乎很好,分明下楼前刚刚还有些莫名的不高兴,现在已经惬意地用手打起拍子了。 姜南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岑归年情绪的多变。 “听过吗?” 岑归年的忽然出声让姜南根本毫无准备,身体跟着一抖,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岑归年没有转头,只是哼出了一段旋律。一段姜南越听越熟悉的旋律,或者说他每天都能听见的更为贴切。 哼完之后,他斜眼看向姜南,又把问题问了一遍,“听过吗?” 姜南不懂岑归年冷不丁冒出这句意味不明的疑问是想暗指什么。 他眼睛眨了眨,面不改色地隐瞒:“不知道。是你的新歌吗?” 岑归年从鼻腔里发出声轻嗤,姜南本能地收紧手上的力度。 “骗子。”岑归年语气里倒没有多少抱怨的情绪,更像是无意的随口一提。 不过言者无心,听着有意。 姜南手心出了些汗,借着转弯的功夫改握了方向盘,原来的地方沾上了些汗液。 他确认自己从来没有在岑归年面前接过电话——唯独那一次,在人群里电话响起的那次。 那岑归年望过来的动作是…… 在岑归年的无声注视下,姜南的表情一寸寸地变得紧张,脊背一寸寸变得僵直。 “你说没听过就没听过吧。” 岑归年也不是非要逼着姜南要说法,若真的较真起来姜南隐瞒他的事情又何止这么几桩几件。 岑归年移开视线,望向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淡淡地想: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听姜南撒谎了。 也不急于一时。 车渐渐驶过岑归年每天都能在窗外看见的滨江大桥,向岑归年露出了这座城市另外半面的陌生模样。 姜南转动着方向盘,驾驶着车走下主干路,进入了居民区后车速渐渐降下,两旁热闹的街景得以映照进岑归年的眼中。 岑归年控制不住指尖轻颤问:“你住在这边几年了?” 岑归年这才知道什么叫做“造化弄人”,他想过无数次姜南要搬到哪里去才能消失得那么干净彻底。 在姜南了无音讯的那几年,他不是没有想过姜南还在这座城市里,但很快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想,怎么可能呢?真的会有可能身在一座城市里的两个人几年都碰不上一面吗? 原来是有的。 原来姜南连这座城市都没有离开。 原来真正要躲一个人的话根本就不必像小说里说的那样大费周章。 原来从城西到城东要隔那么远。 原来仅仅是一条算不上宽阔的河道就能把他和姜南划成两个世界的人。 可是凭什么呢? 明明在地图上看是那么小的一块地方,明明他们就隔江相望。 明明城西的街道看起来也和他们曾经走过的每一条小道那么相似,人也肖似。街旁小铺同样用喇叭放着滋滋作响、语调不变又大差不差的广告词。 明明他们经过的每一棵茂盛而粗壮的无名树也如同记忆里那般。盘虬的树根顶开灰黑又泛苔绿的方石砖向外蜿蜒,树与树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树枝交错树叶相叠,为他们的天铺了一层密不透光的绿荫。 一切都如同他们一起看过经历过的那样。 可这里不是他们记忆里的地方,没有他们并肩留下过的痕迹。 这要岑归年如何能甘心呢? 这短短的四十分钟好像跨过了岑归年虚幻的四年,连带着他的思念都化为了阳光下消融的泡沫。 姜南。 姜南是个多么狡猾的人啊。他不想再见到你时,哪怕你们擦肩而过他也有办法让你不发现。 那现在呢?现在姜南要走是不是也很容易? 他还没为重新拥有狂喜多久,就又陷入了即将失去的恐慌之中。 没办法。 丢失过珍宝的人失而复得了只会终日不得安寝。 更何况岑归年丢失的宝物本该是唾手可得的。 这让岑归年怎么能不恨姜南呢? 岑归年升起车窗,手指触摸上车窗里的倒影,那道扭曲的倒影和姜南本人一样的握不住,抓不牢。 可他偏偏要抓住。 姜南感知不到岑归年内心灼烧的矛盾,是因他自己同样陷入了另一场煎熬之中。 剩下的车程,各怀心事让两个人一路沉默。 姜南找到了停车位停稳了车,不过两人都没有立马下车,而是坐在车内无声。 岑归年还是维持那个靠着车窗的动作。最后是姜南先打破了安静,出声:“要不你就在车里坐着?” 岑归年这一路就像是被霜渐渐打蔫的茄子,到达目的地后就只剩下了半死不活的萎靡。 姜南只当他是坐车太久后的晕车,想着要是岑归年不舒服还不如就在车里休息一下,省得跑动折腾,“其实我回去一趟也挺快的,最多不过半小时。” 第35章 “不用了。我和你去。”岑归年答得笃定,慢吞吞地戴上了帽子和口罩,“停车场里来来往往的,要是被认出来了,我跑都没地跑。” 岑归年的声音隔了层口罩所以听起来闷闷的,他问出了藏了一路的话:“你在这里住多久了?” 姜南这次诚实回答了:“四年。” 果然是四年。和他猜的一样。可猜中的人却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 按岑归年的说法,和姜南上去比独自留下要安全些。姜南觉得岑归年说的有道理,但还是忍不住会担忧。 从停车场到地面,姜南总忍不住回头再三确认岑归年的伪装没有疏漏。 他的担心丝毫没有影响岑归年,他看起来就像是头次来亲戚或朋友家串门的人,走到楼下了也不着急进去,反而立在原地环顾了一圈。 姜南不敢在大庭广众下拉扯他,怕引起注意,只敢小声问:“怎么了?” 岑归年回答:“先看看。” 看看这个姜南住了四年的家。 这里是个半新不旧的小区,论装修肯定比不上岑归年住的小区,但它胜在了更有人情味儿。住户之间基本知根知底,不远处凉亭树荫下的聊天声基本就没有断过。 就他们站在这里的一会儿,已经有三四个经过的住户和姜南打过招呼了。难得在姜南身边看到陌生人,还是全副武装的怪人,大家都或多或少要瞄几眼。 那些好奇的视线先弄得姜南一阵头皮发麻。 正值放学期间,园林路上有许多老人牵住小孩的手,更大点的学生则是三三两两结伴边聊天边往这边走,手里或多或少都拿了些外头流动小贩卖的小吃。 香味隔着老远就能传到他们这边,一起传来的还有他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即使不用看清表情也能让人猜到他们很快乐。 岑归年想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姜南会在这里住了四年。 或许姜南曾经确实会因为这些画面而感觉到幸福,但他现在看着那群走来的人只觉得头顶在突突地向外冒。 年轻人的眼睛本就比较尖,要是被谁认出来了…… 姜南不愿去想后果,伸手将岑归年的帽子拉得更低,借着这个空档对他说:“看得差不多了我们就上去吧。”他说完缓了下,似乎是在想措辞让自己接下来的话显得不要那么奇怪,“你看到人在盯着你看就躲在我后面不出声就行,要是盯着你看很久,你就扯我袖子,我会知道的。” 岑归年顺着姜南的手臂往下看,却是一秒不停地从他的袖子略过,停留在他微摊开的手心上。他唇角轻勾起,神情倏地变柔和,仗着有口罩和帽檐遮挡不怕会被姜南发现。 他回姜南:“知道了。” 这次岑归年倒是没有故意放慢脚步,果真按他答应的那样,始终低着脑袋紧紧跟在姜南的身后。 如果不是在楼道里意外遇见熟人,姜南想他们早就到家解除警报了。 “小姜?”迎面而来的徐阿姨用略带惊喜的声音地喊他。 “徐阿姨。”姜南边打招呼边把岑归年挡在他身后,“好巧啊。轩轩现在才放学吗?” “是,我刚准备带他去楼下玩会儿。徐阿姨没注意他的小动作,乐呵呵地说,“正巧,姜汀刚刚送糖水来的时候把她的校牌落下了,你正好一起拿回去。” “轩轩,把姐姐的东西拿给哥哥。”轩轩乖乖打开了他胸前的小包,从一堆玩具里扒出了姜汀粉色卡套的校卡,递给姜南。 姜南摸了摸轩轩的脑袋,笑着道谢:“谢谢轩轩。”说完又对徐阿姨说,“徐阿姨你们不是要去玩儿吗?那我就先不打扰你们了。” “哎,好。”徐阿姨原本都要走了,注意到了他身后的岑归年后又收回了脚,她微眯起眼,问姜南:“这个小伙子是?” 姜南刚放下去一点的心又猛地提了起来,他胡编道:“他是我表弟,今天过来看我。他脸上出了些疹子,怕留疤,见不得阳光才这幅打扮。” 他适当露出些歉意的表情,“吓到你们了吧?” “这倒没什么。”徐阿姨对他编撰的理由很是相信,“那确实要好好养养,光看眼睛就知道和你一样是个靓仔,留疤了就太可惜了。” 徐阿姨继续说:“不过也不要一直捂着,闷坏了也不行。” “确实,等会儿回家了我就叫他摘下来。”电梯门开了,姜南自然而然地推岑归年进去,然后跟徐阿姨道别,“那我们就先走了。” 直到电梯关门,岑归年才出声:“你在这里人缘还挺好。”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嘲讽也听不出夸奖,就像是在叙说事实。 “都是大家人好。”姜南敛眸说,“邻里街坊都是上了年纪的叔叔阿姨,为人又热心。看我们只有两兄妹,就总会多关照我们一些。” 为什么是两兄妹搬过来? 姜父姜母呢?那对亲和又对他好的夫妻,他们呢? 岑归年想听更多,然而姜南无意再讲下去,话题戛然而止。 屋里。 姜汀哼着歌打开了电视机,躺回沙发后她咬了一大口手中的冰棍。 门开的声音响起,她头也不转含糊叫姜南了声“哥,你回来啦!”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她才扭头望去。 一个包着严严实实的陌生人站在她家玄关,姜汀还没来得及心惊,就见她哥半个身子探进来,把住门边框问:“姜汀,我们家的一次性拖鞋在哪儿?” 第36章 “玄关进门左手边第二层靠里。” “奇怪”的陌生人在他们两兄妹的谈话间除去了自己脸上的伪装,露出了他原本的样子。 姜汀的冰棍掉到了地上,被这冲击震得整个人直接跌坐回沙发里。 她想张嘴却无声,满脑子只剩一句 ——这是真的岑归年吗? 第20章 烟霞(3) 是真的岑归年。 姜南终于找到姜汀放好的客人用拖鞋,撕开包装后给岑归年,颇不好意思地说:“你穿这双吧。” 岑归年低头,他脚边是一双有些皱巴的拖鞋,一看就是家里不常来客人被压到了柜子里面压出的痕迹。 岑归年被这个事实取悦到了,发出了声姜南不理解缘由的轻笑。 他踩着姜南给的拖鞋进了家,跟沙发上的姜汀打了声招呼。 “你好,我是岑归年。” “大家好,我是岑归年。” 像是戏剧般的,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同样的清冽好听。一道来自电视机里,另一道则近在眼前。 姜汀声音弱弱,“你好,我是姜汀。”她感觉自己在做梦,尴尬和大脑空白一起向她涌来,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那个,你,请坐!” “谢谢。”岑归年对姜南的家人采用的都是一套礼貌又不失亲近的路数。 他的笑容与第一次见姜父姜母时露出的没有差别。 “冒昧打扰了。” 姜汀很想说不冒昧,一点都不冒昧! 帅哥在颜控脑眼里是有免死金牌的。 岑归年坐在了姜汀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姜汀方才掉下去的雪糕化成了一摊水,地毯上的粉色毛絮被黏成一条一条的。 偏偏这么失礼的一幕落到了客人的眼中。 姜汀险些背过气去,一双眼睛频频望向门口的姜南,她用可怜兮兮的眼神向他求救。 姜汀一辈子都没有坐得这么规矩过,刚刚开门时她还架着腿吃雪糕,现在只板板正正地端坐,缩头缩尾的模样看的姜南想笑。 这大概是岑归年来岑家第一次碰到钉子,还是颗软钉子。他笑容再和蔼,姜汀根本不敢把脑袋转过来,根本看不到,也就等于做无用功。 姜南关上门,不大的动静却引得两人齐齐望过来。 “姜汀,你去厨房泡两杯茶来吧。”救世主姜南三言两语就解了姜汀的窘迫。 姜汀如临大赦,积极地响应他:“好,我这就去!”她起身离开前顺便抽几张纸把地毯上的冰棍遗体包干净丢掉。 姜汀进了厨房就没了动静。 姜南坐在了姜汀刚在坐的凹陷处,拿起遥控器按掉了屏幕,属于岑归年的歌声消失在客厅里。 “抱歉,我妹妹比较认生。” 岑归年坐在这儿难免回想起姜南笑起来很温柔的母亲,他眼神流露出些怀念,“她和阿姨的性格不太像。” 分明登门做客的是他,可拘谨的人却是姜汀。 “她的性格随我爸,怕在陌生人前开口,看起来就比较沉默。”姜爸在外人面前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但他只是天生慢热。 姜爸不知道多少次望着镜子自叹幸好姜南姜汀面容更像吴女士,像他的话没表情就显得凶巴巴。 姜爸以前喜欢给他们讲笑话,说的笑话未必有多厉害,却时时能逗得一家人开怀大笑。 姜爸事业很忙,因此他格外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和吴女士基本没有争吵过,被吴女士说的时候也是乐呵呵的。 在姜家两兄妹的记忆中父母发生过最大的一次拌嘴也不过是姜爸认为苹果要削皮吴女士认为苹果皮有营养价值。 争执的结果就是姜南第一次吃到了兔子形状的苹果,通红的果皮在雪白的果肉上颤颤巍巍,一剥就掉。 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 他们两夫妻到最后也没有向彼此的口味妥协,却也以一种互不兼容的奇异方式彼此搀扶走过了他们二十余年的婚姻。 他们是岑归年初初接触到的恩爱夫妻,他不知道多少次遐想过他和姜南的未来也会如同他们一般。 在岑归年仅有的几次做客经历里,也有姜父少话却不疏远的身影。 姜爸很少开口,但绝不会让吴女士的话落在地上。只要吴女士一出现,姜爸的视线总是紧紧跟随。 每次吴女士关心他的时候,姜爸总是将她的关心具体化的那个,突然离近的果盘,装好的酒酿小圆子……对于岑归年,姜爸虽然并不熟稔,却也体现了长辈恰到好处的关心。 厨房里模糊的身影勾起了太多内心深处的画面。 姜南搬了家,却把吴女士精心的布局大部分保留了下来,就连那股岑归年喜欢的“家的味道”也依旧在。 就像是吴女士和姜爸爸从未离开。下一秒吴女士就会推开厨房的隔门,笑眯眯地走出来;姜爸爸则会在密码锁解锁声响起的同时拉开门,走进玄关换鞋。 仔细算起来岑归年也没去过几次,那里却成了他记忆里割舍不掉的一部分。 没办法,关于姜南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是他为数不多拥有的幸福。 岑归年指腹摩挲着旁边漏眼的针织抱枕,吴女士织它时漏了一针,这个缺口到现在也没补好。 也许是姜南并不想补好。 第37章 “你先坐一会儿。”姜南没待多久就又站起身来,“我去收拾一下。”他撇了眼厨房,听见了姜汀即将要出来的动静,想也知道姜汀是实在拖不下去了,不得不出。他面露无奈的同时声音也降低了些,“我妹妹……你多担待点。要是她有什么失礼的,我先和你道歉。” “这里是你们家。她能有什么失礼的?”岑归年想分明他每次来姜家做客时都很乖巧,怎么会引发姜南这种焦虑,他发出声轻哼,“去吧,我不会吃小孩的。” 有了这句,姜南放心进了房间,不过他还是没有把房门掩上。反正都是收拾行李,没有什么好见不得人,还能听一下客厅的动静。 岑归年闲着无事,四处打量起这个自己觊觎许久终于见到的屋子。 虽说整体没有多大的差异,但也有些姜南的巧思。比如电视柜上的骆驼摆件换成了两幅照片,大的那副是他们一家四口拍的合照;比如吴女士选的水晶吊灯还是没能带走,天花板上的是光秃秃的贴壁圆灯;再比如厨房——厨房里探出了颗脑袋,圆溜溜的眼睛直勾勾地往这边望,意识到被发现后她受惊又缩了回去。 躲避和自欺欺人的样子和姜南简直如出一辙。 姜汀明白自己已经暴露了,没多久便推开门端着泡好的茶水走出来了。 她轻拿轻放,几乎不敢抬头看他,说话像是嗫喏:“请、请喝茶。” 岑归年发出的一声笑反倒成了这里最大的动静,“你看起来很怕我,我让你不自在了吗?” “不是不是。”姜汀的脸熟透了,连忙摆手着急解释,“只是家里很少来客人,我有些意外。”更何况还是上一秒还在电视里发光发亮的明星。 姜汀弱弱地强调:“我很喜欢,你的歌。” 岑归年:“是我的荣幸。” 他状若闲聊般重提姜汀刚才无意之中透露的话:“你刚刚说家里很少见到客人,为什么?” 姜汀眼睫微耷,答:“以前妈妈在的时候就有很多人来玩,不过我和哥哥搬家了。哥哥忙着上班,平时也只有我的同学回来坐一会儿。” 她完全不设防备的答案验证了岑归年的猜想。 “说起来我以前也来过几次。姜叔叔和姜阿姨对我……很好。”岑归年微笑,“就是来的时间不巧,到现在才有机会见到你。” “岑归年哥哥和我哥以前就认识吗?”听了岑归年的话,姜汀面露出些讶异,这些事情姜南完全没有对她提起过。 “我们以前是校友。他是我学长。机缘巧合之下就认识了。” 姜汀点点脑袋,虽然不明白两人不同专业又怎么认识上的,但“哥哥的学弟”可比“光芒四射的大明星”来的可亲多了。是以,她也放松了不少。 “原来是这样。”姜汀想难怪她哥一个从不追星的人突然有天就开始关注起岑归年来了。 岑归年饮了口茶,不着痕迹地打探说:“你哥,平时也关注我吗?” 姜汀这才知道自己不小心说了心里话,面对岑归年的询问,她只能捡着话说:“啊,是,他也喜欢听你的歌。” 姜汀觉得姜南的岑归年的喜欢很矛盾,也很口是心非。 他从不主动去了解岑归年的近况,可是只要电视上看到了,他绝对要看完岑归年的画面才转台。曾经姜汀不懂事不知道他喜欢岑归年的时候,为了看自己的偶像转了台,姜南虽然没说什么,但压低的唇角还是让姜汀知道他不开心了。 姜南会买一堆岑归年的专辑,却又不拆也不听,只是每次烦心时又总忍不住进书房去擦拭它们。 只不过这些都不好和岑归年说,最后只能转换成一句不痛不痒的话。 喜欢你的歌。 喜欢你。 岑归年在姜南那里得不到的答案,却绕了个远从姜汀的口中说了出来。 名为“暗喜”的情绪不断上升,他要拼命控制才能压住几欲上扬的唇角。 “好了。我们可以走了。” 对此一无所知的姜南从房间里走出。 他装好的行李只有一个小行李箱,无论如何都不像是能装很多的样子。 岑归年抱着这样的想法伸手掂了掂,不出他所料,他皱眉问:“怎么这么轻?你衣服就带几件吗?” 姜南忙说:“不少了,有两套夏装和两套稍微比较厚的,还有一件大衣。” 岑归年抿唇不语,暗恼姜南过了几年这么真的变成了一块木头,不懂变通。 那些不能挑明的话堵在他的胸口,他的脸色几次变化。 姜南不明所以,试探着问:“怎么了?” 怎么了?难道要他点明白这是一个接近他的好机会吗,让他一定要抓住吗? 明明想要复合的人是姜南,最后着急的人还是他。 “没事。”岑归年听见自己齿臼在摩擦的声音,他极力装出不在乎的样子,“随便你吧。” 姜南不知是不是故意的顿感,让岑归年除了暗自气恼再无办法。 第21章 烟霞(4) 姜南发现车里就像是岑归年的心情回飚点。两次都是岑归年下楼前都还拉着张臭脸,等回到车上了又是一副心情不错的模样。 此时他并未想到是自己妹妹送的饮品帮了大忙。 姜汀的小吊梨汤送的时机恰好,岑归年胸中熊熊燃烧的这团火焰又因这小小的一罐汤止息。 第38章 开盖后,梨子水汪汪的甜香飘了出来。 对于别人的馈赠,岑归年总是格外珍惜。而当送礼物的人和姜南有关时,这意义就更不同凡响了。 于是在姜南都不知道的地方,岑归年决定再原谅姜南的反应慢与迟钝一次。 岑归年舍不得马上吃掉它,正值犹豫时,车启动了,害怕汤抛洒,他又忙扣回盖子,决定等回去了再吃。 姜汀既然会送喝的给他,无论是出于什么角度,都能证明她并不讨厌他。 这已经是预料之外的惊喜了。 想到这里,岑归年出了声:“你妹妹的性格挺好的,我很喜欢。”他略微上挑的眼眉中泄出了碎小的笑意。 岑归年一高兴起来,是看花,花明艳;看叶,叶油亮。 姜南还不知道他们在自己进房间里的短短十几分钟都聊了些什么。 回想起临走前,姜汀站在门口把保温袋递给他后咽了咽口水,突然冒出一句“哥,你摸摸我的手吧。你运气也太好了,这都让你追星成功了。” “哥,你真的是我亲哥!”没等姜南有所动作,姜汀先把他的手握上了,“你瞒我也瞒太久了。” 姜南:“……” 他能瞒姜汀了什么? 姜汀用崇拜的目光回答了他无声的提问。她歪头瞄了眼电梯口,对欲言又止的姜南说:“你想说不舒服一定要说是吧?我知道了。”她对姜南做了个快走的手势, 姜南想问的并不是这个。 姜南清了清嗓子,问岑归年:“你们刚刚聊了些什么?”那副怕被看穿只好强忍好奇的样子毫无遗漏地落进岑归年眼底。 “你怕什么?”岑归年戳穿了他的伪装,轻飘飘地说:“怕我和姜汀说,我是你前男友?” 车以急刹的方式停在了红灯前。 “你……”姜南的心跳得飞快,手脚都在发软,他僵硬地扭头,“你和……” “骗你的。”安全带勒住岑归年往回拽的那一下,挫得他骨肉一起发疼,他稍微侧了点身,“我和他说,你是我大学学长。”姜南只能看见他的后脑勺,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 “我连交往时都没和叔叔阿姨说过,现在和你妹妹说有什么意思?” 他在姜家人面前向来都是乖的,向来都是姜南说一就是一的听话。 “抱歉。”姜南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似乎就只是下意识觉得该这么做,“我上大学不怎么着家,和姜汀碰不上多少面。所以她只是知道我大学谈了段恋爱,不过我一直没说过是谁,也没给她看照片。” 姜汀也问过吴女士,但吴女士遮遮掩掩地也没给具体说法。她那时估计就猜到了这个“女朋友”绝不是普通的字面意思。 岑归年揉捏肩膀的动作慢了下来。 “她心脏不好。我怕她突然知道你就是我前男友太激动了受不住。” 岑归年简单回了声嗯,只说:“绿灯了,走吧。” 似乎连姜南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现在总是习惯性地向岑归年解释。 他不喜欢留恋过往,他排斥回忆过去,却又翻来覆去地确认,害怕那段记忆变了模样。 他比谁都在意那段恋爱经历在岑归年心里留下不好的影子。 他的期许连自己都没察觉,却让岑归年听见了。 他听见姜南的心在说:“不要抛弃我,要接近我。” 敲碎他笨重的厚壳。 岑归年侧着脑袋,姜南看不清他偷偷翘起的唇角。 困意袭来,他在一路平稳向前驶近的车里和袭来的属于姜南的气息中渐渐合上双眼。 他在梦里坐在窗前观看了一场纷纷洒洒的雨,无波无澜地度过了他的一生。 自始至终,都有一道无言却又热烈的目光跟随他。让他知道,即使他不回头,他也会永远都在。 小茶几上的热腾腾的茶飘起了袅袅薄雾,岑归年顺着它飞旋上升的姿态抬头。 雨后初晴的天空云翳消退,天光乍破,直直地坠入他的眼中。 他在梦里睁不开眼。 再睁眼时,看到的是姜南忙乱中收回的手。 姜南不自然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尖,“我停好车了。要不上去再睡,车库里有点冷。” 他在向他解释原因,可岑归年脑子里只飘过了一句“原来刚刚落在肩膀上的温热是真实的。” 梦里的视线长久到注视完了他的一生,那梦外的呢? 岑归年鼻间发出了声嗯,直到下车了他晕乎乎的脑袋也没想出个结果。 他身后的姜南也在想,想他刚刚的凝视有没有他察觉出来。 可惜胆小鬼永远得不到答案。 岑归年因为缺觉而变得沉重的躯体开了门,他稍微侧开了些身体让姜南走上前。 “你把指纹录入一下。” “好。” 也许是刚才的心慌在作祟,他对岑归年的话总是潜意识地听从,没什么疑问就照做了。 门锁发出声清脆的叮咚,表示录入完成。 岑归年又把他带到了衣帽间。这个五室一厅的平层除却主卧,其他都是用来堆东西的。 岑归年之前保持独具的态度特别明显,还没有人在岑归年成功留宿过。空出来的房间他宁愿放些东西进去做第二个不伦不类的杂物间,也不会空出来给人住。 第39章 他自然也没想过要专门腾出个柜子给客人装东西。 客房的床垫是他昨晚临时下单,今早加急送来的。姜南来之前他还在擦完床架拆床垫,铺床除尘。 一切都只能怪岑归年太过不留余地。 姜南的衣服只能和岑归年放在一起。 姜南想了又想,还是觉得不妥当,把住行李箱对岑归年说:“其实我的衣服不多,放行李箱就够了。” 岑归年没同意,非但不同意,他还亲自在衣帽间监督姜南把衣服放进他腾出来的那块地方了才罢休。 姜南的衣服有一股属于他的味道,哪怕和他的糅杂在一起,他也能一眼认出来。 衣柜被填满了,岑归年的心好像也被填满了。 只是还是有些空了。归结于还是姜南带的衣服太少。 他的衣服姜南也能穿得下,就是裤子有点大……还是得买些新的。 姜南放衣服时露出的一截腰落进了岑归年的眼底,他看起来又瘦了些。 岑归年倒回自己的床上,再次入睡前他迷迷糊糊地想:“客卧的床当时没怎么认真挑,才发现床垫还是有些硬了,而且床架因为放置太久老化了,翻身时总是会吱呀吱呀的叫。还是得挑一床新的才好。” 也就比他们在单人间里睡的那个好一些罢了。 当初在他那个还不足四十平的单人间里,他和姜南睡在一张摇摇晃晃的铁架床上,每一秒都有种要塌的风险。 那时他被前公司骗走了大半存款,为了省钱只能住在这种老旧的居民楼里。 明明是自己的家,他却表现的好像比姜南还不适应。他的腰被并不柔软的床垫硌得生疼,他不敢频繁翻身,烦躁地搂住了姜南的腰。 姜南的手轻轻按揉着他发疼的腰际,说话时嘴里都是薄荷牙膏的清凉味,“岑归年,等你以后写歌赚钱了,咱们就换一个又舒服又软的床。” 结果是姜南隔天亲自去了家具市场,各种比对后挑了张不错的床架,趁着岑归年上课不在悄悄换了。 他比岑归年还在乎他那点自尊心。 等岑归年回来时,姜南只说:“怎么说这也是我半个家吧?你既不让我交房租水电也不要我花钱布置家里,这房子我住起来可一点儿都不踏实。买个床,这家就算是我们俩共同的小窝了。” “你就当为了满足我。”姜南的手指点在了他青黑的眼圈上,“何况你睡不好,翻来覆去的,我睡的也不好。” 其实让岑归年辗转反侧的何止是睡不好这件事? 姜南都懂,但他知道岑归年不想让他发现,他就只能装聋作哑。 “你要是再和我算这么清的话,那你这房子我可不来了。我回学校住去。” 岑归年张口欲言先被姜南的话堵住了。 岑归年从握住了他的手到抱住他的腰,只能干巴巴地替自己辩解:“我不是这意思。” 他说不过姜南。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在姜南面前就只有被对方主导的命。姜南这种文青,夸人时舌灿莲花,骂人时字字藏针。在他伶俐的话语面前,岑归年的所有的话语都那么干涩笨拙。 对于表达,他笨的还不如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孩。 这次也毫无疑问是姜南胜利。 用姜南的话说:“光秃秃的四面墙一张床可不叫家。” 要他和姜南的杂物不分彼此地放置在一个桌面上,要新添置的小家具将一个角落慢慢塞满,要他们拥抱时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的味道也撞了满怀,不分彼此。 这才是家。 他和姜南的家。 第22章 烟霞(6) 福春楼算得上鹏城数一数二的大饭店,到这里吃一顿是这座城市里大部分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同学聚会就定在了福春楼的芙蓉阁,这个酒店最大的一个包间。 姜南收到邀请信息时还多比对了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不是同学聚会吗?怎么选了这个地方。” “往年还没这么大排场呢。”电话那头的李维哂笑,“今年他还专门找班长说不要大家摊钱,看样子是真卯足了劲儿想给你点排场看。” 有些问题总是无解的。比如姜南到现在也不知道大学时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才让赵卓记恨得那么深,过了这么多年不联系不碰面也没办法消减半点。 赵卓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姜南这几年的运势不好,好不容易抓住了机会能在姜南面前炫耀一次,自然是把自己的赢面铺得越大越好。 这样别人才知道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和这种人计较只会让自己难受,李维说:“管他呢。一顿免费的餐,不吃白不吃呗。反正菜肯定不错。” “我确实很久没吃过那里的菜了。”赵卓只算错了一点,如果是刚毕业时的姜南肯定是心高气傲的,可现在的姜南不是。多年的摸爬滚打已经磨平了他的棱角,“今晚还得谢谢他的款待了。” 万事都要计较别人的目的活着多累啊,不如论迹不论心。 赵卓这点自以为的“恶意”落在他眼里还不如走在路上被蚊子叮一口来的痛痒。 姜南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同学会那天准时出现在了包厢里。 刚进门,角落里占到了好位置的李维高高地举起了手,“来了!坐这儿吧!” 用李维的话来说,坐角落不容易被注意,方便安静吃饭。 第40章 姜南苦笑心想,今天恐怕是坐哪里都躲不过赵卓主动提起他的。 姜南确实和其他同学许久未见,一路打着招呼坐到了李维的旁边。 主位还空着,赵卓人还没到。 姜南不明情况,稍微倾过些身子问李维:“不是快到时间了吗?他有事耽搁了?” 李维回给他一个“你太天真”的眼神,“这才哪到哪儿?等着看吧,表演快开始了。”他的语气里透出了经历过很多次的熟稔。 不出李维所料,到了饭点,请客的主人翁都还没出现,倒是服务员接二连三地把“硬菜”端上了桌,酒也开了盖放进冰桶里醒。 在场的人除了姜南,其他人都没有露出意外的神色,仿佛习以为常了。 他听见李维轻啧了声,嘀咕道:“失算了,今天是他请,现在就只能饿着肚子等他了。” 难道之前几次他没来就可以先吃吗? 赵卓这是要来得多迟? 姜南最后也没问出来。 像是精心安排的剧本 ,他们饿着肚子等了一阵,在服务员推门说酒醒好了并进来给大家倒酒时,门外隐隐响起了赵卓的大笑声。 姜南眉毛轻佻,无言看向李维。李维则把手一摊,一句“他一直就这样”不必直说就通过表情表达了出来。 “哈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那人笑呵呵拱手进来,肥胖的身影和姜南记忆里的身影相差甚远,让他都不敢联系在一起,可是那人开口的声音却又明白地告诉姜南,这就是他多年未见的老同学赵卓,“我助理洗车提车晚了些,让各位久等了。” 赵卓边说边坐下,颇不好意思地说:“哎呦!你们怎么还等我?直接吃啊!大家都是老同学,不必客气。” “你第一次看他是有些惊讶。这几年他的身材还真是——稳步提高”终于来了个能听他吐槽的姜南,李维根本藏不住话,凑过小声说:“他自己说是被好酒好菜灌出来的工伤。” 姜南不需要脑补赵卓说这话的语气,他在对面和旁边别人高谈阔论,说自己如何发家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 向来也是差不多的。 有句话赵卓倒是说对了,比起肥胖,他更像是臃肿。赵卓手指夹着只一指宽的雪茄,眼围一圈因常年被烟酒洗礼变得胖大和浮肿,显得他的眼睛格外突出。 他说话时那双浑黄的眼睛总是停不住地打量对面的谈话者。 让人很不舒服。 李维听着那些要听到烂的成功史,暗叹一声苦啊,头也不抬地专心吃饭,还不忘给姜南夹菜。 “多吃,让他慢慢表演就行。理他呢。” 姜南夹起碗里那块排骨送入口中,还没尝出什么味儿就和赵卓隔着圆桌远远对视上了。 赵卓看似和周围人闲聊道:“是,像我们都慢慢大了,还是要讲究成家立业的。都要奔三十了还要存款没有,要工作也没有,这不是出社会纯闹着玩儿去了吗?” 他摊开手,摆明了一副“三十岁没有财务自由的人就该收拾收拾去世”的态度。 姜南隔岸观看完他的表演只暗暗发笑,照他的说法,姜南现在可不就是一个标准的待去世青年。 直到半年前他才还完欠下的贷款,现在更是没有什么固定职业,就靠着给人拍照和照顾岑归年维系生活,,账户上的那点钱按赵卓的话来说就是三瓜两枣,标准的“不务正业”的代表。 姜南只觉得好笑,陌生人调查他的生活,老同学也调查他的生活,他的生活这么多人感兴趣的话,他干脆在家里开直播好了。 每天不但能看,还能指指点点有多好。 赵卓吸了口雪茄又缓缓吐出气体,烟雾缭绕中那双浑浊的眼睛盯住姜南,含笑问:“还没来得及关心呢,老姜如今在哪里高就?” 姜南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茬儿,放下了筷子微微一笑说:“不巧,我现在肄业呢,我觉得还行。你有什么指教吗?” 火药味灌满了整个包厢。 有同学推开椅子站起身,“我怎么肚子有点疼,我去趟洗手间。”又问:“这边洗手间在哪儿呢?” 赵卓当即要喊服务员带着他去,那同学连忙摆手说不用。 同学是个以前就比较害羞的女生,现在满面透红尴尬到恨不得直接就地钻进去。姜南温声解围说:“你出门左转就好,在大堂的花鸟屏风后面。” 等同学投来感激的目光,赵卓面色阴沉快挂不住笑,姜南才意识到自己的一时嘴快又不知不觉打了赵卓的脸。 姜南心想这下可完了,旧账没销,这是又多了笔新仇。 赵卓扫一圈大家说:“还得是姜南家底殷实见识广,来的次数多比较熟悉,不然我们可真要像个小孩儿傻愣愣找人带着去上厕所了。”他稍微顿住,装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瞧你,还说什么肄业呢。现在不工作想来是赚钱赚累了,想透口气?” “不工作,休息休息也挺好。也不用计较什么钱不钱的。”又有同学出来说话,打圆场,“怪不得我说你小子精气神不是一般好,看着都不像是我们同龄人了,逃离了社会鞭笞就是舒服不少了,是吧?” 同学对他挤眼,李维也在桌下拍拍他的腿。 意思很明确:当赵卓在放屁就行,别理他。 姜南只对同学笑笑,接他的话,“闲是闲了很多,钱省着点花总还是能过得下去的。” 第41章 “那是,没工作是轻松。”偏偏赵卓还不愿意放过,“老姜命好,就天生不是忙碌的命。” 他冲姜南扬扬下巴,用说笑话的语气说:“先前他和刘峰不是在争出国进修的名额吗?明明最开始全级的小道消息都说定的是老姜,结果我们老姜也是心善让了刘峰。最后竟然是刘峰拿到了这个名额。” 他这话一说,在场的人顿时无人再敢出声了。是个人都知道这不是姜南心善,而是当年最器重姜南的老师推荐了刘峰,成了决定性的一票。 谁也没想到赵卓就这么提出来了 ,大家面面相觑,生怕被战火波及。 赵卓好似浑然未觉,“这不,刘峰那会儿人在意大利,天天打电话回来对我诉苦,说自己忙啊,又要采风又要办展。” “也就是我老姜命好逃过一劫,可别提多幸运了。” 李维都要丢筷子骂他了,又被姜南按住了。 只有姜南像个没事人,仿佛被人踩住痛点反复摩擦的人不是他一样慢条斯理地剥开虾壳把虾肉送入口中。 福春楼贵有贵的道理,虾肉吃起来不是一般的鲜美。 姜南喉头一滚,吞掉虾肉后说:“想知道原因吗?你下次回学校可以去找陈老问一下,他应该挺乐意告诉你的。” 赵卓的脸色几经变换,红了又绿,穷图匕见的凶徒想要发作又碍于面子不敢。 李维先笑出了声,接着周围人都在捂嘴笑。 李维故意捶姜南肩膀,说:“瞧你说的,老赵哪里敢去找陈老啊?谁不知道他大一旷课被陈老挂掉专业课,上表白墙吐槽还被陈老揪出来直接拉去办公室教育的事情?” 李维夸张捂嘴,“从那以后老赵看到陈老就跟老鼠碰见跑,躲得老远了。” 老赵最后也只能假装大度地挽尊说:“年少轻狂,年少轻狂。”连忙找补,“其实后来我们公司和学校一起办了活动,我还和陈老见了面吃了饭。” “那还挺好。”姜南遥遥举杯,“也算一笑泯恩仇了。” 姜南帮赵卓找补这个举动,比让赵卓生吞十只苍蝇都来得膈应。 姜南抬头喝酒,余光瞥见了旁边李维对他竖起的大拇指。 一场闹剧进行到现在,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姜南点开手机,岑归年前几分钟给他发了消息。 【什么时候回来?】 【我饿了,没吃饭。】 姜南回复了个马上,然后站起身说:“抱歉,临时有些事儿。大家慢吃。” 他干完自己杯子里的酒算赔罪,利落离去。 第23章 怎么唱情歌(1) 姜南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二十分钟后回到了家。 到了家门口他才空出手回李维的消息。 【李维:到家了没?】 【李维:刚刚酒喝那么猛难受不?你嫂子炖了解酒汤我给你送过去?】 【姜南:没。不用了。谢谢嫂子。】 姜南思虑几秒,还是决定把自己有工作的事情透露给李维,省得以后李维像这样临时起兴来找他却扑空。 【姜南:我最近接了个稳定的工作,现在人不在家住来着。】 准确来说算是两份工,两份工都是钱多又清闲。虽然岑归年和他有纠葛,倒也没在工作中为难他。算起来这工作是他捡了天大的便宜。 不过姜南还是没把和岑归年是他老板的事儿告诉李维。 李维没再说什么,就让他好好休息有空再聚。姜南把手机揣回兜里。 他拎着小蛋糕走进来。岑归年竟然没在卧室,而是在客厅手里抱着抱枕,脸上敷着面膜在看综艺。 他的注意力压根不在电视机随意刷到的综艺上面,屏幕里的欢歌笑语阻挡不了他困盹地眯起了眼,脑袋更是止不住地往前栽下又抬起。 面膜布没往下掉要全靠他鼻子高撑得住。 他太困了,否则不至于连开门时的响动也没及时听见。 他坐在这里只是为了等待,从小他就习惯了这么干,以相同的蜷缩姿态窝在沙发里,在静默之中听时间滴答滴答的流逝。 等宋女士和他说话,等保姆推开卧室门,等姜南回家。 等待是这个世界最孤独的事情,固执苦等的人会化作将万家灯火隔绝的孤岛,再热闹的场景也落不进他的世界。 只有等待有了结果,诅咒才会消失。 比如现在。 咣当—— 门关上落锁的声音落进岑归年的耳朵里,他撕掉面膜看向门口,还没等姜南走近就开始抱怨:“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同学聚会很好玩吗?” 他未说出口的是:比在家陪他还要好玩吗? “挺无聊的。”毕业后各奔东西的人都有了新的圈子,新的节奏,本着对大学的回忆与感情又重新聚在一起。事实上大家的共同话题早就不剩多少了。聊过往就是车轱辘话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件事情,聊现在又不大可能。 更何况,赵卓临时加码请客把老同学放到了福春楼,除了让大家平添些不自在,说吃的多好也未必。 要说往年大家一起买单,大家还能畅所欲言些,现在什么也没干就先比赵卓矮了一头,一晚上每个人都没动几次筷子。 “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还没聊完,我就先回来了。” 姜南换完鞋边说边走近客厅。 第42章 离开前的那杯酒还是喝得太急了点,走路踉跄站不稳就算了,眼前的岑归年也有了散光似的重影,看不清晰。 “无聊你还待那么久。”岑归年抬手扶住即将摔到的他,皱了皱眉嫌弃道,“怎么一股酒味儿,臭死了。” 姜南绵软的手抬起又放下,“抱歉。” 姜南身上的酒味隔着老远就能闻到了,现在更是霸道又不讲理地往他鼻喉间猛灌,顶得他也跟着有些犯晕了。 两人都没意识到岑归年的抱怨有多像看到丈夫晚归的妻子,而姜南连声的道歉又多像哄妻子的丈夫。 迟钝的人是没认识到,而清醒的人也不曾言明。两人都格外珍惜这久违的感觉。 姜南蹲在茶几边将完整的蛋糕剥离出来,捧到岑归年面前,慢悠悠地说,“是草莓味儿的,你、垫垫肚子。” 全靠姜南这个醉鬼快趴了都不忘护着蛋糕,才能让他现在能用这个将功补过。 姜南看这个蛋糕的眼神要多虔诚有多虔诚,像是在看什么关键的宝物。 岑归年接住叉子,眼睛一刻不离醉醺醺的姜南,他问:“专门给我带的?”大有一种如果不是专门给他带的就要把蛋糕丢出去的架势。 姜南很用力地点了点头,因为动作迟缓,看起来莫名的喜感。 姜南在酒楼外等车来时随意乱瞟到的路边蛋糕店,四寸的小蛋糕被开心果酱淋成好看的绿色铺上了坚果碎,鲜艳欲滴的单颗草莓点缀在上。 姜南在那一瞬间想起了岑归年发的消息,没有迟疑地过了马路进了蛋糕店。 这些都不需岑归年知道。 姜南说:“不是饿了么,吃吧。” 岑归年眉头拧起的结总算解开了,一副被哄好的模样,在姜南的注视下拿勺子挖了一小块送入口中。 “还行。” 这句中肯规矩的评价让姜南猛地坐了起来,他肯定道:“你喜欢。”语气里是压制不住的得意和兴奋, 岑归年垂眸看蛋糕,顺从地改口:“嗯,我喜欢。” 来自眼前人的夸奖,对姜南来说比什么都要鼓舞人。 姜南趁热打铁就要起身,嘴里念念有词:“你不是没吃饭吗?我给你做碗面……我做面也好吃……” 放一个走路摇摇晃晃的醉鬼进厨房? 岑归年伸手拉他的同时叫住他,“你别去,我吃蛋糕就够了。”他顿了下,“你去洗澡,一身都是酒味儿。” 姜南露出些遗憾的神色,看得岑归年想亲上去,最后也只是用指腹按在他的眉心代替了他想要的亲吻。 满足吗?满足的。 岑归年自问,只是这一秒的知足反而引发出了他内心更深处的,更久远的渴望。 “那我明天给你煮。”姜南想了个折中的办法。 岑归年放开自己的手对他点头,“好。” 姜南终于满意,慢慢悠悠地往浴室里走。 岑归年在他背后挑了挑眉,坐回原位上嘀咕了一句“算你还有点心。” 至于他明天会不会记得自己醉时说的话。 岑归年告诉自己别对醉鬼抱有信心,却还是忍不住怀着对明天的期盼深深入睡。 再睁眼已是天明。 如果姜南能提前知道自己敲着宿醉后胀痛的脑袋出来就会撞见传闻中的岑归年经纪人霞姐,他一定不会选择让自己蓬头垢面的走出房门。 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手足无措的站在装束干练的霞姐面前,承受她若有似无的打量。 霞姐是来和岑归年敲定下个的行程的。 突如其来的碰面让两个人都顿住了动作。 不过好歹姜南是岑归年提前打过招呼的人,霞姐并没展现出多大的意外,“倒是比我预想的见面要更早一点。”她停在姜南面前,伸出了手,“第一次见面,我叫谢霞晖。” 姜南与那只手短暂交握,打招呼道:“霞姐好,我是姜南,岑归年的新助理。”他看了看自己的装扮,在干练的霞姐面前简直就是灾难,他苦笑说,“抱歉,让您见笑了。不介意的话,我先去洗漱一下。” “没什么好介意的,真要说起来岑归年那个臭小子还没起床呢,是我来早了。”霞姐颔首,微笑道:“你去吧。” 姜南余光飞快掠过岑归年的房门,进了浴室。 霞姐双腿交叠着坐在沙发上,即使客厅里只剩下了她一个人也依旧保持脸上的笑容不变,她拨通了岑归年的电话,如炬的目光像是直接要将厚厚的房门射穿。 没等那边迷糊的人出声,霞姐语调平稳地说:“我在客厅,你只有十五分钟。”朴实简洁的话语里暗含着危险。 岑归年绝对不想知道超时的后果。他抖了个激灵,一刻也不耽搁地从床上爬下来。 原来姜南还想着要叫醒他,结果等姜南洗漱完出来,岑归年已经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接二连三地打起哈欠了。 猜也猜得出是谁让一般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的岑归年现在就老实出现在了客厅里。 能让岑归年这种叛逆惯了的小孩都一秒变乖巧,她雷厉风行的威严却比姜南想象中的还要更甚。 偏偏霞姐还是那副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的淡淡然的表情。 “难怪岑归年吵着要你当助理。”岑归年这人什么都只喜欢好看的,她一清二楚。只是没想到姜南属于好看中还要拔高个儿的,她露出了抹满意的笑容,“给岑归年当助理,算是屈才了。” 第43章 “姜南,你坐这儿。”岑归年手碰了碰旁边的空位,即使知道霞姐说的是客套话,他还是对霞姐说,“你别想挖墙脚了。人家志向就不是娱乐圈。” 姜南还剩几步时,他直接抬手抓住了姜南的手臂让他坐下。 “人家那双手是端相机的。” 姜南听完岑归年对他的评价忍不住看向他,又快速转移了目光怕泄露了自己的情绪。 这幅别扭的样子全然落进了霞姐的眼里,她在心里止不住地叹气。 “那我找的工作还算对口。”霞姐翻开自己带来的文件,拿给姜南仔细阅读,“岑归年有一个官方的资讯运营账号,一般来说这个账号是交给他的贴身小助理的,所以你要暂管一下。” 姜南那个粉丝号也做了一段时间,这份工作对他来说没有什么难度。他点头表示了然。 “你那个粉丝号我也看过了,图片拍得很好。所以平时的宣传照交给你我也放心。”霞姐就这么轻飘飘地把惊人的话说了出来,还不忘嘱咐道,“不过你经营粉丝号的时候也要注意有些物料是不能提前泄露的,会吃官司。” 原以为被正主发现就已经是够尴尬了,现在直接被当众戳穿马甲,姜南彻底尝到了无地自容的滋味,恨不得就此销号。 “好。” 他答得迅速,根本就不必过脑,只求这件事能快快略过去就好。 他的手指在尴尬中胡乱搅动在一起,指腹通红又泛白。 偏偏岑归年还是一副见怪不怪,早有预料的模样。他啧了一声,此时满脑子里都是那碗自己没吃到的清汤面。 下次还是要让霞姐晚点来。 第24章 怎么唱情歌(2) 霞姐说话算话,这个月没给岑归年安排任何的节目通告,甚至连杂志拍摄都没有,只有三两个站台活动,基本上就在附近几城,想当天来回也没有什么压力。 “怎么样?这个月的行程我够意思了吧?”因着行程不多,岑归年翻看的速度很快,那份通告单没多久就落到了姜南的手中。 从岑归年看通告单的表情就能看出他对上面分布的空白还算满意。 不过,霞姐的金口玉言也是有条件的。 “我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你也要有所付出。”她这么说着,从包里拿出了准备好的代言合同,在茶几上依次铺开,“这几个都是我筛选出来的含金量比较高又比较适合你的,你从里面挑出两个你喜欢的就行。” 霞姐就是霞姐,代言含金量更高也就代表着更艺人需要高度配合品牌活动宣传。比如离姜南最近的这份合同,没记错的话这个国际顶奢品牌的宣传片是要去到当地拍摄的。 一来二回怎么也要四五天,一连接两个的话,岑归年这个月真正能闲下来的时间掰着手指头都能算清楚。 这下真的很难说通告单上的空白究竟是给岑归年休息的,还是为这些代言让路的。 纵使这样也比上个月来得清闲许多,加上霞姐又多补充了句,“这几个月确实活动比较多,再下个月会更空闲一点,这点我可以保证。” 岑归年已经知足,没什么异议就拿起了一份合同开始看。 在他仔细翻阅合同时,霞姐对姜南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去,率先绕开沙发往外走。 姜南瞄了眼还在比对的岑归年,快步跟着霞姐去了阳台。 刚刚才被霞姐掀了马甲的姜南有种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才好,手脚怎么放都不对的局促。 “刚刚的通告单你看过了?” “看过了。” “那好,我直接说了。”霞姐开门见山地说,“我平时要带的艺人很多,虽然岑归年已经是我最关注的一个了,但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所以岑归年这边的工作基本都是要靠他的助理也就是你来对接的。” “我每个月尾都会让陈鸣把敲定好的行程发给你,以后的通告单也需要你来做,只需要电子版,做完以后可以发给我核对就行了。” 霞姐还记得岑归年交代的话,知道姜南以前学的是摄影,更是完全没有做助理的经验。按理来说,姜南是不符合她招人的条件的,但是岑归年一定要他当,那多上点心也不是不行。 她顿了下后认真问:“你是会做这些的吧?” 姜南听懂了她的潜台词,没生出被人看低的气恼,只有习惯性被人当做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少爷的无奈。 姜南:“会的。我以前是在传媒公司工作的,对接的是广告宣传这块。” 更基础的,广告海报他也没少做过,更何况只是一个简单的表格。 霞姐:“那就好。那聊完了正事,我们要聊一点岑归年不能听的事情了。” 她一边说,一边把阳台门关拢。这边的动静引得岑归年抬头,合同也不看了只顾着望向他们这边。 霞姐直接用自己的背影挡住了那道难缠的视线。 姜南露出了疑惑的眼神,有点不懂霞姐说话有什么必要如此大费周章。 霞姐说:“虽然这句话我已经对很多人说过了,但是确实必须多嘱咐那么一句。绝对不要太顺着岑归年的意走。”说到后面,霞姐加重了语气,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姜南叮嘱。 她一眼就看出了姜南从骨子里就透露出来的温柔和妥协,这么绵软的性子在岑归年这个混世鬼面前只有被蹬鼻子上脸的命运。 第44章 “你看起来太好说话了,很容易被岑归年蒙蔽被他三两句话带进去,这样你后面的工作很难展开,日子也会很难过的。” 如果霞姐见过昨晚将赵卓怼到哑口无言的姜南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担心了。 不提过去,现在的岑归年在他面前也不过不高兴说话才会比较毒和别扭,顶多就是心情比较阴晴不定罢了,到不了让人招架不住的程度。 更何况他私心认为,岑归年的怄气他都要承担其中一大部分原因。 硬要说的话他也有错。 霞姐光是看姜南眼睫微耷明显出神的模样就猜到了他没把自己的话当真,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是空穴来风,她要找个鲜活的例子。 “陈鸣你知道吗?” “嗯,之前和他有过几面之缘。” 霞姐决定就用他来说事,直接问姜南:“你觉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比较面面俱到,情商很高而且踏实可靠的人。”姜南照着自己的的第一印象说了出来。 “被练出来的。”霞姐说,“他一进公司就当了岑归年的助理,那时候他还是个愣头青。” 岑归年那时候不想跑和音乐无关的通告,不想上与音乐无关的综艺,不想接各种代言……心气高且锋芒硬的年轻人总是有很多的“不想”,妄图单纯凭靠自己的歌就能在五光十色的娱乐圈里站稳脚跟。 那时候岑归年还有个陈鸣素未谋面且不知底细的恋人,和他一个性别。刚出道就埋了这么大的一颗地雷。 初出茅庐的小少爷经常把陈鸣弄得心力交瘁。 “那时候我的脾气比现在还要坏一点,和岑归年发生摩擦的是经常的事情,他被夹在中间是里外不是人。”霞姐伸出手指,“三个月,他往我这里递了四次辞呈。” 工作的磋磨带给人的成长是巨大的,代价也是。等陈鸣终于熟练地处理自己工作,习惯了在岑归年和谢霞晖之间斡旋,某天他站在镜子面前,仔细端详自己。 短短一年,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从初出校园的意气风发到脸上写满“滚吧,绝不与生活和解”的憔悴。 真要论起来,其实岑归年和霞姐那时候的想法都没有错,一个是就坚持初心的音乐人,一个是考虑既得利益的商人,他们立场不同。 反正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这几年陈鸣终于到了总助理的位置,才算是熬出了头。” 霞姐描述中格外桀骜不驯的岑归年,和里面坐到现在没说过一个“不”字的他简直就是两个人。 姜南:“可他刚刚并没有对赶通告这件事表示很排斥。” 霞姐:“陈鸣的功劳,他找到了最适合岑归年的方法,只要安排有紧有弛,满足了他对创作时间的要求,就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难怪霞姐刚刚一直对岑归年强调他的休息时间分布。 岑归年本质上还是个只要顺毛摸就不会有大问题的人。 “岑归年这小孩有时候犟起来确实让人头疼,但研究透了也不过是一切孩子闹脾气的把戏。”霞姐手撑着阳台的栏杆远眺,“如果真的不图名利的话也就不会进娱乐圈了。” “他也知道,机会和牺牲总是成正比的。酒香也怕巷子深,没有曝光和关注,哪有人会一直无条件支持他。” 人易变,茶易凉。 很难说岑归年自己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担忧。 霞姐:“这都扯远了。总之,你不要太听岑归年的话。他这性子,有时候自己都不会记得自己的话。知道了吗?” “我知道了。”姜南没反驳,心里对她最后的这句评价不可置否。 恰恰相反,岑归年是个记性很好的人,他总是会把别人对他说过的话记在心里,尤其是他在乎的人。他只是习惯了悲观地认为会被辜负,就套上了层“没关系啊反正我不在乎”的外壳。 他能在相似到像是复制粘贴的档口,一堆坐着小马扎的人中,每次都精准“偶遇”那个夸他好看的卖豆腐的奶奶。 姜南在酷热难挡的某天顺嘴提起说想看的木棉花,会在回暖但仍微凉的某天出现在他手上,满满的一罐,都是大朵又没有残缺的。抱着它像是抱着一团没有温度的暗火。 正因为岑归年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姜南犯的错才那么不可饶恕。 霞姐对姜南说了很多话,其中有的他听了进去,有的他笑笑便过去了。 但他始终感谢霞姐能对他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后辈推心置腹。以她现在的地位,本不需要如此的。 有句话霞姐说准了也没说准。姜南不是好说话,和他玩过的朋友都说他口舌伶俐,能气得人原地升天。他只是拿岑归年没办法了,也就变得好说话了。 从很早之前开始就是这样,相遇之后这毛病就更厉害了。 岑归年不知何时走到了玻璃门的另一侧,指节在门上敲出了表达不耐烦的几声。 岑归年:“我找好了。分出来那两个就是。” 霞姐:“行。” 他拦住了霞姐身后的姜南,将他稍微扯到一边,低声问:“你们说什么了?” 姜南看了眼霞姐又对上了岑归年的视线,喉结上下滚动,“其实也没什么,霞姐交代了几句工作上的事。” “几句你们还聊这么久?” 岑归年根本不信他的说辞。 第45章 “你不说我也猜得到。”岑归年轻哼了声,抱臂逼近他,“她也和你说让你别惯着我了对不对?” 能猜到你还问。 姜南发出几声干笑,就当自己没听见他后面抱怨的那句“这么些年了来来回回都是这套说辞。” 【作者有话说】 依旧是存稿ing 第25章 怎么唱情歌(3) 岑归年心心念念的清汤面,终于在要早起去外地参加品牌直播的这天吃到了。 姜南也是偶然触发了醉酒那晚的模糊印象,依稀记起自己答应岑归年什么。 他试探问岑归年是不是有这么件事。岑归年喝粥的动作滞在半空,“你记起来了?” 岑归年的反问恰恰从侧面说明他那晚确实承诺了岑归年什么东西。不过,究竟是什么呢? 姜南回答得模糊,“大概有点印象。”他指望着岑归年能告诉他。 “那算了。”从露出笑容到兴致缺缺不过是转瞬之间的事情,“自己求来的有什么意思。” 岑归年继续埋头苦吃,对那晚的事情缄口不言。 越是这样,姜南越是惦念,连续想了好几天,终于在昨晚灵光一闪抓住了头绪。 ——那我明天给你煮。 姜南觉得不可能,岑归年记了这么久的东西怎么可能就是一碗清汤面。可岑归年这几天每次路过厨房都会骤然加快脚步进来的动作,看到早餐后又沉默的神情…… 姜南想做清汤面又没有什么难的。 于是隔天他起了早,在橱柜里翻到了早就该在那晚吃完的挂面。 “今早吃什么?” 起床洗漱完的岑归年闻到香味后慢悠悠走进来,过了这么多天他对姜南能想起来这件事已经不抱希望了,表现得也不如前面那么积极。 姜南听见了他的提问,用平常聊天的语气说:“清汤面。”他顿了下,“不过是西红柿汤底的。你喜欢吗?”隐秘冒芽的期待像是小钩子挠了他一下,痒痒的。 “哦。”岑归年只说,“番茄也挺好。” 他忽然的离去和干干的回答让姜南险些以为自己会错了他的意。可岑归年久久凝视那碗面的举动和他压不住的嘴角都在告诉姜南他很喜欢。 “这次你记起来了?” 岑归年就像是戳破了的荷包蛋,根本藏不住汩汩涌出的愉悦。 姜南确实没想到这就是那晚的真相,有种历经千辛万苦终于算出数学最后一道填空题,却发现答案是1的微妙感。 姜南说:“其实你想吃清汤面的话,可以直接和我说。当然,想吃什么都可以和我说。”害怕岑归年多想,他立马补充,“毕竟我是你的助理,照顾你的吃喝都是我该做的。” 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工资后面的一串零?这段时间清闲到姜南自己拿着工资条都觉得问心有愧。 岑归年看着解题角度错了但最后结果是对的姜南,刚入口的面哽在喉咙上不来下不去。 行。榆木脑袋。 岑归年忍下了这个“好吃”的名号不辩驳,早晚有他翻案的时候。 “叮咚——” 岑归年家万年没人按一次的门铃响了起来。 姜南刚要落座又拐到了玄关看监控。 外面没有人,只有一束包得很好的红玫瑰孤零零地待在地板上。 “谁在门口?” 久没听见姜南有进一步的动静,岑归年在里面抬高音量问了声。 “没有人。”姜南把门打开又关上,细细观察手中的花束,“是玫瑰花。” 花簇的正中间插着照片和便签。 “花?” “你定的?” 岑归年的脚步和声音渐近。姜南有买花束装饰家里的习惯,因此这次岑归年也先想到了他。 姜南摇头否认,他和岑归年就要出差了,他不会再在这种档口买花,省得没人照顾,让它腐烂。 “我还以为是你订的。” 照片和便签被岑归年抽走,他很快扫视完后满脸阴翳,不作声地将它们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姜南:“我联系霞姐。” 因岑归年就站在姜南旁边所以姜南看得一清二楚,照片翻过来是一张睡熟的婴儿照,纸条上只有一句简短的话:出差要注意身体哦!我和宝宝在家等你。 十六个字看得姜南一阵恶寒,忍不住按住了岑归年攥拳的手。 霞姐的回复很快,和姜南料想的差不多,她让岑归年和他别管这件事,全交给她来处理就行。 霞姐会联系抽调人手过去保护岑归年,让他们能安心工作。 听完姜南传达的话,自上车就戴着眼罩的岑归年一语不发,即使遮住了大半张脸也能感受到他烦躁到极点的情绪。 姜南也就不出声打扰了,他暗自思索起这次的事——直觉告诉他这个花和上一个寄快递的应该都是同一个人。 那个熟睡的婴儿又是什么人?姜南理不清头绪,又无法控制自己的心往最可怕的方向联想,刚有了点画面心脏就抑制不住地揪紧,疼得背上都冒出了冷汗。 也怪他没有防备,明明之前的气氛都正好……偏偏出了这档子事儿。 “你干什么?”岑归年掀开眼罩,露出被压红的眼睛,“吵到我睡觉了。” “抱歉。” 姜南都还没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动作,下意识就道了歉。其实哪里怪得了他,岑归年压根就没睡着,他一肚子烦心事哪里还装得下困意。 第46章 在黑暗中,他本就敏锐的听觉又放大了几倍,明明只是小小声的窸窣,落到他的耳朵里就跟姜南贴着他的耳朵坐似的。 总之,既然开了口,岑归年就没打算继续假寐了。 他稍微坐起了声,扫了几眼周围眼神不偏不倚地落到了姜南身上,无尽的关切伪装成了最平淡的语气,说:“你以后回家……我的意思是去我家开门之前,要记得检查一下周围有没有人,开了门也别傻乎乎急哄哄地进去,先在门口听听有没有什么响动。” “别说我没提醒你啊。当然,你也可以先给我打电话确认我在不在家,我在家就简单了。” 姜南瞬间理解了岑归年的言外之意,瞳孔微张,刚刚还没头绪的事情立马就被串了起来,“你是说,你家有私生?”车上还有别人,他越说越小声,最后两个字直接变成了口型。 岑归年点头,要不是为了提醒姜南,他根本就懒得再提起这些糟心事,“你懂了就行。” 姜南稍微凑近了些,小小声追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满心满眼都是这个问题,甚至都没注意到两人缩短的距离,贴紧的衣料。 岑归年呼吸短了一刹,在砰砰的心跳中移开了目光。他大概想了下,回了个并不确定的答案,“大概两三年?” 这么久? “为什么不换个地方住?” 岑归年久久不说话,就当姜南自我反省是不是说了不对的话时,他终于开口了:“你以为换了个住址就找不到了?一样的。更何况……” 他说着说着突然噤声。 “什么?” “没什么。”他不愿和姜南细说,“总之,我不想因为不相干的人影响我本来的生活。” 这的确符合岑归年一直以来的个性,只是姜南觉得他还是隐瞒了一部分的原因。 岑归年手撑着下巴,神色厌怠,身侧的姜南心情是说不上的复杂。 要说岑归年多年以来没有变化成长,当然是不可能的事情。要是他刚认识的岑归年遇到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要把背后的那个人找出来,骂一顿都算是轻的了。可现在岑归年却不知已经是第几次遇到这样的事了,对后续的处理可以说得上是置身事外的漠不关心。 好像被人窥看日常,被人打扰生活的人不是他一般。他早已麻木,不抱希望。 劝服那群病态的人远离比劝髭狗不要垂涎腐肉还要困难。 少年成名的代价就是消磨最初的少年锐利,满身布满风霜。 岑归年在这条成名之路里丢掉了很多东西,妥协了很多。唯有这个房子,这是他唯一仅存的一点抗争和念想。 这是他的第一处房产,是他幻想中和姜南过真正安稳幸福的日子的地方。说来好笑,分手前的几天他付完了首付。带着购买合同去找姜南的那天,想要和姜南说他终于能靠自己给姜南一个谁也抢不走的家的那天,姜南和他说了分手。 他想过姜南喜欢绿植,他们也可以在阳台上养一些叫得出名字的或者叫不出名字但胜在好看的花,最好一年四季都有花开,这样这一角才不会有枯败的时候。 可他后来忙起来了又觉得还是不要养太多了,省得他东奔西走的时候只能靠姜南照顾。姜南本就是比他还自由散漫的性子。 姜南有一堆关于的摄影设备还有很多岑归年听都没听过的典藏书籍。他也有一些收藏的手办,一个房间可以改成书房,给他们收纳这些心头好。 岑归年要创作歌曲,为了不打扰邻里和谐,他还是要弄一间专门的录音工作间才行。他当时预算有限,就干脆把置物间改成音乐间,这样铺吸音海绵和其他隔音材料也能省点钱。 家离他的公司也算近,工作间不着急,可以放最后布置。 还剩两间房子,主卧自然是综合两人的想法来布置。至于客卧,岑归年犯了难,他没有朋友,但姜南有很多。 姜南是喜欢交朋友的人,家里肯定也会让朋友来住,所以客卧也要装好,但不能装得太好,省得有不聪明的打扰他们的二人世界。 他要和姜南约法三章:再好的朋友没有特殊情况也不能在他们家住超过三天…… 脑子里的构想变成了具体的一桌一椅,一灯一画……他花了三年布置这个房子。 至于他要和姜南说的话,无论他打了多久的腹稿,又藏在肚子里润色了多少次,他都来不及说出口了。 现在说还有什么意思呢 都只剩一地鸡毛了。 第26章 怎么唱情歌(4) 岑归年的官方资讯号已经有差不多半个月没更新岑归年的近照了,最后一条有关工作的博文下面粉丝已经开始磨刀霍霍向工作室了。 这个拍照的重担自是落到了资讯号现任管理员姜南的头上。好不容易等到了直播结束,化妆师刚要上手,姜南立马叫停了她,“妆再留一阵吧,我们还有一组照没拍。” “啊?那好吧。” “这妆过会儿我来卸就行,你先去忙你的吧,谢谢啊。” 化妆师小姐姐一步三回头,犹豫着离开了休息室。 昨晚霞姐特意发了语音过来讲营业这件事,就差没亲自过来了。 “做这种和粉丝联系的资讯号,最切忌就是和粉丝联系不够密切,内容不够人情味不够接地气,本来这个号就是为了多让粉丝了解一下岑归年的近况,结果正主一连半月连个脸都没露算怎么回事儿?” 第47章 姜南谨记霞姐的话,出差前特意带上了相机。这会儿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了相机。 为了不破坏,岑归年就只能咬着吸管嘬瓶子里的水喝,喉结不断上下翻滚。化妆镜里属于姜南的身影是那么显眼,一举一动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从姜南叫化妆师别卸妆开始,岑归年就知道姜南要做什么了,他只是很好奇姜南会怎么和他说。 等人走近后,岑归年还没放下水瓶,先和镜子里的姜南对视上了。 “我们再拍几张照片行吗?”姜南停顿了几秒,在想怎么称呼岑归年合适,最后有点犹疑地叫,“岑老师?” 他要比岑归年大一岁多,叫岑归年声“弟弟”都不为过,可是其他的工作人员对岑归年基本都是“岑哥岑哥”地叫,那个称呼他更说不出口,绞尽脑汁了也只能想到这个称呼。 这吸管还是买粗了。 岑归年猛吸了一口,那水差点把他淹死,他被呛得连声轻咳。 他怎么也没想过会从姜南嘴里听见对自己的尊称。 “拍、拍什么?”岑归年眼眶红了圈,等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能说话了,故意旧事重提,“你之前不是要给钱才肯拍我吗?” “……” 姜南也没想到最后他是被自己的话哽到无言以对的。 姜南面露无奈,“红姐特意说了,你的营业任务落到了我的头上。这是她第一次给我派任务,一上来就搞砸的话,这助理工作我也就不用做了。”他满眼写满了“请你配合我的工作吧”。 一副弱弱示好的模样。 岑归年不自觉神色松动了几分。 姜南抓住这点,继续跟他解释:“那天确实比较尴尬,我就随便扯了个理由,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好不好?” “实在对不起。” 姜南这句道歉说得诚恳。岑归年故意不配合固然让人气哽,但姜南回想起那晚确实生出了些许的歉意。 姜南试问自己,如果是他接二连三遇到“纠缠”自己的前男友,诚心问对方为什么总是出现时,对方回“是别人让我来拍的”,摆明“如果不是别人花钱我根本不乐意来”的态度,也会难免想把对方臭骂一顿吧? 当然,那天他的态度绝没有他设想中那么恶劣,可被人侮辱带给岑归年的感受也是不能抵消的。 难怪岑归年记到了现在。 “那天你是专门来拍我的?” “是。” 气顺了的岑归年总算舍得放过这笔旧账,他身子往后一靠,摆出了造型,“拍吧,还要怎么摆?” 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岑归年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哄。 “暂时不用。”姜南松了口气,架起相机,“那个瓶子别放下了。” 姜南知道为什么上次岑归年拍杂志时摄影师会忍不住频频夸他了。 一旦配合起来的岑归年的出片率真的很高,姜南示范的动作甚至不用很标准,岑归年靠领悟做出来的效果就能达到他的预想。 姜南最后还临时把岑归年拉到了休息室外拍了几张,是因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那个粉丝号也许久没有发照片了。 只发后台照,顶多就被人怀疑粉丝号的皮下比较有门路,应该怀疑不到岑归年的助理头上。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收工后,姜南用力甩了甩被重相机压酸的手臂,直觉今晚又会是个晚睡的夜。 他拍了很多照片,光是选图修图都是一个大工程。 岑归年斜眼看他,提出了他的要求:“今晚我陪你一起修图。” 姜南发出声疑问,“可是我今晚要回家一趟。” 他的工作机摆在家里,他得回去加班加点熬了。 “你不用回去。” 到了岑归年家,姜南才知道为什么不用回了。 姜南把岑归年的卧室,工作间还有书房看做最私密的地方,先前一直都是绕着走的。 岑归年直接把他带进了他的书房。姜南进来看第一眼就忍不住讶异了,太多书了。两个顶天花板的书柜把一面墙彻底挡住了,书柜里排满了书。从玻璃柜门往里面望是花花绿绿的一片。 他原本以为岑归年的书房更多地应该是和音乐有关的书和周边,事实上摆满架子上的都是一些文学书籍。 姜南的印象里,岑归年喜欢的文学书籍并不多,对这类书籍的热情也不高,到不了放这么大一柜子书的程度。 让人不得不感慨沧海桑田。 这个书房倒是很合他的心意。 要是能有一个天气极好的下午什么也不做,就泡壶茶坐在这里看书……姜南轻拍自己的脸好让自己回过神。 真把这里当自己的家了。 “这里的电脑配置应该跟得上,你就在这里修吧。”岑归年走到尽头就不动了,对身后的姜南说:“你看一下行不行。” 姜南跟着往书桌上看,说这个电脑配置跟得上都是辱没这台电脑了,应该说杀鸡焉用牛刀才对。 姜南掀起屏幕上的保护膜一角,忍不住问:“你这台还没用过?” 这电脑新的连保护膜都没拆。 “也不算,我之前开过机装过系统,后面原来的屏幕被我拿到工作间去用了,只有电脑屏幕是新的。”岑归年靠在桌边的柜上说,“我工作间还有一台,那台才是我的工作机,用不到这台。” 第48章 姜南又问:“那为什么要在书房里放电脑?” “书房里就是要有电脑才对吧。”岑归年回答得很理所当然,他对家有自己的坚持的构思。 书房里要有电脑,就像客厅里必须有台电视一样,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 “你再纠结一下,我们两个今天都不用睡了。” 岑归年拉过转椅岔开腿反坐下来,脑袋搭在椅背上,“我监工,开始吧。” 提供场地的老板和照片的主人公都发话了,姜南嗯了声,没追问:“难道连数位板都是为了配套吗?” 他“歘”地撕掉那层膜,打开了电脑开始认真工作。 姜南一旦工作起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出过声,甚至连坐姿都没变过。 书房里只剩下了他笔尖点击时发出的一点细微声响。 这和岑归年设想中的完全不一样,他在无声中感受到了时间的漫长和等待的枯燥。 姜南这人认真起来真是让人着迷却又忍不住咬紧后槽牙。 他的眼里真的只剩下面前的屏幕。 屏幕里的岑归年咬着吸管,状若出神。 屏幕外的岑归年手里无聊拿来解闷的书翻来翻去都还是那么几页,他想引起姜南的注意,时不时带着椅子滑出几步又滑回来,轱辘划过地板发出了细微的动静。、 姜南偶尔顿笔时会偷瞄他几眼,快到岑归年都察觉不到,却足以让姜南看清他在做什么。 岑归年腿上摊开的书,是岑归年说他读不懂也不会再看了的作者写的,说不清多少分钟过去了,岑归年看的还是那面。 姜南看出了他的心根本就不在那上面,也不知道是什么契机让岑归年拿了这本书。 终于,姜南最后一次偷瞄时撞上了岑归年乱瞟的眼睛。 “……” 他飞快转头,却已经来不及了。 岑归年直接把书一收,用脚尖碰了碰姜南的脚跟,对方不回头他就一直耍赖轻踢。 仿佛是告诉姜南:“我已经发现了你刚才偷看我。”又仿佛是对姜南的无声催促。 一直等姜南先招架不住了,重新扭过头来了,他才冲屏幕努了努嘴说:“鼻子塌了点。” 姜南沉默,听话地驾驭着图标往上推了推。 岑归年的肩膀贴上了他的后背,接着挑刺说:“眼睛又变小了。” 姜南本着尊重,又把眼睛放大了些,应他的要求一连改了许多地方。 岑归年看着成图,仍旧觉得不满,“感觉还是不好看。” 看样子是姜南这段时间过得太舒坦了,才会派岑归年这么难缠的甲方过来紧一紧他的皮。 姜南发出了声乙方的叹气,心里吐槽五官比例都失衡了能好看了才有鬼,得亏岑归年底子在这里,要换成别人这张图指不定是什么丑样。 “我觉得是你没自己看我的样子,没记住。” 岑归年轻推姜南身后的椅背,让他面向他,自己又骑着椅子更靠近了些。 直到两人四目相对,近到呼吸交错。 “要么你现在就看着我,一边观察一边修图。” 不知是谁的心跳先乱了节奏。 第27章 告诉我好吗(1) “……” “修不了。” 姜南将脑袋撇开,躲开了和岑归年的对视。乱序的呼吸和喑哑声音昭示着他估计一辈子都招架不住属于岑归年的灼热视线。 像是在荒原之上燎起的火,蔟起的黑烟将天和地染成了一片,眨眼间就连成了红色的沸腾的海浪。 红色的河吞噬了广袤的无垠之地,也将要吞噬他。 姜南是萌生出退意的鹿,唯恐避之不及地收回腿向外跑。 偏偏岑归年还在不依不挠,“为什么?” 姜南的脑袋像是被钉死了,一寸也不偏,“你当时化了妆。” “可我五官还在这里,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岑归年对自己的长相极度自信,说话间又不知什么时候凑得更近了些。 他的膝盖抵住了姜南的大腿,尽管隔着两层布料,两腿相触的瞬间姜南就控制不住地脊背发颤,酥麻的感觉从那一块直窜上了大脑皮层,从上面坠下的细钩将他的心提了起来。 那点猝不及防泛开的热意,高调宣示这把火还是烧到了他的身上。 “修不了。”姜南狼狈收回腿后改正襟危坐,继续坚持他的说法,“真对不了。有没有人告诉你,你这两天熬夜,黑眼圈都耷拉下来了?” 岑归年得意的笑容戛然而止。转椅滑出一大截,他猛然站起身,脚步一刻不停地离开书房冲向浴室的镜子。 刚刚被他挑起来的暧昧氛围散得彻底。 终于胜了一筹的姜南在属于岑归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口的那一刻忍不住低笑出了声。 他就算再迟钝,也不会感受不到岑归年方才的捉弄存了几分故意撩拨的坏心思。 姜南不懂他这么做的原因,却知道如果仍由岑归年捣乱下去的话,今天的工作是肯定完不成了。 正如岑归年熟悉他,他同样也了解岑归年在意什么。 姜南一键重置了被岑归年指导后修得惨不忍睹的图,没了岑归年在身边时时干扰,他后来的修图之路异常顺利。 姜南依着自己的加班习惯关掉了所有的灯,靠着屏幕的莹莹光亮和主机的霓虹灯带也能把书房照出大概的轮廓。 第49章 不过自然是比不过灯光全开的走廊还有浴室。 岑归年对着镜子认真检查了很久,看得眼睛都要花了,也没发现姜南口中夸张下垂的眼袋,眼下顶多是一点极其轻微的青色罢了,不扒着他的脸看的话根本看不清。 只稍微眨了眨眼,两条酸涩的眼泪当场就流了下来,他怒极反笑,彻底明白了这只是姜南的口头捉弄,默默在心里又给姜南记上了一笔。 他不着急报复回去,早晚有一天他要从姜南那里讨回来的。 虽然明白这是玩笑话,岑归年出浴室前还是敷了一次眼膜,等到精华液完全吸收了才回到卧室。 盖好被子入睡前,岑归年想自己最近这几天确实要比前段时间睡得晚一些,没有特殊情况的话早睡也不是什么坏事。 还有姜南,姜南比他还要夜猫子,一熬起夜来就忘了时间。从前就有这个毛病,总喜欢躺在床上刷手机到很晚。 岑归年那会儿就怀疑他的轻度近视和这件事脱不了关系,再后来每次熄灯前他都要确认姜南没事儿后把他的手机收起来。 他半搂半锁地抱住姜南,语气难得的强硬,“睡觉!” 手机被他放在了他这边的床头柜上,姜南要是要拿必须得经过他,势必会吵醒他。 他警告道:“要是吵醒我了,那我们就不用睡了。” 防止的就是姜南趁着他睡着偷偷玩。 姜南笑他想得还挺周到,是去中学做教导主任收手机的料,倒也配合无比。 他手在被抓牢前猛地捏了下岑归年的腰侧,得到他一声闷哼后他止不住地笑,“就是这个惩罚措施要改改。” “改个更绿色健康的。” 姜南:“……” 一次偷袭换来的结果就是他连随意放手的自由都没有了,两只手被岑归年分抓住,他也只能动用手指在他的手背上画圈。 没了这些干扰,他总是很快入睡,要不了多久就没了折腾的动静。 这时候就算是岑归年悄无声息地松了手,他也不会有多大知觉。只不过等到后面,他又会用好不容易自由的手反握住岑归年,有时候是手,有时候是手臂,取决于他贴得有多近。 姜南就是这么个没人管就不自觉,有人管又会听的性格。 为此,岑归年觉得他还是得重新定个规矩,以后所有工作都不能超过一点……不对,是十二点。图晚点发也没什么大事……命比较要紧。 完全不知道睡觉时间再次被安排了的姜南还在书房里奋力改图。 改完图又到了后半夜,城市也进入了熟睡,到处都熄了灯,安宁又寂静。 【岑归年前排资讯处:好久不见(附九图)】 【顷刻浪漫·forever:今晚有星星和你说晚安(附九图)】 姜南伸了伸长久不动酸痛的腰,对着屏幕上先后隔了半小时显示的两条【发送成功】长舒了口气。 总算完成了任务。 用自己的粉丝号去转资讯号的照片时,姜南体会到了“精分”的感觉,越想越觉得怪异,干脆关了电脑不再看。 岑归年的房间已经熄了灯,倒是符合他一贯的早睡作风,就是不知道其中有没有被姜南的话吓到了的可能了。 姜南盯着黑黢黢的门,想起了岑归年走出时的僵化的表情,还是会控制不住地唇角上扬。 他轻轻地说了句“晚安。”落进着安详的夜晚,落进他和岑归年的好梦之中。 姜南这一觉睡得晚但睡得很沉,若不是来自霞姐的电话震得他半边脸发麻,他也不会睁开迷蒙的双眼醒过来。 接通了电话,霞姐干脆利落的话如同弹珠一连串地打了出来,“看好岑归年,最好别让他上网,再不行别让他回复!” 甚至由不得姜南多问一嘴“发生了什么”她就挂了电话。 姜南迷迷瞪瞪,但还是条件反射地打开了微博,微博上一连串深红的“爆”字都挂着岑归年的名字。 其中【岑归年孩子】的词条居高不下,连带着一条眼熟的【岑归年隐婚生子】也被重新顶了上来。 姜南的瞌睡在看到这个热搜榜时瞬间消失掉了,他赶忙点进去一看,当事人的号他从没见过,但她发的孩子照片,他见过。 在那束莫名其妙的花束中间。 原来那天的卡片不是恶作剧,而是今天的预告。 【四年,有孩子有你,我很满足@岑归年】 她的话带上了一起发的六张生活照,让这条博文的“可信度”直线上升。 姜南一张一张地翻看她的照片,一股寒意自脚底攀升上来。 这个当事人有四张图片都是在岑归年的家里拍的,只因他们保留了出门要反锁房间门的意识,所以她的照片只停留在了客厅,最过火的那张是她抱着孩子站在浴室里对镜拍。 岑归年的家在他们都不知道的时候被外人进来了。 姜南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了,这是针对岑归年而设下的铺天盖地的局。 正因有这些“铁证”,广场基本都是一边倒的言论,出言嘲讽的路人和落井下石的黑粉都在发声。 【不是上过一次热搜了吗?还是说,这个孩子不是那个孩子……你到底是几个人的好“爸爸”?】 【专辑憋不出来,私生活倒是精彩,怪不得写的都是只有销量能看的口水歌。】 第50章 【哥哥的努力只有粉丝能看到,哥哥的孩子全世界都能看见。】 也有岑归年的粉丝反驳,粉丝量比较大的博主在控制局面,有更激进的粉丝直接开骂。 【没听过,听@岑归年怎么说】 【哪儿来的晦气东西?随意大小爹啊?】 【在?我是@岑归年老婆,信吗?信了打钱。】 【乖乖,搁这儿爸爸去哪儿是吧?建议看妈妈再爱我一次。】 局面俨然已经失控了,姜南快速下床,按照霞姐的嘱托去找岑归年。 越是很乱的情况,姜南越是告诫自己要保持清醒。 回应微博交给霞姐和她的团队,不用姜南来操心。 既然那个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岑归年的家,说明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最少要先换个锁才是。 李维前几个月家里锁坏了刚换,卖锁的人是他的朋友,多少要更安全点。 只是要怎么瞒着岑归年偷偷把锁换了? 岑归年……岑归年…… 岑归年现在醒了吗,看到热搜了吗? 他还好吗? 一想到岑归年,他的脑子里涌现出无数的念头和情绪,最多最沉重的那份叫“心疼”。 天底下所有人都觉得不能接受的事情,岑归年接受了。 岑归年从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拥有正常的生活到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倒底要花多久? 仅仅一小会儿姜南就已经后背发凉了,那岑归年呢? 事到如今,姜南终于明白了岑归年在车上说的那句“你以为换了个住址就找不到了?一样的。” 他早就看透了那群人像捕猎的恶犬一样穷追不舍的本质,他选择放弃。 姜南浑浑噩噩地走出来,迎面一个纸团砸过来掉到他的脚边,他捡起纸团展开,里面是被心烦的岑归年划掉的字句。 第28章 告诉我好吗(2) 岑归年没有关门,他坐在工作间里的那把转椅上,手里攥住的笔时不时戳弄着自己的脑袋,一副苦思冥想的模样。 他眉头紧锁,细看表情却是有愁无怒,应该是还没发现网上的消息。 姜南松了口气,尽管门开着,他还是敲了敲门才走进去。 岑归年被这动静吸引,摘掉耳机看过来。 “终于醒了。” 说来惭愧,按理来说他这个助理应该比岑归年醒得早些才对,可在家的这段日子基本都是岑归年先出房间门活动。 比如今天,他醒得比平时要早些,但也已经十点半了。 姜南轻咳两声掩饰羞愧,问他:“吃早餐了吗?” “没,刚起床没胃口,后来就忘了。”岑归年边说边前倾身体伸手去够被他随意丢在桌面的手机,“点外卖吧,你想吃什么——” “别!”姜南自觉自己表现得过于一惊一乍了,又放低了音量找补说,“我给你煮吧!毕竟这时间挺尴尬,不早不晚的。当一顿吃了吧。” “……也行?”岑归年面露狐疑,忍不住挑眉问,“可是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霞姐说你平时吃太重口了。”姜南自己都快被随口扯的理由折服了,“我不是你助理吗?等下你嗓子吃太多油腻的哑了,我要怎么跟霞姐解释。” “你好像很怕霞姐?” 昨晚姜南那么积极地拍他也是担心完成不了霞姐交代的任务,可明明发工资的人是岑归年。 姜南探身的动作稍微一顿,反问:“你不怕?” 有理。 “正巧外卖也差不多吃腻了。”岑归年把歌词本合上,“那你去做吧,我看着你。” “没那么着急,还要闪送些菜来。”姜南靠着桌边和岑归年说话,背后的手已经将手机转移到了自己的手中。 姜南:“你不继续写歌了吗?” 岑归年斜睨了眼桌上堆起来的废纸团,顿觉太阳穴都在胀痛,“不写了,我就说歌词不是写出来的。 手机掉进裤兜的一瞬,姜南费了好大劲才让自己面不改色,他揪着岑归年方才说的话,眼神懵懂。 “不是写出来的,那是怎么出来的?” 岑归年手指直指自己的脑袋,“自己蹦出来的。” 姜南对他们这种创作型的音乐人始终保持着一种似懂非懂的敬意,“行……那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菜?可以稍微重口一点。” 姜南对他比了个“略微”的手势,向他保证道:“我不和霞姐说。” 岑归年无所谓地耸耸肩,只说:“你随意就行。” 他深谙“一个家里谁做事就谁做主”的道理,跟在看起来兴致高涨的姜南身后。 将脑海里的疑问——家里没菜了为什么不直接点外卖——彻底抛到了脑后。 毕竟姜南确实很难有像今天这样下厨的冲动。 和姜汀不同,姜南确定自己没有遗传到吴女士的厨艺天赋,他不爱进厨房,源自他天然的手笨和运气差,从小他做饭调味不是过重就是过淡,哪怕有那么几次放得刚好,成果也不如人意。 忙碌了大半天做出来一顿不好吃的饭,次数多了姜南就彻底放弃了“厨房”的阵地。 哪怕后来为了姜汀,他每日练习也没见多强,顶多就是比“不难吃”好一点。 姜汀口味清淡,吃“没滋没味”的饭倒是没什么,就是不知道岑归年吃不吃得惯了。 第51章 从外卖员手里接过订的菜提到厨房的料理台上的时候,姜南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他以前还和岑归年在一起的时候,顶多也就是做三明治和汤面,煮菜都有料理包这种不需要什么技术的东西。 ……要不点些菜伪装一下算了。 “买这么多菜,我们两个人吃得完吗?” 岑归关掉电视走进了厨房,彻底断绝了姜南脑子里的灵光一闪。 他说要陪着看,就真的坐到了料理台的另一端,手撑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姜南从洗菜再到备菜。 这么无聊的做饭过程,他却摆出了比看电视综艺还高的兴致。 姜南心不在焉,暗暗担心岑归年会不会在下一秒突然想起他消失已久的手机,为此他总忍不住偷瞄岑归年好确保对方没有想起这件事。 他的裤兜里那块沉甸甸的手机就跟烫手山芋一样,好在这个料理台到他的腰部,暂时挡住了突出的那一块地方。 岑归年换了只手撑,唇角轻抬,眼中却没多少笑意。 姜南自己现在的举动完美演绎了一出“欲盖弥彰”的戏码,但凡岑归年长了眼睛就能看出他有事儿瞒着他。 岑归年仅有的几位助理每次出了事儿想瞒他都会遮遮掩掩。 不过还是有些区别的,至少前几位还想不到藏他的手机——也可能是不敢。 岑归年轻哼:“你比他们演技还差。” “我的手机。”他对姜南摊开掌心,“快拿来——” 从岑归年发出那声冷笑时,姜南就知道自己肯定暴露了,此刻说再多话来掩饰也不过是垂死挣扎。 他摸出那台被焐热的手机,递到一半又犹豫了,手往回收。 姜南对他说:“你对我保证你只是看看,绝对不冲动。” 看来事情还挺大。 岑归年却说:“我不保证。” 姜南把手机攥在手里,双手在胸前交叉无言凝视,摆明了不避不动。让岑归年看他的决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蒸锅完成任务后发出了警示声。 岑归年没忍住啧了声,妥协说,“我保证我不上大号骂人,我上小号,行吗?” 姜南终于把手机交了出来。 岑归年接过去,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多亏了这软件上的事件追踪,才让他这个当事人之一没费多少时间了解完了全过程。 岑归年看完只蹦出了两个字,“你信?” 按理来说他和岑归年只是上下级的关系,又和这件事并没有牵扯,他的态度根本不重要,无所谓信不信。但岑归年想看他表态,他也不介意让岑归年知道。 “我不信。” 不是说他多坚定岑归年在他之后不会有新的感情发展,只是姜南相信岑归年的人品。就算对方真的有感情纠葛也绝对不会是现在这种处理方式。 岑归年这个人多有责任心,他比谁都清楚。 “那就了结了。”岑归年把手机息屏,黑暗中映照出他那双熠熠闪烁的双眸,“连你都不信了,别人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话听着莫名的别扭和不顺耳,可姜南挑不出不对劲的地方。 岑归年:“我饿了,你的饭还没做好吗?” “差不多了,再等十多分钟,我把菜炒了就行。”姜南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回身边说话边往灶台走去。 岑归年没有继续看下去,起身离开了这里。 事情毕竟因他而起,没有他自己袖手旁观,任由别人为他忙碌到昏天黑地的道理。 他的清白,他要自己证明。 刚看到了几张照片足以说明构陷他的人是个熟面孔,也算是新仇旧恨加在了一起算总账了。 岑归年脑子里有了大概的构想,拨通了霞姐姐的电话。 姜南把炒菜一盘接一盘地端上了桌,岑归年还在客厅和霞姐讲话。 他没想瞒着姜南,没有刻意放低音量。哪怕姜南待在了饭厅不过去,他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了进来。 “不管她想求什么,总要先联系上我才能提要求,她都能进我家里了,弄到我电话号码估计也不会是什么难事。我会把陌生来电拦截关了等她打来。” 霞姐应该是持反对的态度。 岑归年的声音更沉了些,“那就让他们打,来一个我告一个这几年我受够了。”忍无可忍之下他选择破釜沉舟,“大不了我之后再换个电话号码生活,反正我要联系的人又不多。” “只有我能把她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我会转声明……我不会发泄的,我让姜南帮我发,你总能放心了吧?”话说到了后面,他稍微软了些态度,似是抱怨又似别的,“他比陈鸣管得还厉害。” 姜南回想起自己方才冲动之下和岑归年对峙的画面低下了头,无论任何也不能坦然接受岑归年的评价。 他开始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有点咄咄逼人了。 在他思考的功夫,岑归年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下来。 “闻起来还不错,就是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了。”岑归年拿起筷子就近夹了一筷子菜送入口中,淡淡评价,“还不错,比以前的好吃。” “……你不用强逼着自己鼓励我。” 姜南自己做的东西有多一般,他清楚得很,根本就够不上 偏偏岑归年每次吃完都能夸出口,从前吃他做的早餐也是,现在也是。 第52章 要是姜南再不自知一点,就真的要以为自己的厨艺有多厉害了。 “你倒也不必这么说自己。”岑归年吞完东西了才慢悠悠地说,“不然我会怀疑你在怀疑我的味觉。” 他确实怀疑。 姜南自以为没有把话说出口,却不知他的想法被他的眼神暴露得彻底。 “我问你。”岑归年旧事重提,“你为什么相信我?” 姜南不解,“什么?” 岑归年的另一只手微微蜷起,“你是相信我不会做这种事,还是觉得我不会和别人发生感情?” 姜南这次听明白了。 他脑袋是点了又摇,把岑归年弄得失笑, “我是相信你不是那种人。”关于后面那个问题,姜南敛眸,藏住了黯淡下来的瞬间,“至于你的感情生活,我不能置喙。” 没有立场,也没有机会。 “为什么不能?” 岑归年冷不丁地出声:“你可以。” 第29章 告诉我好吗(3) 歘—— 姜南猛地拉开了窗帘,扑面而来的刺眼的光瞬间占据了酒店的房间,岑归年抬手遮了下眼,过了一会儿才适应这么亮堂的世界。 这是他们窝在酒店的第四天,四天前的下午,在岑归年连续挂断七八个来自不同人的骚扰电话后,终于接到了幕后黑手的勒索电话。 “年年,下午好,昨晚睡得好吗?”对面含笑意的问候通过免提公放了出来,蛰伏在阴暗角落的髭狗亮出了利爪。 岑归年和姜南对视一眼,他用确定的语气和电话那边说,“是你发的微博?” “你在说那个可爱的宝宝吗?”对面爽快地承认了,“我们的孩子很可爱对吧?” “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你是说孩子的抚养费吗?我想想……十八年花三百万,不过分吧?”对方又强调,“毕竟是我们的孩子不是吗?” 姜南猛地扣住了岑归年握拳的手,摇摇头让他不要冲动,保持理智别被她的话带进去。 一旦中了招,就会被她咬得体无完肤。 姜南在纸上快速写了两个字,举到岑归年面前。 岑归年骤然冷笑了声,“你知道你现在已经涉嫌诽谤和敲诈勒索了吗?” 对方吃了一惊,“你怎么会这么说,我们不是在讨论宝宝的抚养费吗?” “我想想,我们有见过面吗?” “可是大家都知道这是你的孩子……你否认不了的了。而且我们怎么会没见过呢?” “上一次你在房间里午睡的时候,我就在客厅哦。” 岑归年捂住话筒闭眼深吸了口气,强压下被她挑起怒火,用正常的声音和她说:“那你还多了条‘私闯民宅’,你想和我谈,但我不接受和阴沟里的老鼠谈判。” “阴沟里的老鼠……”对方重复了遍岑归年对她的称呼,尖利的笑声和扬声器里刺刺拉拉的嘈杂声激得人浑身起鸡皮疙瘩,“年年,我好喜欢你对我的称呼。那你要怎么叫我们的宝宝呢,老鼠宝宝吗?” 她的笑声比蛇吐红信时的嘶嘶声还要阴冷。 岑归年:“你就是想要钱?可以,做亲子鉴定,只要你能拿出能让我信服的证明,你想要的钱我十倍给你。” “不可以哦。”对方的轻飘飘地拒绝,话语里带着夸张的后怕,“宝宝还小,去陌生环境会害怕的,亲子鉴定是不是要抽血啊?宝宝身体好差的,恐怕不能去医院了。” 岑归年倒底是气笑了,“那你就做你春秋大梦去吧。我没见过你,你的孩子不可能和我有关,我倒是想知道你到时怎么在法庭上说。” 岑归年从未见过情绪收放如此自如的人,这短短十几秒,她又换了种情绪,继续笑嘻嘻地说,“不要生气吗……你还想不想看宝宝?我再发些近照到网上好不好?” 岑归年根本不受她的威胁,“你尽管在网上兴风作浪吧,我倒要看看最后是我因为弃养被处罚,还是你因为造谣进监狱。” 等岑归年挂断了电话,姜南才伸手安抚性地握了握他的肩膀。 岑归年却直接低头埋进了他的肩膀,“很累,靠一下。” 这是他们迄今为止最亲密的一次,姜南犹豫了一下,最后把手放到了他的后脑勺上轻轻梳他的头发。 他出声安慰道:“没关系,不是已经知道了她是为了钱吗,至少我们搞清楚了她的目的不是吗?” 岑归年缓缓收紧了手臂,连自己的家都不安全了,那还有什么地方能是自己的安全港呢? 鼻间萦绕着的是姜南的身上的淡香,安抚了他,让他躁动不安的心渐渐地平息了下来。 他多想姜南在征楞之后能继续问一句“为什么我能?”,可他最后什么也没说。 姜南从不会刨根问底,一个能让两人剖白心意彼此贴近的机会就这么错过了。岑归年失落过后也清楚点到为止才是姜南的性格。 这才是他认识的姜南,尽管他现在比以前沉默了许多,迟钝了许多,他还是他。 晚上,在岑归年把录音文件打包发给陈鸣的时候,幕后黑手也亮出了自己的后招。 【你还记得吗?】 她这次发了段她按密码进岑归年家以及她给岑归年寄同城快递的视频,将岑归年家的地址和门牌号露了出来。 第53章 有质疑的声音问为什么既然是交往关系她是输密码而不是直接按指纹,很快又被别人反驳回去了。 【说明岑归年根本没把她当女朋友,只是睡睡的关系呗,渣男!】 岑归年家的地址和电话截图传得满天飞,小区门口蹲了一堆狗仔,一晚上时不时有人敲门,一晚不停的电话让岑归年直接关了机。 霞姐找了保镖把他们从家里解救出来,连换了四次不同车牌的车才彻底甩掉了跟车的人,顺利把他们送到了现在的酒店。 那晚他们都没睡好。 明明是仲夏的夜晚,那股凭空而出的凉意始终包裹着姜南。 所有人都在为这出闹剧狂欢,只因开出第一枪的不是他们,他们便肆无忌惮地扑了上来,毫无心理负担地撕扯岑归年的伤口。 这是一次属于髭狗与苍蝇的饕餮盛宴。 从网上听说了消息的姜汀很担心他们,却又不敢打扰他们,怕影响姜南工作,只好发几条消息过来表达关心。 “没什么大事情,我们都换地方住了,很安全,你不用担心我们。” “就是这两天有点忙而已。” “专家号我帮你挂好了,还是老时间,这周末我估计也回不来了,你记得要按时复诊拿药。” 姜南一手按住话筒,另一只手摩挲着窗户框的缝隙。 担心被发现行踪,他们一直待在酒店未曾出去过,连一日三餐都是霞姐找人专门送到门口。 “这次真成吃完就睡了的米虫了。” 电视屏幕上闪出“游戏胜利”的图标,岑归年连眼睛都懒得多抬,自进酒店那晚开始他就是这幅神色恹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模样。 “别这么想。”姜南坐到他的旁边,努力搜刮着岑归年会感兴趣的的事情分享,“对了,霞姐刚才发消息说她们查到嫌疑人的个人信息了,现在只需要进一步确认嫌疑人是她无误,等到各类证据一起到位警察就可以依法传唤她了。” 岑归年勉强打起了些精神,“过去这么多天了,她联系不到我估计很着急上火,我们只需要再添把火,让她按捺不住再次来找我就行。” 岑归年在姜南的监督下删删改改,最后转发微博带的话已经平和了很多,但还是像挑衅。 【感谢你亲自提交的视频证据,我们警局见。】 姜南消息发送成功的下一秒对岑归年说:“手机放我这里吧。” 为了引对方咬钩,接下来不能开勿扰,每一通陌生来电都要接,姜南深知岑归年上次已经被整得心力交瘁了。 岑归年不同意,“我自己来。” “让我来接电话,他们发现不是你的声音了自然会怀疑这个号码易主了,也就不会再传了。” 姜南搬出了让岑归年无法反驳的原因,在他松懈的几秒内抢走了手机并藏到身后。 “她的声音我记住了,一听出来我就开公放。” 姜南说得轻松,他们都知道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打过来的电话里面,有人尖叫,有人大笑,有人恸哭,有人咒骂……问出口的第一句话倒是出奇一致:岑归年吗? 他们之中有岑归年的粉丝也有凑热闹的路人。 终于在不知说了多少遍“不是”后,姜南用隐痛的嗓子问其中一个人:“为什么要打过来?” 对方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会被他质问,“我只是好奇,想试试是不是真的。” 只是好奇,图个好玩。 他们的理由是那么单纯,单纯得让人想发笑。仅仅只是隔着一条网线他们就能让他们对素未谋面的陌生人释放这么大的恶意。 姜南对手机铃声都有了应激反应,短短的一天半漫长过一年。 他在心里宽慰着自己,嫌疑人只会比他们还挣扎还痛苦。 他把刚才的电话录音做了个集锦做了个澄清帖发到了粉丝号,还发进了之前加的粉丝群,拜托宛姐她们一起帮忙转发。 群里的小姐妹很爽快就揽下了这个活,更有些姐妹自发转发加抽增加热度。 奖品和奖金在套圈式的转发中层层加码,姜南的澄清贴话题【岑归年 素人号码】也爬上了热搜。 虽然词条里还是偶尔有几条不太友好的评论,但后来他接骚扰电话的频率确实比之前少了很多。 深夜,嫌疑人的第二通电话到了。 这次她再没有几天那么愉悦,要不是她开头叫了声岑归年,姜南都要以为这又是一通恶作剧来电。 很长一段只有沙沙声的寂静之后,她出声说话了:“两百万 封口费,我保证不再发你的东西。” “疯子的话也能信吗?”岑归年轻嗤,“现在不是你找我要封口费,是我要告你,找你要精神损失费。” 那边又一通安静后,“我手上还有一个你的视频,是你在南山别墅的。” “……你想曝出那个地址?那你尽管去好了,要是保安能让那群酒囊饭袋进去,就算对不起他全市第一的报价。” “我知道。”她话锋一转,“但我拍到脸了,那个小女孩,还有牵她的女人。” 姜南一下就听出了她说的是宋柯和芽芽,扭头看向岑归年的同时又一次握住他青筋乍起的拳头。 岑归年怒意汹涌,从牙缝里挤出话,“账号。” “我稍后发给你。” 第54章 “你拿着钱最好是有多快跑多块,不然我一定把你抓进去!” 那边叹了气,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虚无。 “年年,所以监视和逼迫真的不是爱,对吗?” 第30章 告诉我好吗(4) 今日快报:岑归年工作室发长文回应,势必追究到底!点击全文即可查阅! 【岑归年工作室:长久以来,岑归年先生不断忍受恶意跟踪与拍摄,然而变本加厉的方式已经严重影响了岑归年先生的正常生活,侵犯了作为我国公民的基本权利。关于发布岑归年相关的不实消息并进行敲诈勒索以及未经允许散布岑归年个人信息的行为,我们已掌握相关证据移交警局,我们将依法追究到底,后续处理我们亦会同步跟进。天理昭昭,公道自在人心!】 这条博文的最后洋洋洒洒艾特了二十多个博主,能有这么多人,全靠岑归年一个一个截屏发给陈鸣。 “剩下的一些等我看完确认了再发给你。”岑归年特意对陈鸣强调:“一个都不许放过。”憋屈了这么久,岑归年发誓这次一定要出一口恶气。 “这段结束了,我们来聊聊正事儿。”霞姐用笔敲击桌面,“是这样,你之前被偷拍那次我们掌握了面部信息就往下查了,之所以耗了那么长时间确认,是因为我们发现,后台偷拍的那个人不是送花到家的嫌疑人。” 姜南:“你的意思是……” 霞姐:“没错,这背后有一条专门贩卖隐私的产业链,而购买过岑归年的家庭住址信息的人具体有多少个我们暂时还不清楚。” “从我们后面确认的嫌疑人照片来看,她脸上没有明显的伤疤,而且后台那次她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我们现在确定了在网上发布谣言的嫌疑人的信息,赵晔儿,是本市人,刚满十八岁。” “我确实是十八岁辍学,那又能怎么样?” 正当全网都在关注事态的进一步发展时,处于话题中心的赵晔儿毫无征兆的开通了直播。 尽管没有预热,事件本身自带的热度也让她的直播间瞬间涌入了几万人,并且人数还在不断上升。 这是她可预想到的,事件一经反转,先前帮她的舆论洪流瞬间调转了,向她反扑。 弹幕上咒骂的话飞速闪过,每一句都不重样。 赵晔儿毫不在意,她放在栏杆外面的脚惬意地晃来晃去。 “今天天气真好。”太阳热烈得晃眼,仿佛能照进世界每一个阴暗的角落,让所有的罪恶无处遁形。 没有人在和她寒暄,她就无视骂人的话自言自语。 “这两天发的微博?对啊,我是造谣的。我还勒索他了,三百万呢,够我吃一辈子了。” “什么闹自杀?我没有啊,我在晒太阳呢,早上七八点钟的太阳。” “行了,大家也别用自己发财的手指打那么多字骂我了,反而影响你们的气运,过会儿我就走了。” 赵晔儿抬头望了眼天空,被刺得睁不开眼,两行热泪就这么直愣愣地掉下来,她毫不在意地哂笑,“还挺晒的,也不知道我要等多久了。” “他告我了?我看到了,我在等警察来抓我呢……你们看见下面没,狗仔来得比警察还快,我这辈子还没这么被人关注过呢。” 她把手机翻过去对准下面,这样一个举动使她大半个身子都露在了外面,摇摇欲坠,假使今天是凉风戚戚的深秋,她已经被刮下来了。 不管是不是咒骂她的人,看到这画面都下意识心惊。 “我看他们在下面架上了摄像机,他们是不是也在直播啊?” 屏幕里再次出现赵晔儿的脸,她喃喃道:“其实我只是想直播一下,也不清楚直播要干什么,要不我给你们唱首歌?我唱歌还挺好听的,从小学到现在。” “算了,我估计你们也不会想听的。”赵晔儿对着镜头俏皮地眨眼,“我估计也没剩多少时间了,那就先说你们感兴趣的吧。” 她单手撑着粗粝的石面跳下天台,画面快速晃动了几下。手机被她找了个地方架好,她往后几步确保她的上半身都没有出画。 “首先要和岑归年先生说一句对不起。”她对着镜头鞠了个躬,“我前几天发布的消息均为不实消息,我没有和岑归年先生私下见过面,在此之前我也没有和岑归年说过话。” “五天前我电话向他勒索三百万,他迫于对隐私消息进一步泄露的担忧给了我,这些我都有电话录音做证据,相信他也有。” “两年前我加入了一个黄牛群,群主和管理员是个团队,向我们贩卖了岑归年的个人信息,包括电话号码和家庭住址。他提出的价格高达六位数,所以我们一共是十一个人一起拼了个团买的。” 明明还是白天,赵晔儿却感觉自己置身在彻底改变自己的漆黑的夜晚。 喜欢上岑归年的歌那年她才十五,她还记得那天她被外出的赵德实锁在房间里,手机也被她母亲收走了。 自她被发现和陌生人网络聊天开始,她的房间里的唯一一台电脑就不属于她了。 原本拿来放电脑的位置放上了几本书,是她母亲带她亲自去挑的书。 他们勒令她留在房间里好好反省,顺便摸走了她身上所有的电子设备——她袖口里藏的同桌的mp4因为体积小逃过了一劫。 第55章 那个下午,她把mp4里唯一一首歌听了三十七遍。 是岑归年的《骤雨初停》。 很舒缓,像是即将入睡时最后一秒,雨滴清脆地点在了湖面上,然后圈出来一圈圈的涟漪,平静又安宁。 她那时候想,这首歌千万要是她死之前听的最后一首歌。 可惜最后她没能死成。 五点零一分,mp4没了电,赵德实拉开了她的房门。 再后来她转了学搬了家,mp4没有了还回去的机会。 她喜欢岑归年什么呢?赵晔儿自己也说不清,最初是喜欢他的歌,后来发现有了这个理由,她就能暂时逃离那块窒息的地方。 一小时,两小时……有时候买得到门票,有时候买不到,她就坐在场馆的阶梯上等着人群散去。 赵德实知道的那天,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对她露出笑容,一副她终于长大了的欣慰,他握住了她放在腿上的手。 “很喜欢这个人吗?喜欢就去追,我全力支持你。” 赵德实有钱,有很多很多钱。 无论她想或不想,只要是有岑归年的活动,她都能去。 再一次地,赵德实把那张价值五位数的门票放到她的手心里时,赵晔儿犹豫地开了口:“其实,我也不是每次都非去不可的。” 赵德实微笑,眼尾显出几条淡淡的细纹,“为什么不呢?只要有能力,满足自己没什么不好的。” “或者你想不想要他来你面前唱?只要你想,我可以让他只为你一个人唱歌,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赵晔儿手缓缓握拳,“我是喜欢他,可是我从没想过要限制他。” 赵德实的眼神像是在看说傻话的顽童,“怎么会呢?喜欢和爱当然会衍生出贪欲和独占欲,对物品,对人都是。否则为什么会有拍卖呢?” 爱生贪,贪生嗔。 喜欢就是会让人忍不住想要霸占对方,每分每秒,每厘每寸。 “就像……您对我这样吗?” 赵晔儿慢慢抬起头,眼中是忐忑不安的懵懂。 “当然。爱本来就是这样。” 爱本来就是这样。 赵晔儿无数次洗脑自己,爱本来就这样,是一堆歪歪扭扭的笔画拼出来的可怖东西。 跟踪,偷拍,监视,恐吓,禁锢还有逼迫。 赵德实是这么说,她母亲也认同。 爱怎么会是这样? 赵晔儿到现在也没能参悟赵德实口口声声说的爱。 爱不该是让人变得美好的东西吗? 为什么被爱着的她活得生不如死。 警车的警笛声盖过了炽夏从不曾断绝的蝉鸣,惊碎了这个烂尾楼里最后的寂静。 这出闹剧终于要迎来高潮。 赵晔儿惨然一笑。 “我,赵晔儿,曾用名刘晔儿,现居地鹏城东城区紫荆路道11号。” “我实名举报我的继父,赵式实业总经理赵德实,涉嫌欺骗,引诱未成年,迫使我生下一个五月大的男婴。同时,他还虐待并毒杀妻子,妄图隐藏自己的罪行。” 赵晔儿终于吼了出来,嗓子被喇得生痛,她却感受到了无比的痛快。 赵德实是她多少次午夜梦回感到心惊肉跳的心魔 ,今天是她多少年谋划得到的结果。 她就是要喊得大声,因为她不仅要直播间里的几十万观众听见,她还要楼下站着看热闹的人听见。她要这桩丑事得到最大程度的曝光!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所有的证据都被我备份到了这个手机里。有广大网友作证,我无偿将手机赠予公安局调查后续。也恳请各位网友帮我跟踪后续。” 赵晔儿再次跨出了栏杆,手中的被她打印出来的证据被她一把撒向天空,飘向四处,成为了赵德实再也抓不住的东西。 这种日夜担忧,焚心灼肺的的感觉,终于要轮到他来承受了。 她终于得到了解脱。 赵晔儿想,她并不喜欢岑归年,甚至到了后来还有了些恨,她同样也嫉恨这世界上的其他人,恨他们比她过得幸福,恨他们始终走在自己的康庄大道上。 她从不喜欢任何人。 喜欢怎么会是那么丑恶和扭曲的东西? 她一跃而下,正如她无数次所想的那样。 原来夏天也是有风的,它们轻轻柔柔地将她包裹。 久违的温暖。 第31章 告诉我好吗(6) 赵晔儿死了。 从她脑后涌出的殷红将落在地上的白纸浸透,满面黑字彻底融进了沥青路里,仿佛所有的恩怨情仇都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警笛长鸣中,有一片灰色的缄默,没有尖叫也没有说话。 脚下的这片土地容纳了太多藏于黑暗的种子,它们久待某一刻能够破土而出。 赵晔儿的手机依照她的遗言留给了警局调查证据,负责证据链的警察从手机凸出的后壳中取出了一张银行卡和一个小纸条。 【请帮我转交给岑归年,密码是67680】 这份从岑归年那里借来的钱已经发挥了最大的价值,也该物归原主了。 赵晔儿深谙流量能带来的曝光效益,这件事带起来的舆论已经不是赵德实或是任何一级能够轻易压制住的了。 仍由赵德实再怎么着急跳脚也没用,每个人都要得到自己的惩罚。 第56章 专案组从她的手机里导出的证据有图片和文件还有视频,包括了他偷税避税,行贿上层,垄断行业…… 除此之外,赵晔儿还留档了有关贩卖艺人信息的证据。 酝酿已久的台风裹挟着更多更深的风暴席卷了这座城市,鹏城一连多日都是不变的风雨交加,豆大的水滴砸在伞面上、地面上,哪儿都是凌厉的雨,抬头便是逼得人透不过气的厚重云层。 夜里作乱的风和忽而炸开的雷,让这座城市在风雨里显得格外摇摇欲坠。 这是鹏城这个夏季最激烈的一场雨,也是这个夏季的最后一场。 天初放晴,天空还是明暗交杂,偶尔露出的豁口下是金黄的日光。 又过了几日,岑归年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贩卖信息的两个主谋都已经依法扣留准备择日开庭。因为买主里有未成年人,所以岑归年这边正式提交诉讼之前还必须要先接受一次当面调解。 隔天,岑归年来到了市公安局,见到了所谓的买主们。 被传唤的十个人有男有女,同坐在会议桌的一边,同样都是低着脸一言不发。 多年前他们心存侥幸一起犯下了错误。这几年间有人没了兴趣,有人没了勇气,有人依旧疯狂,但无论是谁都要为过去的自己埋单。 埋怨吗?他们当然心存怨气,怪赵晔儿死都死了还要整出这么多动静,怪别人这么点小事也不愿意放过,也怪自己当时鬼迷了心窍。 他们的面孔或成熟或稚嫩,但同样闪烁着几分心虚和不甘。 警察照理走完了流程,接下来就是当事人发表看法了。 “按理来说,你们都是不大的孩子,总有犯错的时候,我不应该赶尽杀绝。”岑归年抱臂睥睨面前的一堆人,“可是我不接受调解,无论最后的结果诉讼结果如何,我都坚持要告你们。” 椅子腿发出了声刺耳的叫声,是岑归年一眼就认出了抬起头的那个女生,她鼻梁上那道疤很瞩目。 “年年,对不起。我是鬼迷心窍了,我真的不是想伤害你的。我、我只是,”女生眼睛猛地眨了眨,眼泪瞬间倾泻而下,她声泪俱下地道歉,“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可不可以不告我?我可以写保证书,写多少字我都可以的。我发誓我不会再这么做了,我还没有十八岁就背上了污点,我以后就真的很难过了。” 她举起三指,哭泣的模样比谁都看起来无害和诚恳,那双通红的眼睛还装载过她年轻气盛的挑衅,在监控里。 他看得比谁都清。 “我原谅过你们太多次了。”岑归年环顾每一个人,在他们之中不是没有对他再三道歉并保证过的人。 他给过他们很多次机会,换来的只有更变本加厉的跟踪和偷拍。 “你们一定要亲自坐在台下,听法官对你们的审判,这样你们才能明白有些错误是不可以犯的。” 岑归年这次说到做到,直接将他们和其他那些传播他个人信息的博主一起送上了法院。 开审那天岑归年没有到场,是霞姐和代理律师出席。 结束后霞姐直奔岑归年家,一进门就看到沙发上坐着的两个人。 她抱着资料走进去,眉梢间都是胜利的喜悦,“正巧,你们都在客厅我就不用等了人齐,可以直接说了。” “看看吧。”霞姐把资料放到茶几上,对两人转述今天的结果,“两个主谋判了五年,其余购买的人基本都是判缓还有交罚金,还有那些帮助传播的博主都要在账号和你赔礼道歉,还要进行赔偿。” “你们没来也就没看见他们朗诵自己的忏悔信的样子,把悔不当初和痛心疾首演绎得一个比一个传神,有几分真估计只有他们心里清楚了。” 霞姐:“怎么样,结果你还算满意吗?我是觉得还不错,毕竟该有的赔偿我们都争取到了,至于其他处罚,毕竟他们有一层身份在,也不好赶尽杀绝。” 岑归年不置可否,“本来就没想处罚结果是什么,我就想让他们长个教训。” 顺便让自己出了积怨已久的气。 这两个目的只要达到了,其它的他都不会在意。比起这些,他更在意姜南手中已经削出了大半雪白果肉的梨。 小小的水果刀在姜南的手指间灵活翻转,带出了沙沙的削皮声和一条宽度均匀的果皮。 熟练又细致的动作相当赏心悦目。 岑归年看得正起劲儿,满脑袋都只剩下了那双灵巧修长还沾着汁水儿的手,听霞姐说话听得有一搭没一搭的。 “行。那就说点你肯定感兴趣的事情。”霞姐知道他对这事不上心,便不多费口舌,干脆转了话题,“本来我觉得这件事没多愉快,不过我又转念一想,对你这种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人来说应该也就算一个好消息。” 岑归年终于舍得挪眼了,但态度还是很随意,抬头问:“什么?” “虽然你这次的谣言得到了澄清,但毕竟还是发酵了很久,对你的负面影响肯定也不小。你月底的站台活动要往后延了,而且根据品牌那边透露的风声是要拖到十二月,还能顺便刺激一波年末大促。” “更不幸的是,本来有几个已经在接触的品牌差不多要敲定合同给你看了,也是同样的的理由暂停了交接。现在品牌那边传递过来的消息是决定再观望一下。你下个月只有月底一个早就答应好的周年刊特封,就再没有别的行程了。” 第57章 霞姐双腿交叠,嘴角的弧度配上她意味深长的眼神,让人分不出到底她是真心实意的高兴,还是只是没有办法唯有强笑面对的无奈,“总之恭喜你,从现在开始,你有一段比年假还长的空白期。” 霞姐把目光投向姜南,语气不咸不淡,“你这个月也不用交行程表给我了,关于那个杂志拍摄你和陈鸣对接就行,他都知道。” 意料之外的长假对谁而言都是一份从天而降的惊喜,对岑归年来说更是。 古人的话总能在方方面面透露着他们超前大智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岑归年这段时间头上聚集笼罩着的阴云都被这意外之喜搅散了不少,眉宇间舒展了几分。 没有人是不爱偷闲的。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怎么用了。” 从前长假对岑归年来说是能在家里安静待着不被打扰的独处,对现在而言,这种难得聚在一起的假期,则更像是一个天然的机会。 炎夏过后,凉秋将至。 鹏城是一个秋意不浓的南方城市,夏天和大部分的秋天基本没有什么区别,可要是一路向北出了省就不一样了。 由浅到深的落叶无序地铺满了街道盖住了其原有的本色,行人踩过便有一段又干又脆的响。行人毫不留恋,只有旅客有心情观察:留下的足迹里,无论赤金还是红褐的落叶都变得七零八碎。它们更加不分彼此了,要是有风,它们便缠缠绵绵飘向远方,要是没有,它们也甘心接受化为“护花”的春泥。 若有侥幸留下全貌的落叶…… 余光瞥向了自始至终都很安静的姜南,他没记错得话,姜南以前很喜欢“拾秋”,收藏一些完好的植物标本。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景,陌生的乡音…… 岑归年若有所思,忽地出声:“正好了,出去采风吧。” 姜南手中削的果皮落地,一颗漂亮完整的梨出现在岑归年的始终向上摊开的手心里。 做完了这件事,姜南才抬起脑袋去看两人。刚才岑归年的话他全听到了。 采风是好听的说法,往难听说就是想出去撒野。 这个节骨点要求出去采风,只要是稍微懂点舆论的老板估计都不会答应,脾气差的直接开骂也不是不可能。 姜南抽了张纸把手擦干净。 旁边的岑归年咬了一口梨,汁水迸溅,姜南的手又摸上了篮子里的另一个长相圆润的梨,望向霞姐。 “霞姐要吃梨吗?这次买的梨还挺好,多吃润肺也好。” 霞姐斜一眼岑归年停顿的动作,在他警告的目光中似笑非笑地轻按住姜南的手背,“不用麻烦了,谢谢。” 就算岑归年不这么表现,她也不会让姜南帮忙削皮的,不是所有人都像岑归年一样什么都要别人帮忙,还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一样。 行径无语又幼稚。 霞姐在心里吐槽,然而她并未露出任何不愉的神色。 姜南也不强求,收回手微笑道:“那我等会儿给你装几个带走。” “你的假期安排我没意见,不过有条件。”霞姐举起两根手指,“第一,你们要做详细的旅游安排给我,精准到你们每天落脚在哪里,吃什么。” “第二就是,赶紧给我搬家,搬完家才能去旅游。”还剩一根手指,霞姐用随便指了指四周。 第32章 葡萄成熟时(1) 霞姐再次提出了让岑归年搬家,这次没被岑归年拒绝,霞姐干脆说打铁趁热,抓紧时间搬出去。经过这段时间的发酵,他现在的家完全没有个人隐私可言,对岑归年的个人安全更是没保障。 霞姐让岑归年仔细想想有没有喜欢的地段。 岑归年配合地做出了思考的模样,其实要不了几分钟就有了答案,“还在现在这个区被人查到了也麻烦,还不如搬得更远些,搬去城西好了。” 他的话是问霞姐的意见,眼神却是直勾勾地盯住姜南。 霞姐浑然不觉,“也行。” 姜南:“……” 这事彻底拍板下来后找合适房源的担子就交到了姜南的身上。 霞姐离开了岑归年家,岑归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没有再说话。 姜南能感觉到岑归年这些天的心情一如多日未停的阴雨连绵,未见天明。 他明白这些,却不知道自己是该安静离开还是出声安慰才好。 他不得不承认,他现在还不如一个小学生来得聪慧,有时他也会排斥自己现在的迟钝。 那么手足无措。 就在姜南还是起身将要回房时,岑归年终于抬起了手握住他的手腕,“你先别走,我拿个东西给你。” 岑归年进了房间又很快出来,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些东西。 他没有过多犹豫就往姜南手里放了张银行卡,语气豁达地说:“本来还想过两三年再换的,既然赶巧了也不是不行。” “我懒得挑,你看中了就直接交定金吧。”他略微一顿,“这次买个大一点吧,有露台就行。” 岑归年自认运气差,否则不会每一件事最后的结果都和他所想的背道而驰。 每次都是差那么一点。 “岑归年。” 孤单离去的背影立在了原地,却依旧背对着他。 姜南还是忍不住叫住了他,银行卡的圆角戳进了他的掌心。 第58章 “过两天我们就去看房子,我陪你一起挑,我保证一定挑出一套你喜欢的。” 他走到了岑归年身边,把银行卡重新放进他的手里。 “城西其实也还不错。有块地方有很多的异木棉,到了开花的时候满街都是艳色,城西还有很大的一片湖,是块很安静的禁停禁鸣区,平时没也不吵闹,你应该会喜欢……” 姜南的脑子很混乱,一股脑将想说的话全部都倒了出来,他只是觉得岑归年看起来很孤独,很不高兴。 他只是希望岑归年能开心点。 姜南说到做到,接下来的三四天都在网上认真比对资料。 因为搬家这件事比较急迫,再加上这次的经验教训,姜南看到的基本都且需要验证才能进去的独栋别墅区,环境很好也很安全。 面积很大,露台也很大。 中间宋女士还给他打了个电话,和岑归年有关的事情她总是很快就能知道。先前岑归年深陷舆论风波能这么快得到解决,说不定其中也有她的一份力。 宋柯自认也算是岑归年半个长辈,岑归年要搬家她总归还是要表示些什么。 “听说你们现在定的是城西的小别墅?你们完全可以买个更好更安全的,南山的山腰别墅就不错,你们要是不够钱,我可以贴补。” 听到这话,姜南忍不住回头望了眼客厅里的岑归年,隔着玻璃也挡不住对方炯炯的双眸,还有略带问询的视线。 姜南无比庆幸自己是在阳台接起的电话,却又因这点庆幸倍感可耻和心虚。 岑归年直到现在也还不知道他是因为宋柯女士才重新出现在他身边。 尽管瞒着岑归年的感觉让他并不舒坦,但假如宋女士要他现在告诉岑归年真相,他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得到的东西越是美好,越容易让人心生胆怯。 姜南背对岑归年,身后的视线并不强烈,却让他体会到了如芒在背。 宋柯:“如果你担心会被他发现的话,我可以暗箱操作,不会让他觉察到的。” “说起来,这孩子手头上应该也没多少可支配的现金了吧。” 姜南却想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密不透风的墙? 对于岑归年而言,他再怎么难也不愿意告诉宋柯,自然是有他的坚持与骄傲。对姜南而言,他不想打着为岑归年好的旗号去欺瞒更多了。 这样如果有天东窗事发了,岑归年才不至于生气到连自己的房子都舍弃。 姜南及时打断了宋柯。 “感谢您的好意,不过我已经把前几套别墅的资料交给岑归年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在这几套里面定下来了。” 姜南语气缓和但态度强硬,宋柯最后也只笑笑便过了,没干涉下去。 几天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姜南和房屋中介约定好了时间,准备带岑归年去实地考察一番。 连姜南自己都没发现,这次搬家他默认了会和岑归年一起住进去,这里会成为他们两个人新的家。 他带着十足的热情,给新家做了无数的设想,等看房时毫无遗留地给岑归年将他心里那副详细的框架述出。 “一楼就当做车库不住人,二楼那个延伸出去的大露台可以种一些花草,再放张桌子和几张椅子,或者放个吊椅,你写不出歌的时候还能坐这里看外面的湖和街景。” “三楼就放一个书房和你的工作间,这样别人打扰不了。” “二楼只有三个房间,你不喜欢别人住家里那我们二楼就只放一个主卧和一个客卧,最小的那个房间拿来做杂物房。” 姜南带着他走过房子里的每一寸,说到起兴时还会下意识抬高些音量。岑归年能在他不经意弯起的眉眼间捕捉到久违的,如同骤雨来临之际风吹树摇的鲜活气息。 曾几何时,岑归年也幻想过和姜南站在家里畅聊装修细节,又被接二连三的意外打击到心灰意冷。 就在他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这幕了的时候,姜南又把他的缺憾补圆,把美梦化为了现实里的一句话。 这世界总不如岑归年所想般转动,可是,岑归年是那么感谢命运的无常。 姜南现在就在他的眼前,他正倚靠栏杆转头看他。 失而复得。 岑归年终于明白了这四个字的重量,满满当当地塞满了他的心房,再挤压出他埋在更深处的渴望。 让他恨不得此刻就把姜南按进怀里。 去嗅,去咬,去唤,只要能感受到这份真实就好。 一旦确认了想法,他的手心就像是有蚂蚁在啃啮般难耐,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心怀希冀地祈祷下一次命运的馈赠,又惶恐不安担忧上天看出了他贪婪的本性,索性连这次都收回。 为什么还不和好呢? 要怎么才能和好? 岑归年心中的凶兽在冲撞要去争去抢,他却在控制它,规训它:“冷静,只有沉得下心的猎人才能得到最美味的佳肴。” “挺好。” 他的臼齿相互摩擦过,像极了野兽吞吃吐骨,慢慢吐出了两个字。 他在等姜南以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步伐,走向他。 一如现在。 姜南倍感意外。前面他把资料给岑归年看,岑归年虽然有所回应,但始终透出兴致缺缺的感受。没料想才实地考察了一套,岑归年就已经感到满意了。 第59章 “你喜欢这套?” “嗯。” 喜欢。 他们又去看了其他几套,岑归年最后定下了这套依山傍湖,门前有异木棉林道的房子。 走完手续后就要开始着手搬家了。考虑到岑归年家里的杂物比较多,陈鸣叫了好几个助理过来帮忙。 其中就有许久没碰面的小东,小东站在门外笑容透出几分熟人相见的局促。 小东忆起和姜南之前的两次见面,无一例外都是作为小助理的他把姜南堵在离去的路上半胁迫半邀请地把人带到岑归年面前。 现在姜南反而成了岑归年的贴身助理。 其实在那时他就看出了些端倪,岑归年对姜南总是格外的关注。可是要说岑归年那时就动了让姜南当贴身助理的念头也说不通。 小东看着面前一脸和煦的好看男人,没忘记在公司里传遍的有关他的八卦。 小乔当助理只有任岑归年捏圆搓扁的命运。当年陈总助也是在岑归年手下饱经磋磨才长成现在这幅刀枪不入的模样。 只有姜南,只有他一上来就镇住了岑归年。 小东对他是发自内心的敬仰与佩服。 局促过后,小东先开了口:“姜哥,我们来帮忙收东西,岑哥起床了吗?” “他醒了,刚吃完早餐进工作间收拾去了。”姜南侧身让开路给他们通过,“你们吃饭了吗?” “吃过了,那我们先从客厅开始弄起吧。” 小东环顾了一圈摆放得井然有序的客厅,提前看到了被搬空的景象,感到了些惋惜。 大到落地灯,小到墙壁上的挂件,全部都被妥帖地收进纸箱垒到角落。 “辛苦了。” 姜南把矿泉水递过去。 小东把手往衣服上抹了抹,确认手心没灰尘了才接过去。 “谢谢岑哥。” “不客气,中午了,大家先休息一下吧,我点了外卖,等会儿吃完再说。” 客厅里一连传出了几声好。 “算我的份了吗?” 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的岑归年倚靠着门框,语调懒懒。 姜南发出声轻笑,“不会忘的。” 小东咕咚一口就咽了大半瓶水,灌进去的水猛地冲开了他堵塞已久的思路。 原本令人费解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第33章 葡萄成熟时(2) 搬家是个体力活,力气出得多吃得自然也多。 姜南点的炒菜铺满了一整个桌,香气四溢。 小东他们饿得厉害,道了声谢谢后没顾得再寒暄几句就捧起碗开始吃起来了。 姜南拆开了筷子还没来得及夹菜吃上一口,桌上的电话开始疯狂震动。 姜南接通了电话,霎时脸色微变站起了身,“抱歉,我有点事儿。” 岑归年跟着去了门口问蹲在门口换鞋的姜南:“怎么了?” “姜汀进医院了。” 他起来的动作太猛,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岑归年抓住他手臂果断说:“我和你一起去。” “我有车要快一点,更何况多一个人也多一个照应。” 他边说边从旁边置物架捞过帽子和一次性口罩,不给姜南拒绝的机会。 见姜南还愣在原地,他还伸手推了推催促说:“还等什么,走吧。” 岑归年一路把车速提到了市区最高限速,要不了多久就到了姜南说得那家医院。 姜南下了车一路快走进了大门,直到看到坐在病床上的姜汀还算精神才放下了心。 房间里除了姜汀,还有几个人。岑归年扫了眼房间里,凑到姜南的耳边低声说:“我去办手续。” 姜南没拒绝岑归年的好意,将姜汀的资料交给岑归年。 他一个人走进了病房里,姜汀看见他眼睛亮了起来,叫了声哥。 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 姜南对姜汀的班主任颔首,走到床的另一边握住了姜汀没打吊针的手,他很长一段时间里没说话,仔细确认了姜汀的身体确实无碍才彻底放下了心。 “还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姜南摇摇头说没有。 姜南把她的手塞进被窝里,还不忘掖好被角。他终于分出了精力找班主任了解情况。 班主任解释说:“姜汀哥哥,姜汀今天大课间的时候去上洗手间,碰巧有几个打闹的学生从后面跑过来, 有个学生来不及刹车把她给撞了。她胳膊上撞到墙上,又受了惊吓直接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当时旁边的学生连忙打急救电话,又跑去办公室告诉了班主任。 不必明说,班主任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学生就是把姜汀撞进医院的人。 姜南的视线在他身上停留得太久,他还没什么反应,学生家长先把学生往前推了推。 学生父亲语气里带着些隐怒,“去,跟人家小姑娘还有人家哥哥道歉!” 那学生估计没见过这场面,一张脸被吓得煞白,“姜同学对不起,我不该在走廊打闹。撞到了你实在不好意思。” 他又对着姜南弓下腰,“哥哥对不起。” 姜汀对他摆了摆手,“我没什么事儿了。不过你下次真的要注意点才好。” 倒是一向好脾气的姜南迟迟没表态。 姜汀扯了扯姜南的袖子,等他转头后对他张开双臂,“哥,我真缓过来了,你看我这不是很好么?脸色,脸色估计也还不差吧?”她对姜南眨眨眼,摆明了自己想要息事宁人。 第60章 学生母亲站了出来,她年龄比姜南大很多,算得上半个长辈,可她态度放得很低,“姜先生,这次就是我们家孩子做得不对,等回去了我和他爸一定好好教育他。” “我和他爸赶来的时候都快被吓死了,幸好小妹妹现在没有什么大碍。” 她拍拍胸脯仍心有余悸,没忍住自己的脾气,当着一房间的人的面扯过那学生用手指狠狠戳那个学生的脑袋,低骂道:“我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要给我跑来跑去,你脖子上顶的是人脑还是猪脑子?” “小姑娘安安静静走着都能被你这个横冲直撞的王八蛋给撞了。” 她越说越气,干脆照着他的胳膊狠抽了几下。 那学生也知道自己理亏,被打到倒吸了几口冷气也不吱声。 他父亲出声搭话道:“是啊,这次确实我们家这个小混蛋的错。小妹妹的医药费我们一定都出了,我再给小妹妹补点买牛奶买营养品的钱养养身子。你看行吗?” 姜南最后还是接受了学生家属的道歉,等班主任例行慰问,几人一起离去后他才坐了下来。 他的表情还是紧绷着的,摸姜汀脑袋的力度却很轻柔,“你真是快吓死我了。” 姜汀勾了勾唇角,她比姜南更懂他的心结,“哥,我刚才昏倒的时候还梦到了妈妈了。” “是吗?她和你说什么了?” “她说我是个不小心的笨蛋,总是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总是让哥哥有操不完的心就算了,也害得他们在那边跟着担心。” 姜汀有些不服,“哥哥,你下次看见妈妈了一定要替我好好说一下,我这几年明明都很懂事,根本就没让你担心过。这次也不过是个无妄之灾罢了。” “嗯。” “哥哥。”姜汀眨了眨眼,声音变软变低,“其实妈妈还和我说,叫我不用怕,她会保护我的。” “你也不要怕好吗?” 姜南这次却没接她的话,他怎么可能不为姜汀担心呢?姜汀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可这个和他有相同血脉的小姑娘自出生起就是那么的脆弱,让他不得不花更多时间去关注她,照顾她。 只要姜汀还在,他永远都要为她高悬一颗心,时刻也不敢松懈。 刚才赶来的路长到足够姜南回顾起许久许久之前的一幕:他隔着玻璃窗探望浑身插满了各种仪器线管的小姑娘,她的呼吸浅到肉眼根本看不真切,唯有时不时低吟一声的仪器在宣告她的生命尚未终结。 那是吴女士和姜爸即将出发去找医生的前一晚,都说人对死亡会有天然的预感。姜南到现在也不知道吴女士是不是感知到了这次前去的命运,才会握住他的手拍了又拍,用慎重到不能更慎重的语气嘱咐他。 “爸爸妈妈很快就回来了,你就在这里好好照顾妹妹。” “你自己也不要太劳累了,也要把自己照顾好,别让我和你爸爸操心,好吗?” 姜南已经忘了自己当时回了什么,也许只是嘴唇碰了碰并未发出声响。 这对夫妻挽着手走出了他的视野里,此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十八岁从不是一个人真正成熟的标志。真正的成熟是在医院意识到父母的背影变得不如从前挺拔的一瞬间,你终于成为了独挡一面的大人。 之后的一段时间,姜南总是在不断地失去,失去了父母,失去了优渥无拘的生活,失去了从小住到大的家,失去了岑归年……生活的巨变终于将迟来许久的生长痛还给了他。 他失去了很多,但他始终紧攥父母临行前的叮嘱,紧攥着他此后唯一的家人姜汀,一刻也不曾松开。 可今天,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又险些要失去姜汀了。 要是姜汀有什么……他根本不敢再往下想。 落在手背上的手比他记忆里中吴女士的手要更温暖些,拍打的力度却比吴女士的更轻些。 这是现实,而非姜南方才沉浸的梦里。 姜汀轻声宽慰他:“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我这次也吃了教训,以后一定加倍小心,保证离那些窜来窜去的同学越远越好。他们要是在走廊我就绝对不出教室一步,要是在操场我绝对只待在观众席最上面。” 她信誓旦旦地举起三根手指作发誓状,鬼马灵精的模样逗得姜南破功一笑。 他掰回她的手指说声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给你下了禁足令呢,你以后多注意些就行了。” “知道了。”姜汀在被窝里挪了挪身,这样就离姜南更近了些。她往门口张望了眼,音量降低,“哥,刚刚在门口和你一起来的那位是?” 姜南光是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也没想瞒着她,“当然是我老板。你老师的电话来得太突然了,我那会儿还在他家帮他搬行李呢。他就顺便送我回来了。” 姜汀:“这么说,他是……” 她用唇语吐出岑归年三个字,得到了姜南的肯定后捂住嘴瞪大了眼。 她不断自叹:“我何德何能,我何德何能。” “他前段时间被骂得那么惨,还被狗仔堵在家门口,我还以为他这会儿肯定不会想出家门了,没想到却来了医院,还是为了我。” “这有什么的。”姜南说,“他本来就是一个很热心的人,只不过表面上看上去比较生人勿近罢了。” 姜汀:“哥,这段时间你也没怎么休息好吧?网上的舆论发酵得那么快,就连我们班都在讨论这些八卦了,你们估计没少忙活。” 第61章 姜南说还好,“舆论那边有团队帮忙,我也不过是陪着岑归年住了几天酒店而已。” 顶着舆论压力的人不是他,遭受网民唾骂的也不是他。 姜南:“以后再有这些八卦,你就当个乐子听听就好了,就算别人和你想得不一样你也别和他们争。” “你身体不好,情绪不宜激动。” 姜汀点点头说好。 姜南看了眼门口,算算时间岑归年早该办完手续回来了,却迟迟没见岑归年的身影。 “你乖乖躺好休息,有什么不舒服的就按铃。我过会儿就回来。” 他揉了把姜汀的脑袋,起身出去找好久还没回来的岑归年。 【作者有话说】 感谢青花鱼8945619的打赏~ 第34章 葡萄成熟时(3) 姜南绕着导诊大厅找了一圈,最后在安全出口旁的露天天台找了岑归年。 不知什么原因,他手里捏着一堆单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目视远方,像是一座沉思的雕像。 姜南隔着厚厚的玻璃屈指敲了下,见发出的声响没能把岑归年唤回神,他推开门走出去。 姜南站定在他面前,先道了个谢,“今天实在太谢谢你了,你一共交了多少钱?我转给你吧。”他边说边拿出了手机。 岑归年像是才醒过来般缓缓扭过头,然后答非所问:“四年前。” 没来由的一句话。 “什么?” “姜汀上次在这里住院,住了半个月的icu。” 姜南听完不自觉地倒退了几步,“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岑归年慢慢站起来,他感觉到自己抓东西的手控制不住的发抖,于是他用左手按住了右手,企图靠这样减少些震颤。 “就在你甩了我的那个月。” 姜南低下了头,眼睛眨也不眨地盯住了脚前的红砖缝,变成不张口的雕像。 岑归年吞下哽在喉间的那声呜咽,“你是不是……” “不是。”姜南截断了他将出口的话,“我和你分手只是我个人的选择。” “为什么呢?” 岑归年这句不甘心的小声询问还没等姜南分清是不是幻听就已经随风消逝了。 姜南在安静中抬起脑袋,总算看见了帽檐之下的岑归年的眼睛。岑归年的情绪总是那么外放,有一半都要归咎到他这双半点阴晦都藏不住的澄澈双眸。 比如现在,即使他一言不发,通红的眼眶就足够诉说着他的受伤。 无声上涨的海潮几乎要将姜南溺毙。 看来他确实是个天生的混蛋。 姜南鬼使神差地补上了句“我确实是个懦夫,对感情的处理方式也确实很不负责,很混蛋。” 姜南不禁自问自己要是再重来一次是不是还会选择这么烂的处理方式,在看到了岑归年即使时隔多年仍未释怀的神情之后,答案是无解。 其实哪里需要这么多答案呢? 现在的他就算有再多的心疼和悔恨也抵消不了当时一无所有带来的自卑情绪。 二十一岁的姜南冲破不了那道名为命运的桎梏。 “对不起。” 没等听完他微哑的道歉,岑归年已经把手中的病历资料砸到了姜南的身上转身离开了。 姜南想岑归年应该再大力些,或者干脆直接扔到他的脸上。让尖锐的角划破他的脸,让疼痛告诉沉浸在头重脚轻的虚幻之中的姜南:这倒底是噩梦还是现实。 可惜岑归年到最后也没用劲。 骤然发作的风刮过来,似要填补这道随着岑归年远去而越来越大的缝隙,最后还是做了无用功。 姜南极力忽略着来自空荡荡的心里猎猎作响的风鸣。 过去太久了,姜汀该担心了。 他的脑子下达了命令,驱使着他失魂落魄的身体回到了病房。 “哥!”姜汀用空闲的手挥了挥,“你可算回来了。” 姜南挤出笑容,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怎么了,找我有事吗?” “不是我找你。”姜汀往四周看了看,确认没人了才说:“刚刚岑归年哥哥来了,我和他说了你在找他。不过他说他有事先走了。” “喏,他说让我把车钥匙给你。” 那串熟悉的钥匙在空中晃了晃,迷了他的眼。 岑归年这个发脾气的小孩哪怕负气离开了也不忘挂念还在医院里头的姜南,还担心他照顾完姜汀回家不方便。 一股酸涩直冲上姜南的鼻腔,他控制不住地猛眨了眨眼。 “我知道了。” 带着岑归年余温的钥匙滑到了口袋底,滚烫得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 “我今晚帮你去拿东西的时候给他送回去。” 有风拍击窗户,梆梆作响。姜汀循声望去,留给姜南一个专心注视风的来处的侧脸。 “哥哥,刚才岑归年哥哥脸色似乎不是很好。” “你们吵架了吗?” “没有。” 天台上的匆匆几句话哪里算得上是真正意义上的吵架。 姜汀哦了一声,移开了话题,“哥哥,是不是要下雨了?” 天都要验证她的话,姜汀的话语刚落,几滴水滴斜打上了透明的玻璃,起初是星星点点的绒花样的圆印,后来变成了道道水痕。 窗外连片的雨幕模糊了街景。 “哥哥,岑归年哥哥有没有带伞,会不会淋雨回家?” 第62章 他没有。 他没有! 姜南整个人如梦初醒般颤动了几下,捂着口袋里的钥匙从椅子上起来,“你先等一下。” “哥哥去打个电话。” 电话铃声响了好几遍,来电者都是同一个人。岑归年握住手机盯住名字却不接通,仰头喝了口酒,明明在意到一眼也不想挪开却迟迟不滑接通键。 老刁看不惯他畏缩的动作,忍不住啧出了声。 “想接就接呗,外面那么大雨,人家说不定也是担心你才打了那么多电话。” “很快就会停了。” 老刁摸摸脑袋,不懂他的说的是雨还是电话。 不过电话这次自动挂断后确实没再响起了,随着电话屏幕暗下去的还有他迷蒙的双眼。 可是下一秒,属于姜南的短信还是让他从桌面上弹了起来。 【外面下雨了,你打到车了吗?】 【到家了吗?】 【记得按时吃饭,我不发消息打扰你了】 姜南的消息并不是一条接着一条地弹出来的,间隔的时间是他删删改改了多遍才发出来的证明。 正是因为如此,在岑归年迟迟不回应后他没有继续发下去。 短短的一行字道尽了他的关心,明明挂心得要命却还要担心岑归年在盛怒中收到这么多带有逼迫色彩的电话和短信会更加生气。 字里行间藏得都是他的小心翼翼。 可是接二连三不说真话并推开他的人明明是姜南。 岑归年喝光了杯里的酒,又自顾自地倒了一大杯,作出了要一口喝尽的气势,吓得老刁连忙按住了他的手和酒杯。 “我靠!你别在我这儿这么搞!” “你说来找我喝酒我才把这么好的酒拿出来的,你别一顿就给我糟蹋光了!” 酒的后劲上来了,岑归年手软到握不住手机只能仍由它倒扣在桌上,偏偏他嘴上还不服输。 “我给你买、三倍买够不够?” 三倍。 老刁望了眼自己的酒柜叹了口气,良心战胜了贪念。 “不是这个问题,这酒这么烈,你要按拼酒的架势喝下去待会儿咱们就要上医院了。” 也不知道岑归年倒底在和谁斗气。 最终他从醉鬼的手里夺走了酒杯和酒瓶,珍贵的酒液撒了一地,他心疼地藏起了剩下的, 从冰箱里抱出啤酒的他一路喃喃自语:“真是作孽,失恋了也不至于这么搞!” 老刁的感叹并不走心,也没想到居然真就砸中了岑归年的紧绷的那根神经。 岑归年连视线都模糊了,却还是躁动着要揪出说这话的人。 “分手、他想都不要想。” 嚷到了后面,恼怒化成了低吟的委屈。 “别想丢我第二次,想都不要想。” “好好好,你这么牛谁能丢你第二次?”老刁安抚着他,“那你甩了他行不行?” 老刁寻思自己说的没有问题,可还是踩中了岑归年的痛脚。 “他很好、他更好。”岑归年都意识不清了还想着给旧爱澄清,“你们都不知道他以前有多爱我……你们都不懂,只有我懂……” 行,他甩他不行,他甩他也不行! 老刁都要被气笑了,“那你找他复合,你去求他行不行?” 这次岑归年手摆了摆,“是他想复合、追我、我还没答应呢!”他说到后面莫名地骄傲了起来,挺起了胸膛但脑袋止不住地往后仰。 老刁:“你又怎么知道他想复合?” 岑归年往后一靠,脊背靠着沙发还算舒服,“他拍我……发小号建站呢……” 老刁本不该和醉鬼掰扯,但架不住他脑子灵光一闪嘴巴又藏不住话,他一杠到底,“万一他拍你照片就是为了卖钱呢?” 如果姜南在现场肯定会心虚到不敢多看老刁一眼,毕竟他的直觉太准了,可在老刁面前的是岑归年,他只会觉得努力撑着脑袋反问老刁。 “那他为什么不拍别人?” “……” 岑归年把老刁的无语看做了无从反驳,越说越来劲儿,剩下一半的啤酒被他一口吞了,铝罐挤扁丢在了地上。他蜷坐的身子挪了挪,非要挨着老刁翻姜南的小号给老刁看。 手机屏怼着老刁的鼻尖晃悠。 岑归年振振有词,“你看!他为什么说和我重逢?他怎么不和别人重逢,就、就和我重逢?” “他就是……爱我!” 老刁扫开他的手,敷衍地说:“爱爱爱,这么爱今天下午你怎么不敢继续追问他当年为什么和你分手?” 岑归年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他不说话心里却在偷偷地想。 因为姜南看起来快哭了。 是的。 虽然被抛弃的是他,但是要哭的是姜南。 “他爱我……” 岑归年整个人往旁边一栽,口中含糊的话来来去去就这么一句。 老刁深吸了口气,看来除了不许在他家酗酒之外,他还要给岑归年再立一条规矩:不许在他家边聊感情生活边喝酒。 喝醉了也不消停,吵得他耳朵疼。 老刁头次明白了什么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他笑岑归年恋爱脑,岑归年反嘲他不懂爱情。 真是作孽。 【作者有话说】 老刁:他不喜欢你 第63章 岑归年:嗯,他爱我,你不懂爱情。 第35章 葡萄成熟时(4) 玄关的暖灯只够照亮门口的一块小天地,姜南换完鞋顺手按开了灯。 岑归年还没回家。 哪怕已经确定了这件事姜南还是在家里转了一圈,房间没人,浴室没人,工作间也没人,他这才兜回了空荡荡的客厅。 客厅里除去了带不走的硬装修和沙发,剩下的无论大小都被小东他们妥帖地装进了纸箱垒成了一堵新的墙壁,连绿植也没有被放过,盖了一层防尘膜后放进了角落。 厨房倒还是一如往常,姜南打开了冰箱拿出了姜和其他食材回到了灶台,他下意识地多留意了几眼,果然没有开过火的痕迹。 锅里的冷水感受到了热,锅底冒出了一圈透明的小泡泡。等水烧开的过程中姜南无事可做,手反撑着料理台边缘无聊地盯着蔟起的红蓝火焰燃烧发呆。 他觉得自己昏了头,在天台上说了伤人的话又跑下来给岑归年煮姜汤,这和打对方一个巴掌再给对方一颗甜枣有什么区别。 岑归年怎么可能接受呢?他又不是任姜南揉捏的泥娃娃。 姜南想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自以为是的毛病。 岑归年没回家说不定是在外面吃了饭,没回消息说不定是根本不想搭理他,多简单的一件事。 可姜南总忍不住多想出些“万一”来。 万一岑归年淋到了雨了呢?万一岑归年到现在也没吃饭呢?万一他是真的难过呢? 万一呢? 姜南就是那么可恨,他对岑归年讲不出他想听到的苦衷,又舍不得岑归年因为他的隐瞒而难过。 他的优柔寡断又何尝不是一种温柔的残忍? 如果世界上的事情都能像烧锅热水那么简单就好了,这样无论他怎么踌躇都无用,水到了温度总归是要烧开的。 就像现在,烧开的水鼓起了个大泡,无声破开后水面开始沸腾滚动,滚出了一片白色水雾。 姜南扫开了水汽把姜片放了下去,门口滴滴的输密码声响起,他放下了锅盖和盘子,急冲冲地去了门口。 门口的老刁搀着已经喝醉的岑归年,和姜南面面相觑了一会儿。 “你是……姜南?” 姜南点了下应了声是,老刁露出了看见曙光降临的表情,“正好正好,你来管管他!” 老刁边说边把岑归年的手往姜南身上搭,岑归年送出去的半截身子软答答的,差一点就要栽倒了地上,幸亏姜南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老刁把岑归年交给了姜南就功成身退了。 把脑袋埋在姜南颈窝的岑归年醉意上头难受地翻来覆去,怎么也靠不安稳,带着酒精气息的呼吸灼热。 “怎么喝这么多?” 姜南把打滑的醉鬼往上抬了抬,视野从他的发顶落到了他醺红的耳廓和脸。 岑归年忍不住眉毛皱起,含糊不清地向姜南表达自己的难受,“想吐……” 他嫌弃头顶的光太亮即使不睁眼也刺得人脑袋发晕,脸找着姜南的肩膀重新埋了进去,埋得更贴更深了些。 混乱的思绪已经让他忘却了和姜南所有的不愉快,褪去了他的尖锐,他本能地向姜南寻求一个能够安眠的地方,本能地依赖他。 姜南多用了几分力,手臂还抱岑归年,搀扶着他往洗手间走去,还要时不时提防着岑归年一个踉跄就把自己摔倒在地。 酗酒的后果就是岑归年快把自己的苦胆都要吐出来了,恶心感还在搅动着他的神经。 姜南轻轻拍着他的背,岑归年却不满意。 他身体摇摇晃晃,一嘴都是苦胆汁儿的酸苦,眼睛还未完全张开眼泪就落了下来,“姜南……我……我要滑倒了。” “姜南……我……” 你到底想要什么呢? 姜南脑子里涌出了这个问题,拍背的手渐渐下移重新环住了他的腰把人扶稳。 岑归年眉心舒展开了。他等的就是这个。 不,还应该再紧点。 “姜南……扶……” 姜南收紧了手臂,轻声哄道:“不会摔了。” 岑归年闭上了眼,他私心希望姜南可以在用力点,勒痛他的肋骨也没关系,最好是能让他呼吸都痛的力道,把他融进他的骨血。 要他在濒临窒息的拥抱中体会坚固不移的陪伴就好了。 可姜南根本不舍得。他是一个连岑归年都呼吸声稍微滞重了些都要停下来好好检查一番才继续扶着他往卧室走的人。 对象是岑归年,姜南总是会不自觉地拿出最大的耐心。 他搀扶着意识不清的岑归年回到卧室让他躺回了床上,他还挂心着灶台上那锅正在烧的姜汤。 姜南出去熄了火,等热气散得差不多了才盛出来一碗端回了卧室里。 姜南去而复返也不过几分钟,原本大字瘫倒的岑归年又换了个姿势躺好了,一手搭在了额头,另一只手放在了小腹。他听见了姜南进门的动静,眼睛在臂弯里眨了眨,润出了几滴眼泪在眼眶里,将坠未坠。 经过刚才激烈的呕吐后他有了几分清醒,足够让他觉醒自己身在何时何处,但不足以让他抑制下那股被酒意调动起来的冲动。 混乱复杂的画面让他分不清究竟是回忆还是梦境,但心脏上一抽一抽的痛感绝对真实。 第64章 眼前的灯晕开了一层一层的光圈,直到他再也看不清它的形状,也分不清它和天花板的区别,反正已经化为了一片刺眼的白。 有水滴滑进了发丝与手臂的间隙里。 “姜南。” 岑归年带着哽咽的呼唤反而让姜南停住了脚步。 姜南想问岑归年是不是不舒服,可他除了能动动手指扣紧托盘,再说不出一句话。 沉默的空气中,带着啜泣的呼吸声为心脏的每次搏击注入了疼痛的感觉,让心跳变得如此明显。 一下一下,像是猛兽在吼叫中撞破桎梏。 “姜南,你为什么要这么欺负我啊?” 岑归年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对他的怨恼与控诉,化作了锋利的钉子倏地扎入了姜南的喉间。 心脏猛地一缩,无法承受的痛在姜南的胸膛中炸开。 来自少年人最存粹最炽热的爱会反复鞭笞姜南这个临阵脱逃的懦夫。 “姜南啊,你倒底知不知道我很难过啊?” 从过去到现在,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被辜负被抛弃的爱意在分离的日子里化为蚀骨焚心的恨意,又在重逢的那一刻重新变回了热烈的爱慕和移不开眼的喜欢。 似乎岑归年爱上姜南只需要一瞬间,原谅也是。 他已经不在乎被抛弃了,但他想要知道倒底为什么。 “姜南啊,你为什么突然不等我了?” 岑归年在等姜南的回答。 “我……” 姜南还能说些什么呢?该说些什么才对呢? 为什么他在岑归年面前总是会做错事?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这个朋友都说善良好脾气的好人,只要一碰上岑归年就会变得那么恶劣不堪。 他不知道岑归年会难过吗?他怎么会不知道。分手当晚的哭泣抽噎,不知背后藏了多少热泪的哀求信息,还有蹲在小楼下面的身影……他得多混蛋才能视而不见。 鹏城正是骤雨的时候。 岑归年能接受姜南再也不愿意回到那个出租屋里,他拍了拍裤子上的灰,不就是蹲到腿麻了往后栽了下嘛,他又不疼。 可他不能接受姜南连自己住了多年的家也一同抛弃了,这次他学聪明了,蹲到累了的时候就靠着墙站起来,他又从白天站到了深夜。 路过的居民用看疯子的表情看他,把他当成了危险人物绕着他走,他逗留了太久,最后被保安请出了小区。 那两天的雨都好大啊,姜南所有的踪迹都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姜南太久没有说话了,岑归年在无声中感到了眼皮逐渐变重,陷进了虚幻与现实的交织梦中。 他昏昏欲睡,嘴皮动了动,发出了呓语。 “姜南,你别生气了,过段时间我们去看三角梅好不好?” “姜南,我还有个惊喜没和你说……” “姜南,雨下得好大啊,你什么时候回家啊?” 姜南早在岑归年说出第一句话就被扼住了脖颈,他体会到了濒临窒息的感觉,鼻息渐渐急促。 一声悲泣从唇间溢出,刮得喉咙干疼。 像是打开了全身的机关,姜南终于能动了,只不过控制不了浑身的发抖。 放姜汤的托盘半掉半放到床边柜上,发出了声沉闷的撞击声。 这点动静又让岑归年半睁开了眼,不过他当成了梦。 “我……”姜南的话刚出口就哑了,艰涩地吞咽了一下才让声音好了些,“你先喝个姜汤,不然明天会头疼。” 岑归年这次很听话就起身捧着碗吞完了辛辣的姜汤,把碗还给姜南又倒了回去。 他离睡着就差临门一脚了,嘴巴也不再听他的话,即使张了张也没发出声音。 可他将姜南的手指紧攥在手中,不安到好似下一秒就要惊醒。 姜南懂了他的意思,他反握住了岑归年的手。 “我不会走的。” 作为让岑归年酗酒流泪的始作俑者,姜南似乎没资格这么承诺。 岑归年太困了,否则他肯定会逼着姜南用点什么在意的东西来发誓才能真正放下心,毕竟他对姜南的信任早就告急了。 可惜他太困了。 “晚安。” 他在被姜南用指腹摩挲手背的舒服和安心中沉沉睡去。 姜南在他的床边坐了很久,刻意压低的哭泣声并未惊醒这个熟睡的夜晚。 第36章 葡萄成熟时(5) “哥,你不用专门过来守着我的,郑医生都说了我没什么大事,等检测报告都出来了,他确认完我就可以出院了。” “你大半夜还跑回医院,都没怎么睡吧?” 不是没怎么睡,是压根没睡。 昨天姜南失魂落魄的样子让姜汀实在看不过眼,吃完晚饭没多久她就把姜南“轰”回家了。 “我自己在这儿也行,你待在这里我睡觉都不自在了。” 当然,要是姜南肯听她的话放下心来那他就不是姜南了。 他打定了主意,瞥了眼已经停雨的窗外,对病床上的姜汀说:“我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就来,再给你带一套换洗的过来。” 姜南对自己的话倒是说到做到。 他在岑归年的床头坐到了零点,等岑归年呼吸趋于平稳,已经完全睡熟后他才从房间里退出来,拿了套自己的衣服又进了浴室。 第65章 姜汤虽然也能解酒,但管不了醉后的头疼晕眩。 姜南临出门前还重新温了壶蜂蜜柠檬水,担心岑归年不知道还写了张纸条贴在他手机上提醒。 指针往右一偏,来到了后半夜,姜南只在车上时倚着车窗合眼假寐了片刻。 他习惯了守夜却依旧谨慎,一刻不松懈。观察点滴、查看针头有没有偏移以及将姜汀睡梦中无意识伸出的手放回被窝里……都是他从前每天陪在病房里都必须要做的事情。 他像陀螺般连轴转的后半夜不用言明,全都体现在他憔悴的脸上了。 姜汀用带着针孔的手覆上了他的手背,心疼地拍了拍,“哥,你下次别这样了。把自己累垮了怎么办?” 她没有问姜南后来和岑归年怎么样了。她的潜意识告诉她两人之间没说出口的更深的纠葛都和她脱离不了关系。 但猜也能猜到,大抵就是她欠姜南的越来越多了。 姜汀一直都知道,她没有哥哥的话估计根本活不到现在,而哥哥如果没有她的话,应该会过得更好。 “怎么还有下次?” 她眼底的沮丧和自责太明显了,每当像小太阳似的姜汀漏出点负面情绪,姜南总是轻易就能发现。 “真心疼我的话那你就好好养病,别想太多。” “嗯。” “等送你回家了,我也能回去补个回笼觉。”姜南大概也知道姜汀愧疚的点在哪儿,但要他一个习惯了只在乎别人不在乎自己的人说起怎么照顾自己,他还是不可避免地感到了别扭。 “保证一觉睡到第二天,谁叫都不起来。” 姜汀终于笑了出来,她哪里听不出姜南是为了安慰她故意夸大了讲法,不说他是因为工作才搬出去住的,就说他自己本来就不是闲得住的性格。 她故意说:“睡到第二天?那岑归年哥哥不会有意见吗?” 岑归年哪里会有什么意见? 提到岑归年,姜南眉眼间透出了温柔,“前段时间还算忙的时候我还要跟着他到处跑,这段时间他宅在家里写歌,我基本就没有什么事可做了。” 岑归年有自己的生活节奏,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对吃饭也不挑,姜南做的无论什么他都吃,有时候姜南起晚了点外卖他也不说。 简直就是标准的打着灯笼找不到的“馅饼”型工作。姜南有段时间也觉得这肥差他受之有愧,私底下还找小东问过先前的助理都是怎么工作的。 “其实岑哥以前都不要求助理上门收拾家里的,他很少会让我们进家里来。” 自从有前两次帮忙围堵的经历,小东看姜南都自带一层滤镜——总觉得他是任岑归年搓圆搓扁的受气包,每天在岑归年家除了干活就是干活。 而岑归年费劲千辛万苦把人弄到自己身边就是为了好好折腾一番,实在过分。 小东的神色带了些同情,他解释说:“其实岑哥以前生活挺自理的,他不让我们帮忙收拾是不喜欢别人去他家。不过——”后面的他没说。 不过姜南成了那个意外。 他越说越小声,“而且岑哥脾气也还行,就算新来的助理让他不满意了他也不会当面发脾气,顶多就是不搭理人再私下辞退而已。可是——” 可是姜南还是个意外。 小东却不曾想到姜南亲眼见证了岑归年像炮仗一点就炸,一言不合就和别人辩驳到底的年轻气盛。 岑归年以前没和他吵过架,拌嘴倒是经常的事情。那时岑归年总是摆着臭脸不出声,在他面前假装忙碌地走来走去,恨不得将客厅翻得底朝天。直到姜南笑嘻嘻地拉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回沙发对他道歉,他才能勉为其难地原谅。 岑归年那会儿的演技一点儿也不好,明明余光里都是沙发上的姜南,抹不开面子又想和姜南说话,偏偏被扯过去时还要装出意料之外且余怒未息的表情。 过了这么多年,岑归年的脾气倒是改好了不少。 他原以为按岑归年从前的气性少说要晾他三四天,不曾想他算着时间出去拿检测报告,拉开门就和带着口罩帽子的岑归年目光撞了个正着。 对上了彼此红肿的双眼,两人俱是一怔。 岑归年只失态了几秒,很快就回了神。 “姜汀的检测报告,护士说主治医生很快就来了。” 岑归年用无事发生过般的正常声音和姜南说话,顺便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对方。 “你温的蜂蜜水我喝不完,我就装了点过来。”岑归年另一只手把保温壶拿高,说到后面他稍微停顿了下,不放心问,“她应该能喝吧?” “能喝的。”姜南扫视过人来人往的走廊,担心人多眼杂,他稍微侧过了身子,邀请道:“你先进来再说吧。” “嗯。” 比起消气,岑归年的表现更像是遗忘了昨天的记忆,不记得在天台的争执,也不记得醉酒后的流泪。 不记得,自然也不会再提起。 有了这个认知,姜南说不上自己倒底是彻底卸下了重担还是被人剜走了重要东西,心脏骤然一空。 病房里,早就伸长脖颈的姜汀看到了来人,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避免自己叫出声。 就算已经是第三次见面了,她还是不习惯在电视上才能见到的人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对岑归年这类长得好看的更是不习惯。 第66章 “岑归年哥哥好。” 这话在她喉咙里先滚了三遍才被吐出来。 岑归年倒是端了个熟稔的态度和她简单地打了个招呼。 稍微扯低了口罩,他对兄妹俩表达来意,“姜汀不是要出院吗?我有车顺便接你们回去,省得麻烦了。” 姜汀听完在心里直感叹她到底这是什么运气,哥哥是岑归年的员工就算了,还能让岑归年亲自送她回家。 说出去都会被嘲笑做梦的事情,偏偏真实发生在了她的身上。 玄关处换鞋的两人肩膀互相蹭了下,姜南眸光不禁闪烁起来,岑归年状若无事地往里面走,边走边伸了个懒腰。 姜汀一时间还真看不出他们两个有没有和好。 岑归年向沙发这边走来,尽管旁边还有一大截没人坐,姜汀还是稍微往旁边移了几寸,给他们两个都腾出了个位置。 岑归年也不别扭,直接坐下了。 姜南还没走到客厅,先转了方向向厨房走去,刚刚他在车上看见岑归年总在等绿灯的时候把手放下去揉肚子,眉心自始至终都没有松动过半点, 要是只饿了一两顿应该还不至于如此——姜南回想起从前和他拌嘴后他的表现——搞不好是从昨天中午开始就粒米未进了。 仿佛空腹喝酒的人是他,姜南的肠胃也跟着不舒服地搅动了下,泛开了淡淡的恶心感。 姜南稍微抬高了自己的音量,让外面的两人听得清。“我有点饿了,你们要吃饭吗?” “吃!算我一个!”姜汀举手表示算上她,顺便替还在端坐的岑归年做了决定,“也算上岑归年哥哥!” “行。” “不过家里是不是没有菜了?” 自从姜南搬出去住了,家里吃饭的就只剩下了姜汀,而她还要上学,平时也只有周末才会买点菜,现在冰箱里估计只剩几个上周末买的鸡蛋。 “嗯。”姜南关上冰箱门,把身上的围裙摘了,“我下去买点菜。” 想着岑归年还在饿着,他动作很迅速,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留下两人面面相觑。 姜汀:“岑归年哥哥……” 岑归年失笑,“其实从上次我就想问了,你给我的称呼怎么这么长?” “那,岑哥,我能这么叫你吗?” “可以。”岑归年唇角勾起,“这样我自在多了。” 称呼一换好像两人之间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至少姜汀是那么觉得的,她的胆子也大了些。 “岑哥,我上次忘记问了,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就只签个名就行了。” “我保证不往外说。” 姜汀竖起了三个指头。 “为什么不行?”岑归年答应得爽快。 姜汀大喜,她仿佛看见了自己拿着签名照在好友面前炫耀的场景了。 她离去的步子迈得轻快,那双和姜南九分像的眼睛里都是藏不住的高兴,透过她,岑归年窥见了如她般年纪的姜南心愿达成后的相差无几的笑脸。 岑归年从她手里接过笔和专辑,对她笑道:“我给你写一句话吧,‘身体健康,天天开心’怎么样?” 姜汀的嘴角都要压不住了,“可以!太可以了!” 在她面前的岑归年从来都没有距离感,也让姜汀说话少了很多顾忌。 反正姜南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她也不用担心被抓包。 “岑哥,偷偷告诉你,这张专辑还是我哥买多了给我的呢。” 岑归年眉毛轻挑,抬眼反问:“是你哥买的?” “对啊。”姜汀答道,“我上次和你说他喜欢你的歌不是客套话,他书房里有一排都是你的专辑海报呢,他宝贝到连拆都不拆,时不时就去擦擦表面的灰尘。” 岑归年心里有了数。 门口声音响起,姜汀飞快地扫了眼进来的姜南,小声对岑归年说:“我不说了,省得他过会儿还生气……他追星追得一点都不坦荡。” 喜欢一个人也是。 姜南提着东西进来的动作在岑归年意味深长的目光里稍微停顿了下。 他不确定地问:“怎么了?” “没什么。”岑归年在姜汀殷切的目光里捡起了之前的话题,“我有点饿了。” 【作者有话说】 姜·爱情保镖·汀 第37章 葡萄成熟时(6) 《trendy》创刊至今将近三十周年,一度是引领国内时尚界潮流的一流大刊,彼时的风靡程度用人手一本来形容都不为过。 然而再多的辉煌也不过是曾经的。近十几年来创办起来的各式各样的时尚杂志数不胜数,再加上国内的发展日新月异,电子媒体兴起,纸媒日趋衰落造成的冲击,《trendy》如今的定位相当尴尬,不够先锋又不够亲民。 但《trendy》好歹也是如今多少时尚弄潮儿的启蒙刊物,自有一份骄傲,正因此,这次的三十周年特刊,全社上下所有人都卯足了劲头,誓要重现当年的辉煌。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trendy》的三十周年的噱头还是有些号召力的,光是岑归年他们知道的明星模特就有好几个,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 武主编力排众议,把含金量最高的周年特刊封面给了岑归年,算是报答他这几年的不离不弃以及毫无怨言的合作。 “我原本以为按你的现在的身价,霞姐应该不会给你安排《trendy》的拍摄呢。” 第67章 姜南和杂志社对接的负责人确定完明天的时间就结束了通话,接着和岑归年闲聊起他从确认了行程开始就产生了的疑问。 “本来是没有安排的,我每年都会提醒一下霞姐留一下杂志邀约。” 姜南好奇原因,岑归年毫无保留地全盘托出。 “算是我为数不多的情怀?《trendy》是我拍摄的第一本内刊杂志,也是我的第一个封面杂志,当时杂志社的负责人对我很照顾。” “当然,现在只会更照顾,其他杂志的设计还未必有他们对我这么用心,也算是一种双赢。” 得到这个答案,姜南并不意外。 岑归年一直都是这般,对别人的释放出的恶意会狠狠报复回去再遗忘脑海,对别人递过来的糖果只会手足无措又牢牢记住。 就像是刺猬,既拥有让人无从下手的利刺,又拥有最柔软不过的腹部。 不过能得到他善意的人不多,能被藏在肚子的绒毛里好好保护起来的更是只有姜南一个。 岑归年含着微笑抛出了问题,“你没有看那几次的杂志封面吗?你觉得我表现得怎么样?” “……” 第不知多少次,他又开始了他满是坑的提问,自那天和姜汀见过面后,岑归年就表现得相当奇怪。 姜南想来想去都只有一种可能:姜汀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和他说了那书房里藏着的秘密。 被发现了是一回事儿,承认了又是另一回事儿。姜南咬死了不松口,移开目光不和岑归年对视。 不过这次岑归年算是猜错了,姜南虽然会买很多岑归年的专辑和周边,但出于某种愧疚心理,他并不会主动关注岑归年的最新动态。 简单来说,就算姜南真的想买他的杂志,往往也会错过预售时间。 他答非所问道:“我学生时代有段时间喜欢收藏《trendy》的期刊。”硬生生将岑归年的话曲解成了另一个意思。 岑归年也不强求——毕竟他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继续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那你最喜欢哪期?” 姜南认真想了下,“比起说哪期,不如说是一个系列,我很喜欢武道秋先生的‘野林迷踪’系列,色彩处理和镜头语言都很精妙。” 武道秋上是姜南在摄影造诣上最崇拜的人之一,还有一个是他大学时期给予了他帮助又指点迷津的陈老。 武道秋和陈老算得上亦师亦友。曾经姜南在陈老毫不避讳地提起他对武道秋的崇拜,陈老那会儿摸摸他的小胡子,笑眯眯地承诺以后介绍他们认识。 后来姜南自认辜负了陈老的期望,到现在都不敢出现在陈老面前,更别提像从前那样拜访探讨了。 低落的情绪还没来得及涌上来,就被岑归年接下来的话给打散了。 “那你要收到一个惊喜了。”岑归年往后一靠,对他轻佻地眨了眨眼,“不出意外的话,我们这次应该能碰上他,他后来从摄影部一路直上,现在大家都要叫他一声‘武主编’。” 他后面的语气似在邀功,“而且我和他的关系还不错。” 姜南的脸上同时出现了意外和惊喜两种表情,多年的心愿实现的太快,让他都有些猝不及防。 “真的?” “保真。” 姜南喜出望外,“这个惊喜太大了。” 自从和岑归年重逢后,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慢慢变好。 岑归年攫住了他带有感激的目光,私心想将让他的笑容再大些,最好一直都笑着。 别再露出一丝一毫的阴晦。 “除此之外,还有个加码的惊喜。”他露出了等人夸奖的得意,“霞姐收到了我的旅游规划表,答应得很爽快。” 姜南诧异道:“你什么时候做的规划表?” 姜南本想着等忙完杂志拍摄再慢慢整合岑归年想去的地方,做个攻略出来给霞姐看。 没想到岑归年悄悄就把这事儿解决了,就连和他朝夕相处的姜南都毫无察觉。 岑归年挑眉,“我没做,网上随便抄了几个旅游胜地就发过去了。” 办事风格确实一如既往的“岑归年”。 “提前就把目的地和路线摸透了多没意思?”岑归年还在和姜南分析他歪主意,“大不了等我们到了目的地就给她报平安,就算她发现了不对劲也不能把我们给抓回来。” 从霞姐的视角来看,岑归年得是多顽劣的一个人 姜南暗自腹诽,先前发生的安全问题还是让他多留了个心眼,谋算着之后该怎么在不惊动岑归年的情况下把两人真实的旅游路线透露给霞姐。 他的成算被岑归年一眼看穿。 “你最好不是在想着提前告密。” 顶着岑归年近乎逼迫同意的视线,姜南无奈开口,“一点都不能透露给霞姐吗?” 这样岑归年玩得开心,他也能放心,两全其美。 “一点都不能。” 岑归年说:“为了避免你提前泄密,我决定等出发前一天再告诉你我们的旅游路线。” 他真的很热衷于玩这种幼稚的游戏。 “反正这又不是第一次了,霞姐心里也能猜到,用不着你去剧透。”岑归年微眯起眼,让他的笑带上了些顽意,“可是如果你去了,就算是背叛了我。” 至于会有什么惩罚,他暂且保留不说,光是想想他竟然凭空生出了几分期待。 第68章 “……” 早在岑归年能成功让他当上助理那会儿,他就该明白的,岑归年说一出是一出的性格准是被公司上下的人一起惯出来的。 姜南妥协地做出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表示他会保守秘密。 而岑归年也如他所说的那样,哪怕到他们出发的前两天了,还对他们的旅游目的地只字未提,把姜南的好奇心拉到了最高。 至于武总监,他果然如岑归年说的那样,在拍摄那天出现在了棚内。 武道秋看起来并不如姜南透过他的摄影作品幻想出来的锋芒毕露和有距离感。他穿了件棉质无缝t恤,配了条最简单的军绿色工装裤,看起来自由又松散。 他的招牌笑容从不会垮塌,一路上经过了很多个同事向他问好,他都乐呵呵地还了回去。 应姜南的嘱咐,岑归年只简单向他介绍了姜南几句,出乎意料的是武道秋对姜南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甚至还在岑归年拍摄的时候主动找了过来,他停在打光板旁边的姜南面前,邀请道:“姜先生,请问你现在有空和我聊会儿天吗?” 想!谁会不想和自己的偶像聊天? 突如其来的惊喜险些冲昏他的头脑。 他原以为武道秋在外面说的有机会聊不过是客气。 还有些理智的姜南向岑归年看去,正被围着的岑归年抽空做个“看你”的口型。 姜南回过头,毕恭毕敬地回答:“我的荣幸。” 他跟着武道秋去了他的办公室。 武道秋先是按下了内部通话让助理送两杯茶水上来,才绕回沙发坐下。 见姜南面露拘谨,他便先开口道:“刚刚听岑归年说你看过我的摄影作品。” “是的,我很喜欢。” 助理端着茶水敲了敲门,进来放下后又出去了。 “只是闲聊罢了,你自便就好。” 武总监说完自己先端起杯子饮了一口。 “其实我也看过你的作品。”武总监回想了下,“0915,是这个名字对吧?” “我很喜欢。” 姜南的瞳孔颤了颤,脊背忍不住挺直了些。“是的……但您……”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姜南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洞穿了,他解答道,“是陈老,那天我去拜访他,他兴致冲冲地拿出了你拍的照片给我看,确实和他说的一样很有灵气。” “说起来,陈老有段时间还经常在我这里夸你有天赋又有悟性,是个好苗子。” 竟然是陈老。 听到这个答案的姜南像是被人重拳击了下。 是啊,《0915》他除了给家人分享了,也就只给陈老发过了。 姜南不得不承认:“陈老从前确实很看重我,可惜我还是让他失望了。” “真正的失望可不是从嘴巴里说出来的。”武总监指了指脑子,“要看对方怎么做的。” “想来陈老以前也没少磋磨你吧?” 姜南以为是自己的话带来了误解,感到了慌乱想要解释,却见武总监一摆手,“我也是从他手下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吗?” 武总监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大三那年,他一共毙了我期末作业五次。” “我那会儿心高气傲,连退学的心都有了,反正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后来陈老还面批我,说我满脑子都是想靠这个作品出名,心浮气躁,根本沉不下心。拍出来的东西还不如乱摁来得有内容。说有那功夫还不如滚到墙角数蚂蚁。 我那会儿就觉得他呆板迂腐,气得直接一脚蹬了他家旁边的蚂蚁窝,差点给自己咬死。” “陈老就是这么一个人,越喜欢的学生就越严厉。我们圈里被他骂过的不占少数呢。” 武总监说:“这两年这小老头退休了,倒是显出几分岁月静好的和平了。没事儿干就开始记挂起以前的学生了。” 武总监对姜南笑笑,“他最惦记的、提到最多的就是你。否则我也不能光是听见你的名字就把你认出来了。” 他拿出了张青年摄影大赛的海报递给姜南。 “我受人之托把这个比赛告诉你。你呢,想不想试试” 一切都是那么恰好,这个机会就这么出现在姜南的面前。 这次抓住的,究竟是能拉他上岸的浮木,还是卷他入深处的枯藤? 姜南的心跳动飞快,没底气地从牙缝里硬挤出一句“可是我这几年没拍出过什么东西来。” 不但是表达他对答案的犹豫,又是宣泄内心的不安与彷徨。 “所以呢?” “你是没了拍好作品的实力,还是没了能拍出好作品的自信?” 武道秋的话宛若当头一棒,打得姜南说不出话来。 第38章 地尽头(1) “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岑归年把手放到心不在焉的姜南眼前晃来晃去。 “什么?” 姜南打了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了,他没注意听岑归年刚才说了什么,忙补问了句。 “你怎么魂不守舍的,”自从聊完天姜南就开始变得反常了,岑归年直觉这和武道秋有关,问道,“你和武总监聊了什么?” “没什么。” 姜南似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随意把印着比赛大字的海报对折起来塞进了随身携带的包里。 第69章 他忙于遮掩,自己都没注意他下意识塞进了最靠里的那层。 姜南对岑归年露出了抹与平常无异的微笑,眼神停在他掉下来的一绺头发上,关心道:“你的头发是不是太长了?” “确实有点。”岑归年收回视线,手指拨弄着遮挡视线的头发,“扎我眼睛了。” 如果姜南这时能得知因为他随意的一句话会引发后面什么样的蝴蝶效应,他一定不会多嘴说这么一句。 “有空就去修剪一下吧,你看东西也能舒服点。” 岑归年算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非但听进去了,还加了些自己的理解。 其实应该说是姜南误打误撞说出了岑归年心中的成算。 岑归年这人,需要正经跑通告的时候不怎么悉心打理他的头发,一半是为了方便做造型,一半是自己嫌麻烦。 可一旦出去玩了,那他浑身的懒劲儿就没了。换个张扬的发色再捯饬一个好看的发型总是他出发旅行的第一步。 这次也没例外。 岑归年主动开了次车,车子七拐八拐去到了旧城区的某条不知名街道就停下了。 姜南下了车,不确定地问:“你要在这里弄头发吗?” 眼前是个只够容纳一人通过的窄门,白墙上还挂着个已经很难在城市里看到的三色转灯,不但有些氧化发黄,还暗淡无光。 店里没有客人,玻璃门里面的老板和老板娘闲坐在收银台打盹。 “去那些名气大的年轻人多的地方容易被认出来,很麻烦。这间就行了。”从外面进去要下几个台阶,岑归年没什么犹豫地走在前面,“反正差不了多少。” 岑归年今天穿的是连帽的薄卫衣,本来是容易显得头大脖颈短的款式,穿到他身上倒是看不出这些缺点了。哪怕只有个背影,光是下楼梯的几步凸显出来的宽肩窄腰就够让人移不开视线了。 跟在他身后的姜南不得不承认:岑归年确实有不挑的资本。 这家理发铺的空间真的小,洗头的地方只有一个,被屏风挡着,理发的座位也不过两个,加起来已经占掉了这个铺面的三分之二了。 收银台的招财猫以始终不变的频率前后摆动自己的右手,真正让老板娘惊醒的是岑归年推门时滑轨不可避免发出的响动。 “欢迎光临!” 老板娘抽了张纸擦嘴,擦完后揉成团丢进丢进垃圾桶才从收银台后面走出来,“两位帅哥想要做什么项目?要不要洗个头?” 架高双腿打着低鼾的中年男人被她使劲扒开了胳膊,挥舞着手睁开了眼,在摇摇欲坠间惊恐地喊:“什么东西?” 老板娘直接一记眼刀,转头又堆满了笑容对待面前的两位财神爷。 “我做他不做。”岑归年稍微扯低了口罩,视线没落在收银台的两人上面,状似在寻找什么人,“这里之前有个婆婆在的,请问她现在还在吗?” 老板娘愣了下,很快就在脑海里找出了岑归年说的人,对解释:“你说的是我家婆吧,她现在手不太好,就在家休息了。” “哦。” 岑归年收回视线,脸上没太多的表情变化。 老板娘不愿丢失客人,便开始了自我引荐,“那你还要做吗?其实我手艺还不错。” “嗯。”岑归年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我想染个浅色的发,再弄几蔟挑染。” 姜南从岑归年的对话就听出来了,岑归年不是第一次来这家店了。他高悬的心稍微放下了些,但很快他发现他还是放心得太早了。 姜南没见过他们聊天内容里的老婆婆,但根据从前岑归年发的旅行里的自拍照来看,她的手艺相当不错。 然而这两位中年人的技术就比较一般了,发型倒还好,染出来的颜色并不算是特别均匀,幸好有岑归年这张好看脸蛋撑着,也不算特别翻车。 岑归年之前一口一个不在意,甚至染完了也是什么也没说就付了钱,可知直到回到了车上,他也没停下把头发不断往后扒打散的动作。 一头粉白的头发变得凌乱,透出了几分不守规矩的不羁。 姜南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岑归年果然肉眼可见地萎靡了,嘴角止不住地向下压,眼神无波无澜。 只不过姜南暂时还分不清,岑归年究竟是因为发型做毁了不高兴,还是因为没见到那位他自入店起就在寻找的老婆婆。 为了避免岑归年之后的旅程一想起自己的头发就难受,姜南等车经过商圈时喊了停,自己下了车,过了半小时他怀揣个纸袋小跑回来。 他给岑归年买了顶渔夫帽哄他。 应该算是哄住了。 岑归年拿着帽子摆弄了很久才带上脑袋,翻开驾驶座面前的镜子换多个角度观察戴上后的自己,脸上的阴霾因这份意外到手的礼物散了不少。 担心岑归年等久,运动细胞不发达的姜南是匆匆选完帽子赶回来的,一秒都不耽误。 但没看几眼就定下的礼物意外地合岑归年的眼缘。 车重新开出了一段距离后,姜南呼吸恢复了平稳才对岑归年说:“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在那里剪头发的。” 回顾岑归年开车的轨迹,哪像他说的只是随便找了一家店,更像是专程过去的。 帽檐略微遮挡了视线,岑归年把帽子往脑后挪了挪,都这样了也没舍得摘掉,像新春开始的小朋友对新衣服一般的珍惜。 第70章 “我这三四年基本都是在那位婆婆那里打理头发的。” 这是岑归年头次在姜南主动提起分手后的几年他是怎么过来的。 事实上分手后的半年多里,岑归年终日忙碌着,大脑的自我的保护机制让他暂时忘却了已经分手的事实,然而一旦闲下来就望着空白墙面放空的浑浑噩噩提醒着他还没放下。 终于在又一次连轴转了几天累到睡得昏天黑地后,深夜睁开眼的岑归年向霞姐请了个小长假,三天后他踏上了独自旅行的路程。 目的地是他们从前闲聊时说起的一座更南边的城市。 岑归年也是到了这一刻,用临行前的整夜失眠和翻来覆去才换来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他可能一辈子也放不下了。 那人以那么热烈的方式闯入了他的世界,留下了那么多的计划和美好未来后又彻底消失不见。 近乎是刻意怄气,岑归年独自做完了详尽的旅游攻略——他要用一次完美的旅行让某个在天涯海角某处不讲信用的人看清楚,即使被抛弃了他也还是他。 可惜这个“完美”的计划在第一步就夭折了。 岑归年也没想到仅仅是刚洗完了头,店铺外面就多了几层等着围观他的路人和粉丝。 在最后,他顶着未吹的湿发悄悄从小门离开,滴落的水珠打湿了他的外衣,偶尔吹拂的冷风让他忍不住吸鼻子。 并排的几家理发店他不考虑,装修崭新的或是员工年轻的他不敢进,他找到一半,停在了这个不起眼的小门前弓腰打了一连串喷嚏。 婆婆就是这时候叫住他的——婆婆刚刚清扫完屋子里的碎发,抬眼就看到了门口的他。 “孩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湿着头发到处跑啊?” “这感冒了不是?快快快,进来暖暖!我给你吹吹,不收你钱。” 岑归年被婆婆带回了店里,承了陌生人恩情的他有几分手足无措。 他说要给婆婆钱,婆婆听罢摆手,“这次只是我老婆子好心,你给了钱,那我老婆子的行为又算什么了呢?” “这样吧,你今天受了凉就先回去和喝药休息一下,等你好了有空了,你要是信任老婆子的手艺,再过来,我给你做个造型。” 婆婆年轻时在国营理发店正儿八经做学徒然后出师,直到那家国营理发店不景气了才出来单干到现在。 后来岑归年果然应约来了。 在理发店里,他们是每次见面都能说上话的忘年交。 婆婆提起自己的手艺自然是一百个骄傲,但是说起学习新事物新手艺她又格外的谦虚。 “上次我来染发的时候,她说最近在学年轻人喜欢的挑染,让我下次来找她做一次。” 或许这又要成为一个无法实现的约定了。 离开了理发店,婆婆和岑归年也不过是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他们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也不清楚彼此近况。 “我在想,如果上次见面我加了她的联系方式,或者再早来一段时间,赶在她手还方便还在的时候来,会不会就赶得及和她说‘退休生活愉快’?” 这世间有太多稍微迟疑半秒就会错过的事和人了。 “你呢?” 岑归年的询问声很轻,目光从移动的前景转到了姜南自拍摄那天起就开始随身携带的包上。 “做好决定了吗?” 第39章 地尽头(2) 他们接下来的旅程需要进山,岑归年换上了奔驰g500,他的另一辆爱车。 通身不含杂色不暗沉的瓷器蓝,高调亮眼却不烂俗,符合他一贯的审美。 因为块头大,所以平时都放在车库里吃灰。 岑归年这几年赚得多,但他既不炒房也没收藏车,从前被骗钱过了段算是紧巴巴的日子,现在的他也学乖了,一分钱也不多乱花。 姜南原以为岑归年应该会多买几辆有收藏价值的车。岑归年虽然没对车展现极大的狂热,但过去看到介绍车型的视频总是会停留会儿的,何况像他这个年纪的小男生稍微有点钱应该都会想充盈一下自己的车库。 他这么想着,自然而然就把心里的话对岑归年说了。 岑归年利落把门一拉,“我倒觉得没什么。车是买不完的,对我来说够用就行。一辆平时用,一辆出去玩就行。” 眼前这个物欲极低的人和姜南记忆中那个抱着自己数等以后有钱了要买什么的人相去甚远。 可仔细一想,他们确实是同一个人。岑归年从前有那么多的东西也不过是为了填满他构想中的那个家。 他不懂一个家里该有什么,所以一切都只能依照着他实地观察到的姜南家还有小说电影等描述的家庭,根据他的想象糅杂在一处,再依葫芦画瓢表达出来并付诸行动。 两人三餐一房一车。 他想要的都实现了,自然就没有什么所求了。 岑归年如今很满足,更不避讳同姜南说起自己。 “把油加满了我们就进山。” 岑归年把车停在了地图上显示的七十公里内唯一的加油站,为了看更多的风景,他们并不预备沿着省道继续走,而是往前开一段后从分叉路口下去改走乡道。 他们已经开了六小时,车窗外掠过的风景从大厦高楼到平房绿田……几经变换后变成了现在两旁的郁绿葱林。 第71章 旁边偶尔有车经过,掀起了地上的沙土。 远处的蓝色大路牌藏在连排的高树之间,没被伸出来的茂密侧枝遮去,坐在车前盖上的岑归年微眯上了眼看清了上面的白字和箭头。 略微仰头,刺眼的阳光毫不吝啬地越过帽檐倾洒而下,他还算惬意地闭上了眼,仍由着滚烫热辣灼烧他的眼前。 姜南解完手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岑归年保持着后仰的动作一动不动,像是就地入了定,宁静的侧颜透出来了与世界融为一体的孤独感。 眼前是鲜有人驻足观看的景色,岑归年的心是无人能走进去的禁区。 他孑然一身地来,也将无人可依地去。 姜南的心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感触猛然震颤起来。 明明是那么正常的事……这世界上有谁不是独身……? 可不该是岑归年。 登山鞋踩在砂砾上嘎吱嘎吱地响,姜南没有多想就一步不停地走过去,又一次闯入岑归年的世界。 恍惚回到了那天下午,盛夏的太阳应该更大更耀眼,照得天空成了连绵不断的橘黄色,云翳之间,泛紫泛红的光影将它们切割成了不规则的无拘无束的形状。 江边的水散发着湿潮的水腥气,隔了多年姜南还是没办法准确形容出那股不好闻的味道。 姜南跑得太急,到最后也没来得及刹住车。 “你怎么想的!坐上面不危险吗?” “你怎么想的?” 姜南这次停在了岑归年可以伸手便能拥住的距离间,他叹了口气直接把他脸上的帽檐往下拉直到遮住了他紧闭的双眼。 他轻声说:“眼睛不疼吗?待会儿看东西都有光斑了,很难受的。” 看吧,姜南总是那么毫无顾忌地靠近他,触碰他。 刚从冰柜里拿出来的水挂上了一层水珠,被姜南贴到了岑归年的脸颊上。 刺棱的凉意激出了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姜南的话里带了几分不自知的关切和担忧。 “不舒服吗?” 岑归年握住了瓶身,其实他更想握的是往下几厘米就能碰到的姜南泛红的指尖,他明白自己该睁眼了。 因为他在那鞋底摩挲砂面的声音稍微离远一寸时就想圈抱住他让他再退不了半分。 但他不能,至少现在还不能。 岑归年听见自己用微哑的嗓音回了声没有。 “那就好。”姜南放下心。 姜南摆弄相机的声音就算隔远了些也很轻易地就被他捕捉到了。 并不陌生的声音。 一路上不必专心驾驶的姜南也没闲着,端起了相机拍摄起了沿途的风景,不过前面他拍的都是花花草草,这会儿他把摄像头对准了眼前的岑归年。 岑归年无聊到直晃自己的腿,闲聊似地问姜南:“现在怎么来拍人了?” 相机遮去了姜南的大半张脸让岑归年看不见他的表情,姜南装傻道:“摄影嘛,说来说去不就是拍山拍水,拍拍花草再拍拍人……我也没偏离专业吧。” 他这种态度岑归年太熟悉了,上次他主动挑起的话题就是这么被姜南搪塞过去的。 姜南现在就是个装了饺子的茶壶,仍谁来都倒不出他肚子里的所思所想。 不甘心这次依旧不了了之,不甘心又一次被他隔绝在外,岑归年用手挡住了镜头,皱眉打破了他的装傻。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他比谁都清楚姜南从前亲口描绘的终极梦想,哪怕姜南发散的内容简直漫无边际,但因为是姜南,他还是记到了现在。 他要做为浪漫生为浪漫死的摄影师。他要跑遍大江南北,将四时之景收纳进他的相机里,然后还原一个他眼中的缩观世界。 “不觉得很浪漫吗?我的眼睛是镜头的情感延伸,而相机的是我的记忆储存空间。” 短暂的情绪色彩都会化作鲜明的记号,在他的照片里永生。 对每个能看到照片的人还原那一秒的震撼。 “等我拍得够多了,舍得向人分享了,我就办一个我自己的摄影展。” 岑归年问他的终极梦想是不是做个厉害的摄影师。 姜南说:“当然不是。是自由至上。”他伸手在泛白的玻璃上画了一条无意义的波浪线。 是不受束缚。 岑归年问:“那你有想过你的第一场摄影展会是什么主题吗?” 姜南那时好像真的在认真想答案,然而时间也仅仅只是过去了几秒他就思考完毕了。 “类似婚礼纪录似的摄影,但是名字叫‘自由’。” 岑归年人忍不住为这个答案感到诧异,“为什么呢?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把婚姻看做一种束缚,只不过有好有坏的区别罢了,这个主题展听起来确实有种矛盾的美感。” “那是庸人自扰罢了。” 姜南手指往下画了两笔,于是波浪线变成了一个并不标准的爱心。 “婚礼是个仪式没错,但它也仅仅是个仪式。人们为这个所谓的流程套上了‘人生一等大事’的头衔,赋予了太多它本不该承受的价值。” “婚礼上要用白色捧花,要有司仪、笑容、祝福……要宾至如归,为了显得更加正式所以在此之前还要有订婚……绝大多数的人只会更改其中的样式,比如西式主题变成中式主题,比如教堂变成了草地沙滩……流程却是大差不差。” 第72章 “婚礼就变成了一个必不可少的见证仪式,变成了不得不熬尽心血去完美实现的东西。” “婚礼牵扯了很多却唯独忘记了,它最开始只是两个彼此靠近爱慕的心的见证。” 而不该是一个交待。 岑归年接道:“因为有太多的不得不去做,所以才有很多夫妻觉得有关爱情的都变成了束缚,婚姻也变成了束缚。” “爱就是爱,就像雨就是雨。”姜南手指玻璃外的雨幕,“爱什么人、怎么爱是主观的东西,但爱是客观的东西。” “就像这场雨,我们不愿意被淋湿,于是雨成了束缚,如果我不受影响地继续前行,那么雨就是陪伴。” “我现在热爱摄影,从不觉得它是负担,我未来爱上了某个人,自然也不会觉得这份爱是什么禁锢我的东西。” 这世界上本就没有能把姜南困在原地的东西。 本该没有。 可为什么他却深感不自由? 如果成长就是要他接受荒诞无序的世界,接受矛盾却自洽的悖论…… 未经毒打的姜南对理想中他能趾高气昂地拍着自己拍的照片骂甲方懂个屁的狂妄幻想最后都会被他对甲方毕恭毕敬地说好的他再改改的残酷现实打破。 为浪漫而生而死的姜南到底没有一了百了的骨气。 再高的气节都要为这五斗米压到再直不起腰。 “别皱眉毛了。” 姜南小力拨开了他的手,决心装傻装到底,“你别动了,你现在的样子刚好。”快门声迭起,他稍微探出头,“走吧,今天我对霞姐交差了。” 岑归年跳下来,摆明了不要姜南轻轻揭过此事,一连串地碰软钉子后他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了。 “行,你不想聊这个。”他盯住姜南包含情绪却隐忍不发的眼睛,终于挑开了那层岌岌可危的遮布,“你为什么突然和我分手,你敢和我说那段时间你发生了什么吗?” “你这小孩子。” 姜南无奈,不明白为什么他好不容易的兜出了圈子,岑归年非要把他拽回原点要个真相。 有一个答案不就够了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一塌糊涂。 姜南最后也没回答,比沉默不言,十个岑归年也比不过他一个。 他的手指摩挲着相机,稍一用力那齿纹的硌得指尖略疼。 不甘心,其实还是不甘心的。 第40章 地尽头(3) 这场对峙以岑归年松手率先上车,气到“砰——”地关上车门——这会儿他倒是不爱惜他的车了——把它当做了姜南狠狠发泄脾气,看得人后颈发麻。 岑归年表达生气的方式一如既往的幼稚,帽子盖着脸副驾驶座放低,抱着手臂一路都没有再发出任何响动,只释放着不用扭头都能感受到的低气压。 天色转暗,姜南把车停在了打算暂住的民宿前。岑归年根本没睡,车刚停稳他就戴好解开安全带下去了,没看姜南一眼。 晚风一吹,他人清醒了不少,想起帽子还是姜南送的,他一把薅下来,当着姜南的面红肿着眼睛拼命揉皱磋磨发泄怒怨。 可等姜南办完行李储存,转身就亲眼目睹了大堂里的岑归年满脸落寞地掸了掸手里的帽子,把它恢复原样。 岑归年察觉到了他就站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的动作,半羞半恼地拿走钥匙飞快上楼。 身后的姜南忍不住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笑容又缓缓地消失。 他怎么会不知道岑归年想知道是什么呢? 可如果答案带给他的只有痛苦和内疚,姜南想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反正这个世界上本就不是事事都有答案的。 姜南也有很多不明白的事儿。 比如他的一生做尽善事的父母为什么会在给姜汀找心脏供源的路上出了车祸双双去世。 比如他家经营牢固的公司为什么一夜破产最终化为乌有。 再比如拍着他的肩膀叫他不用担心未来的大伯为什么只留下几句空瘪瘪的抱歉就消失不见了。 世上的痛苦不会因为你知悉了详情而变化解,不过是软刀子反复割开伤口罢了。 了解得越详细,隐痛只会越持久。 对他,对岑归年都是。 姜南长长地舒了口气,上楼后看见旁边紧闭的门,仿佛已经看到里面的人在床上包着被子滚成蚕蛹一动不动的场景。 岑归年每次被姜南气狠了都这样。 果不其然,无论接下来他给岑归年发了什么消息都如同石沉大海。 这次是姜南先挑起了的矛盾又把人误会了个彻底。 岑归年一进门除掉脸上口罩就先给通话记录最上方的电话回拨了回去。 “是我,我要的资料还要多久才能到?” 岑归年本不想靠这种方式获得答案,在他的打算里应该是他等姜南在旅行中打消戒备了主动坦白。 可今天姜南的态度已经让他明白了,估计他永远都不会等到姜南主动提起的那天了。 岑归年本就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为数不多的耐心早就在连番的碰壁中消磨殆尽了。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横隔在他和姜南中间的,让姜南欲言又止的无形屏障究竟是什么。 那边的回复很快,等他到家了就能发过来。 岑归年的心稍微安定了些,终于要水落石出了。 第73章 他倒回床上,用被子包裹住自己,颠簸了一路他架不住侵袭的困意沉沉睡去。 未曾想过,这将是他接下来几个月最为轻松的时候,尽管心怀忐忑,也好过坠入深渊。 当夜,姜南和岑归年都收到了一封邮件,前者心跳应激狂飙,后者面失血色。 残酷的真相撕碎了不算安宁的夜晚,扯开了自欺欺人的遮羞布。 邮件飞过来的文档很长,岑归年逐字逐字地看完,另一只空闲的手缓慢握拳,指甲嵌进肉里,他仍觉得不够。 这点微不足道的痛哪里能让他清醒过来……哪里比得上姜南所经历的一切。 岑归年好像掉进了一场恐怖的现实梦里,鼠标颤颤抖抖地点上了那个他格外熟悉的日期。 那是他们分手前的三个月。 也是姜南父母去世的当天。 本地的新闻播报内容很简单:【郊北环道发生车祸,三人人死亡!】 不到二十个字的一句话,几秒的时间,就足够宣告一个家庭的彻底破碎。 守夜的姜南迷迷糊糊地被人推醒,在医护人员暗含同情的目光中飞速跑下了楼,来到了急诊科认领尸体。 夫妻俩还没到医院就停了心跳,到了医院也没抢救回来。 姜南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妈妈僵硬的手,好冷啊,冷得彻骨。 可明明几小时前这双手还拿着手机,向他兴高采烈地宣布:“我们和医生确定了手术时间,过段时间你妹妹就可以做手术了。” 他们在他面前被蒙上了白布。 护士说要送去火化。 姜南的声音像是突然哑掉了,说不出好也说不出不好,直僵直地立着,机械地在单子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对夫妻最后也没有一个好的葬礼,火化完就下了葬。医院的病危通知书连出了几次,姜南险些以为姜汀也要跟着他们走了。 姜南抽不开身,下葬的事就交给了大伯。无论之后这个中年男人有什么别的算计,至少当下他记挂着他死去的弟弟和弟妹。 大伯托人找了个风水极好的墓地把夫妻俩合葬在了一处。 下葬那天,姜南匆匆露了一面,连亲戚们的安慰都没来得及听几句就回了医院。 姜汀那边一刻也离不得人。 再后来姜汀高昂的医药费像是一座大山重重地压了下来,他根本没时间伤时感怀。 姜南的存款所剩不多时他求遍了各家亲戚,可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受破产风波影响的远不止他们一家,谁也不敢在这个档口一次掏出来这么大笔钱。 姜南东奔西走凑的钱不过是杯水车薪,他不得不打起变卖房子的决定。 救治一个心脏病人耗费的不光是心血,还有金钱。 不知道姜汀生到他们家到底算幸运还是不幸运。 她的前十几年几乎隔段时间就要进一下医院,药更是没停过,治疗费不低,可姜南从来都不用操心家里钱够不够的问题。 偏偏在姜汀病得最凶的这一次,家垮了,她的命落在了他这个没用的废物哥哥肩上。 被治疗费逼得快透不过气的姜南在夜里一次次握住了她的手。只要握得足够紧,死神就没办法再把她夺走。 得治啊。 不治的话,他姜南在这个世界上就真的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房子卖出去了,姜汀的手术也如期排上了日程。 可老天似乎卯足了劲儿要他好看。 刚从手术室里出来的姜汀又因为术后反应恶化被推进了抢救室。 岑归年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二十多度的天里,他像是被人关进了地窖里,从头冷到了脚。 他那会儿在干什么? 哦。 那个叫岑归年的混蛋,那个本该陪在姜南身边的人那会儿正得意于自己在娱乐圈初露头角,意气风发地跟着当时的经纪人天南海北地参加活动。 姜南那会儿跟他说最近有点忙,他就仅仅是听进去了,有一半还是因为那段时间两人之间的电话很少,常常是聊不上几句话就挂了。 他并不清楚姜南在忙些什么。姜南他面前只提过一次姜汀最近住院了,后面就没再提起过。 他就那么理所应当地认为姜汀生的是小病。 理所当然地不再细问,理所当然地把姜南放到了回去再关心的行列。 明明从前无论怎么样姜南都是第一顺位的,明明他可以第一时间知道的,明明他应该关心姜南的,明明…… 陷入懊悔之中的岑归年猛地闭上了眼,还有比他做得更差的恋人吗? 明明姜南那段时间的声音那么疲惫,好像风一吹他就要散了。 为什么他就能一点都不上心? 岑归年忽然又想起了一件事,打开了手机的录音备份,手指迟滞了一会儿,点开了他们分手前几天的,他不敢再回听的电话录音。 “姜南,你猜猜我在哪儿?”岑归还记得他年刚结束完表演回到酒店,阳台上的风刮得他脸生疼,可丝毫不影响他的兴奋,“我在你素未谋面的第二故乡——听见风声了吗——这里晚上风好大啊,比你以为的还要大!” “嗯。” 有眼泪要掉出来了,姜南稍微抬了抬头,靠着医院冰冷的墙壁。 岑归年浑然未觉,“姜南,你看见了我今晚的舞台了吗?” 第74章 “嗯。” 姜南撒谎了。 “你很棒。” 姜南是个撒谎精。 他已经数不清这是他对岑归年撒下的第几个谎了。 “那你是不是很惊喜?我设计了好久!我问你要的那几张照片你可不许问我要版权费啊。” “我那会儿就有这个灵感了,把你的照片搬上舞台,也算是替你这个大忙人异地打卡了。” “等这段时间过去了,我还有个巨大的好事儿要告诉你……” 电话那头的岑归年滔滔不绝。 姜南从前就喜欢他的絮絮叨叨,觉得这样的他很可爱。现在也喜欢,在他熟悉的嗓音里姜南终于感觉到了自己活了过来。 “岑归年。” 岑归年:“嗯?” “我……最近有点累了……” 彼时的姜南在刺眼的红光里眨了眨眼,那点红色在他的眼眶里化开,碎成了一块一块的光晕,模糊了他的视线。 沉寂的氛围里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 此时的岑归年拼命弓着腰像是个心脏病复发的病人,他在心里无声痛骂着自己:他说他累了!他累了!你是聋子吗? 你不是很能说话吗? 为什么不说话! 为什么听不出来? 他说他累了啊,混蛋! 对了。 岑归年那个绝顶的笨蛋加混蛋,还以为是姜南嫌弃他话多,自己先赌了几天气。 他总是这样。 明明做错事情的是他。 不合时宜的分享就像一个沉重的甩不开的包袱。 用力攥紧了胸口的布料,指节泛了白,岑归年却觉不够,最好是连着胸膛那块的肉一起剜去了。 这样这场由悔意和恨意主导的心痛才能停息。 眼泪不受束缚地落了下来。 陷入懊悔之中的岑归年恨不得亲手杀了自己。 第41章 地尽头(4) 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天才? 姜南花了很久才从过去的夸赞中抽身,接受了这个现实,他不过是一个有点天赋的普通人罢了。 当那点天赋被他挥霍一空,他就成了庸才。 他早该知道的,太贪心的人只会一无所有。 可他依旧逃不脱人的劣根性,一边为着金钱把他的作品变成市侩气的流水商品,保量不保质;一边还在心里侥幸只是一时无奈,只要他想就还能回过头拍一尘不染的文艺作品。 回不了头了。 他的作品早因染上了急功近利而变得面目全非。 陈老的目光并不犀利,但足够让姜南顿感无地自容。 交上去的毕业稿被陈老毫不客气地丢到了桌上,他抱臂后靠着椅背,一双眼睛不怒自威。 “这就是你要给我看的东西吗?你在应付我吗?” “抱歉,老师。” 姜南手指绞紧,姿态快低到了泥土里。 室外是燥热的阳光,偶有几声短暂的鸟鸣;室内是冷得快要凝固的气氛。 “姜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陈老失望的话语直砸到了他的头上,“我很遗憾,你现在变得……非常平庸了……” “我看不到你的灵气了。” 姜南不知道当下还能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一个音节。 原来被敬重的人说让人失望,是这种感觉。 陈老甚至没再多说一句重话就走了。 羞愧、难堪、失落……都是后起的情绪,慢慢蚕食着他的身体,叫他的眼前和未来都变成了灰暗的色块。 陈老的话像个破不开的魔咒,姜南的后几年果然如他所料般一败涂地。 曾经有那么段时间还不信命,姜南怄着口气非要让自己再做出一点成绩来,把自己的作品投向天南海北的大大小小的比赛。 他并非是要打脸陈老,他只是想证明自己的作品还有那么一份关于艺术与热爱的矫情与赤诚。 后来姜南在数不清的拒绝与走神的目光中不得不绝望地承认:他的作品就是一堆灵魂丑陋的垃圾。 前二十年建立起来的自信与自负被颠覆,姜南苦中作乐地想:其实有钱赚不就行了,总不能名和利都要吧? 他拍的照片可以被转载上万也可以轻松卖出价格,但从不是因为这张照片的艺术价值,或者说这堆垃圾跟艺术挨不上一点边。 何必再自取其辱? 鼠标因为沾上了他冒出的手汗而变得黏腻潮湿,姜南没敢再多看那张报名表一眼,逃避似地叉掉了窗口关掉了电源。 漆黑的电脑屏投射出他松懈下来的动作,可心情却没有因此松快半分。 这家民宿的隔音其实很差,上下楼梯的踩木板声和说话声就是在房间里关着门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偏偏隔壁到现在也没发出点响动,依旧是死寂般安静。 姜南站在阳台往那边张望了几眼,没有亮起的灯光,也没有熟悉的身影。 ……也许是气还没消就睡了。 岑归年脾气是不好,却有一个优点,从不记隔夜仇。等明天再见到他可能就恢复正常了。 姜南这么想着,却还是摆脱不了那点萦绕心头的不安。 岑归年有时候犟起来也挺让人头疼不已的。 奔波一路的疲倦在身体里翻涌,姜南眼睫扑扇了几下,陷入了梦中。 第75章 入睡前一秒还在记挂着的人今夜彻底消了睡意,独坐到了天明时分。 糯米和竹叶混合的清香被热气腾腾的锅蒸发了出来,天未透亮,世界还是浅蓝色的,尾羽鲜艳鸡冠火红的雄鸡已经仰头高鸣,叫声唤醒了沉睡的人儿。 姜南停在岑归年的门前,略微踌躇后抬手敲了敲。 没等几声过去,房门就开了,已经穿戴完毕的岑归年站在门边。 他面容憔悴,双眼浮肿,一副没睡好的样子。 姜南征楞了几秒,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店家说他们这里有特色早餐,我们下楼吃顿早餐?” “好。” 姜南总觉得岑归年看他的眼神里多了些更深的东西,让他捉摸不透。 岑归年一觉醒来,整个人都变得沉默了不少。 还总是对着他出神,像是被什么夺了舍般。 姜南一手用筷子压着,一手揪着叶子往上提,又白又糯的糍粑就剥落到碗里了。他习惯性地把弄好的挪到岑归年面前。 可这次岑归年给推了回来。 “你自己吃。” 姜南险些要以为他还记着昨天的事儿没消气,然而岑归年又把自己剥好的那块放进了姜南碗里。 他出口的话跟他的动作一样干脆利落。 “你吃。” 不愿意吃他剥的,却把自己剥好的拿给他。 姜南接过,“谢谢。” 岑归年的心抽痛了几下,沾满汁水的手指不禁蜷缩,“不要和我说谢谢。” 以后都不要说。 姜南:…… 岑归年低着脑袋看不清表情,手上剥叶子的动作没半点耽搁。 姜南的碗里逐渐堆得高高的,岑归年自己的碗里倒是空空如也。 岑归年又一次把东西放到装满的碗里,在半路被姜南拦下来了。 “别给我了,我吃不完的。” 岑归年也不强求,筷子一转扔回了自己的碗里。 姜南觉得岑归年今天怪怪的,分明昨天还是个别扭的吵闹小孩,今天就成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小媳妇姿态了。 姜南静静地观察了他的动作良久。 岑归年今天似乎很怕和他对视,几次视线相撞都以他生硬的垂首结束。 “昨天的事,是我抱歉。” 姜南思来想去,应该还是和昨天的事儿脱不了关系。 为了岑归年能恢复正常不那么别扭,姜南主动检讨起自己,“明明挺好的氛围,都是我惹你生气了……”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 没等姜南说完,岑归年先应激似地抬头反驳了。 “揪着你的过去不放的人是我,非要缠着你要一个分手的真相,等来了答案又不愿意相信继续纠缠的人也是我,仅仅只是因为你没有满足我想知道的就胡搅蛮缠还发脾气的人还是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意说的事儿,拎不清的人是我。” 非要逼着姜南自揭伤疤的岑归年才是个自私自利的蠢蛋! 姜南什么错都没有。他只是习惯了先低头,习惯了包容。 “难道不愿意说出口就是错的吗?” 岑归年肿着的双眼又在冒出的热气中熏得发红,看起来好不可怜。 “你最大的错只不过是没在我纠缠不休的时候给我一拳再骂我滚。” 岑归年怀疑姜南的血都要比别人更暖一些,就算别人已经踩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了,他也还是说不出一句重话。 永远都是这幅温柔且包容的态度。 岑归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大声说话,他说到激动又开始对姜南大声说话了。 他又搞砸了。 姜南对不起。 他快要在自责和愧疚里溺毙了。 姜南未出口的话尽数换做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他总算是知道岑归年为什么一大早表现得格外反常了。 意识到犯错了的小孩想要主动来道个歉,找不到台阶急到团团转。 姜南没觉得岑归年有什么错。 换作任何一个人莫名其妙被甩了多年后被敷衍了一个理由,估计都会想知道真相吧? 被敷衍了一路,觉得不高兴,这也没有什么问题。 岑归年为放不下的真相焦躁,姜南为逃不开的过往痛苦。 这几天他们都被这个名叫“往事”的玩意儿折磨得心力交瘁。 岑归年的唇角牵扯出勉强的弧度让人分不清他是想哭还是想笑。 “既然这样,那就算我们都做错了。”姜南放下了筷子,平淡地给岑归年递了个台阶下,“那你也和我说一声对不起吧。” “对不起。” 岑归年的声音不带一丝迟疑地响起。 他终于等到了这个台阶述说内心的歉疚,不等姜南说完,他就先连滚带爬地下来了,唯恐这个台阶消失。 “嗯。”姜南点了点头说,“我接受了。” 岑归年脸上的表情凝滞了几秒,并未露出姜南所预想的如释重负。 他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光亮,深沉得像是要把注视他的人吸进他的世界。 那里是片没有生命的黑色沼泽地。 姜南:“其实我本来记性就不好,过去发生了很多的事情,我都忘得七七八八了。都记不清了,那还抓着不放有什么意思呢?” “我也不是故意不说,就是觉得实在没什么必要。”被风吹得飞起来的发丝又被初升的晨曦染成金黄色,姜南目光平静,“我觉得都不如珍惜现在来得好。” 第76章 他柔和的视线落在岑归年身上,不假思索地道:“至少,我现在是真的很幸福。” 过去的苦难说给亲近的人就会变成新的悲苦,说给不亲近的人就会变成新的谈资。 无论哪种,都不是姜南想要的。 岑归年轻轻点头,露出和平时无异的笑容,“我知道了。” 手又开始控制不住地抖了。 好在有个小桌板挡在身前不会被发现。 碗里剩下的半块糍粑慢慢没了热气。岑归年的手藏在下面没再拿起来,他低声对姜南承诺道:“我不会再问这个问题了。” 岑归年再不会打着关心的旗号问让姜南伤心的问题了。 姜南想要忘记的,尽管忘了就好,不用记得。 反正他都会记在心里的。 反正他不会忘。 想起姜南失去的一切,他没办法恨这个荒唐的世界,怨恨愚蠢的自己。 这个坎儿他过不去的。 他要帮姜南全部拿回来。 一定。 第42章 地尽头(5) 岑归年稍微偏了点头,伸手拨开了头顶上微塌的树枝,层叠突出的的叶影垂落在他的帽檐上,跟朵花儿似的。 齐腰的白栅栏也不过到他的肚脐往下几厘米,自然没挡住他流畅的腰线,就藏在敞开的宽松外套里,修身的白色内搭让那处的“风景”变得隐约可观。 风吹过,院子里的树抱着粗壮的躯干自岿然不动,树叶摇晃,沙沙作响。栅栏木板靠近泥土的部分长出了鲜艳的小花,也跟着歪倒在风里。 身形挺拔的人就这么融入其中,成为了养眼的一部分。 岑归年脑袋上顶着的帽子倒是乖顺,一动也不动。 他略微弓身,保持着这姿态和面前的店主聊天。 姜南坐在花园里,自然是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两人应当聊得不错,店主用手挡也挡不住脸上的笑容。 猝不及防的,两人视线遥遥相撞。 姜南心虚躲避过去,抬脚踩住了掉下来的枯叶,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左右辗了辗。 等他再次望过去时,店主毫不避讳地对着岑归年示意了下他这边。 岑归年确实扭头了,姜南看不见他的眼睛,但确实感受到了那道熟悉的视线。 店主听得清楚,旁边的人在对视瞬间发出的那声闷笑。 热意上涌,最先侵染的就是姜南的脖颈和耳廓,而后霸道地在他的胸膛里横冲直撞。还未等这股热度褪去,岑归年背着从店里买的东西回来了。 这次姜南没移开眼。 “走吧。” 姜南哦了声,伸出手想把东西接过来被岑归年侧身避开了,最后手在空中停滞几秒收了回去。 姜南这动作一出,岑归年就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忙解释道:“我来就行,不是什么很重的东西。” 姜南凝噎,重点是这个吗? 两个大男人在这里争这么点东西谁来背确实不好看,可姜南都快分不清他们两个谁才是助理了。 这两天姜南过得太惬意了,岑归年不让他开车,不让他扛行李……要是岑归年是各管各的,别来沾边的态度,姜南还能当他在较劲儿。然而岑归年是一个人包揽了两个人的活儿,准确来说是凡是要费点力气的事儿都不让他沾手,就连他主动提出帮忙也要被拒绝。 就算再累再重,岑归年就是能装出轻松无比的样子。 奇怪,是在太奇怪了。 姜南没忘自己刚刚为偷偷看岑归年的原因,慢了几秒才动身,继续跟在岑归年观察他。 岑归年在副驾驶前稍微停顿了几秒,就在姜南以为他终于感觉到了要坐副驾休息的时候,他把副驾驶的门拉开了,然后头也不回地绕行。 被迫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姜南这下连车门都不用自己开了,他忍不住对那抹熟悉的背影眯起眼睛。 岑归年在那次早饭后的谈话过后就变得行为越来越诡异……不对,他在两人还在吃早饭时就已经变得反常了。 姜南迫切地想知道前一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猜也能猜到现在这个一棍子打不出三声响的“闷葫芦”岑归年不会说。 岑归年现在完全把姜南当成了风吹就散的娇宝宝,又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能的六边形战士。 车上,在岑归年又一次用手挡住出口的哈欠,试图将声音压到最低时,姜南睁开了他假寐的双眼。 他扫了眼屏幕上的导航,对岑归年说:“前面路过加油站停一下吧。” 岑归年只当他是内急,没有任何异议地开出几公里后再转方向盘拐进了加油站的休息区。 姜南飞快地解开安全带下了车,却不如岑归年所想一路往前,而是绕过了车前,和他隔窗对视了几秒,毫不犹豫地拉开了车门。 姜南只有一个想法,就是铁打的身体也遭不住岑归年这么耗,好好地出门采风被他弄得像是在打长途黑工。 姜南的态度强硬,话语简洁,“下车,去副驾驶坐。” 岑归年还在犹豫,姜南直接探身过去解开了他的安全带,摆足了不换就不走了的架势,再次重复了遍下车。 面对动了怒的人,岑归年只能老实下来,乖乖地按着他说的去做,只是他仍不死心地说着:“我挺喜欢开车的,而且又不累人,你下个加油站停一下,我们换回来。” 第77章 姜南发出了声冷嗤,和他重逢这么久了,终于再次展示出了自己说一不二的刚硬。 嘴硬且逞强的岑归年还没撑过十分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露出了一副安宁的睡相,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扫下来,没挡住眼下熬出的青黑。 开车本来就是耗费精力的活儿,他该是累极也困极了。 姜南听见了他平稳的呼吸声,默默地升起了岑归年那边的车窗,只留了一道一指宽的缝隙。岑归年这人有贪凉快的毛病,除了夏季最炎热的那阵儿,其余时间只要在车上必定是要把车窗摇到底的,仍由那刮过的风吹拂他的脸。只是现在已经转凉了,任由冷风直吹他的脑袋,他免不了要感冒了。 与此同时,姜南脚下放松降下了车速。岑归年就在他刻意营造的舒适环境中昏天黑地地熟睡着。 再睁开眼,车已经停在了目的地,昏暗的夜色中仅剩远处的路灯始终以微弱的冷光尽职尽责地照射一小圈地面。 睡意褪去,岑归年眼中闪过了几分懊恼与悔意。但不得不说他确实在短暂休整之后感到身心放松了许多,这正是姜南坚持的用意。 姜南原以为岑归年下午同意了交换就不会再执着独揽活儿干,谁料他打定了要弥补下午偷懒的主意。这次他连姜南随身背的小包都没留下,直接塞进了他自己的登山包里,放好后哼哧哼哧地背上山。 要不是姜南随时可能拍景色,岑归年连他胸前挂着的相机都不会给他留下。 吃了教训,岑归年这次攥紧了腰前的背带以免姜南趁他不备抢去。他脚程快,即使他偶尔需要停下脚步来确保身后的姜南跟上,也不会和姜南对视,用这举动杜绝了和姜南交谈的可能。 不给姜南机会出声也就不用担心姜南再次强硬要求分担。 屡次想要张口又被打断的姜南只能被迫沉默。他心中纳罕,怎么岑归年一觉醒来非但没有消除别扭,看起来气得更狠了。 搬行李姜南没机会上手,搭帐篷自然也被岑归年当做了自己要做的,姜南连帐篷杆都碰不着,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岑归年安排去了守露营灯。 好一个精挑细选的不累人又有存在感的活儿。 姜南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再这样下去他就快被岑归年洗脑成功了,真觉得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了。 姜南的小马扎放到了挂起的露营灯旁,岑归年专心致志地搭帐篷时,无事可做的他只能滑手机玩儿。 山上的信号算不上好,消息总要先漫游几圈才能发送成功,姜南事先说了自己在山顶,因此李维并不介意。苦哈哈加班的他把为数不多这个点还没睡的人——姜南当做了最好的打消无聊时光的对象,显然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被问起为什么突然去了外地,姜南想起李维还不知道他的老板是岑归年,不能说是岑归年的安排就只能含糊成是自己临时起意,对此,李维不无羡慕。 李维:【说走就走,我太羡慕了你我的哥】 李维:【不过这倒是挺符合我印象里的姜南】 李维可没忘大学里的姜南有多肆意,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他几次人影。说起从前,他犹豫几秒后还是打下了字,对姜南说出了实话。 李维:【前几天不是校庆吗?我就回了趟学校,遇到了陈教授就聊了会儿天,他知道我和你玩儿得好,还和我聊了你】 姜南:【你们说什么了?】 时隔多年再次提到恩师,即使只是个聊天和转述,姜南还是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像是回到了交毕业作品的那天。 李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问我你最近在做什么,我说你前不久辞了工作,这会儿捡起了老本行又开始做自由摄影师了……陈老师当时沉默了会儿,然后说了好,我也不懂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李维:【他还问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但看你这反应,他估计也没加你吧?搞不懂搞不懂,上学那会儿我就没摸透他老艺术家的性格】 姜南小小地失落了一把,就算他想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光是回想起陈老严厉的目光都觉得难受。 想起陈老,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向他抛橄榄枝的武道秋,青年摄影大赛……等等! 姜南想起了这两天收到的陌生短信,其中有一条便是青年摄影大赛的报名网址,起初他以为是武道秋发来的,后面看到是陌生号码又以为是钓鱼短信没理会,可现在看—— 姜南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退出了聊天界面找出了那条短信,微微颤抖的手指打出了几个字发送过去。 姜南:【请问是您吗,陈老师?】 等待回复就像等待黎明的到来,漫长得可怕,姜南在时间的流逝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与此同时,他还确定了另一件事。 他抬起头,盯着朝自己走来的岑归年,视线毫不偏移,一字一顿地问:“岑归年,你为什么突然就说要来山顶看日出?” 喉结再次滚动,嗓子里似火烧过般干渴又灼热,他放轻了声音,“是为了我吗?” 寂静的夜里,他在等一个回答。 可以是一声不屑地嗤笑,可以是“你想多了”的嘲讽。 也可以是…… 第43章 地尽头(6) 黎明到来前的时分是最为黑暗的。刺骨的冷风抽在刚成型的帐篷上,篷布被扇得哗哗作响,套在顶杆上的露营灯也控制不住地随风摇曳。 第78章 光影照射的模糊轮廓中,岑归年短暂失焦的瞳孔和灯影下姜南微微蜷缩的指尖边缘,有着同样模糊的泛暖白色的光晕。 就在自然的喧闹中,岑归年动了动嘴唇,所幸未出口的回答未被嘈杂的声音和漆黑的环境剥夺。 姜南听得清清楚楚。 他说:“你今天找到想要的画面了吗?” 不是姜南的错觉,说话的时候岑归年的那双眼睛里覆盖上了名为“温柔”的色彩,被反射的灯影一分为二,明暗分隔两边,最终又汇集到了一起,流向视线的尽头,如丝绸般围绕着姜南。 感官不受控制了,心跳更加失控,砰砰、砰砰地跳个不停。 姜南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但他倒是还有闲暇心思去想另外一件事——岑归年还是一如既往地喜欢用其他问题掩盖住回答不了或是不想回答的问题。 殊不知真正的答案早在他躲避那一瞬就显现了。 姜南又开始反思自己,原来从前岑归年逼问时他另找话题的姿态这么生硬,简直是把欲盖弥彰顶在了脑门上。 简直是两个傻子,自作聪明的傻子。 他们带出来的两个问题再没有人去回答。 风呼啸时姜南无声无息,风刚沉寂片刻,姜南忍不住低头打了个喷嚏,眼眶也跟着骤热。 岑归年停在空中的手不再等待姜南,主动地往前包住了姜南的手。 “起风了,先进里面去吧。” 登山手套要比一般的手套厚实很多,手心里的温度过了片刻才传达到相贴的另一端,否则姜南不会进了帐篷才意识到岑归年和他是怎么回来的。 岑归年空闲下来的那只手拿小板凳,另一只手到现在也没松开他。 帐篷里四个角都挂上了灯,灯火通明的,不似外面那般可怖,配上外面割裂般的呼啸声,营造出了种末世避难的氛围。 姜南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他手心里划了下,很轻微的一下,说不上是想逃离亦或是像被握得更紧,引得后者干咳了几声。 而掀起波澜的本人仍无所察觉地观察着窗外,灯光晃得更厉害了。 不过他们一早就看了手机预报,没有大风预警,此时的风仅仅是比平时夜晚里的更凛冽些而已。 或许今晚确实不是看日出的最好时机。 姜南的头脑在理智分析着,胸膛却是在耳边的呼吸声中变得充盈。 夜晚的情绪总是比白天更加容易失控。 尤其是岑归年松开手是为了够旁边的毛毯,铺开的毛绒内里轻柔地将两人包裹,看不见的绒毯之下,紧贴在一起的双腿,稍微活动下便足够让人浑身发颤。 姜南脱掉了手套,得了自由的手一刻不停地重新握住了岑归年的手指,然后变为了十指紧扣。 岑归年仅有片刻的意外之色,而后眉心舒展,唇角轻勾。 姜南的手得到了更加用力地回握,滚烫的手心传递着彼此同频鼓动的心跳。 岑归年这张好看脸蛋透出来的攻击性在柔和的光线中被抵消了一大半,显得更加温良无害。 旧事重提对姜南而言是件蠢事儿,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你为什么突然决定要自驾采风?” 此话一出,先感到惶惑的是姜南,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并且再不能回头了。他发昏的脑袋恢复了丝清明。 但除了面对不可挽回的话外,没有任何作用。 不过,谁说不会是姜南内心深处的困兽冲破了囚笼,引得他抛却了未知的后果出了声。 岑归年很短促地笑了声,反问道:“你对原因很感兴趣吗?”他的眼眸里浓郁的深色没有尽头,轻易就引得人陷落,“好吧,只要你想知道,我都可以告诉你。无论什么。” 姜南愣愣地重复,“无论什么?”无论是重逢时他说不上来的暧昧态度,还是这几天他越发奇怪的举动,其背后的原因都能说出来吗? “对,只要你问。但是——”岑归年的大拇指在姜南的手背上轻蹭,是鼓励,更是引诱,“我要实话换实话,真心换真心。” 姜南的理智早在被这个风吹树摇的夜晚摧毁得一干二净了,否则就会在岑归年说“真心换真心”的那刻就化身胆小鬼抽回手逃跑了,而不是胆大且挑衅般地盯着交握的手试探说:“我保证我说出口的话一定是真话。” “那我也只保证我说的是真话,是不是你想知道的我可不保证。”岑归年根本不上套,语气里不乏对狡猾的姜南的抱怨,“这样才算公平。你总是喜欢玩这种文字游戏。” 褒贬不明的话直接叫姜南尴尬到了脚趾蜷缩,他就算再怎么得意忘形也能意识到这个坦白游戏是冲着他来的。 “想好了吗?” 岑归年落在他手背上的一吻,那么轻,那么轻,直接烧毁了他最后的犹豫。 可是未等他把在喉咙里滚了又滚的“好”吐露,岑归年先抽了身。 “骗你的,不想说就别说了。”岑归年意味良深地看他一眼,“反正我们有的是时间。” 心尖上忽然泛起细细密密的痒意,说不上是遗憾还是松懈,姜南攥紧了手,“那你……” 岑归年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心情好,可以回答一下。” 什么真心换真心的游戏,对于现在的岑归年而言又何尝不是悖论?他难道就敢让姜南知道他偷偷调查了什么吗?难道姜南问了他就能回答吗? 第79章 骗子又怎么能要求别人坦诚呢? 可明明心里是这么想的,他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是没逃过姜南的眼睛,姜南要很努力才能忽略因此而生出的愧疚,假装情绪正常地说: “你以前不喜欢登高爬山也不喜欢长途奔波……为什么现在改变了?” 岑归年和姜南不一样,他不喜欢奔波,出去玩更倾向于走街串巷而不是登高爬低,他更是坦言过自驾游无异于给自己找了个苦哈哈的工作,还没到达目的地就已经精疲力竭了,哪里还有余兴去玩。 姜南不敢苟同,曾反驳说:“自驾游难道不是为了探求这段旅行的更多面吗?假设一条铁路从南到北,一旦这条路线固定下来了,你能看到的景色也就是固定下来了。” “假使我驾车去呢?只要我想,我能绕得更远,看到更多的不一样。” 这些恰恰是从前的岑归年所不能理解的,可他现在却这么做了。 岑归年突然提起了姜南摆在客厅的那副风景照片,在姜南懵极的目光中他继续说:“我不懂这些,说不出那幅照片有什么好,不过我懂它只要摆在那里,就足够让人一眼看见,吸引人为它停留……我记得你和我说过那你是你在人迹罕至的深山里待了几天才蹲到的画面。对吗?” “也不算是深山吧?也没那么辛苦。”姜南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那会儿他正值开屏期,每次和岑归年分享这些拍摄故事时都总要把拍摄环境说得艰苦点,好反衬出自己的坚持,和吹牛没什么两样。 现在的姜南哪里愿意接受? 面对着两次前后不一相互矛盾的说法,岑归年并不深究,“那就是我记错了。反正,我要陪你把他找回来。” “谁?” 岑归年不带半点迟疑地回答:“你,过去的你。” 可以为了拍一组好照片说走就走的姜南,拍着胸脯保证不辜负眼睛所到的每一寸风景的姜南,生来就如同热雨般热烈自由的姜南…… 姜南控制不住地松手了,他又想跑了——不,是落荒而逃才对——可是,是谁还不愿意放手呢? 是谁的手丝毫不松懈,简直像是要把他融入骨血,让他逃无可逃。 姜南咧开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现在不好吗?我觉得挺好……” “可你不喜欢,你一点也不喜欢现在的你。”应激的姜南眼眶慢慢爬上了刺眼的殷红,岑归年以不可抵抗的强力禁锢姜南不让他逃离的同时,又以指腹轻轻擦去了他即将坠下的眼泪,“你的眼睛在告诉我,你很痛苦。” 藏匿于一滩沉闷的死水之下的,是被无声嘶吼不甘的姜南。褪去的灵感源泉带走的不仅是姜南的大放异彩还有他鲜活的生命。 岑归年微微探身同姜南头碰头,声音轻轻颤抖道:“你与我而言是最盛大的奇迹,所有最美好相加的存在。谁也不能说你平庸,因为就算是整个光怪陆离的世界放在天平上较量,也抵不过你一霎的灵感迸发。” “我必须把那个你找回来,这是我欠你的,我必须还你。” 岑归年眼中的坚持渐渐染上了偏执的色彩。 挂在岑归年眼睫上的泪珠迟迟没有人拭去,最后颤颤巍巍地落到了两人的指缝之中。 姜南的神志被那点冰凉唤醒,它指使着早已透支的身体温柔地揩去了那道泪痕,可刚干净的脸蛋立马又被新的眼泪打湿。 岑归年怎么还是那么容易流眼泪啊? 姜南轻声说:“我不知道你到底听到了什么……总之,你不欠我什么。” 姜南怪过自己,怪过命运,从怨天尤人到麻木不仁,唯一不怪的就是岑归年。 岑归年吸了吸鼻子,摇头矢口否认道:“我不知道,只要你不想我就可以一辈子都不知道,我也不会再逼问你了。” 那些让姜南开不了口,觉得难堪的过去。 离帐篷很远的天际晕开了一条长长的光河,天破晓了,太阳要出来了。 姜南用干涩的喉咙发出声音,“岑归年。” 混乱中不知是谁先伸出的手拉开了帐篷的门,风裹着浓重潮湿的露珠席卷而入,姜南被岑归年按在了地上,铺天盖地的吻夹带着浮动的光线向他袭来。 “光是想想你的痛苦也有我参与的一份,我就忍不住想——” “要是当初见你的第一面我就跳下去就好了,下地狱就好了。” 第44章 彷徨(1) 【早上好,美好的一天即将开始,今天是7月23日,气温27摄氏度,天气……尊敬的岑先生,祝您生日快乐。】 要是给岑归年一次机会回到过去,他绝不会接受店员推广的贴心服务并且乖乖告知自己的生日日期。 不,干脆做得更绝一点,干脆不踏入这家打着“最贴心,最人性”的旗号的体验店。 犹记的第一次听见这段语音播报,他险些把手机挥出去。偏偏管家看不出他的窘迫和尴尬,在旁边边捂嘴笑边说:“还真是贴心的服务。” 管家甚至“贴心”地把这个服务安装到了此后岑归年换的每台手机上。 岑归年生生忍受了十三年。 不过从今天起就无所谓了,他再也不会有这种困扰了。 岑归年按掉了生硬的女声播报,在重返的宁静中,他缓缓舒了口气。 今天是岑归年的二十岁生日,他干了件大事——他签了几份合同,至此素未谋面的父亲留下的巨额遗产和他再没有半分关系了。 第80章 岑归年等这一天的到来已经很久了,也不知道他父亲知道了会不会气得掀开棺材板跳出来大骂不孝子枉费他一番布局。 岑归年想入神了,放钢笔的手劲略重,发出了挺大声动静。 正在放文件的西装男倏地停顿,眼睛眨也不敢眨地看过来,露出了怕被夺走文件的警惕神色。 岑归年自觉自己暂时还干不出当中毁约的事儿,但架不住他的尴尬身份就摆在这里了——只要他还是他那死去父亲的儿子一天,他们就不得不提起防备的心。 岑归年深谙这个道理,并不责怪对面的人,反而对他抬手道:“抱歉,你继续就行。”说罢,他起身慢悠悠地上了楼。 离去的戏码在无声的氛围里被推向了高潮,尤其是送别的人在他的房门前站成一排无声静默时。岑归年再次坚定了自己在今天离开的决定并没有错。 比起楼下那群板着脸的精英,面前这些照顾他长大,带着滤镜看他的人还没意识到他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坏家伙。 这样就好,只要他赶在不舍变成鄙薄之前离开就还能维持最后的体面。 可是—— 明明真正属于岑归年这个人的东西是那么少,却还是花了他大量的时间来收拾,这样下去他不扶着隐酸的腰狼狈下楼就算他厉害了。 感觉到累了,岑归年随手拉过一张椅子坐下透了会儿气。阿姨手脚勤快,岑归年签合同的功夫她就已经把床铺重铺了一遍,既然已经换好了床品,岑归年也就不去弄乱了。 反正他就快走了。 今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太阳烈得泛橙,明亮的光线更是整片整片地散进窗内。 可惜被窗边顶天花板的书架遮挡了一半,屋内多了条明显的明暗分界线。 他和脚边的行李箱都在阴影中。 岑归年懒散地想待在阳光底下有什么好的?这会儿的阳光很灼人。 好吧。他承认至少看起来不会那么寂寞。 他和行李箱相隔那么近,可谁也陪不了谁,都是孤零零的个体。 阳光慢慢西斜,刺眼的光晕和光斑糊了岑归年满眼,成了伸手也遮挡不住的存在。 岑归年抬脚将行李箱往前推了几步,将椅子放回原位。 要么说人就不能闲着。 一闲下来就容易变得矫情。 其实宋女士从没要求过岑归年离开这里,管家和其他人就更不可能开口要他走,只是二十岁的岑归年认为不该再拿别人的善心当自己厚脸皮的筹码。 他庆幸自己这点没遗传他的父亲。 岑献礼立下遗嘱把属于他的财产全都转到了岑归年名下,还要加一条二十岁前岑归年身亡的话就无偿捐献给公益事业,一分不留的前置要求。 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想保护他儿子,还是生怕岑归年成不了活靶子。 岑归年至今都禅悟不透,不过好在他也不在乎真相了。 他早死的父亲,自诩风流多情实则毫无担当的父亲,死前作恶,死后也没放过别人——有关他的事情即使完全没有记忆,岑归年也没少从旁人口中听说。 岑献礼和岑归年生母刘琼谈恋爱时的事迹就够让人津津乐道了。一个年轻时是万花丛中钻的浪荡公子哥儿,就连谈恋爱时也没放弃招惹其他的花,甚至在刘琼找他对峙时,他还能气定神闲地端坐摊开手心看她说:“我就是这种性格,你如果喜欢我,又怎么不能包容呢?” 刘琼忍无可忍便分了手,谁料这一离开反而像是打通了岑献礼的任督二脉,想不开放不了手的人反而成了岑献礼,他浪子回头,老老实实地追在刘琼身后三年才求复合成功。 倘若这就是故事的结局倒也算得上圆满,可惜现实生活远比几十万字的小说里写出来的更戏剧,更难堪。 蒲公英的白羽永远不会长久地停留,多情的浪子也不会永远困囿于一人的眼眸,这是改不了的天性。 刘琼并不显赫的家世成为了导火索。岑家可以接受她作为岑献礼的女朋友,但结婚始终是两个家庭的事情,任由岑献礼说破了嘴皮也动摇不了岑家的想法。 岑献礼一方面要瞒着一无所知的刘琼,一方面还要不停地游说,那段时间他算得上是精疲力竭,可不管他再艰难,只要一对上刘琼的眼睛,他就说不出分手的话来。 这要他怎么甘心?他们已经彼此相伴了七年,他第一次这么想和一个人长相守。 岑家铁了心要掐断这蔟越烧越旺就要引火上身的爱火,直接给岑献礼约了一家门当户对的世家千金相看。 那位世家千金就是宋柯。 故事的崩坏便是从两人相见开始的。 十五岁出国,在国外一待就是十年的宋柯对国内的八卦是一知半解,她又怎么能想到坐她对面谈笑风生的岑献礼就是别人口中“浪子回头”的男主角。 岑献礼原本是为了坦白才赴的宴,可是当他眼神撞进宋柯澄澈干净的眸中时,他瞬间哑了火。 后来他更是迷迷糊糊地又偷偷约见了宋柯几次,这种熟悉的隐瞒感实在太刺激,叫他出门前回头对刘琼道别时都控制不住地心跳狂飙。 几次相处下来,岑献礼不得不承认宋柯确实更适合成为他的妻子,她美丽、善良、能干、识大体,有很多在工作上烦忧的事情他和刘琼说不了,却能和宋柯聊……更何况,如果娶了宋柯,岑家那边就有了交待。 第81章 再者,岑献礼也不知该怎么拒绝明显对他有好感的宋柯——他已经有了刘琼,而且他许诺过刘琼以后都会一心一意——可他也骗不了自己,他确实动了心。 或者早在他答应来的路上,有些秘而不宣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晰了。 他不能离开他的爱人刘琼,也不想放宋柯走,在愧疚与难耐中他煎熬了几天,终于想出了个拙劣的借口帮他享齐人之福,并用上了他的余生来自圆其说。 在宋柯眼中,岑献礼是她温柔合拍的丈夫,他们彼此扶持,慢慢相爱,即便他总是要出差,但总归是为了他们这个家,无伤大雅。 在刘琼眼中,岑献礼是她恩爱甚笃的伴侣,他们相互陪伴,感情弥坚,即便现在她还不能被岑家接受,但正如岑献礼所说的,他们总能等到被认可的那天。 至于岑献礼,他自认会将余生全部的爱和陪伴给刘琼,来弥补永远不能给刘琼名分的亏欠;而宋柯,他虽然给不了那么多的爱,但不失关心,更给足了她做妻子的体面。 日子就在这一戳就碎的平静湖面下一天天地过去,有什么藏在其中的东西慢慢胀大,亟待爆发。 没有人知道岑献礼出意外前的最后一秒在想什么,那天是岑归年的百天纪念日,他预约了一个小岛,准备带刘琼去度蜜月。 他和宋柯说了要丁克,却转头和刘琼要了个孩子。刘琼对于未婚先孕向来是排斥的,可是想想要说不定能靠这个孩子让岑家稍微松口,让她和岑献礼结束爱情长跑进入婚姻,她咬了咬牙就同意了。 和岑献礼虽然依旧感情稳定,可时间越发长,刘琼心中的不安越发增长。 或许这正是个转机。 也许是觉得对刘琼的亏欠,岑献礼对这个孩子可谓是百般关注,一方面忙活着把手头的资产拿来给这个血脉相连的孩子铺路,一方面还要严防死守宋柯会知情。 宋柯要是知道了肯定会难过,这段稳固的婚姻也会出现危机,还有宋柯善良不代表宋家好惹。 总之,岑献礼不得不防。 宋柯花了很多年才彻底读懂了岑献礼的伪善,除了他还有整个岑家,岑家本身就是个阴谋搭建而起的窝点,其中的每个人都是谎话的一环。 他们拉起幕布死死缠住住了她和刘琼,让她们耳不能听眼不能见,任由摆布。 这出戏演得实在成功。 五年多的婚姻愣是没让宋柯看出半点破绽。 她在接受丈夫死讯的同时,还得接受丈夫有一个孩子和情人。 不……她和刘琼究竟谁才是插足者,她已经分不清了。 她和岑献礼有五年蜜里调油的婚姻,可刘琼和岑献礼也有十余年如胶似漆的陪伴。 她恍恍惚惚地跟着工作人员去认领尸体,出神间忍不住想: 这算是天谴吗?算岑献礼应得的报应吗? 那岑家的报应呢? 岑献礼这人混蛋了一辈子,岑家就助纣为虐了一辈子。 岑家的报应还在后面。 失去了岑献礼这个主心骨,这些年除了岑献礼和宋柯共同享有的资产,其他的岑家产业早就不景气了。岑家现在更是退出了国内市场,把核心产业搬迁到了东南亚。 当然,他们举家南下前并没有想起要通知岑归年,毕竟岑归年与他们算得上是素未谋面。 如今的岑家人并不认可岑归年,甚至还对他怀有自岑献礼那儿转移过来的怨恨。 对于岑归年而言,即使他受了宋女士多年的庇护与抚养,他这个罪人也不能大言不惭地说和宋女士是一家人。 说到底也不过四个字,身似浮萍。 上午十二点刚出头,岑归年拎着他的行李箱走出了他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 第45章 彷徨(2) 这是岑归年离家的第十五天。这半个月他在酒店的房间里过得浑浑噩噩。时间像是永远凝结在了离开当晚,天是密不透风的阴沉沉的暗灰色,昼夜不分。 从小到大,宋女士对岑归年态度算不上亲近却相处中没有亏待过半点,没让他在金钱上费过半点心思,说岑归年是养尊处优也不为过。 未经多少世事的小公子自以为把所有的资产交还给宋女士也才勉强抵消了一些他与生俱来的罪孽,不该欠宋女士更多,可这些恩恩怨怨早已划分不清了。 岑归年原以为搬出来后他便会轻松,事实上对宋女士的愧疚并不会消弭。 难道他现在花着自己的奖学金住在外面的酒店,就能说自己不靠宋女士了吗? 没有宋女士的培养,他又能走到现在吗? 他对宋女士的伤害与索取,宋女士对他的以德报怨,经年交织成了一团拆分不了的乱麻。 说来好笑,“假贵公子”岑归年对钱没有概念,还保留着先前奢靡的生活习惯,没有半点在坐吃山空的自觉,连酒店都要住从前住惯了的,几千一晚的。 他可以认为生活早已没了日升月起,可酒店的账单不会理会他的痴想,钱如流水般地花了出去。 直到他预交的酒店费用被扣光,工作人员敲开他的房门礼貌询问他要不要续订时他才如梦初醒。 对物价不了解的岑归年原以为他可以在酒店里住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他缓过劲儿来,慢慢找到一个不错的居所。 现在看来简直是异想天开。 第82章 他如今的经济状况哪里负担得起他继续这么挥霍 岑归年要是个聪明的,就该在搬出来前几天花时间找好房源,就不必焦头烂额;或者他要是个圆滑的,也能找照顾他长大的管家那里打探下鹏城的住房信息,就不会脑袋空空。 可惜他是个又笨又犟的,此刻除了对工作人员摆手,用干涩的喉咙发出声“不用了”外,没别的选项。 待工作人员离开后,岑归年开始动身收拾行李,抱着久住的想法,岑归年的东西毫无顾忌地全部摆了出来,甚至因为他这段时间时常神游天外,所以他的衣服等物件放得毫无章法,简直可以称为乱扔。 这一幕岑归年前不久也经历过,机械性收拾的同时岑归年的灵魂好似从眼睛里飘了出去,在半空中冷漠地审视着他自己。 这个叫岑归年的人潜意识还把自己当成离家出走的任性公子哥儿,只用在一个地方待着不动等待着家长找上门来领回他。 他的潜意识要卑鄙无用得多。 岑归年犯了个天大的蠢。 重新打包好的行李箱被他送到了酒店前台暂存,岑归年口袋里揣着张薄薄的银行卡就出了门。 离开学还有段时间,他至少还得在外面待一个多月,何况岑归年从大一开始就没有在学校住宿,现在也不大想处理宿舍关系。 他没有工作,还得自己负责学费和生活费,要想安稳撑过这两年,找一个不中不下的房源应该能行。 今天的天气实在很好,万里无半片云遮挡的晴。 鹏城似乎一直都这样,高楼林立将晴空切割成略有不同的数块碎片,川流不息的人群相聚再相离,云飘日斜本就是常态,自然不会停留。 没有人该在原地踌躇,岑归年也不该。 这么想着,走了半小时的他好不容易跟着小广告找到了一家房屋中介所,玻璃门上红纸黑字分明写著“旺铺转让”,辛苦白费的岑归年只能继续漫无目的地在附近游荡。 人就是这么矛盾的物种。 说要前进却比谁都怕未知,说要努力却总贪恋安逸。 明明再找不到房屋就要露宿街头的人也不着急,颇有种破罐破摔的无所谓。 可若他真的这么无所畏惧,心中油然而生出的被全世界抛弃的确切感为何始终挥之不去? 岑归年没找到下一家房屋中介,倒是意外碰见了间游戏厅。 炫彩的灯光印在了玻璃上,没有规律亦没有美感可言,但足够吸引顾客。 不待走近,里面属于小孩子的兴奋喧闹混杂背景音乐已经穿过玻璃门,传到了大街上来。 另一种的热闹人间。 明明已经下定决心在找到新地方住前再不乱花一笔钱,可当岑归年清醒过来时,他已经端着一盒硬币站在了其中的一个夹娃娃机前。 坚不可摧的是磐石,是巨山,独独不会是人心,人心是最容易弯折更改的,那团柔软的东西与生俱来就没有不屈的硬骨头。 岑归年加入了别人眼中的热闹,却未能融入。 他本就不是为了形态各异的玩偶才踏入这家店铺——具体为了什么,他也不说不清——自然不会想着为了收集不同玩偶而换另一台娃娃机。 许多人从他身旁经过,有些人或许会因为他脚边篮子里堆叠而起的玩偶多瞧上几眼,但大部分不过是目不斜视地匆匆擦肩而过。 大手拉小手的一家人,十指紧扣的恋人,前后追逐打闹的小孩们,他们才生活在人间……而他始终孤零零一个人。 机器爪在空中摇晃了几下,即使合拢了也依旧绵软无力,最后灰灰溜溜地缩回了原点。 不断重复本就没多有趣的游戏让他感到了厌倦,于是岑归年临走前把夹到的一串娃娃送给了从一进门就在游戏厅里哭闹不止的小孩,剩下半框游戏币也顺手给另一个小孩。 至于他们蜂涌般围成一圈讨论出的分配结果,岑归年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他的口袋里还有块意外掉进去的游戏币。岑归年只好揣带上它继续在街上晃荡。 今天的确是个拥有好天气的日子。 走到腿酸痛了,他坐到了江边护栏上的石墩,吹着裹带江水而来的风,一指将硬币弹起又抓回手心,这个新游戏他玩得乐此不疲。 桥下行经过的货轮吃水很深,全仗船板上垒得高高的集装箱,推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再次被抛至空中的硬币翻了几个圈,某个瞬间折射出了一道刺眼的光芒,岑归年条件反射似地闭上了眼,不过恍神的功夫,他失去了最后一枚游戏币。 零星点的水花,很快就不见踪影。 天灰了,江水是怒吼着的黑色,唯有晃动的日影在江面独自潋滟,像一簇永不会熄灭的暗火。 这种阴差阳错的插曲足够令人发笑了。 本来还想靠着这枚硬币做选择的岑归年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这下全打了水漂。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寻求的答案太难,老天爷也给不了确切的答案。 往下探看的脖颈即使酸了也舍不得回缩,蒙照着的、跳动着的,摸不着的色彩名为不满足,不甘心。 就差那么一点。 江面的水波又恢复到寻常摇动的模样,刚才突然的一下也不过惊扰了几秒罢了。 这条沉默的江经历过太多个这样的时刻了,那是无数个被打扰了的“几秒”,所幸它还有很多很多这样的时刻,过去、现在,未来。 第83章 属于岑归年的答案也会留在这里,一起度过它的第一个、第二个……无数个“几秒”。 可这和他都没了关系。 他的腿停止了晃动。 江面越来越近,那蔟暗火占满了他的眼前,就要吞没了他。 “别动!非常好!” 江面的宁静被暖风带来的清冽声音打碎。 岑归年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相机后的人默契地歪了下脑袋,光太刺眼了,不知是他身后浮动的艳霞,还是那人自带的一种舒展的明媚。 岑归年眯起了眼,目光陷在在他翘起的唇角里再移不开一寸。 几声清脆的快门声响起。那人骤然松手,脖颈上的挂绳稳稳地拉住了下坠的相机。 岑归年跟着松了口气,跳到嗓子眼的心落回了原处。 “这里江景特别好看,每天都有很多游客来这里打卡,你现在站得这个位置就是绝佳的,我刚看你造型还挺好看,就自作主张地给你拍了一张……给你看看?” 那人边说边朝着岑归年走来,每一步落在他的心里都掷地有声。 岑归年惊觉自己刚刚是想帮他托住相机的,伸出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呆愣愣地悬在空中。他的姿势很奇怪,像是要接过相机又像是要低头查看对方口中的照片。 放到他手心里的不是相机,而是只骨节分明的手。不过眨眼的功夫,掌心里的半点温热化作巨大的拉扯力,直接把他从上面扯了下来。 岑归年身体控制不住地前倾栽倒,求生的本能叫他稍微侧了点身。 手臂剐蹭到了经过一天高温暴晒的红砖石地面,倏地飙升的灼热痛感足够让两人忍不住痛呼出声。 那人摔倒过程中还要护着自己的相机,摔得只会比岑归年更惨。 岑归年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撑起身体,来不及在意身上的伤和背后的冷汗,先看向旁边疼得龇牙咧嘴了还依旧好看的人。 他的一句“没事儿吧”还未说出口,那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直直地朝他砸来。 “你这么年轻,有什么想不开的?情伤还是欠钱啊?无论哪个犯得着不要命吗?” 【作者有话说】 我们春姑娘的暗恋记录大揭秘 第46章 彷徨(3) 岑归年开始相信所谓“人生海海,终会有一人独属于你”的宿命论了。 就会有那么一个人,那么一个眼神对视,叫人掌心和头皮直发麻,脑袋轰地没了念想,灵魂却早已迫不及待地脱离了躯壳,朝着那人张开了双臂。 岑归年能看见他嘴皮子上下碰了碰,可听到的却是落在鼓膜上颤动不已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 他都怕着冒昧的巨响唐突了对方。 久久得不到回应,那人眉心轻蹙,伸出了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嘀咕了句“还没恢复过来吗?” 岑归年猛地回过了神。 “不……我不是寻短见……”岑归年平时也没有这么木楞过,好似不会说话了般,牙齿险些咬到舌头,“我来看江景的,我硬币掉水里了。”说的话更是前言不搭后语。 一时间,两人同坐在地上相顾无言。 在岑归年第十一次检讨自己刚刚说的傻话时,那人先忍不住笑了出来,笑声爽朗,眉眼微弯。 岑归年确信这不是错觉,那片黑压压的天裂开了道缝,成片的金色从中倾泻而下,甫一抬头:浮动的微尘轻轻飘洒到了那人颤动的眼睫,每一个发丝。 何尝不是一种变相的亲吻? “行,那就是我误会了你!不好意思!”那人干脆利落地起身,扑了扑身上的灰,“看样子你是来附近旅游的吧?我的学校就在附近,我出来采风的,我叫姜南。” 江南?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江南吗? 未等他问出口,那人已经先回答了。 “不过我的名字不是小桥流水人家描绘的那个‘江南’,是生姜的姜,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你要不要仔细检查一下有没有摔倒哪里了,我过会儿有个会可能得先走,你要是不舒服可以直接找我。” 岑归年要说的“没事儿”在姜南扯出便签写下电话号码和姓名的时候拐了个弯吞回了肚子里。 “沿着你面前这条街道一路直行,过了大十字路口就是从清末民初时留存下来的欧式建筑群,那边本来是从前的租界区,现在被市政府征收重新规划成了旅游点。我经常会和来这里游玩的游客介绍那边,平时自己也会去那边采风。”姜南写完了字,抬首环顾了下四周,往下瞧时恰好不远处的拐点缓缓驶出一艘货船。 他笑着提醒道:“如果你喜欢江景的话,可以试试早上太阳刚升起时来看,那会儿还有身体好的老人家在近岸边江潜。不过下次看江景可不要在站那么高了,记得注意安全。” “下次见面我可以带你去逛逛。” 好奇怪,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都不过萍水相逢,三两句交谈尽兴后从此在见不了面。 可姜南偏偏能用那么笃定的语气约定下次的见面。 好奇怪,那只始终在不安躁动的小虫子就这么钻进了他的心头,啪叽滩倒在地,化作一滩温暖细腻的春水,名为“喜悦”,偶尔荡起了点波澜,又名为“期待”。 “那……下次见!”岑归年地掌心朝向他,缓缓地往前抓了抓,似和他告别又似依依不舍。 第84章 在这一刻,岑归年对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说的话深信不疑。 姜南也对他挥了挥手,他小跑着离开,半路想起了什么,转身对岑归年挑眉道,“不过我刚刚确实拍了你的照片,很好看。你加一下我的微信号,我回去发给你吧!” 那张纸条上标注了一串号码还很贴心的加了括号标注微信同号。 岑归年重重地点了下脑袋,同时发出声“嗯”。 有风从他们的身侧吹过,呼吸间萦绕着股淡淡的、独特的香味。 来自渐渐跑远的姜南。 信号灯上的红色圆圈忽地闪频了几秒,飞速跳成了绿色。领头的汽车起步稍微磨蹭了些,收到了后面车主的鸣笛催促。 高亢又此起彼伏的连声后,“长龙”复苏过来。属于姜南的身影片刻不停顿地踩着通行的最后几秒跨出了斑马线,很快消失在了流动的车来车往中。 这座城市热闹又繁华,不过恍神的刹那就足够将两人冲散。 不过还好—— 岑归年手合拢,还来得及挽留遗留在风中的几丝气息,也还来得及紧紧地攥住了那张字迹清秀的便签。 在附近的大学拢共就那么几间,他的大学也在这篇区域,他们说不定还是校友。 摄影系,姜南。 岑归年默念他的名字。 像是上帝终于对他颓废至极的行径看不过眼了,专门赐给他的幸运星。 那么,他还想再贪心点。 岑归年向天祈祷着,希望他们很快便能再次相见。 希望下次见面他不要再那么木讷,要主动和姜南说一句“好巧”。 希望下次见面他不再这么狼狈——他光摸都能摸得出他脸上凹陷进去的部分,身形消瘦得更是活像一个刚从墓地里爬出来的骨架。 可是如果上天嫌他太啰嗦太聒噪了,那就请只听第一个愿望好了。 岑归年虔诚地许下了愿望。 于是岑归年还是那个在姜南面前紧张地什么也说不出来的岑归年,即使隔着手机屏幕;于是岑归年再怎么每天对着姜南的聊天框咬紧屈起的指节左思右想,都找不出能大咧咧和姜南聊的话题,怕太疏远又怕太冒犯。 于是岑归年不得不为没有继续聊下去的理由而煎熬失落。 这是对嘴笨的胆小鬼的惩罚。 当然,属于他虔诚祷告的奖励,也终于在不久后的某日成功降临他身边。 又是一个一眼碧蓝无际的晴日,微凉的晨风将早起的困顿驱散,灼热刺眼的光线将入目可见的大半个校园都印染成了亮金色,让人睁不开眼。 彼时身处琴房的岑归年刚收到他靠请吃饭才托几个人挖出的信息:正如他所期望的,姜南和他同处一所学校,是比他大一届的摄影系学长。 岑归年手指揉捻了下了眉心,刚刚太专注了还没发现已经眺望窗外太久,眼稍微眯上些就控制不住地刺痛。 这都无妨,好心情的岑归年已经无暇顾及这些。 啊!天气真好! 他还未想出用什么方式能够顺理成章地出现在姜南面前,先被兜头砸来的惊喜弄得脑袋发蒙了。 这所学校里除了那个人人皆知的“情人岛”,还有一块小小的无名湖,就坐落在音乐楼的旁边,被垂柳包围,冬暖夏凉,从柳荫下的深绿到柳条的翠绿,再到湖水的碧绿,明明是那么相近的颜色却层层分明,相得益彰,一年四季都泛着生气勃勃的绿。 因此此处也是美术系和摄影系的钟爱之地,常常有人在这里采风。 其中也包括姜南,他经常在湖边一待就是一整天。 日头正晒,此处却是校园里少有的阴凉之地,环境舒适,眼前又有美景。姜南乐得自在,懒撒地靠着石凳的靠背,忙着在脑海里构思今天要取什么景。 自然是没发现隔壁的二楼正有人眼睛眨都不舍得眨地注视着他。险些按捺不住悸动的心跳。 姜南确实很喜欢这块风水宝地,隔三差五就要来一次,有时会拍照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欣赏景色。他来的时间并不固定,但周五下午基本都会来。 于是每逢周五,岑归年在207琴房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就为了能在窗边静静地看着他。 说这样岑归年就知足了吗?那倒也不是,那一天比一天更急躁跳动的心在诉说着他的渴望:看看我,姜南看看我。 可现在的光景岑归年也不敢轻易打破。 胆小鬼就连表达喜欢都是犹豫不定的,生怕炽热的目光惊扰了他,于是一点风吹草动都足够让他像蜗牛急速收回试探的触角,蜷缩进单薄的躯壳中。 已经数不清第几次,姜南总是能看见二楼的那间开着窗的琴房,窗帘被风吹得乱飘,却不见人影。 某次吃饭,姜南和音乐系的友人说起这件事,对方挑眉否认道:“不会的,为了保护琴房的设备,我们都是要求人走关窗关门。何况现在咱们学校的琴房这么紧张,僧多肉少的,琴房每天都排得满满的,哪里还有空的?” 姜南闻言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答道:“这样哦,难怪你在校外一口气包了一年的琴房。” “不光是我,这基本都是我们系的基本操作了。”友人咬了口串,不以为意地说,“可能你看的时候人家正巧出去装水了也说不准。” 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第85章 姜南也笑笑就过了。 人最忌讳的就是不断地重复一件事,人性天然的自傲会让他们在这种松懈的环境中产生理所当然的感觉,从而降低警惕。 对于姜南是,对于岑归年也是。 直到又一个下午,岑归年原以为姜南又会像往常先绕着湖走一圈观察环境,笃定姜南不会在这时抬头,正放肆地将自己的目光停留在那抹已经看了不知多少次的身影上。 以至于他一时不察,与无意抬头放空的姜南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岑归年吓得瞳孔微张,直接闪身回避躲进窗帘里,手捂住胸口,企图将骤然狂飙的心脏按回原地。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很多次。 说不清是第几次打照面了,姜南手按着帽子直接几步跨出树丛从小路走了上来,抬手朝他抛了一瓶冰镇饮料。 岑归年手忙脚乱地接住了,冰凉的触感正好解了被太阳直晒的酷热,他探出身往下看。 姜南因阳光刺眼,眼睛并未完全睁开,弯成了月牙的弧度,唇角上扬,“请你喝的!咱们还挺投缘的,总是能打上照面!” 他总是那么的匆忙,不等岑归年回答,摆了摆手就走了。 岑归年确定,姜南并没有认出他是谁,甚至他可能还未看清他的脸,于姜南而言,这不过是平常的一天,很快就能被他淡忘的一天。 就和……那天下午一样。 他是夏日一场骤降的热雨,仅在他的世界里短暂停留了几秒,带着谁也抓不住的翩然与自由。 【作者有话说】 春姑娘:救命恩人,包爱上的! 第47章 彷徨(4) 渴求与不甘在对视的那一刻急速膨大,挤压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要撑爆他的胸膛从中逃离。 坐立难安,日思夜想。 偏偏天不遂人愿。十月是校活动月,每天举办的赛事和社团活动根本不重样,加之撞上了本校的百年校庆,但凡和艺术类沾点边的院校都出动了。 哪怕是平时埋头读书的文学院都得推两个语言类节目出来上台汇报。 这种情况下,姜南日日穿梭于校园各处,将课外的时间全都贡献给了各种活动,忙得一天脚不离地,口不沾水的,哪里还有什么机会绕湖散心。 岑归年也有自己的节目要准备,只是他一如往常般地坐在同一间琴房里时,总下意识地眺望窗外。 除了无风静止的柳树,和平日无差的偶有波澜的湖外,再无其他。 尽管已是初秋,一连多日的炎热还是会产生种回到了酷暑的错觉。时间在湿漉漉的高温中近乎凝滞,一切都按下了暂缓建,每一秒都如横亘银河般漫长。 度日如年。 同是摄影系的学生路上闲聊间无意提起了像陀螺一样忙着到处转的姜南是活动月的策划之一,主要负责跟进各个节目确保顺利表演,因此最近他最常待的地方便是校音乐厅。 这些信息被后面的岑归年听进了耳朵里,他忽地停下脚步,好不容易抑制住了即刻调转的冲动,保持着立在原地的动作。他敛眸看向自己的脚尖,心中升出的希冀一下下锤击着他的心,无时无刻。 冷静点,冷静点,即使现在去也不可能遇到姜南了。 不过两天后……也许呢? 可惜属于岑归年的二十年人生里从没有出现过奇迹,好运从不庇佑他这个生来就背负罪恶的人。 再次扑了空的岑归年在后台几下就收拾好了东西背上包,没有留恋的穿过因人多显得逼塞的长廊,从侧门离开了音乐厅。 不失落吗?不可能的,他只是习惯了满怀期待最后都会化为一场空。 岑归年环顾了下四周,高大的棕榈树伫立在道路另一侧,冲天伸展的巨大叶片还是扛不住自身的重量朝地垂斜。 自入校起,岑归年就时不时听到有人抱怨主校区占地太小,比不上那些几个校区聚集的高校,简直就是一眼能望到头。 可现在岑归年却觉得这个学校实在太大,他叫得上名字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就得有几十种,东西南北各式各样的校道纵横交错,鳞次栉比的建筑们,其中任何一栋就足够遮挡住许多个人们心心念念的身影。 怎么不大呢?即使身处同地,明明有过交集,可还是说见不到就见不到了。 岑归年收回视线,心灰意冷地慢慢地往校外走。 值得一提的是,世上就是有这么巧合的事情,姜南挥手离开后没多久,岑归年过了马路意外撞见了一间小小的房屋中介所。他算了算自己手里所剩的存款,在学校周边的公寓楼租了间两室一厅的精装房。 快走到校门口时,岑归年就见他们班的女同学正站在树荫下打电话。虽然是同班,可两人交谈的次数简直屈指可数,最近一次还是因为岑归年得知她和姜南在同一个校机构,来找她打探些有关姜南的消息。 女同学当时有些云里雾里,不过还是老实回答了问题——看在岑归年一口气给她带了一大袋零食的份上。 两人勉强算是能聊天的关系。 这次女同学发现了他,她指了指自己的手机,对他挑眉做了个问号的口型。 岑归年也礼貌地颔首,即将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女同学听到了什么话,气得原地跺了下脚提高音量道:“不是,我真无语了。我们等会儿就要拍了,你现在才和我说人早上海鲜吃多了过敏进医院了?” 第86章 “其他人有行程调度不开?那关我什么事情?我这里都忙得焦头烂额了,姜南哥人现在还在摄影棚等模特呢,你说怎么办?” 岑归年停住了脚步,屏住呼吸仔细听身后的内容。 “这是退不退钱的事情吗?那个模特他第一天知道自己过敏吗?我们被耽误的时间谁来算?” “行行行,我也不和你扯来扯去,就按合同说的那样办,违约赔三倍,我不聊了,我还得继续收拾你们的烂摊子呢!” 女同学挂了电话,自顾自地嘀咕道:“真是一群神经病,这会儿我上哪儿去找长得好看的?总不能发告白墙吧?” 忽然头上一片阴影,女同学抬起头——岑归年不知什么时候倒退回来了,现在就站在她面前。 “那个……”岑归年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和平时无异,可光是主动询问女同学就足够打破他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设了,“我听你好像有些生气,怎么了?” 女同学像是倒垃圾一样地把事情经过统统说了遍,当然,其中夹杂了不少她抛弃个人素质宣泄出来的垃圾话。 “总之,就是这样,姜南哥还在等我,我现在得迅速找到人,可是哪里有那么好——找?”女同学说着说着,突然视线顿在了岑归年脸上,话锋一转,“你现在有时间吗?” 岑归年面露诧异地用手指了指自己,不确定地反问:“我?” “对,就是你!帮帮忙吧岑大帅哥!” 女同学眼含期待,更是直接双手合掌求他帮忙了,还没等岑归年的脑袋完全点下,她已经开始边说谢谢边把人往校外引了。 “太感谢你了真的!你就是我们天降的大救星,你放心我们不会耽误你很久的。” 耽误久了也没关系,谁能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呢? 算起来,还是女同学帮了他个大忙。 岑归年极力压下翘起的嘴角。 学校的旁边有个创业园区,姜南租借的影棚也在那里,现场早已布好了景,各类设备也已经架好,可谓是万事俱备。 不过因为模特的突然缺席,坐在一圈的工作人员无事可做,情绪都有些低迷。 姜南倒是看不出心情不好的样子,岑归年跟着人走进去的时候他正反坐在靠椅上,手臂和脑袋都架在靠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其他人聊着天。 女同学刚站定就兴冲冲地宣布:“朋友们,我幸不辱命!摇来个大帅哥同学!” 大家闻言望去。比起她的激动,岑归年看上去倒是淡定。 他大大方方地对大家自我介绍了一番。知道大家要找他来是为了什么,他并不扭捏,主动表现出了自己的不怯场。 姜南因为坐姿,转过来要比别人稍晚些,光听声音他就觉得熟悉。等看到来人的脸了,他眸光忽地闪了下,带着惊讶道:“原来是你啊!原来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 “好巧,没想到我们第二次见面会是在这种情况。” 不是第二次了,是第三次。 好在见到姜南的狂喜足以冲刷那一小点失落,岑归年接着姜南的话说了句“是好巧。” 姜南环顾了下场地,眨眼打趣道:“不过我今天是没机会带你出去转了,要不今晚给我个面子一起吃顿饭?让我好好谢谢你!” 岑归年嘴角轻扬,干脆利落地说:“行。” 旁边的同学看两人貌似相识,好奇地推了推姜南的手臂,八卦道:“什么情况?你什么时候又认识了个小学弟?这么好的资源怎么不早介绍?” 到底是段不太好往外说的经历,姜南打着马虎眼就过去了。 “一个小小的乌龙而已。”他哈哈笑道,伸手隔着衣服捏了捏岑归年大臂的肌肉,赞叹道,“练得不错啊,待会儿穿上我们的衣服肯定好看。我当时怎么忘了多问你一句呢,差点错过你这么好的人脉。” 另一个同学把衣服取过来了,姜南看了眼他身后,对他露出了信任的微笑,“今天就拜托你了。” “算不上麻烦。” 岑归年眸光灼灼,此时的姜南尚未理解那双眼睛里诉说的情愫。 他仅仅是暗叹,岑归年那双仿佛云散新阳初绽的双眸足够叫人挪不开眼来。 岑归年被人领去换上了无袖白t,又换了条造型感更强的裤子搭配。从换衣间里出来的人让大家都眼前一亮。 没想到岑归年和他们找的模特身形相近,这衣服是无比合身。岑归年出挑的长相配上简单存粹的搭配,反而更相得益彰。 根据姜南的创意概念,他们并没有给岑归年弄特别复杂的造型,很快就放他去找心心念念的姜南了。 岑归年回来时,姜南正指挥着工作人员用手里的水漆泼布景,现场的装饰或多或少都染上了颜色。 乍一看像是打翻了颜料桶的车祸现场。 “你来了。”姜南忙完才发现站在身旁的岑归年,视线在他身上停顿了几秒钟,笑道,“还真是,祸兮,福焉。” 旁边听懂了的人都捂着嘴在笑。 女同学怕岑归年听不懂,对愣在那里的他调侃道:“姜南哥平时就是喜欢说文绉绉的酸话,文艺青年的通病。他夸你惊为天人呢!” 其实岑归年听懂了,他只是不敢相信—— 姜南居然真的夸了他! 在他们第三次相遇的今天。 第87章 泡在蜜罐里的小人蹦蹦哒哒地转了几圈,挥着鼓棒敲出了激动的鼓点,恰恰对应岑归年此刻飙升的心跳节奏。 【作者有话说】 相信大家也看出来了,我们春姑娘在老婆面前一直就是好哄好骗的软团子。 第48章 彷徨(6) 两人交谈几句的功夫,几小桶调配好的人体水漆被提了过来,放到了他们的面前。 一看就是要给岑归年用的。 岑归年早有心里准备,脑补了下泼到自己后湿漉漉的触感,眉梢间出现了几分自己尚未察觉的犹豫痕迹,这是人们趋利避害的条件反射,无关乎是否愿意。 “今天要辛苦你了,我真是欠了你个大人情。” 姜南即使从身边人手里接过东西,感激的眼神还是未从岑归年脸上抽离。 岑归年恨不得自己能长出两个脑袋,这样也好在专心致志地盯着姜南的动作时,还能兼顾他说话的内容。 关于姜南的事情,岑归年总是那么不知足。 他的目光完全被那只拿了白玫瑰的手吸引,他的鼻息间都被那颤颤巍巍的花瓣传递的馥郁花香充斥。 移不开的神思恍若成为了灵魂共体,他同样被那几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弄。 姜南眼神示意同学把立好的透明板放到岑归年的身侧,姜南要的色彩画面不是泼而是溅的,这样定格的画面中颜料的动态才是最好看的。 在这种事情上,姜南总是有他自己的认知和坚持。 那朵快被岑归年盯穿了的白玫瑰,最后被姜南利落地剪掉了尖刺和多余的枝干,别到了岑归年的鬓边。 专心调整花绽放角度的姜南,他的指腹在无意之中蹭到了岑归年的耳廓。 敲鼓槌的小熊动作被按下了暂停键,然后顷刻间崩塌彻底,化为了心口那眼死而复生的小泉,咕噜咕噜地往上冒着泡泡。 岑归年忍不住抬手按住胸口,才没让那澎湃的声音泄露出去。 极度的兴奋之后,知觉都变得迟钝了。 姜南什么时候轻轻悄悄地去到了幕布前端起了相机,自己什么时候走进的布景里,岑归年一概不知。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了姜南。 姜南在相机后面兴奋地冲他比了个大拇指,用开玩笑的口吻说:“放轻松点儿,毕竟你底子在这儿呢,我绝对把你拍得特别好看!” 旁人是不是应答了这句玩笑,岑归年已经听不见了。 他醉在了如鼓鸣般震彻的心跳声中。 后来他仔细回想过这天,也不过是十月的寻常一天,因着将至的台风,天阴阴沉沉的窥不见太阳,不是盛夏也不是深秋,实在没什么记忆点。 不过—— 不过最后一点盎然的春意是在姜南的眉眼中消融的。 姜南是一个绝对在擅长领域寸步不让的人,与他的实际相处远没有他那张脸看上去得亲近与好说话。 他的每个举动看似漫不经意,却都带着严谨认真。 “得亏是你来帮手了,别看刚才无事可做的时姜哥是最不慌不忙的,今天要真泡汤了,最难受的还是他。”工作彻底完成后,女同学终于能放心和岑归年闲扯了。 “说我什么呢?” 存好底片的姜南从他们身后走出来,手架在了岑归年肩上,笑眯眯地望着两人。 岑归年一直默默关注着姜南的动向,这会儿自然是没被吓到,倒是女同学吓得往后退一步。 “姜哥你可真是吓了我一跳!”她佯怒地看姜南一眼,冲岑归年挤眼开玩笑道,“也没说什么呢,这不还没来得及说你坏话就被你抓住了。” “你耳朵可不是一般灵呢!” “你知道就好。”姜南接完她的话,又笑盈盈地扭过头问岑归年,“怎么样了,想好吃什么了吗?” 怕岑归年拘谨,姜南特意补了句“想吃什么都行,你千万别和我客气啊,小福星。” 小福星—— 岑归年忍不住嘴角翘起。 这声清润如春风沐雨的称赞从出口那刻起就注定要在岑归年那颗躁动不已的心里扎根生长。 终有一日会长成不可撼动的参天大树。 一无所知的岑归年还在等回答。 岑归年轻摇了摇头,脸上露出几分窘迫,“我不怎么在外面吃饭,要不还是你来决定吧?我没什么忌口。” “那也行。那我带你去路口那家试试,小炒锅气很十足,海鲜更是一绝。”姜南与他对看了几秒,紧接转头抬高音量招呼还在忙碌的其他人望过来,“见者有份,今晚我请!” “姜哥大气!” 众人的欢呼和夸赞声此起彼伏。 “谢谢姜哥!”女同学乐得拍手,感激的目光投向岑归年,“这下真是沾了大帅哥的光了。” 女同学用带着调侃的语气说:“怎么说姜哥,今晚终于能睡个好觉了吧?这几天你都恨不得住在棚里,总算是把这个重中之重的任务解决啦!” 姜南接过她的话茬,笑了笑说:“算是轻松了些吧,不过明天还得去音乐厅盯彩排。”他神色松懈了些,也仅仅只有一些,仍旧有化不开的压力凝结在他的眉宇间,他选择以开玩笑的方式释放,“请了几天假,再不回去,其他同事要提刀来找我了。” 在一旁将两人对话听进耳中的岑归年恍悟,原来他屡次制造的巧遇最后都被“阴差阳错”四个字冲散了。 第88章 说不上是庆幸还是后怕,若不是他偶遇了同学意外得知……兴许他会认定是天意如此,就此心灰意冷。 几天的失落在这一刻有了安慰,得到的答案让他脚底升起了些不真实的轻飘感。 难怪一连几天都碰不上面。 幸好,幸好……无数个“幸好”堆积在他饱胀的胸膛,他不禁就将脑中所想吐露。 姜南颇感意外,反问他:“你在找我吗?” 意识到自己无意识脱口而出了什么,惊慌在一瞬间占据了岑归年的身体。他合拢发麻的掌心,强装出了与平时无异的模样,“嗯。从同学那里听说学长你的拍摄技术很好,就想来找你交个朋友,顺便学习一下。” 岑归年头次知道人在被逼急的情况下可以多么淡定地编出一连串有逻辑的谎话。 姜南丝毫不怀疑可信度,“你也喜欢摄影?” 从小就没摸过几次相机的岑归年厚着脸皮地点了点头,“最近喜欢上的,不过还没什么机会可以磨练。” 姜南笑说:“有机会我们一起出去采风。” 这正中岑归年的下怀,“好。” 因为喜欢姜南而喜欢摄影,这何尝又是骗人呢?至少他现在对摄影并不讨厌,不讨厌何尝不是喜欢呢? 面对着姜南的背影,岑归年无声为释放的贪念做辩解,变得越来越坦然。 偶然对上了女同学略带探寻的目光,他面色如常地对她颔首示意,随后紧跟着姜南的脚步离开。 至于从刚才就开始沉默的女同学心里在想什么,又明白了什么,都不在他的考虑之中。 他的眼里始终只有那一抹独属于姜南的身影。 看他时而弯眉勾唇,时而捧腹大笑,看他与旁边的朋友搭肩聊天,看溢出的酒液泼洒在他的指间…… 姜南的朋友形容他是一个极端浪漫与理想主义的人,天生就该在虚无缥缈的艺术里醉生梦死,用他同学的话来讲,如果他不扛起相机玩摄影得的话,就该去隔壁文学系做个吟游诗人。 姜南听到如此评价,在席间抬起了他被酒气醺红的脸颊,用已经醉了的迷蒙目光扫视了一圈。 此刻的风情自不必说,看在眼里的岑归年呼吸都骤停了几秒,生怕惊走这只翩然的“蝴蝶”。 姜南欣然接受了他们的话,挑眉笑说:“文青嘛,不疯魔不成活。” 他的朋友自然是习惯了他说些听起来文绉绉的酸话,也没人笑话,只说:“行行行,大艺术家,再喝一杯行不行?” 高举的酒杯在空中碰了碰,发出声脆响。澄黄的酒液在杯中轻晃,打着旋儿进入口中。 难为岑归年带着有滤镜的视角去观察姜南的一举一动,终于发现了姜南的小缺点——他喝酒上了头就会忘记自己的酒量,无论是谁递杯过来,他都会爽快一碰然后仰头喝光杯中的酒。 不过,在姜南终于架不住晕眩的醉意合眼栽倒在岑归年肩上的这一刻,这点微不足道的小缺点变成了意外之喜。 岑归年小心翼翼地用手护着姜南的脑袋,防止他滑下去砸到桌面。 他全神贯注,把这当做了目前唯一重要的事情,自然注意不到对面面面相觑的其他人以及目光复杂的女同学。 不怪他们多想,实在是岑归年做得太过惹眼。 尤其是对女同学而言,多次的巧合叠加在一起,让她无法不承认岑归年的刻意有多明显。 难怪平时看起来心比脸更冷的岑归年突然二话不说就帮了忙,原来是早有预谋。 突然知道自己的同学喜欢自己的学长,她的心情很是复杂。 “行了行了,小酌怡情,醉酒伤身啊!”女同学深深地看了眼紧挨的两人,招呼其他人说,“到这差不多就行了,大家今天都累了,早点回去吧!” 她拿起自己的包,碰了碰旁边的几人,“我们都不顺路,岑大帅哥,你回学校吗?” 岑归年瞬间了然她的画外之言,他轻轻揽过姜南的肩膀,“嗯,我顺便送学长回去。” “行,那我来处理这几个醉鬼。” 女同学连扶带拽地把其他几个人拉出了店。 岑归年陪着姜南在店里坐了一会儿,直到他稍微恢复了些清明才小心搀扶着他离开。 姜南喝醉就会拉着旁边的人乱转的这件事不知道有没有朋友和他说起过。 总之,刚走出店铺大门,他就抓着岑归年的手东走西走,方向歪歪扭扭,好像舞了一曲变相的华尔兹,岑归年防止他摔倒伸出来保护的手臂成了变相的环抱。 两双鞋蹬在雨后湿漉漉的地面上,沾上了污水和泥泞。 岑归年嗡鸣又乱序的心跳是唯一的伴奏。 不知是不是受了全球升温的影响,当年的十月总是多雨且阴晴不定,上一秒还是艳阳,下一秒就变得阴翳。 姜南亦是登陆在名为“岑归年”这座岛屿上的反常天气,是阴沉沉的天空下,破开灰扑扑的云层落下的一场酣畅淋漓的太阳雨。 【作者有话说】 李诶诶的拿手好戏:缠缠绵绵的暧昧期 热吻 null 第49章 契诃夫(1) 姜南伸手碰了碰自己结了痂的下唇,岑归年最近不知道哪儿来的毛病,总是喜欢在唇齿即将分离的那刻突然用尖牙磨一下姜南的唇瓣。 第89章 那天在帐篷里,带着苦痛的激烈一吻结束的当下,岑归年对着姜南殷红的嘴唇,试探的舌尖舔舐过唇缝中渗出的丝丝铁腥味儿,幽深的眸中充盈着满足。 两人嘴上都有伤口,两人的血液交融,不分你我……愉悦感从脚尖飙升至狂跳的心,仿佛一口气饮了半瓶甜蜜的果味气泡水。 飘飘欲仙。 岑归年就是这时开始变疯的。 随时随地的耳鬓厮磨已经不足以满足他,非要沾上点伤口或是疼痛才能让他感觉到真实的痛快。 骨节被轻捏的压迫感让姜南恍然回过神,侧眼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岑归年暗含不满的目光。 分明几分钟前两人缩在会场某个角落刚接完吻时他还是一脸餍足,活像个吸饱精气的艳鬼,他指腹摩挲着姜南饱满的下唇,唇角的弧度就没有落下过。 结果现在不过短短几分钟,他又变了心情。 不过是因为姜南的视线离开他太久。 “想事情呢,没不看你。” 好在姜南十分擅长给名为“岑归年”的凶兽顺毛,他轻拍了下岑归年的手背表示安抚。 岑归年的笑容总算回来了,他努努嘴,方向指的是不远处谈笑风生的武总监,他挑眉问:“你在紧张吗?” “什么?”姜南先是楞了几秒,而后才明白岑归年说的是青年摄影大赛——当初旅行到了一半,姜南还是狠下心把整理好的作品发到了武总监的邮箱里——按照他们的计划,公布比赛结果的那段时间,他们应该刚刚穿过秦岭-淮河分界线,迈入真正意义上的“北方”。 姜南从确认参赛那刻开始就在劝自己别把这当成旅行中一个转眼即逝的小插曲就好,不必挂怀。 这其中藏了多少逃避的意味姜南也算不清。 可惜这打算最后还是落了空,他们在接近秦岭的一座小县城里接到了霞姐的电话,而后只能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并于今日按时出席这场慈善晚宴。 于是造就了如今姜南进退两难的处境:意外和比赛策划之一的武总监重逢。 武总监与姜南视线交汇,前者冲他隔空举了举手里的香槟杯,摆明想要交谈的态度。 姜南感觉颅内神经突地猛跳了几下,许久未有的紧张感重新回归,他不禁收紧了指节。 这下轻拍安抚的人变成了岑归年。 收起了平日里小脾气的岑归年是永远不会坍塌的避风港,是最踏实可靠的定海神针。 温热的掌心源源不断地提供着安全感。 “我哪有紧张?”姜南刚要勉强挤出些笑容,结果动作停滞在了岑归年温柔的澄澈眸光中,变成了不易察觉的轻幅点头,“有点。” 这种感觉还是很奇怪,向岑归年剖白自己的踌躇与不安,就像是水果糖被缓缓剥开透明糖纸向人袒露五颜六色的内里般不自在。 可是,姜南并不排斥对岑归年剖白的脆弱。 姜南苦笑,“我原以为我还能继续逃避结果,现在看来是避无可避了。” 无论他想与否,最终结果正迈着缓慢而不可阻挡的步伐逼近他,把他送进了高墙伫立、无路可退的死角。除了宣判的这一刻到来,他别无选择。 岑归年却说:“我倒是觉得这次就是你的翻身仗,你会拿到一个特别漂亮的成绩,让他们知道你姜南天生就该是拿相机搞艺术的。” 姜南哑然,一股慢慢涌上来的热包围了他的耳朵,他哭笑不得地问:“你在哪里看到这些安慰人的话的。” “就不能是我想的吗?都是我的心里话罢了,我还能对你说更多。”岑归年用笃定不已的勇气说,“姜南的眼睛天生就是来发现这个世间美好的,姜南拍得照片就是好到别人苦练五十年都做不到——” “……别说了”姜南忍住飙升的羞耻感,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岑归年扮作无辜地眨了眨眼,狡黠从目光中漫溢而出,让人不由得担心他憋了什么坏水。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薄唇微动,飞快地啄吻了几下姜南的手心。 “你!” 姜南触电般地抽回手,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较之岑归年胆大的举动,更让他心嗡鸣不已的是岑归年恶作剧得逞后的眸光烁烁和压不住的嘴角翘起。 “怎么样?还紧张吗?”岑归年轻挑眉,用只有两个人听的清的声音提出建议,“要是还紧张的话,要不要试着接个吻缓解一下。” 姜南呼吸沉了几分,想起了唇上的小伤口,眼神透出了几分不信。 “我这次可没有什么坏心。”岑归年感觉自己就差竖指起誓了,偏偏刻意拖长的语调又让他的语气变得不正经,“每次和你……我都会觉得脑袋空空,呼吸和感官都被掠夺得彻底……哪里还想得起其他?” 姜南从前怎么没发现岑归年才是那个最善用语言蛊惑人心的那个,简单的几句话就能让姜南控制不住地身体发热。 岑归年想起刚才缠绵的吻,食髓知味地引诱道:“怎么样?要不要试试我的办法?” 他的手指在姜南的手心里勾了勾,是询问更是邀请。 听姜南的呼吸越来越乱,岑归年越靠越近。 鼻尖就差几厘米就要相贴的瞬间,岑归年的脸被一股不轻不重的力推开。 “行了。”姜南还是没办法很坦然地在外面做一些极其亲密的举动,“我已经……没那么紧张了。” 第90章 “骗你的。”岑归年侧头在姜南手心落下一吻,这一次更温柔更绵长,退开后他用喑哑的声音笑道:“我等你来宣布好消息。” 岑归年松开人后还伸手替对方整理了下衣服,直到确认他们的玩闹没有留下痕迹后才彻底放手。 论他的私心,他自然是想留在姜南身边陪他等待结果公布。可是,他知道对于现在的姜南而言,这举动除了增加无形的压力外没有任何的作用。 既然如此,岑归年愿意后退一步,为他留出自由的空间。 “待会儿见。” 岑归年轻轻地说完这句,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往年吃足了苦头的岑归年终于学会了适时放手,学会揣度姜南的想法。 这些年有变化的何止是姜南。 只是,姜南注视着那抹比记忆中更挺拔更宽厚的身影走进人群,鼻腔和胸膛似乎还无法适应骤然松懈的呼吸,泛出了令人揪心的酸疼。 “哎呦呦,原来你在这儿,可真让我一顿好找啊。”武总监笑哈哈地走过来,“我说怎么一晃眼的功夫你人就不见了,感情是来角落里头看风景了。” 姜南回过神,将视线转向了肩膀上手的主人,“刚刚看您还在和别人聊天,我就来躲了会儿懒。” “原来如此,不过你也能想到我要和你说什么了吧?”武总监难掩激动地拍着姜南的肩膀,“我果然没看错你小子,好好好,太好了。” 姜南观察武总监的神情,大概也知道他带来的是好消息了。 “来吧,咱们借一步说话。”武总监看了看四周,带着姜南走进了更隐秘的角落。 心舞得激烈,过于快速的心跳叫他在这个人流不算多的大厅里凭空产生了缺氧感,感觉浑身轻飘飘的不真实感。 见姜南的反应如此,武总监笑声稍微停顿了下,“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看结果呢?” “嗯。”姜南微微低首,用哽滞的声音轻轻说着,“有点近乡情怯了。” 姜南努力让自己不在武总监面前失态。 “这都是很正常的,往往我们越是在意一件事,越是容易对它产生退缩和躲避的心理。不过,有时候劝劝自己迈出那么一步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武总监的规劝透出了几分前辈的和善与慈爱。 确实,像姜南这样有实力又谦逊的年轻人是很难不被喜爱的。 “既然如此,我也不怕让你知道了,你的老师让我别告诉你。”武总监顿了几秒才说,“这次参与评审的人还有陈老。” 姜南猛地抬起脑袋,那双通红的眼睛里透出了惊诧,又闪烁着几分犹疑。 “陈老……” “你放心,参与的评委有二十人,而且评审的过程中你们的作品都是隐藏信息的,他没给你开后门。” 武总监想起那天的场景,忍不住叹了口气说:“不过公布结果后他在你的作品前站了很久,也不说话。” “我知道,他虽然嘴巴上不说,但一定是为你骄傲的。” 陈老…… 那个严肃却又处处透露着长辈的疼爱的小老头。 “有时间回去看看吧,他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挂念你的。” 姜南很快便点了头,心里不曾因为多了项行程而变重,反而有了种轻飘飘的充盈感。 武总监对远处的人稍微颔首示意,临走前他对姜南说:“回去看看你的好消息吧,顺便准备一下。” 好似保留了答案,更好似变相告诉了姜南他这次的成绩斐然。 不多时,相对安静的角落里只剩下了姜南一人。 宾客们把酒言欢,灯光富丽堂皇,今夕是何夕。 像是身处一场美好的梦境之中飘飘然,可清晰的认知又拖着姜南往下坠,沉沉地落在地面。 姜南忽然抖了个激灵,然后就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他抬眼看着璀璨的琉璃灯,酸涩的眼眶分泌出的液体将眼前变成了几块模糊的光影。 第50章 契诃夫(2) 不请自来的雨肆意地拍打着花园中的绿植。雨滴还没来得及光滑的叶面上站稳,已经被不堪重负的叶片甩了出去。 这一场雨实在是大! 天地间回荡这场骤雨的声响,悠扬的乐曲也掩盖不了水珠落地的“哔波”声。 立于落地窗前的服务生梁颖眼里闪过了隐忧:要是这场雨还不停,到了下班时间她就不得不打车回去了,这里离她的学校足足有二十公里远,回去的车费正好抵消了她今晚兼职多赚的部分。 念及至此,梁颖无声地叹了口气,勉强压下烦恼的情绪回归忙碌的大厅跟场——晚宴开始前负责的经理就已经耳提面命过了,一旦被客人投诉摆脸色工资直接减半。 她可不想白辛苦一场。 稳稳端着托盘,保持完美笑容的她经过了好些人:有人端走了刚倒好的酒,有人把喝厌了的饮品放上去,有人把红酒换成了香槟……一顿下来,她托盘上的重量竟然和刚开始时差不多。 不一样的是,她的胳膊举酸了,脸颊也笑僵了。这工作给的钱多,要干的活更多。 好不容易送完这轮的酒杯进后厨,梁颖放慢了脚步,决心在回去的路上偷会儿小懒。 幸运的是,这会儿的雨的确渐渐停了下来。这使得梁颖迈出的步子都变得轻盈了些。 刚才她离开的窗前被另一个高俊挺拔的身影占据,梁颖前进的步伐稍微停了几秒。 第91章 好吧。偷懒的计划就此泡了汤 梁颖认命地重新打起精神,微笑迎了过去,“先生,请问需要什么帮助吗?” “……” 长久的缄默中,梁颖是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她敢打赌对方一定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只是本能地循着发出动静的方向移动视线罢了。 “姜……南……” “什么?” 梁颖稍微倾身向前去听他发出的模糊声响,很努力才听清一句“江南”。 江南?什么江南?在念诗吗? 就在梁颖萌生出撇下这个烫手山芋的念头时,一位步态优雅的女士从不远处走来,她碰了碰梁颖的肩膀,轻声嘱咐道:“你去找大厅西侧的角落,找一个穿着灰白条纹衬衫,胸前别着个celine胸针的男人,然后和他说岑先生在等他就行了。” 梁颖对这个热心的美丽女士生出了无限的感激,“好的,我这就去,谢谢您。” 她一刻也不敢耽搁地前去,靠着那位女士给的信息很顺利就找到了那位看起来就很面善的年轻男人。 “您好先生。” 姜南听见声音飞快地抬了下脸,没让出眶的眼泪被来人看见,声音闷闷的,“怎么了?” 梁颖抬手指向另一边的花房前,把那位女士的话传达:“岑先生说他在那边等您。” 岑归年? 姜南猜他大概是还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和武总监聊完天,才没有自己过来。 “我知道了,谢谢。”他对梁颖说了声谢,转身往那个方向走去。 刚刚答应了岑归年要和他分享好消息,姜南没有忘记。 岑归年要是听到了这个好消息,肯定要面露得意,说自己的猜测果然没错,可能还要笑他平白焦虑了这么多天,开玩笑地讨要“苦劳”的奖赏——当然,前提是姜南不会在见到他那一刻就控制不住再次红了眼眶。 揣着闪过的无数幻想画面,姜南每往前走几步,唇角就压不住地变得更翘些。 可是,他站在半人高的盆栽前,就差两三步便能绕过去清楚瞧见被遮了大半身形的人。而他停留的原因很简单——他闻到了那股围绕着岑归年的浓烈酒气。 意外是有的,不过这感觉并不强烈。这么多年过去了,岑归年改变的不仅仅只有外貌。每次的出乎预料与结果偏差都在向姜南宣告:比起旧时,如今的岑归年改变了许多。 比如,从前的岑归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更不喜欢在很多人面前喝醉,所以就什么活动他都是浅尝辄止,连微醺的状态都少有。 从前的岑归年也绝不会为姜南留出单独消化情绪的空间,然后一声不吭地跑到角落灌自己酒。 不过,也有些事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比如此时—— 姜南缓缓吐出口气,胸膛里汇集的热意淌进身体的每个部分,浑身都是暖暖的。他毫不犹豫地,继续走向岑归年。 岑归年这会儿正安静地看着自己的脚背,低头太久导致酒意上涌,他的身体有些摇摇欲坠。 叫人看着忍不住心惊他会不会忽地栽倒下去。 “你在什么呢?” 等听到了熟悉的温柔清冽的声音后,他缓缓地抬起了脑袋,极力睁大眼睛辨认来着是不是他想要的姜南。 确认无误后,他的眸中闪过欣喜与怨怪,含糊道:“你去哪儿了?” 尾调里些怕被抛弃的急切。 姜南放柔了语调答:“你不是知道吗?刚刚武总监找我说话呢,我就和他在那边聊了几句。” “哦。”岑归年呆呆地应了声,“我没……看见你,也没……听见。” 姜南哑然失笑,“这么想陪我的话,你刚刚为什么要走?” 岑归年点点头又缓缓摇头,“你不喜欢……你总是什么都不想让我知道!” 如今的姜南从不会对他敞开心扉。 酒精让岑归年不常表现出的情绪都被无限放大,他满脸写着失落。 姜南浑身像是被针扎似的疼了下,呐呐道:“对不起啊。” 我总是那么别扭。哪怕是道歉,声音都这么微不可听。 岑归年肩膀塌下,视线落在了花房里一株沾满露水的矮树上,答非所问道:“雨停了。” “什么——” 姜南刚发出声疑问,就被突然暴起的岑归年一路拽去了某间休息室,被抵在桌前时他尚有些不明所以。 要说出口的话被岑归年堵在了两人相叠的呼吸中,吞回了肚里。 不是接吻,而是啃噬。岑归年像是在对待一块永远不会化不会碎开的糖果。 疼痛让姜南的眼眶飙出了生理性的眼泪,这下他和泪流满面的岑归年倒是更般配了。 姜南觉得自己大概是病了,和岑归年一样。 痛到抽气的同时,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令他浑身震颤的畅快。 岑归年刚放过他的唇一秒,紧接又低下脑袋埋入他的脖颈处细细地嗅闻、轻咬。 “我原谅你了。” 只要是属于姜南的回应,哪怕再微弱,都能被岑归年捕捉到。他在温暖的颈窝里闭上了眼睛,眼前蓦然浮现出了很久很久以前的画面。 那还是在校园里的西活动厅,他接到了姜南的电话匆匆赶过去。 西活动厅是学校最开始的音乐厅,无论是舞台灯光还是木质座位和地板,都布满了化不开的时间印记。 第92章 学校里大部分活动都更偏向于选择更新更先进的场地。 不过在今天,这块地方长久以来地静谧终究被两个外来者打破了。 岑归年在门口稍微平复了呼吸才推门走进。 姜南在架好的摄像机前对他挥了挥手。 这画面像是老电影开场的序幕,一眼万年。 “我记得你说你也喜欢摄影,正好这段时间我要拍校园宣传片,所以就厚着脸皮邀请你一起来了。” 坦白说,岑归年原以为那句“下次有空一起采风”只是姜南的客套话,没曾想这张“空头支票”居然真的兑出了大奖,奖励兜头浇下,令岑归年感到好似世界都失了真。 “放心,这次我也会把你拍得很好看。” 姜南调试好了摄像机的画面后,充当起了这次小型演奏会的唯一听众。 琴键纷飞间,岑归年忍不住看向那位。 沉默的暮光似乎听懂了岑归年未说出口的喜欢,它也偏爱着姜南,昏黄的照影在他的脸上富有生命力地浮动着。 很久以后,岑归年还记得,鞋底踩过木质地板的“哒哒”声,沉闷厚重的木质香和姜南柔和的眼睛。 他的喉咙急促地发出声类似啜泣的吸气声,还没等姜南出声询问,他突然再次乍起发了狠般咬住了姜南的下唇。 而后他又悔又怜地用指腹触摸着肿起的部分。 怎么能不知道呢? 姜南就是夏末秋初的一场潮湿蒸腾的热雨,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岑归年总是在告诫自己,可以失落,可以怀念,却不该怨恨。但他忍不住,他总是在想,为什么这场八月的雨不可以再久点,更久点。 要怎么挽留一场终将离去的雨? 他不甘又难耐地一遍遍呼唤着姜南的名字。 “我只是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让我再想想……” “也许我明天就想到了……” 岑归年的音量越来越低,最后变为了泯于唇齿间的呢喃。 灼热的眼泪几乎要把姜南溺毙。 爱和痴将他撕成了两半,一半因罪孽深重在深渊不得解脱,另一半震颤的灵魂升入天堂。 岑归年安心地睡了过去,大提琴曲被彻底隔绝在了门外,这个小房间里仅剩交织的呼吸与心跳声。 他的手拍抚着岑归年的背,像是所有童话故事里慈爱的母亲哄睡幼小的儿女那般。 在这段无人打扰的时间里,姜南终于想通了一件事。 一事无成的负心汉不知道是上辈子攒了什么德,竟然能让这么好的人对他……念念不忘。 其实岑归年表现得很明显,是贪心的懦夫既要享受这份天降大礼,又怕揭开那个会让他可笑的自尊心感到压力的答案。 自欺欺人。 “对不起啊。” 姜南的手从岑归年的发丝间穿过,轻轻绕弄着几缕细软的碎发。 这句道歉未能被熟睡的人听见,不过没关系。 他会在岑归年睡醒后再说一遍。 他的手指划过岑归年布满泪痕的眼角。 又或许,他想听到的是另外一句。 我爱你。 我还爱你。 我一直爱你。 第51章 契诃夫(3) 灰蒙蒙的云层低垂到近乎压到了地平线上,被这么一张密不透风的“被子”盖在上空,热气散不开,甘霖落不下,鹏城正经历着强降雨前的“暧昧期”。 此处的人们几日里算是饱经苦楚,无论愿不愿意,凡是出门,必将经历高温桑拿的洗礼,什么也不必做便会焗得人浑身汗淋淋、黏糊糊。 除此之外,姜南还在经历着,关于他与岑归年的,连自己都无法一言概括清楚的暧昧期。 所谓“复合”,姜南认为要全凭岑归年的心意与喜好,毕竟他问心有愧,并不处于可以心安理得提出要求的位置。 观他们这几日的相处已经拾回了往日热恋时的黏着与默契,即便他们不说,公司里的人精还有什么不清楚的? 准备结束产假回归一线的助理小乔也在考虑要不要继续补完年假,毕竟目前岑归年身边倒真不缺事事亲为、忙前忙后的人。 姜南只会比她更贴心、更周到,她又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反倒乐得自在。 至于老板……小乔猜他应该更乐意和姜南享受二人世界。 享受足不出门的蜗居生活的老板自然是不知道员工在背后是如何打算盘的。 岑归年照例窝在他的小房间里,他手垫在脑后放空,长腿稍微使力将自己连带着转移蹬出了段距离又转回原地。 他百无聊赖,开始透过敞开的门观察起沙发上专心致志做事的人。 令岑归年苦恼的是,姜南认定了他认真创作时不该被任何人打扰。 所以,任凭岑归年在房间里用铅笔杆几次敲出了“笃笃”的声音明示了他的空闲与灵感枯竭,姜南也始终不为所动。 简直是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要等姜南主动踏入这个被他划了结界的地方是不可能的事儿了,岑归年干脆地起身,决心给自己找点乐子解除枯燥的现状。 而姜南终于在今天揭开了多日前的一个疑团——通过武道秋,他确认了那条青年摄影大赛的短信就是陈老师发过来的了——尽管陈老师至今也没回复他。 但姜南还是凭着一股冲动点开了拨号界面,却在按下电话键的前一刻犹豫了。 第93章 这幅模样就这么落进了岑归年的眼中。 “想打就打,犹豫什么?”岑归年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头顶。 冰凉的可乐罐壁坏心眼地贴上他的脸颊,冻得姜南立马打了个颤。 捉弄成功的岑归年哼着小调挑着眉,轻飘飘地倒回了沙发另一端,长指稍微撬动,“噗呲”一声干脆利落。 “有什么心事,说给我这个大闲人听听吧。” 确实,新专辑的收录曲已经交给了霞姐,后续的巡演节目单也敲定完毕,现在的岑归年担得起这声“闲人”。 姜南笑了笑,眉眼间是驱不散的愁云,“我想给陈老打个电话,还想去看看他。” 就是不知道对他来说算不算冒昧。 岑归年听出了他藏在肚子里的后面半句。 “想听听我的建议吗。” 姜南胡乱抹了把脸,像是要抬头,又像是要把脸埋得更深,“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岑归年微微一笑,“如果是我,我就直接去找他。” “可是……”姜南呐呐道,“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他总是会想起最后一次见面时陈老脸上的失望和暗怒。 每每想起,就又会萌生出退意。 岑归年问:“怕他不高兴?” 姜南缓慢地点头。 “你觉得陈老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定义实在不好下。姜南顿了顿才说:“对我来说,他是有大智慧的严师。” “那就是了。”岑归年用手指弹了下罐,发出声脆响,“像他这样严厉直白的大前辈,会和人虚与委蛇么?” “人心隔肚皮,你不是陈老,靠猜是永远得不到结果的。想知道陈老想不想见你,很简单,亲自去看看就有答案了。” “他再生气,也不能当场吃了你吧?”岑归年想起件趣事儿,说出来逗姜南开心,“我头次进录音棚的时候,因为找不到老师想要的状态,把人气到直接摔门走了。” “你还记得我和你说我去老师家做客那次吗?” 经他提醒,姜南在脑海中翻出了模糊的印象。 时隔多年,岑归年面不红心不跳地说出了真相,“那会儿我正蹲在他家门口守着他呢,我就是不好意思和你说。” “所以你……” 岑归年点头,肯定了他的答案,“对,我就死皮赖脸地找他道歉,缠着他。不然呢?我总不能不唱歌了,不发专辑了吧。” “那你……”姜南顿了下,“你没有怀疑过自己吗?” 岑归年反问:“你觉得我唱歌不好听吗?” 姜南连忙摇头,生怕迟疑上一秒就要被误会了。 “那就行了。”岑归年眸中闪烁着熠熠的自信,“我也觉得我唱歌特好,就是该唱给别人听的。” “你也一样。” 岑归年眼神不避不闪,“我觉得你的摄影技术就是最好的,就该被展示出来,被所有人夸奖!” 姜南被他笃定的语气感染,勾唇轻笑,“我懂了,谢谢岑老师。” “光是知道这点不够,你还要知道——”岑归年拖长语调,“你一定不会比我更糟糕,因为你天生就讨人喜欢。” 无论是陈老,还是岑归年。 被这句冷不丁的告白打了个措手不及,回应也不是,不回应也不是,姜南被两难的处境弄得面热心跳。 “……” 见姜南被话哽住,岑归年满意地笑了笑,起身对着他摇了摇饮料罐,“既然下定了决心,那就尽管去做好了。” “我会的。” 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姜南脸上尽是豁然开朗后的飞扬,他眼神落在岑归年手中的半罐饮料上,没怎么费力气就从毫无防备的岑归年手中夺走它。“不过有时候也不能太随心所欲,对吧?” 这个故意扬起的反问语调,怎么听都很气人。 岑归年哼哧了声,佯装恼怒地嘟囔道:“你就这样报答我的?” “我这是保护你的嗓子。”姜南面不改色地把剩下半罐饮料一口饮完,然后捏扁了罐子丢进垃圾桶,,彻底断绝了岑归年的念想,“冰箱里最后的存货就这点了,你也别想了。” 为了迎接后面的巡演,岑归年被强制开始了体脂管控,高糖高脂的食品都是绝对禁止进入他日常饮食中的。 不过就算霞姐没有发话,姜南也不会让岑归年喝太多的冻饮,这是为了保护他的嗓子和肠胃。 前段时间岑归年半夜腹痛进了趟医院,自那以后姜南就把他看得很严。像是在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岑归年这边刚打开包装,那边听见响动的姜南就已经对他摊开手心了。 要说喝个饮料这么麻烦,按照岑归年的个性就该直接不喝或者抗议,偏偏他顶多就抱怨两句便把东西交了出去,接着没过多久再画面重演。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岑归年哪里是对喝饮料感兴趣?他分明就是享受姜南亲自过来管他的感觉。 那种故作严肃的模样,岑归年看了简直浑身都在发烫。 岑归年稍微动了下身,半真半假道:“那你倒是让我真得逞一次,喝完了兴许我就不想喝了。” 姜南觑了他一眼,他又不是傻子,这么多次也足够他意识到岑归年是在玩闹了。他神情淡定地说:“我倒是可以不管你,就是等后面试演出服时你穿不进去不要对着你长胖的一圈肉生气就好。” 第94章 “……” 姜南太知道怎么招惹岑归年了,现在的岑归年语言功力连他当年的一半都不到。要说之前的岑归年还会因为好玩儿故意当姜南面喝饮料,那么从这一秒开始他绝对会对所有的饮料敬谢不敏了。 岑归年的反应也就比被猜中尾巴的痛猫略逊一筹,他噌地站起了身。 “这你倒是放心,我天天泡健身房。”他气极反笑,漂亮的眸中暗暗闪烁着火苗,步步向姜南逼近,“你要亲自看看我的锻炼结果吗?” 姜南现在才反应过来逗弄得太过已经太迟了,岑归年直接将无袖背心撩了上去,露出了一大半线条流畅分明,不瘦弱也不过分夸张的风景。 光是用眼睛看还不够,岑归年非要拽着姜南的手,让他亲自去触摸才满意。 手掌心里,伴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呼之欲出的力量感,并不灼热的温度却烫得姜南如坐针毡。 手背上桎梏的力量更是不可撼动,让他除了被牵引着往下探外,别无选择。 指尖碰上了粗粝的布料边缘,岑归年终于停下了动作。 姜南长舒了口气,对上了岑归年恶作剧得逞后的表情。 “姜老师,还算满意吗?”他声音喑哑,邀请道,“如果是你的话,我还可以展露更多,只要你想。” “你想看吗?” 姜南不禁急促了几分,被诱惑着伸手往外扯出了条缝隙,喉结难耐地来回滚动。 岑归年又扮出了懵懂无辜的模样,对他眨了眨眼,身子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呼吸交错的一瞬间,他们似乎都知道会发生。 岑归年微微侧头,就快要吻了上去。姜南却往后一倒,趁他不备将他的衣摆往下扯,遮住那块诱人的风景。 “姜南!” 这次岑归年是真急了,语调里染上了些隐怒。 “好了,我要去打电话了。”姜南手把他的脸轻轻扒开,“你还记得你等会儿要去公司吧?” “记得。” 岑归年不甘心地盯着他的唇,稍微退开了些。 “记得就好。时间差不多了,你快去准备一下吧,我等会儿也出去。” “……” 岑归年的算盘落了空,精神都颓靡了些。 这时刚站起身来的姜南竟直接抓住他的领口 把人扯过来了些。 一记轻吻落在他的唇边,又一记落在了他的耳边。 “好了,今晚你想吃什么?” “……” 岑归年倒吸了口气。 他再次确认了,他就是玩不过姜南! 姜南逗他比逗狗还轻而易举! 第52章 契诃夫(4) 这座小洋楼顺应了主任喜静的习性,独栋坐落于郁郁的绿植中,与它的邻居相隔上百米,茂密的藤蔓和叶片形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 几年过去了,院子里的变化是肉眼可见的。记忆中的门前除了一株不够半人高的矮树,就是一览无余的绿茵。可现今门前挺立着的洋紫荆冲破了千篇一律的绿,满树的淡粉白成了最吸睛的存在,繁茂的花叶将园中的石子路都遮蔽了。 因着平日里人影稀少,陈老始终信奉着“来着便是客”的道理,与马路相接的院门凡是太阳不落下,都是不落锁的。任何人都能一推便进。 姜南在院前踌躇了一会儿,靠着手中文件袋给足的勇气,深吸口气后推开了虚掩的围栏,径直走进去按响了门铃。 虽然已经提前通过电话了,但真正站在了熟悉的大门前,那股紧张的情绪还是不由自主地朝姜南涌了过来。 陈老早知道他会来,没让他等太久,没给预留姜南再做一次逃兵的时间。 “老师。” 姜南在门外边躬身边打招呼,明明双手都拿了东西,可偏偏还是感到了手足无措。 恍惚回到了高中做错事被叫去办公室罚站的时候。 陈老先侧开了身,让出了进门的路,态度温和道:“先进来吧,拖鞋就穿玄关那双白的就好。” 陈老这几年头发从鬓边斑白变成了满头银发,他眉头间的“川”字更深了,相较以前更加不怒自威。但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半框眼镜,镜框后柔和的神情又将他的疏离感冲淡。 变老是不可避免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妄想与时间抗衡。所幸陈老依旧精神矍铄,未有任何颓靡姿态。 他依旧是姜南记忆中的那般不屈不挠,风度儒雅。 姜南确信了陈老对他的拜访没有展露半点不悦,对他的态度虽然算不上热情,但也绝不冷漠。 他跟着陈老进了门,闻到久违的沉木香味,姜南紧张的心跳慢慢变得平缓。 给陈老的礼物他妥帖地放到了玄关的柜子上,一转眸便看到陈老冲他招手,叫他过去那边坐。 陈老还是喜欢在落地窗前欣赏院子里的美景,无论是谈工作或是闲聊,只要能瞧上一眼对他而言都是一种享受。 毕业前姜南坐在这个位置,欣赏的还是篱笆上重重缠绕的凌霄花,现在满眼都是洋紫荆的曼丽身影。 陈老对待自己热爱的东西,真是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无论是摄影还是园艺。 姜南对眼前的美景险些看入了迷,对面的陈老不紧不慢地泡起了茶。 茶盖翻转,茶水没过杯底,茶香四溢。 陈老这时出了声:“过了那么多年你还记得我钟爱的茶叶,有心了。” 第95章 姜南正襟危坐,“我先前还在担心老师您会不会变换了喜好,来时一直觉得忐忑,现在听到老师的话才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老师您还和从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 陈老发出几声爽朗的笑,感叹道:“你啊你,我算是看出来了,你这几年说漂亮话的本事倒是退步了不少。” 姜南低下了眼,顺着他说:“是,这些年我没怎么和人交往,嘴都变笨了些。” “我看啊,嘴笨也有嘴笨的好。”陈老放下茶杯,视线轻轻地落在他的身上,“这几年没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吧?” 姜南:“都是养家糊口罢了。” “嘴犟。”陈老面容平静地评价了句,稍微停顿几息后,他才缓缓说,“这几年的事儿,我多少都了解了点,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当年的事儿……” 话题最终还是来到了当年,姜南不免坐直了身,手放在膝盖上,一脸诚恳地说:“老师,当年的事儿我都明白,您都是盼着我好,恨铁不成钢,是我太不争气了,辜负了您的期望。” 陈老撇了他一眼,脸色垮了下来,表情很复杂,“行了,你也别在这里长篇大论帮我开脱,当年的事儿我要负多大的责,我自己门儿清。” “算起来,也是我耽误了你这个好苗子。” 姜南诚惶诚恐,“别,老师您千万别这么说,您帮了我太多,算都算不清。” 他的大学生活能够那么丰富又充实,完全离不开陈老的苦心栽培。陈老指导他参加比赛,培养他独挑大型活动的大梁,把他带到友人面前露脸。 一桩桩,一件件,姜南铭感于心。 陈老直摆手,“你知道我的性格,客套的话我从来不说。”他布满皱纹的手盖住他的手背,轻缓地拍了拍,满是长辈的关怀,“你啊你,你就是一块风平浪静的绿湖。对你的好,你一点不落全记在心里;对你的不好,就像搅乱了湖水,要不了多久就又和往日一样了。” 可是藏在湖面下的各种伤害和酸楚,在他单薄的身体里要多久才能彻底消失,姜南从来不说。 这样的人往往都是最容易遭受不幸的,不幸的一半源于旁人很难透过他们平常的面容窥见那个在无数黑夜里默默流泪的无助之人。 陈老的眼前慢慢被名为“往事”的薄雾覆盖,目光渐渐放空,变得虚无缥缈,“人都是有预感的,自我见你的第一面起我就知道,我和你这个小孩肯定投缘。” 他怀念道:“我在你身上看到了种灵性,是不被画幅所框住的。明明是相似的构图或者是相同的取材,你的作品就是能够大放异彩。看你的作品,让人感觉到了沉寂,静谧。所以曾经的我认为,这就是你找到的摄影风格。” “只是我太固执己见了,我觉得既然你适合这样的摄影风格,就应该一直坚持下去,钻研到极致,这样才是不辜负你身上的灵性。” “可是,这样反而才是框住了你,你的灵性从不是因为你坚持了某种摄影风格才浮现的。相反,是有了你的灵性才让这种摄影风格变得吸引人。” 欣赏的人能看到什么取决于摄影师想要他看到什么。 艳丽的色彩,新颖的构图,沉郁的心境…… 对于曾经无忧无虑的姜南而言,他想让大家感受到的是澄澈而富有生命力的希望。 对于遭受变故的姜南而言,他能让大家体会到的是他的彷徨无助和苦痛煎熬。 两种截然不同的境况之下孕育的两种风格可以说是天差地别。 这在当时的陈老看来绝对是不可理喻的背叛——姜南辜负了他的灵性。 其实更该说的是,他偏离了陈老为他规划的修习之路。 可既然人能是灵活多变的,为什么拍摄的风格不可以? 陈老扪心自问,难道他真的敢拍着胸脯说现在的姜南没有大放异彩吗? 假如那时的姜南真的继续硬着头皮走下去,他就能重拾回往日的状态吗? 陈老找不出答案,但他知道如果当年他肯多拉姜南一把,姜南就能早日度过混沌的迷惘,看清他要的答案。 而不是等到现在。 是他的顽固耽误了这么好的苗子。 抚拍他手背的力度加重了些,姜南明白陈老的内心正在经受往事的磋磨。 “老师,当年我们谁也没有做错选择。”姜南终于敢在多年后的今天,回忆起那个闷热的夏日,“我的选择,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选择了。” 就算陈老把这个出国的机会给了他,他就能在那时抛弃刚失去父母,还躺在重症监护室的姜汀,抛弃他唯一的家人吗? 就算陈老没有对他说那番话,他就不会在巨大的落差中生出自卑逃避的心理,和岑归年分手吗? 不会的。 一切的天意都是人为。 所以姜南虽有遗憾,却从无怨怪和后悔。 姜南对他眨了眨眼,笑道:“何况即使是兜了这么一大圈,最后是我的东西也没落到别人口袋,不是吗?” “我知道你是在宽慰我。”陈老重重叹了口气,到底没继续沉浸在过往中。 “那您还有件事不知道,我现在是真的很满意我现在的生活。” 爱人破镜重圆,师生重归于好。单凭这两点他就已经打败了世界上很多人了。姜南已经很满足,很庆幸了。 第96章 纠结失去的一切,只会让人变得贪心,变得不幸福。 “是,人不能贪心。”陈老提起了精神,由抚摸改为握住他的手,“不过我还是欠当年的姜南一句话,孩子,你很厉害,你从来都不平庸,老师很为你骄傲。” 伴随着陈老的话落下的,是缠绕着姜南的层层荆棘,它们被扯出来的瞬间刺痛了姜南,紧跟着就是终于褪去负担后的畅快无比。 姜南释怀地笑了,透明的泪滴悄然滑过他的侧脸颊,他转移目光看向窗外。 “老师,怪我太久没来看您,我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您院子里的花都开的这么好了。” 风吹树摇,漫天的花瓣化作了一场瑰丽的雨。 陈老扶了扶眼镜也望了过去,叹道:“说来也有趣,别看它现在开得这么茂盛。前两年一场台风可是把它连根拔起了,就这么倒在它的坑旁边。” 第二日的陈老看到这幅惨景 在院里静静伫立了有十多分钟。 后来,陈老在夫人接连不断的叹气和重复“可惜了这么好的树”中,将这树重新植了回去。 当时他们谁也没抱希望。 谁曾想,这棵由姜南亲手栽下的花树生命力就有那么顽强,最后竟如愿长大了。 直到现在,花叶满枝。 第53章 契诃夫(5) 走亲访友,尤其是拜访长辈,无论来去绝不可能两手空空,否则总显得某一方不厚道,这似乎是国人刻在骨子里的祖训。 从陈老家离开的姜南手里就多出了张美术展的邀请函。 是临走前陈老拿给他的。 陈老推了下眼镜,语调始终是淡淡的,没什么起伏,“人老了,不爱动了。一想到乌泱泱的人群我脑袋都直发疼。” “不过你们年轻人去看看还是不错的,就当是替我去做人情了。” 这场摄影展的主人是意籍华人,最近几年风头正旺的鬼才摄影师。 他因拍摄的照片色彩浓烈鲜明,风格诡秘瑰丽而成名。 邀请函也承袭了他一贯的鬼马风格,封面五彩斑斓的黑,内里短短的两行烫金字体是简单明了的一句“欢迎来参观我的世界。” 没有被邀请者的姓名,但每一张邀请函都有自己的编号,仔细一看陈老这张的编号恰恰是对应了他照片第一次被刊登的日期。 看似随意,实则满是巧思。 当然,能让这位华人摄影师花费心思邀请的人并不多,能收到邀请函的人屈指可数。 现在,这封邀请函就这么轻易地落在了姜南的手里。 薄薄的纸,沉甸甸的重。 姜南自然能预料到要是他带着这封邀请函去了意味着什么——陈老是在用自己的人脉给他搭路。 刚缓和了点的情绪又波动了起来。 姜南低声叫了声老师。 “你也别有心理负担。”陈老说,“年轻人多去看看,多去交谈,都算是好事儿。” “说起来,也得怪我夫人。要是她肯陪我去走走,兴许我还愿意去看看,可她比我还不爱出门。” 这时,陈老话里的主人公头戴遮阳帽,手拎着小水壶,朝他们走了过来。 一头卷发柔顺地贴着身躯摆动。 她显然是听到了陈老的话,斜了他两眼,哼了声方说:“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回到你刚追我那会儿,我兴许还愿意陪你‘罗曼蒂克’一把,听你侃侃什么艺术家的消亡史。现在嘛,我宁愿花时间看看书再弄弄花草。” 她对姜南眨眼,寻求认同,“谁要去听你们说那些酸掉牙的话。” 即使是佯装恼怒,也显得温柔有趣。 她经过时迈出的步子好似在跳舞,悠闲又自由。 陈老悻悻地碰了碰鼻尖,抱怨道:“你说说——天天在学校耕耘还不够,回来了还要继续做园丁。她的精力就是这么无限。” 陈老稍微顿了下,然后偏过头抬高音量对院子里的人说:“你也别急着浇了,我来看看,你那剪刀别急着下……” 姜南当即起身道:“老师,时候也不早了,我先回去,改日再来拜访。” “那我就不送你了。”陈老也不多和他寒暄,把人送到了大门口,甚至还没等姜南走远便转身回到了院子中去。 姜南还能看见陈老紧赶慢赶的步伐,偶尔发出几身模糊的嘟囔声,要不了几步就回到了夫人身边,从她手里接过接过水壶。 天下的情侣都有一个超能力,都从别人的幸福里看见自己的模样。 比如此刻的姜南不受控地想起了还在家里等他回去的岑归年。 跟按了什么心理感应的雷达似的,刚坐回车上的姜南本想打个电话给岑归年,手一滑先点进了朋友圈,一眼就看见了岑归年三分钟前发的动态。 是一家糕点铺的热销新品推文。 共同好友在他的朋友圈列队发问号。 看懂了的姜南轻笑出了声,庆幸自己手滑了一次。 没破坏岑归年关于默契的浪漫遐想。 行进的车在下个十字路口拐了个弯,目的地改为了糕点铺。 带着邀请函和两盒糕点回来的姜南一出电梯门就和按门铃的助理小乔打了个照面。 姜南离职的时间敲定后小乔也正式复工了,这段时间因着小乔是岑归年的巡演负责人,两人见过几面,彼此也算不上陌生。 第97章 “姜哥。”小乔稍微举高了点手里的衣服,“我把演出服拿来给岑哥试下。” 她视线往下落到了他的手上,越发觉得上面的图案眼熟,“你这是?” “出去见了个长辈,就顺便买了点糕点。”姜南笑了笑,“我买了蛮多,待会儿要不留下来吃点?” “算了算了,小孩他爸在家做了饭。”小乔终于想起自己在哪儿看到的了,连忙用另一只空手在空中摆了摆。 她不馋,她不敢馋这口。 说话间,岑归年也开了门,他手还维持着漫不经心转笔的动作,看样子是刚听见门铃声就从工作间回来了。 起初他的神情还是淡淡的,直到视野里出现了在小乔两步远的姜南,他脸上的表情出现几分明显的跃动,尤其是看清姜南手里提的是什么东西时。 岑归年倚靠着门,说话间眉毛不经意地上挑,“回来了?” 姜南抬高手,开玩笑道:“来送外卖的。” 岑归年鼻子发出声轻响,“还算准时,”他稍微侧了点身,留出让人进门的空间,“进来吧。” 大有种如果姜南是两手空空回来就会因为不解风情被关在门外的气势。 小乔:“……” 她并不是很想围观这种暧昧的拉扯,这会让她生出一种回看自己恋爱史的尴尬。 所以小乔自打进门就端着速战速决的态度,这点倒是和岑归年不谋而合。 后者拿了衣服就进了试衣间,并不打算让姜南看见他现在穿起来的效果。 他要对姜南保持这种神秘感,直到姜南演唱会那天看见妆发完整的他穿戴整齐地出现在他面前。 离开前他把手里的笔放进了姜南的上衣口袋,“等我回来。” 姜南虽然不懂他内心的包袱和弯弯绕绕,但也没多说什么就点了点头,等待的过程中他也没闲着,把买来的糕点全部摆了出来。 水果的甜香和蛋奶的醇厚在这个房间里扩散。 “还挺香的。” 试完衣服的岑归年一下坐到了姜南旁边,不带一丝犹豫就拿起了面前摆放的一次性手套,似乎是断定了这就是姜南为他准备的。 当然,事实也是如此。 姜南倾身的时候胸前的笔往下坠了点 ,不轻不重地向姜南宣告它的存在。 “我还算幸运,过去的时候蔓越莓那款正好卖到了最后一大盘。” 这种做活动的网红店铺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人头攒动,可听姜南的语气好像就在楼下便利店买的一样轻巧。 “衣服刚好,也不需要改什么了,那我就拿回公司存放了,等演出那天我直接送过去。” 小乔抱着重新打包好的演出服,落后岑归年几步地跟了出来。 当然,她闻到了那股惹人垂涎的甜香,没忍住咽了下口水。 不过,仅剩的一点职业素质还是让她在发现茶几上那两盒装得满满当当的糕点面前停顿了脚步,几番欲言又止。 “放心,我只让他过个嘴瘾,不会吃很多的。”姜南看出了小乔的顾虑,直接点明了出来,同时带好手套的手毫不留情地抽走了岑归年啃了两口的糕点,换成了另一个奶油被刮得只剩一层薄薄的点心。 他轻声嘱咐道:“吃太多奶油不好。” 岑归年:“……” “有姜哥看着,我太放心了。请您一定要管好他!”小乔见状眨了眨眼,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放心,只要岑哥身材不变样,我保证守口如瓶,绝不和霞姐说。” “今天麻烦你了。”姜南起身时顺便拎起了一旁的袋子递了过去,“装得不多只够尝个新鲜,你别介意。” 姜南斜了眼岑归年,补充说:“正好也断了他的念想。” 美味在前,小乔最后也不再推拒,喜道:“谢谢姜哥,谢谢岑哥。” “不用客气。” 姜南把人送出门,折返回来后看到岑归年已经摘掉手套,抱着手臂了。 岑归年:“你倒是听她们的话。” 姜南面不改色地说:“我是听你的话。”他伸手指碰了碰岑归年锻炼充分的臂膊,“省得你吃多了还要难受。” 从刚才他就看出来了,岑归年虽然吃得很香,但每次张开口咬糕点时总是会稍微停顿几秒,然后仅仅咬下一小口。 吃得多了他何尝不担心过几天的量体结果不好,可是不吃他又舍不得……这是姜南给他买的。 所以姜南直接替纠结的岑归年做了选择。他戴着手套把每一款糕点都掰下一小块放到岑归年面前,“吃吧,吃不完我就收尾,剩下没吃过的我待会儿拿去给姜汀,让她和同学分分,不会浪费的。” 姜南:“再过几天你不是要开始封闭训练吗?每天消耗那么大,我都怕你瘦脱相了。” 他用话语消灭了岑归年残存的一点犹豫和负罪感。 岑归年的巡演工作已经开始到了准备服装了,前期工作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姜南算了算进度,问:“你演唱会的场地都批下来了。” 岑归年嗯了声,“现在是定了二十个国内城市和四个周边国家的,除了首发几场是今年年底,大部分都安排在了明年上半年。” 这是霞姐在充分考虑了每场演出质量和岑归年休息时间后拿出的最好方案。 姜南的出国计划也安排到了明年年初,他松了口气,“那还好,我还害怕赶不上你的首场呢,看样子我还能陪你几场。” 第98章 “那你呢?” 岑归年招手让他靠近些,他细细观察了姜南的眼睛一阵,对着他泛红的眼睛忍不住叹了口气,“去和老师说话,也要哭这么惨吗?” 还是被发现了。 岑归年这么在意他的一举一动,又怎么会看不出呢? “本来没准备哭的,还是没忍住。”姜南回想起不久前,深呼吸了一口气,语调忍不住上扬的几分,“老师说他很期待我后续的作品。” 岑归年抓住他的手十指紧扣着放到唇边轻啄了一下,“说明陈老和我一样有眼光。” 这话说得实在大言不惭,哪有人说长辈像自己的。 姜南却提不起计较的心思,满脑袋都充斥着那一闪而过的触感,胸膛里也被暖意塞得满满当当。 岑归年倒是眉眼弯弯,与有荣焉道:“我一直都知道,姜南是个天生的摄影家。” 姜南睫毛轻颤,不自禁地收拢了手,脱口而出:“岑归年,首演结束那晚,你能不能留段时间给我?” 等待答案的这段时间,姜南失去了他性格里一贯的沉稳,野蛮冲撞的忐忑折磨着他,但他并不后悔说出这句话。 他想,有些决定就是要靠一时冲动做下的。 而他,早就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对岑归年毫无保留的那天。 第54章 契诃夫(6) “欢迎您的到来,希望您拥有美好的一个下午。” 戴白手套的工作人员以标准的微笑双手接过了姜南的邀请函。 经过大场面的人就是不一样,即使是看到了两个大男人用一张邀请函工作人员也依旧面不改色。 就是在检查邀请函编码时脸上稍微溢出了点惊诧,又很快就收回了表情,以完美无瑕的笑容面对姜南,伸出自己的右手,“两位请。” 姜南他们交了邀请函就被另一位工作人员带领着往等候的艺术大厅走。 此时距离展出时间还有半个多小时,然而等候的人已经不少了。 尽管已经等了许久,但大家的脸上不见一丝不耐烦。 想想也是,鬼才新秀,国内首展,无论是哪一个标签都足够吸引人一睹风采。 在他面前混个脸熟总是不亏的。 能被邀请的人大半都是圈里的人精,谁也不想因为迟到那么几分钟而落了个不好的印象。 当然,也有不慕名利而来的,比如姜南,再比如岑归年。 这个倒映着宾客们身影的大厅号称拥有世界最先进的全息影像技术,不免让人好奇待会儿的开场秀会有多么震撼。 姜南边观察着四周边猜测着,至于岑归年——他神色懒懒,视线飞速掠过了交谈的其他人,回到了姜南的身上。 “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著名摄影师,居然一下子来了那么多人。”岑归年侧过了头,好让姜南看清他脸上适时流露出的无辜,“你可要看好我,别让我落单了。”他说着话,自己就把手腕送进了姜南手里。 姜南的语气里有着疑问,但更多的是同看孩子耍赖时一样透出的无奈,“你都上过这么多节目了,还会害怕吗?” 岑归年:“那怎么一样?术业有专攻啊,在今天这个场合我就是行业小白,怯场不是正常的吗?” 他嘴上这么说着,表情上却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醉翁之意不在酒似的,已经炫耀了个几百回合。 他在小心机得逞后的第一秒就已经褪去了伪装,眸光里闪动着的是心想事成后的喜悦,眉毛也跟着扬了扬,神采奕奕。 岑归年自从发现姜南特别喜欢看他示弱的模样,就开始了一天三次的表演:一会儿手疼,一会儿脑袋很晕,一会儿又是这里不懂那里不会……他的演技很拙劣,但架不住姜南很吃这一套。 原先岑归年还有些顾忌,可自从那日姜南发出首演后当晚的邀请后,那层隔在两人中间的薄纸似乎在两人的秘而不宣中破开了一道不小的口子,变得岌岌可危。 姜南还记得当他问出口后,岑归年几乎没犹豫就应了声:“好啊。” 他慢慢露出了一个笑容,眼神里的认真让人无法忽视,“我这里也有一个答案要说,就是不知道是不是你想要的那个。” 那道口子就是在这一刻出现的。 姜南呼吸骤然加快了几分,腕骨被不轻不重地捏了下。 是岑归年,他凑近贴着姜南的耳朵说话,温热的气息唤回了姜南纷乱的思绪。 “时间到了。” 几乎是同时的,全场的灯光骤然熄灭,黑暗中静立的两人均是下意识地加重了手的力道,岑归年手腕吃痛,轻嘶了一声。 姜南听见了,刚松开手预备把他的手捧上来看看,又被岑归年追着十指紧扣。 岑归年的表情看不见,但他的语气里带了些不满,“都说了别松开了。” 姜南:“我想看看你的手腕。” 岑归年:“没什么好看的,你这点力气估计连红印都没有,我不疼的。” 既然岑归年这么说了,姜南也没再坚持。 最前方传来了躁动的声音,原来是紧闭的大门上出现了一个上下弹动的白色圆球,活泼地跳动着从宾客的头顶的头顶掠过,又在离姜南他们仅几米距离的前方停下了脚步。 正当人们好奇它的下一步去向何处时,它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大,像是充气到极致的篮球,猛地炸开了,五颜六色的颜料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压迫逼近。 第99章 这逼真的效果将人们钉在了原地,油然生出了种要被吞噬的避无可避感。 可就在大家屏住呼吸,等待着那“颜料”扑面而来时,它却在眼前幻化成了蝴蝶海,数不清的蝴蝶飞向了同一个方向,在消失不见的那一霎现场的灯再次亮起。 紧闭的大门已经打开。 于是大家都懂了——这是来自艺术展主人的小小“恶作剧”——而后大家相视一笑。 这位摄影师最神秘的点在于你很难从他艳丽张扬的作品中看出他的态度:喜欢世界或是厌世避世。 大家无法确认并因此争议不休。 姜南的视线从一幅幅堪称完美的作品上游过,最后停在了一副名为“契诃夫”的照片上。 批判现实主义作家契诃夫有部短篇小说叫做《套中人》,摄影师的这张照片大概是想致敬这部作品。 这副照片依旧承袭了艳丽绚烂的风格:整齐的城市街道、红色的电话亭、来往匆匆的行人和同路灯光一起飘洒而落的雨滴……在绿边的透明袋隔绝下,残留的水珠化成了层层光晕,模糊了眼前。这美景成为了好似唾手可得却又看不真切的镜花水月。 桎梏,压抑,固步自封,胆小鬼注定与所有的美好擦肩而过。 最后一次安静看雨是什么时候?姜南从脑海里翻寻着尘封了许久的记忆。 哦,想起来了,是辞职的那个夜晚。 他在便利店的屋檐下躲那场突如其来的骤雨,给前老板打去了电话。 就像是命中注定的,在他买完水推开门就要离去的瞬间,便利店里响起了岑归年的歌声,屋檐外的瓢泼大雨也困住了他。 一首歌的时间不短不长,姜南听完了整首,听到手中的冰水受了热,挂壁的水珠落下淌了他一手。姜南就像被雨淋到即将短路的机器人,动作不受控地变得迟缓,笨滞。他换了个手抓水瓶,将湿漉漉的手用衣角擦了个干净,然后拿出了电话。 那夜突然惊起的雷电,吵醒了浑浑噩噩了许久的姜南,让他做了个改变未来的决定。 将他和岑归年的轨迹重新连在了一起。 心脏高高悬起又重重落下,砸得姜南五脏六腑都在疼,这是庆幸的滋味。 确实在这幅画前停留了太久,不知什么时候他身边不见了岑归年的身影,怪他在灯亮起后还是抽走了自己的手,留下轻拍的安抚。 其实只要他想,岑归年就算花再大力气也留不住他。 “我就在你身边,一直盯着你,不会走散的。” 多单薄无力的话啊,伪善的姜南即使是说着安抚的话,坚硬的心也不曾失去理智地向岑归年倾斜半分。 松开手的两人被人潮冲散简直是再轻易不过的事情了。 太多的人和事都能让他萌生退意从而停下往前的脚步了,饶是前方就是满眼期待的岑归年,饶是他一步也不曾后退,朝他张开了双臂。 姜南发软的手握紧了拳,指甲的边缘陷进了手心的软肉中,一股被蚁群啃噬的痛痒直钻入血液之中,流向身体的每个部分, 碰不到,消不了。 确实该往前了,不该停留在原地。 一根手指挤进了胆小鬼的手心,以不可抗拒的力道挑开了他的手,熟悉的声音在胆小鬼耳边响起,“你不疼吗?快松手!” 熟悉的责备和关心——岑归年又找到他了,他总能找到他,总会毫不犹豫地来找他。 岑归年:“你还是没看紧我,我们差点就走散了。” 即便他的嘴撅得很高,即便他表情表达出了他的嗔怒与责怪,即便有某个瞬间他也负气地想过:“凭什么就一定是我上赶着来找他呢?”,可他还是来了,他还是劝住了自己:“万一呢,万一姜南找不到我呢?” 他得回来,回到姜南身边。 于是注定的错过成了“差点”,幸好只是差点。 “对不起啊。” 对不起,我又做了自以为是的蠢事了。 对不起,在岑归年面前的姜南是全世界最自私的笨蛋。 姜南极力将眼睛睁到了最大,好让打转的眼泪不落出来。 这个场馆里的人还是那么多,可这次不用岑归年再想理由牵手了,姜南的张开了手指,以十指紧扣的方式握住了岑归年的手,轻轻地说:“这次不放开了,不会再走散了。” 岑归年虽然不知道姜南为什么突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但显然他很受用,连同眉间积压的阴云都蓦地散开了。 岑归年永远都是那么容易被哄好的人,不过他也有自己的骄傲,偏偏要用拙劣的演技装出难哄的模样。 他冷哼了一声,盯着面前这幅画,刻意地不去看姜南,“让我来看看这照片有多好,让你连我走丢了都不知道了。” 可惜岑归年的艺术天赋都落在了音乐上,对摄影可以说是一知半解,除了好看,他感受不到这幅照片有任何不同于展上其他照片的特别之处。 姜南扯出笑容,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就是刚才不小心发了会儿呆。” 是啊,将他困住的哪里是照片?是涌上心头的往事,是始终如一的岑归年。 “骗子。”岑归年装模做样了一会儿也放弃了,看不懂就是看不懂,姜南喜欢他就想买,哪里管其中弯弯绕绕的门道,“这么喜欢看,我把它买下来挂客厅里让你天天对着看,看到饱,看到直犯恶心。” 第100章 为喜欢的人买艺术作品,多浪漫的事情,从岑归年别扭的口中出来就成了对姜南开小差的惩罚。 眼看着言出必行的岑归年已经开始环顾周围找现场的工作人员了,哭笑不得的姜南把人无比庆幸自己拉住了他,将人控制在自己身侧。 “不用,真不用,我真的没多喜欢。” 两人一极力劝说一死犟要买的拉扯了好一会儿还没分出胜负,这时一道陌生的声音插入—— “岑归年?你是归年吗?” 第55章 契诃夫(7) 两人循声看过去,一位衣着优雅的妇人站在了几步之外。 她看着他们这边,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有不确定、有激动、有喜悦,有迟疑……以至于他们清楚地看清了她瞬间通红的眼眶和摇摇欲坠的泪花。 姜南并未多想就往前走了一步将岑归年挡在自己身后,自发生私生问题后他已经习惯了这么去做,自然也想不到落在别人眼中这行为有多扎眼。 无论是姜南做出的保护姿态还是岑归年露出的防备眼神,都是这妇人所不能接受的。 她的胸脯剧烈起伏,往后踉跄地倒了两步,那眼泪就这么直愣愣地落了下来。 姜南直觉对方这摇摇欲坠的模样是因为他们,刚伸手要扶,见她站稳了又收回了手,手指碰了下鼻尖,代身后的岑归年问:“您是?” 她呐呐道:“我、我姓岑,我、岑归年……” 和问题毫不相关又混乱的回答,岑归年却听明白了。 姓岑,见到他情绪起伏还能那么大的,无疑是那远下东南亚的岑家人了,他那死去生父的亲人。 他猜出了来人的身份,所以面对着潸然泪下的夫人,任凭是谁都会处于礼貌和人道主义地关心几句,可他却始终冷眼旁观。 “不好意思,我听不懂您在说什么。”他装作一无所知地对她笑了笑,“我们要回家了,您慢慢看。” 他扯动姜南的手,待人看过来后说:“走吧。” 姜南也不多问,听话地跟着离开了。 “归年……” 岑归年走得毫不留恋,即使听见了声音也不曾回头。 他根本不在乎这次的相遇是碰巧还是岑家人有意,也不在意那位夫人究竟是他生父的谁,更不在意她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或许在他很小的时候,他在乎过答案。 但现在——他同默默观察他的姜南视线撞了个正着——他有自己的密不可分的家人。 他们同他再没有关系了。 “我还是要把那张照片买下来。” “你真的不用……” “不听,就要。” 他们的交谈声传到耳边,妇人伸出的脚顿在了原地,她感受到了岑归年对身旁人的依赖与对外人的排斥。 那个外人也包括她,哪怕她和岑归年血脉里流着相同的血。 这个认知让她不能再往前哪怕追出去半步。 她没了继续看展的心情,失魂落魄地从另一边的出口离开。 她太难过,连堵在她面前的高大保镖都没注意,径直撞上了那道肉墙。 保镖面色不变,伸出手:“岑小姐,这边请。” 轮不到妇人拒绝,她就已经被三位人高马大的保镖带到了不远处的咖啡馆。 咖啡馆里,宋柯端起了面前的咖啡抿了口,控制不住地眉头轻蹙。这么久了,她还是一点都不喜欢咖啡的焦香和酸苦。 被请来的人揣着一肚子的火,高跟鞋踩得哒哒响。 宋柯淡淡地对她身后的人抬手示意离开,等人都下去了,她对面前的人勾起了一抹笑。 “好久不见了,秀秀。” 比起岑知秀恨不得把她活吞了的激动,宋柯的表情还没有先前喝咖啡时的变化大。 “宋柯,你怎么敢!” “这话应该是我对你说的。”宋柯以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让自己的不满,“你违背了当初的约定。” “我从来就没有答应过!”岑知秀怒意翻涌,靠着理智强撑才没有发飙,几次同宋柯交锋已经教会了她在宋柯面前绝不能逞一时之快。 “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还是那么自私又偏激。”她冷冷地讽笑出声,好一会儿才顿住说,“你以为阻止我们和归年见面,就能改变他是岑家人的事实吗?你休想!你别忘了,他骨子里还留着岑家的血呢!” 宋柯早已习惯了把岑知秀的话当做耳旁风,她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么几句刺人的话了,像老鼠濒死前对铁笼的还击,毫无威慑力。 “是吗?”宋柯理了理衣角,唇角的笑若隐若现,透出了几分的冷,“何止是我没变,我也觉得你没变。” “你们岑家人还是那么伪善,既然那么牵挂岑归年,当初举家南下的时候怎么没算上他一份?” 岑知秀睨她,“你还敢问为什么?不是你为了独占我哥的产业,咬死不肯放人吗!” 他哥哥死的那晚实在太混乱,以至于过去了二十多年她还记忆犹深。 “知秀,所以我说你还没长大,还没学会像个成年人一样学会担当。”宋柯叹了口气,露出了像是家长长辈面对撒谎的小孩般无奈神情,“诚然,当时的我绝对不可能会把岑归年交给你们,我留下他确实有我的计量。” “可你们呢?” 宋柯一针见血地指出他们的虚伪,“大家都是生意人,争取失败和完全不争取可是两种措施。” 第101章 “在当时,你们的行为叫做抛弃。” 是的,抛弃。 岑家人把仅两岁的岑归年看做了烫手山芋。就算他身上还有他生父留下的遗产,可是谁能保证他们的产业还能撑到等来岑归年二十岁的帮助? 那可是整整十八年啊! 毫无悬念的,拖油瓶岑归年被岑家人果断抛弃了。 岑家人甚至没想过一个私生子落到“心胸狭隘”的宋柯手上会是什么结果。 反正想得多除了加重他们的心理负担,他们干脆就将他抛诸脑后,好让自己心安理得地离开。 岑归年留在宋柯身边,但并不意味着宋柯接受了他。 事实上,根本没有人会选择岑归年。 对岑家而言,当时的岑归年无疑是个累赘。 对宋柯而言,她凭什么要忍受丈夫的背叛与算计,凭什么要赡养一个陌生人? 岑归年深知这点,并花了很多年才接纳了这个事实。 宋柯承认自己当初接受养岑归年确实有自己的打算,她确实不算什么好人,但也轮不到岑家人来指责。 “算起来,就连我这个外人都比你们考虑的得周到,相信当时我派过去的人已经把我的意思传达清楚了。” 宋柯那会儿的要求很直接:要她养这个岑家孩子可以,但是这个孩子除了姓岑,绝对不能和岑家扯上一点关系,否则就让他们带回去养。 岑家人哪里愿意? 宋柯那天腾开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等到日暮的橘黄光线从她的发顶慢慢西斜到了她的脚边,都没有等到岑家人。 毫无悬念的,岑归年被抛下了。 如同丢掉黏在身上的垃圾一样地急不可待,全然不加掩饰。 “真可怜啊。” 彼时宋柯略带同情的视线落在了被保姆抱着的咿咿呀呀的两岁小孩,今时她淡漠的眼神一寸不离面前的岑知秀。 同样的话,她送给曾经的岑归年,也送给现在的岑知秀。 “这辈子自诩自己没作恶的人,做了件无可辩驳的坏事,日夜都不好受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靶子,甩掉了恶人名头,也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接受了。过去了这么多年,再被人戳破了,一定很煎熬吧?” “不可以哦。”宋柯笑笑,“我比你们磊落点,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断然没有我栽树你们乘凉的道理。” “你!”岑知秀手捂着发疼的胸口,很想反驳可是最后却堵得哑口无言。 纵使过了这么多年,宋柯这张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嘴还是那么犀利又恶毒。 宋柯冷不丁地又对表情恨恨的人补了一刀,“何况你刚才也看见了,你觉得岑归年想要回岑家吗?他根本懒得理你们。” 岑知秀不肯相信,辩驳道:“那是我没有和他说我是谁……” 怪她情绪突然崩溃没有一次性说清楚她是来做什么的,没让岑归年看到岑家的诚心。 他们可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他怎么会不想回家呢? 怎么可能呢? 宋柯只觉得她可悲。 岑知秀的幻想完全基于她对岑归年的杜撰,她没有养过岑归年哪怕一秒,她不愿了解岑归年的为人处世,仅仅凭着自己所希望捏造出了个“岑归年”的空壳。 这种认知如同阳光下的泡沫,一戳就碎。 宋柯的目光染上了怜悯,透着一种让岑知秀接受不了的居高临下。 “岑归年从来都不是傻子,你们岑家也不是这个世界的中心。” 过去了那么多年了,他们还在天真认为只要他们想,他们可以把任何一个人当做棋子利用,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即使曾经的豪门就算已经日落西山了,即使他们已经饱经颠沛流离,也依旧改变不了岑家人根里的薄凉虚伪。 宋柯曾经是那么耿耿于怀,她懊恼着年少时的自己被所谓的爱情蒙蔽,变得愚蠢可及,看不清岑归礼的满腹算计。 看到许久未见的岑知秀后,她终于释怀了。 那时她不过未见过险恶的局中人,哪里看得透岑归年老道熟练的骗术和岑家人日复一日的洗脑。 岑家人连自己都能骗过。 看现在满脸痛苦到说不出来话的岑知秀就知道了,人到中年的人流起泪来仿佛又变成了得知哥哥去世那晚哭泣的无助女孩。 只是这次她再问不出那句“嫂子,我们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了。 过去了那么多年,宋柯对迟来的鳄鱼眼泪只感到心灰意懒。 “不管你接不接受这个真相,我只需要你记住,这是你最后一次出现在岑归年面前了。管好你自己,别在消磨我对你的最后一点情分了,好吗?” 宋柯并不准备让岑知秀继续浪费她的时间语气轻轻地对人下了最后的通牒,就对着角落稍微抬了下手,很快那几个人高马大的保镖再次上前,最前面那个对岑知秀再次伸手指明门口,“岑小姐,请。” 人被送走后,咖啡馆没了令人心烦的啜泣声,再次恢复了安静。 宋柯感到了口干,再次端起了咖啡尝试一口。 果然,不喜欢的东西还是不喜欢,该不变的怎么样都不会变的。 她伸手将这杯咖啡推得更远。 第56章 阿尔芒丝(1) 巡演前的岑归年终于开始了两点一线的练习生活,而姜南也收到了来自大洋彼岸的学院的入学通知。 第102章 一旦离开时间确认后,中间的时间便如同奔腾不止的流水般飞速流逝,让人挽留不住。 离别在以无法抵抗的强势姿态逐渐逼近。 与宋柯的合约还剩十余天到期时,姜南把人约到第一次见面的茶馆。 宋柯跟一年前比几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岁月静好的温柔模样。 刚坐好,她便轻笑着打趣了一句“大摄影师,我还以为你这段时间很忙,应该没功夫找我。” “来去也就些琐碎的事情,相比之下——”姜南说,“还是见您比较重要。” 上次伸手泡茶的人是她,这次就换成了姜南。 温杯、投茶、注水、刮沫,摇香……到最后的展茗,这套从前跟在谈生意的姜父学会的泡茶手法就算隔了许久未用也不见生疏。 见人熟稔地泡茶的确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儿,尤其是泡茶的人长得还不错,好看程度就更甚了。 在姜南专心泡茶的这段时间里,两人均是没有出声。 “献丑了。”姜南向前倾身,一手托着胳膊,一手将茶杯放到宋女士前,“您请喝茶。” 宋柯端起品茗了口,勾唇道:“你还是那么谦虚。” 入口醇香四溢,味道清润不涩,饮后唇齿留香。 宋柯有那么多茶友,能做到如此的屈指可数,更重要的是这款她喝惯了的茶叶,经姜南的手一泡,又喝出了从前没喝到的新鲜感。 宋柯放下茶杯,问:“我倒是没想到这茶在你的手中还能焕发新生,你有心了。” 姜南接住了这么高的评价,表情不曾变换半分,“自上次您请我喝了一次后,这茶的味道就让我记到了现在,您没嫌弃我糟蹋好茶就好。” 茶馆的老板颇有意趣,在庭院的正中间布了道曲水绕奇石的景,仅仅用一卷蒲席朦朦胧胧地隔开,掀起那席面,那细水从形状奇特的沟壑中流出,落到水面上,叮铃作响。 当那水面上摇晃着的小乌篷船第三次落回水面上时,宋柯缓缓露出了欣赏的神色,毫不避讳地夸赞出口,“你这人,还真是有趣。” 明明为人处世那么圆滑,可偏偏说出来的话让人看不到一点虚伪。 一如此时他在对面露出的困惑不解。 知世故而不世故吗? 宋柯指节轻敲着杯壁,自有一段节奏,她对岑归年说:“虽然这样说可能有些唐突,但我总算知道岑归年那小子能对你多年念念不忘的原因了。” 姜南神色总算有了点变化,把“沉稳”二字牢牢粘在身上的人总算在大了他二十多岁的长辈面前显现出了年轻人的无措与意外。 宋柯倒是觉得这表情很好,多了几分鲜活气儿。 因此她难得对晚辈多了几分耐心,“以我的能力想要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不算是件难事儿。” 像姜南这种人,谈起恋爱来也是差不多的风格,无疑是行为周到,说话真诚。 而这恰恰就是岑归年最渴望的。 姜南本就不笨,哪怕宋柯不解释他也很快便能想明白。 “我知道。”出乎宋柯的意料,他并未有被冒犯的恼怒,反倒对宋柯十分的尊敬,“从那次私生事件时我就猜到了,公司能那么快就把后面的团伙一锅端,想来也是少不了您的助力。” 除此之外,宋柯每次的电话总是太恰好了。现在想来,估计在刚重逢岑归年提出让他做助理,他的话前脚刚出口后脚就一字不落地进宋柯耳朵里了,所以宋柯才能那么快就回复了姜南。 宋柯:“你看起来好像一点也不生气?” “我确实不生气。”姜南摇摇脑袋,澄澈的目光中盈满了感激与熟悉,“因为我发现,岑归年不愧是被您带大的孩子。” 耳濡目染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像呢? “你们看着面冷,其实心里比所有人都要柔软。”否则宋柯不会抚养岑归年,否则岑归年也不会每月按时转家用,不会定时回去拜访。 像岑归年和宋柯这样的人,嘴上懒得搭理一句,心里却是走一步想十步地替对方考虑。 “心软?”宋柯笑意更深了,眼中婉转的是怀念也是恍惚,“好久没有人这么形容我了。” 城府极深、笑面狐狸、心狠手辣……这些才是近二十年来属于她这个宋女士的形容词。 “你比我以为的还要能言善辩。”看似揶揄的话,配上她的松动的表情,让这位宋女士变得更加平和近人,也许此时的她才更贴近岑归年眼中的模样,“说吧,我今天心情很好,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能满足。” “……” 他们实在太像了,连表达喜欢的方式都一样别扭。 姜南无奈地笑了笑,“您误会了,我一直想找时间来见您一次,没想到一推再推,直到昨天银行的转账消息发来,我就知道我不能再拖下去了。” “您知道的,接下来半年我要出国,所以您之前委托给我的粉丝站我也没办法继续运营了。您还没提起,那我先厚着脸皮说,等合同结束了我这边就不准备续约了。” “后续如果您找了新的人来运营我也会把工作交接好。” 宋柯点点头表示知道,“可以,不过这段时间我手里也有工作变动,那个号就还是先放在你手里吧。” “好。” 姜南干脆地答应,紧接着他从随身的袋子夹层里拿出了银行卡,一边对宋柯解释一边将它推过去,“这是您给我的定金加尾款,我全部放进这张卡里了,现在全部还给您,还请您收下。” 第103章 宋柯现下的感受很奇特,从来没有人会做出这种给她钱的行为,可从姜南的举动中她看不出任何挑衅的意思,自然她也问不出“是不是觉得少了”的话。 当电视剧里的情节在现实中上演了,没有争执也没有叫板,一切都是那么和平。 宋柯叹了口气,将卡挡在面前,“一码事归一码事,这是我雇佣你工作的工资,就是你的钱。” “可是在我这里这笔帐不是这么算的。” 姜南认定了事还是那么坚持,这点自始至终都不曾变过。 “毕业那年我做了错事,本该用一生来弥补我的错误。如果不是您,我不会有机会再接近岑归年,更不会得到他的原谅。” 姜南是真的打心眼里感谢宋柯给了他和岑归年重归于好的可能。他明白如果不是宋女士要求他在委托期间咬死秘密,不允许他对岑归年透露其中有她的手笔,让岑归年误会成了是他主动求和,不然以岑归年如此骄傲的性格,他们本该一生错过。 宋柯抵住的手指未曾松动半分,姜南见状也不敢再用力气了。他暂时松开了手,两手在桌面上交叉握在一起,两个大拇指相互摩挲,“我今天将钱还给您不是为了否认什么,只是觉得我已经得到了很多了,没有既得利益者连吃带拿的道理。” “请您满足我这个请求,把卡收走,别让我感觉到更加羞愧了。” 挡在面前的手蜷缩了一下,姜南终于毫无阻拦地抽走了那张卡,如愿放到了宋柯的手里。 卡离手的那秒,他的眉心舒展,露出了轻松的神情,“密码是岑归年的出生年份后两位加他的生日。” 宋柯的视线还在那张卡上,表情很是复杂,“你之前没有听岑归年说过吗?我从来没给他过过生日,你怎么会觉得我知道这个密码?” “岑归年在我面前从来不说您的不好。”在岑归年的眼里他才是那个罪人,宋柯自然是什么都好。 “像您这么厉害的人,就算不知道也能很快就查到吧。”或许是心里没了负担,姜南说话少了几分顾忌,竟然开始用她的话来回答她了。 姜南接着补充道:“更何况,我之前去公司找霞姐时,听其他人聊起过您名下的妇幼基金会。” 要么说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像了。 在岑归年生日当天一定会按时到账的基金会额外捐赠款项,在宋柯生日当晚一定会出现在家中的无名礼物……也不知道究竟是谁先学的谁。 宋柯难得心虚地错开了眼,总算是把卡收下了,她扯开了话题问:“所以你决定要告诉岑归年我跟你合作的这件事了?” “是的,不是决定,是必须这么做。”姜南很坚定,他和岑归年的重逢始于一次有计划的隐瞒,这就像一个定时炸弹一样,说不上哪天就会爆炸。 宋柯:“你不怕吗?” “怕啊。”怎么会不怕呢?怕岑归年知道后会难过,会生气,会怀疑他的感情,“可有些事情不是靠遮掩就能过去的。” 在彻底瞒不住之前,他希望是由他来告知岑归年真相,再有岑归年决定要怎么惩罚他。 “不是靠遮掩就能过去的?说得好。”要不是身在茶馆里,宋柯恨不得起来为他鼓个掌。 这么简单的道理有人至死都参悟不了,或许不是不会,只是不想。 “祝你好运吧!” 宋柯端起了那杯茶,将剩下的半口一饮而尽。 告别了宋柯刚走出门,姜南接到了岑归年的电话。 “喂,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岑归年应该是刚练习完,还有些气息不稳。 姜南换了只手拿手机,声音轻轻,“现在就回,我快到车前了。怎么了,你想吃什么吗?” 岑归年:“……不是。” 他突然很生硬地换了个话题,“你等下回去可不许去阳台看啊。” 岑归年真的是个很不会藏惊喜的人,遮遮掩掩了半天,殊不知连惊喜的一角都没藏住,就差把礼物直接捧到姜南面前了。 姜南故意不接茬,藏着笑意道:“好啊,那我不去了。” 话语刚落,岑归年那边就传来了几声布料摩擦的声音,是弄巧成拙的岑归年气到从沙发上直接坐起来了。 “你……”岑归年急得喉头滚动了几下,“你回来还是先去阳台看看吧。” “好。”姜南的气音顺着电流传入岑归年的耳朵里,他仿佛已经看到了那人眉眼弯弯的模样了,“谢谢你的礼物。” 电话里嘟的一声就挂了,估计那头的岑归年又要开始懊恼自己了。 姜南抬头看向天空,天是湛蓝色的,微风将形状饱满的云层轻轻吹开,那阳光就没有遮掩地倾洒而下。 他感觉到了,他所失去的一切正在一点一点地,回到他的手心里,重新充盈着他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有谁还记得,老诶是写酸甜口的?(顶锅盖跑走) 第57章 阿尔芒丝(2) 距离岑归年的首场演出当日还有三天,这周一连几天都在下雨,像是要赶在鹏城的冬季到来之前把今年最后一场雨痛痛快快地下完。 前几日岑归年在电话里遮遮掩掩的礼物姜南收到了,是几株养得极好的绿植。岑归年记得从前在那个小单间里时,姜南就在那小小的窗前布置了一排小小的多肉植物。 第104章 “这么一放,就算我们白天出去了,这家里还是有活气。” 某天闲来无事的姜南还给每个小盆栽贴上了眼睛,眼睛眺望的方向就是窗外那棵为他们这个小家遮风挡雨的大树。 “这算是隔窗相望,遥相呼应了。” 姜南捧肚哈哈几声,往后倒在了岑归年的怀里。他的手被岑归年当成了玩具,岑归年将他虚虚握拳的手轻轻往上抛再稳稳接回手中,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姜南的配合。 岑归年手上忙着,嘴巴还不忘回答:“那你是不是还要给对面那棵大叔贴个眼睛和嘴巴才行?” 姜南:“那我还要换个更大的眼睛才行。” “那你可别给他们贴嘴巴。”岑归年思考了几秒,伸手指放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配合着放低音量,小小声说,“要是他们晚上说悄悄话吵到我们睡觉就不好了。” 他已经完全沉浸进这个剧本中了。 窝在他怀里的姜南不需花费多少力气就捏住了他的鼻子,落下对他的评价,“岑归年,你真幼稚。” “是啊,我不仅幼稚,我还记仇。”岑归年直接抓住了他逃跑的手,“你今天说我幼稚的话,我要记到八十岁,然后年年和你翻旧账。” “你最好真的记得吧。斤斤计较的小老头。” 姜南的手最后还是抽了出来,指节挑衅似地刮了下岑归年的鼻尖。 后来的岑归年怀着睹物思人的想法,回到过那曾经的小家,只是那里已被重新出租出去了。而岑归年失去了主人的身份,只能站在楼下仰视从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绿植或许是现在的主人不喜欢扔掉了,或许是房东清房时拿走了,总之栏杆里的窗台变回了光秃秃的模样。 尽管如此,当时的岑归年还是抬着头一动不动了很久,直到脖颈痛到没了知觉,直到记忆里的模样刻入了心里,成为了执念。 他等了这么久,终于等到了姜南,和他一起在真正属于他们的家里把执念兑现。 窗外大雨滂沱,水滴砸击地面的巨大声响渐渐代替了属于二十出头的岑归年和姜南的笑声。 姜南给绿植们浇着水,惆怅地叹了声,口中念念有词,“下吧下吧,再下完今明两天,后天一定要是一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这话逗得站在他身后的岑归年一乐。难道这天还能是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心里这么想着,不过他的视线还是跟着姜南一起看向了窗外被骤雨压弯了身子,在风雨中摇曳的树。 雨下得太大,小乔他们没办法过来,演出前最后一次的身材数据核对任务就自然而然地落到了与岑归年同住的姜南头上。 岑归年这段时间的塑形和封闭训练都没白做,他站在阳台边,宽肩窄腰,满是力量感的肌肉在夏天薄薄的衣衫中若隐若现。 是比窗外要好看数倍的景色。 岑归年的身后突然出现一声很轻的笑声,来自于去而复返的姜南。 他稍微偏首,边配合着张开双臂边挑眉问:“笑什么呢?” 姜南手指引着伸开的软尺从前绕了一圈,细细比对,口中回答:“想起我们第二次见面了,那会儿在摄影棚里我也是这么给你量数据改服装来着。” “你那会儿可比现在瘦,也比现在拘谨得多了,根本不敢和我对视。” 岑归年同样露出了怀念的神色,关于这段惹人悸动的往事,他纠正道:“不是第二次见面。” “嗯?我们还在哪里见过吗?”姜南语气里带有疑问。 岑归年说:“学校琴房旁边的那个湖,每周你都会去那里采风,我一直在楼上看着你。” 他这么一说,姜南就什么都想起来了,那次的远远对视,那罐冰凉的饮料。 当时他着急离去,竟然也没想着多往后看一眼。 “抱歉,我那会儿有些近视,又比较赶时间。”即使背对着,岑归年还是用余光看清了姜南脸上的歉疚。 其实哪有什么对不对得起一说呢?世界上有没有法则说暗恋的人一定会得到回应,本就是一厢情愿的事情。真要算起来,岑归年幸运太多了。 可姜南显然不懂这个,他只是单纯地对过去失意的岑归年感到了心疼。 这模样实在是——太可口了。 岑归年突然转过身,和姜南面对面着,他将姜南手里软尺抽走并据为己有,手不断往下一寸一寸丈量着眼前的腰围。 姜南被调皮的手指捉弄了一番,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在岑归年的环抱中小小地挣扎身体说:“别闹了,等会儿软尺变形就量不准了。” 岑归年不依不挠,手上岿然不动,“你不挣扎就不会变形了,等等,好像真的有点变形了。” 他的手往下轻轻一拍,这次姜南总算老实了,被他的话语和动词刺激到不敢再挣扎。 岑归年很满意,专心地跟着自己在腰间平移的手指细细欣赏起了这片风景。 “不过在摄影棚那次,我那会儿确实有点拘谨。没办法,你不能要求一个好不容易才和喜欢的人见了面的毛头小子很稳重。”岑归年话锋转变,“不过我现在肯定不会了。” 岑归年收回软尺,改用手掌托住姜南的腰,迫使他们呼吸更加贴近,“毕竟这里可是我的地盘,该拘谨和害怕的人不该是我。” 第105章 话语刚落,他迫不及待的吻不偏不倚地印到了姜南的唇上,急切地用尖牙轻轻摩挲着姜南的唇瓣。 接了那么多次的吻,姜南观察发现,每当到了雨天,岑归年表现得总是格外兴奋。 他的失神被岑归年察觉,岑归年的唇只是短暂的离开了两秒,紧接便是以更重的力道重新贴上来。 同时他的手扣住了姜南的后脑勺,把人半推半就地带到了沙发上。 绵长的一吻结束,两人均有些气息不稳。岑归年是跨坐在沙发上的,虚虚凌驾与姜南之上,仅仅隔了一寸不到的距离,俯视着他。 岑归年问:“手续都弄好了?” 姜南小幅度地点头,“该交的资料我也移送出版社了,武总监已经收到了。” 岑归年又问:“什么时候出国?” 姜南回忆着出版社工作人员的说辞,和他预想的大差不差,“也就是过完年那个月了。” “那好快了。”岑归年感叹了一句,继而凑近和姜南头碰头,“那你也只能陪我两三场了。” “嗯。” 姜南闭上了眼,想要把这一刻的感受牢牢记住,尽管未来他们还会有很多很多个值得眷恋的瞬间,可心跳的鼓鸣和下意识挽留的手都在一刻不停地告知着他,他的不满足。 他内心的那个声音又出现了,诱导着他将一切全盘托出,直到再无任何秘密。 姜南睁开了眼,睫毛颤动,“你还记得后天上晚上的约定吧。” 岑归年失笑,“放心,怎么也不会忘。” 姜南的心稍微安定了些,但依旧悬空着,也许真的要到了那一刻来临,他才能被彻底放下。 此时的岑归年还不理解,为什么对于这场告白,姜南的的眼神总是透着淡淡的不安和祈求。 明明他们早已心心相印。 岑归年的首次巡演在网络媒体上提早了半年就开始了预热宣传,投屏广告更是霸屏了一二线城市的重要商圈,这次活动的重要性可见一斑。 真到了首演当天的现场,大家才发现比想象中还要盛大,体育馆前的广场上人头攒动,统一颜色的大旗随风飘扬,易拉宝上的照片更是各显神通,早到的粉丝已经开始组织领取应援物还有合照了。 更用几个“壕”气十足的粉丝包了几辆超跑,改了印着岑归年工作室logo地漆装,招摇地在现场巡回了很多圈。 当然,忙于准备的岑归年没能亲眼见到这盛况,均是由小乔尽职尽责的转述得知的。 姜南听完同样感到了震惊,恐怕连现在的岑归年自己都买不起这么贵的限量款跑车,却被粉丝轻易地就开来了现场做应援。 不过这种惹人注目的疼爱方式倒是和岑归年如出一辙,就是粉丝比正主还要豪气冲天。 距离演出开始仅剩十分钟,场内持续轰动,歌迷们齐声喊着岑归年的名字,应援声音震彻了今夜的鹏城。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夜。舞台上挥洒汗水的人闪闪发光,而舞台下为他而来的观众以注视与夸赞为他锦上添花。 在场的所有人一起编制了一场美好而又盛大的梦。 台上的岑归年即将带来最后一个节目,一整晚的喧嚣与暗下来的灯光一同沉默,大家有一种无言的默契——谁都不该再出声打扰舞台上披着冷光的耀眼少年。 舞台中心的少年坐在了高凳上,以一腿屈起,另一腿落地的方式架住了面前的吉他,而后他调整好耳返的位置,抬头看向台下。 连唱带跳了一整晚,他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没有一点气短了的模样。 “如大家所见,最后一个节目的歌曲因为还在demo阶段,所以伴奏只有我手里的这把吉他了。其实这首歌不是新歌,它来自于一年前的岑归年。”岑归年手扶着话筒,声音缓缓,“我把岑归年二十年多的人生分为了两个阶段,一段是在二十岁前,一段是在二十岁后。至于为什么会这么划分呢?我想你们应该还记得我曾经说过——我在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人。” 岑归年深深呼吸了一下,坚定地说出:“是的,我在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我的爱人,我的启明星。” “我经常会做一个梦,在梦里,二十二岁的岑归年对十七岁的岑归年说他现在很幸福,十七岁的岑归年每次都会露出不解的神色问同一个问题,什么是幸福呢?为什么二十二岁的岑归年有幸福的权利,十七岁的岑归年没有呢?然而这个问题注定是无解的。”岑归年说,“你们也别急着心疼那个十七岁的岑归年,因为如果他知道未来能拥有的一切,他只会恨不得现在过得越惨越好,最好是把所有的甜加注在他未来的几十年中。” “没办法,岑归年就是这么一个矫情又贪心的人,他明明足够幸运却又总是深感不幸。他的自私迟钝让他差点错过了很多,其中包括他的爱人。” “在我最失意的时间里,我曾经想过到底谁会来听一个矫情的人把无聊的故事变成歌?然后你们就出现了。” “如果说我的爱人是我的启明星,那么你们就是陪伴了我一程又一程夜路的萤火,铸就了现在这个岑归年。” “所以,现在二十六岁的岑归年会和从前的每一个自己说,别争了,你们都不会比现在的我幸福。” 二十岁的岑归年有了喜欢他的歌迷,实现了他的梦想,与重逢的爱人重归于好……他拥有了所有幸福的结局。 第106章 岑归年的视线逡巡过舞台下的每一处,“你们让我觉得,要是时间能永远停留在今夜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修精修了一下演唱会部分(实在是觉得昨天那版感觉不对tat) 第58章 阿尔芒丝(3) 姜南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休息室里的了,恍恍惚惚了一路。 他根本没想过,岑归年就这么直白地说出来了,当时全场的粉丝都在左右张望,想在现场找到岑归年口中所说的那位爱人,身旁的宋女士也看向了他。 在全场的躁动中,姜南始终目视前方,膝盖上的手攥紧成拳,他在强装镇定。实际上,姜南已经头晕目眩,手脚发麻了。 疯子!简直就是疯子! 如果可以,姜南都想直接照着他的脸骂出来了,可骂完之后呢——他心跳飙升的频率像是要直接撞碎他的胸膛——他又想和他接吻,接到两个人因氧气不足而一同死去。 他脑子里的想法在瞬间变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结果,姜南想这大概是因为他也不正常了。 但这不该怪他,毕竟他的理智早就被巨大的冲击炸了个稀碎,宛若一滩浆糊。 岑归年,岑归年岑归年…… 演出散场后,外场的嘈杂声渐渐远去—— 岑归年怎么还不回来? 怀着这样的念头,姜南在难耐的等待中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门口期待那抹熟悉的亮色出现,来与他交换一个尽兴的吻。然后姜南就会用指腹抹开他已经晕妆的口红。 今夜实在是太美好了。 连带着姜南面对即将坦白谎言的忐忑都融在了沸腾的热血之中——有什么可怕的呢?天意又不会拆散有情人。 姜南就这么等在这里,在这一刻懦弱的胆小鬼表现得像是个即将出征的勇士。 他将不惜一切代价地得到公主的青睐。 终于,在姜南不知默数过第几个六十秒之后,他牵挂的人终于推开了休息室的门,却不是姜南所想的意气风发的姿态。 岑归年自光影中走出来了,身体似将折的蒲苇般摇摇欲坠,与之相配的是,他仿佛能滴血的通红眼眶和没有一丝血色的青白面孔 如同一个在人间晃荡的恶鬼。 姜南正要上前去搀扶,却被岑归年抬手挡住。“我只问你……”他的眼珠迟缓地转向姜南那边,唇瓣颤抖,重复着一句“我只问你……” 今夜漫长得像是永远都不会过去,所有事情都堆积在这个夜晚,盛大的告白,还有残酷的真相。 下了个舞台的岑归年正准备直奔自己的休息室,他想见姜南,刚才在舞台上他看不清姜南的神色。 不过他能猜到,姜南大概会骂他疯子,但语气究竟是责怪还是疼爱,岑归年想听姜南亲自说。 边走边卸设备的岑归年刚一秒不停地走了一半的路,就被一早等在此处的保镖请去了另外一间休息室。 岑归年一看便知他是宋柯的人,没说一句话便跟着去了,经过自己的休息室时岑归年斜看了眼。 他在心里默默希望姜南别傻傻地站在门口。 保镖把人送到了门口,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宋女士就在里面,我就不跟着您进去了。” 他说完,自己重新站在了门前。 岑归年慢慢吐出了一口长气,把门一推开走了进去,在门边给里面的人打招呼“宋阿姨。” “来了,坐吧。”宋柯就坐在沙发上对他招了招手,表情在柔和地光线下透出几分和蔼慈祥。 岑归年听话地在她身旁坐下。 要说这世界上谁能让岑归年变得老实乖巧,姜南都只能排第二,第一名还得是他曾经的监护人宋柯。在她面前,岑归年就像一只低眉顺眼的猫,不敢造次半分。 岑归年用余光扫了眼四周,确认了只有宋柯一个人在,芽芽并没有跟来。 也是,以芽芽这么活泼的个性,要是真的来了,早就要过来抱着他的腿喊哥哥了,哪里会这么安静。 “芽芽在我出门前还在磨着我求我带她一起来,我想着会影响你就还是没同意。”他那点小动作根本逃不过宋柯的眼睛,她直接点出了他心中所想,提及自己的小女儿,她的眼中浮动着温柔,“不过这会儿她估计在家里看你的直播呢,毕竟她很黏你这个哥哥。” 岑归年想起那个才比自己膝盖高一点的小妹妹,也忍不住翘起唇角,“再过几天我就带礼物去看她。” “芽芽知道这个好消息又得闹腾几天了。”宋柯淡淡地打趣了一句。 也许是今夜的灯光很亮,也许是隔了那么多年他终于鼓足了勇气看向她的眼底——宋女士的眼中的温柔并没有因为看向他而消失。 那是同看向芽芽时如出一辙的眼神,如同幼时他午夜梦回借着月光窥见的朦胧视线。 饱含着他自小就渴望着的,长大以后羡慕过的关爱,过去了二十余年他才发现他早已拥有。 宋柯转动着食指上的宝石戒指。“我还以为你不会邀请我,还挺惊喜。” 要说在和姜南的情感拉扯中岑归年学到了什么,第一个就是勇于表达自己的感受,拧巴别扭和沉默不语除了把人推得越来越远外,根本于事无补。无论是爱人或是亲人,都是同理。 坦白内心虽然难为情,却并不艰难。 第107章 岑归年微微垂眸,将心声说出,“我也是一样,您能来,我也很开心。” 宋柯只怔愣了几秒,便笑道:“看来我的选择没错,你最近的状态真是越来越好了,那位姜南小朋友功劳很大啊。” “姜南?您怎么知道他的?”岑归年截到了关键词,瞬间抬眼望过来,面露疑惑,“您和他见过面?” 姜南还没来得及和岑归年坦白的事情就这么被宋柯揭露了。 宋柯借着喝水的动作挡住了眼中的波动,然而无论怎么逃避都是不现实的。 等她一放下水杯,岑归年便又迫不及待地追问起来了,“您和他为什么会认识?你也买过他的摄影作品吗?” 宋柯欲言又止,这模样让岑归年内心有些不安。 他眼眨都不眨,殷切的神情让宋柯有些招架不住,最后还是说了实话。 “也算是买了他的作品。不过——”她稍微顿了下,“是我雇佣他去拍你,为期一年。但你别怪他不和你说,是我三令五申了绝对不能告诉你。” “他从来没和我说过……”岑归年瞬间失了神。 他还想着等今天两人彻底复合了,他就带姜南去拜访宋柯。完全没想到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竟然还有这一层瓜葛。 “难怪……难怪……” 岑归年终于明白了所有,明白了姜南第一次所说的“有人委托”是什么意思,明白了那种自重逢起就萦绕在他们身边的怪异感是从何而来的了。 原来姜南一早就说了实话,他不是找借口…… 他要去找姜南! 他要去问他凭什么这么对他! 岑归年倏地起身,把宋女士都吓了一跳,她手轻拍了拍胸膛,仰头关心道:“你还好吗?” “我没事……我有点事情,我……”岑归年语无伦次地说着,他觉得这个世界太玄幻了,真相怎么会是这样呢? 他的脸色实在太难看,说是仅仅吊着一口气的活死人也不为过。 宋柯蹙眉,还是替姜南解释了一句“其实他前段时间来找过我,把我给他的钱都还回来了。他还说要自己向你坦白。你也别因为这个就怀疑他对你的感情。” 她希望她的解释能让岑归年稍微好受点。 “嗯,他和我说他今天有话和我说,我,我要去找他了,我……”岑归年极力扯出一抹笑容,“宋阿姨,过两天我再去看您。” 宋柯颔首,不放心地嘱咐道:“你等会儿也别着急,先听听他怎么说。顺便也帮我和他说一句对不起。” 最后还是打乱了他的计划。 岑归年就这么走了,刚刚还意气风发的人,如今两肩塌陷,身形颓然。 一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休息室里的宋柯始终面无表情,保持沉默。 门外的保镖进来了,见状控制不住地叹了口气,很快恢复了面无表情,短暂得像是一个错觉。 他将手臂上搭着的外套摊开披到了宋柯身上,劝说:“您刚才何必这么说话呢?” 他这个旁观者看得清楚,她分明也不好受。 “因为我嫉妒了,嫉妒他居然真的能找到一个真诚的人。明明都是相似的开端,可是他却能有一个好的结局。” 保镖:“您又何必如此贬低自己呢?” 宋柯发出声轻嗤,暗想:关心吗?恐怕也只有你们会这么想了。 “一切建立在谎言和隐瞒之上的关系都是镜花水月,根本就不会长久。”宋柯用手拢了拢衣服,猛地闭上了酸涩的眼,“只有把现状彻底打碎了,才能窥见真正的世界。” 更何况—— 在这个陪伴了她多年的保镖面前,她勉强将自己的打算透露,“更何况我太懂姜南这样的孩子心里在想什么了。我要让姜南记住这次的教训,让他每次想要隐瞒时就条件反射型地想起今晚。” 想起这个谎言被猝不及防戳碎的夜晚,想起岑归年那双充满着苦痛的眼睛。 这是她这个前监护人帮岑归年做的最后一件事。 半晌后,宋柯睁开眼,有什么晶莹的东西悄然而又迅速的顺着脸侧落下,未被人察觉。 “芽芽去睡觉了吗?” 保镖尽职尽责地转述着得到的消息,“是的,刘阿姨说半小时前看完岑先生地最后一个节目就喝了牛奶睡过去了,睡之前芽芽还说要等您回来。” “好,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请为春姑娘点一首《风雨彩虹》 再为姜南点一首《都是我的错》 第59章 阿尔芒丝(4) 岑归年自觉下舞台时有多激动兴奋,当下就有多心灰意冷,胸膛里的心被冻住了,不会跳了,他估计也快死了吧。 他一定要姜南给他一个确切的答案,一个真相。 “所以从你第一次出现在我身边开始就是因为接了宋柯的委托,对不对?” “对。” 事已至此,姜南已经没有什么不好承认的了。宋柯这个举动确实打得他措手不及,尤其是在他看到岑归年那双曾经炯炯有神的眼睛是怎么变得灰暗的这秒钟,他的脑子空得不剩什么了。 “那在警局和医院那次呢?”岑归年又抛出了这个问题,发抖的声音带着隐约的啜泣。 他的眼睛里——姜南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了。 第108章 “那次我接了别人的委托去拍男团,没想到你会在。”姜南的腹稿顿时忘了个一干二净,只挤出了一句干巴巴的“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 哦,估计是他没说完的话:要是知道了岑归年在,他根本就不会去接这个委托。 岑归年痴痴地发笑,笑声又痛又悲。 太可悲了。 怪不得躲得好好的姜南会出现,怪不得姜南愿意给他当助理,怪不得姜南总是忽远又忽近……原来根本就没有什么主动求和,全是他的主动臆想出来的,是他自作多情又巴巴地再次黏上去。 岑归年的视线死死地扼住了姜南的脖颈,好痛啊,好累啊。他好想就这么咬上去,咬断那处后再自己去死就好了,反正姜南从没想要让他活。 妄念反噬过后便是满腔的锈腥气,他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他岑归年的血,“你……你是不是从没想过回来找我?” “我……以前是。” 姜南越说气息越弱,他情愿岑归年直接冲上来揍他,揪着他的衣服质问他,也不要是现在这种神情。 姜南落魄的时候为了他和姜汀能活下去舍弃了很多,从性格习惯到为人处事,姜南被打磨成了另一个他。 可他唯独没扔掉他在岑归年面前的最后一点自傲,他把二十三岁前的姜南种进了岑归年的记忆中,为了留住最后这点最初的自己,他用了最残忍的方式。 他自顾自地将自己剔除岑归年的生活,这样他姜南不管变得多面目全非,至少永远有一个人能记得他。 一个人怎么可以自私成这样? 对视之中,两人清楚地听见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彻底碎掉了。 岑归年身子控制不住地往后倒,整个人踉跄了几步,可等姜南慌忙伸手时,他又用尽力气推开了他。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好似不怎么做就要透不过气窒息而死。外面好像又开始下雨了,倾斜的大雨全都砸在了他的脸上,截住了他的呼吸。 他看着姜南,看着他这辈子唯一爱的人。 为什么不让他死在舞台上呢?被落下来的灯砸死,不慎踩空摔死……怎么样都好。 岑归年露出了难看的一抹笑,“姜南……姜南……” 他如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才对了。 难堪,尴尬,还有恼羞成怒——自作多情的后遗症一股脑地咏了上来。 姜南,你怎么这么对我啊? 姜南啊,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别让我看见你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你颤抖的嘴唇嗫喏着什么了。 岑归年驱使着自己的躯壳离开了休息室,这个几小时前还装载着他的期许和天真的地方,成为了他的心碎之地。 姜南迈出的脚步因想起岑归年最后空洞麻木的神情而顿住,只短暂的犹豫后他便失去了能追上去的资格了。 岑归年讨厌他了,不想再看见他了。 今天不想,明天也——头好疼啊,全身就像透支了一样疲倦沉重,回去睡一觉吧——明天就会好了,总会好的。 姜南回到了他和姜汀的家里,倒在了房间的床上,床褥的味道熟悉又陌生,没有带给他期许的安全感,相反,塌陷的床垫像是要带着他坠入更冷更黑的深渊。 他头太晕了,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迷糊难受中姜南似乎听见有人在喊他。 喊他什么呢? “姜南哥!” 岑归年在对他招手,姜南好想问句“你不生气我的气了吗?”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就握住了岑归年伸过来的手,奔跑着逃离这个扭曲的世界。 眼前忽现一道花影,紧接出现的响指声唤回了姜南的神思。 “姜南哥?你等很久了吗?” 姜南抬起眸,对上了岑归年充满不好意思的双眸,他摇摇头,“没有,我忙完了才来的,也刚到不久。” 骗人。 岑归年刚进来就看见姜南都撑着脑袋睡得正香,睫毛在眼下扫出了一层阴影,他看入了迷,也就没有在第一时间就叫醒姜南。 姜南这几天一直在为话剧东奔西走,好不容易收尾了能休息了,岑归年也不舍得叨扰。 “姜南哥,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一下?”岑归年语气里不乏关心,不是担心姜南手发麻,他根本就不会叫醒姜南,就这样陪着姜南对他而言就挺好。 “我刚才没睡着,只是闭眼假寐而已。”姜南嘴上这么说着,实际在桌下甩了甩发酸的手。 “是吗?原来假寐也会做梦啊?”岑归年根本不信,就是刚才听见了姜南的梦呓让他内心有种偷吃到糖果般的甜蜜,“你刚才还叫了我的名字。” 姜南撒谎时脸不红心不跳的,“只要闭眼就会做梦。”却对梦的内容提也不提,只悄悄摩挲着指腹回味在梦里的那个牵手。 “姜南哥,那我们是现在过去吗?” 姜南他们的话剧在正式校公演前还要录制一个预演版去参赛,同样是在姜南想起岑归年不喜欢人多的场合,就邀请岑归年来看今天的这次演出。 “不着急,我提前过去他们就要紧张,让他们再准备一下。”姜南说,“你先点杯喝的吧。” 岑归年也不挑,“我跟你喝一样的就行。” “行。” 姜南算得正好,他们喝完了东西,沿着绿荫校道慢慢走到汇报厅时,演员们刚好彩排完第一遍。 第109章 姜南带着岑归年去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不过大家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剧组成员们早就习惯了姜南身后带的小尾巴。 学艺术的人对风花雪月的东西有天生的敏锐力,不少人都看出了两人之间的不对劲,笑嘻嘻地调侃了一句“学弟又来跟着你姜南哥学拍照啦?” 岑归年对他们点头,“嗯,今天也来打扰你们了。” 岑归年倒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他并不怕被别人知道他喜欢姜南,何况他很喜欢这种把他和姜南扯在一起的感觉。 姜南选的位置就在摄像机旁边,正对舞台,不远不近。 岑归年坐下来以后问:“姜南哥,你们选的是什么话剧啊?” “《阿尔芒丝》,和《红与黑》一样都是司汤达的代表作,不过比起后者,前者的人物关系网更加简单,情节脉络也更加分明,更适合简单的校园话剧。对了,你看过这部作品吗?” 岑归年摇摇头。 姜南继而开始讲解起了作品背景,“故事同样发生在法国王朝复辟时期,男主人公奥克塔夫敏感又多疑,女主人公阿尔芒丝自卑可怜……这是横亘在阶级差异之中的爱情悲剧,不过虽然悲伤,却很轰轰烈烈。” 岑归年带着姜南的介绍看完了话剧,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姜南会评价其为注定失败的爱情悲剧。 演出落幕后,保存完录像的姜南回到了他身边,询问他的观后感。 岑归年花了一点时间才说出了他的感受,“奥克塔夫是个癫狂的疯子,怎么会有人因为别人的挑拨就舍得推开爱人?” 姜南赞同说:“确实,虽说奥克塔夫的结局是多方面的诱因。他是一个极端的理想爱情主义者,眼里容不得阴晦。这样的爱情状态一旦失衡了就会万劫不复。” 岑归年不解地说:“最后的他真的爱阿尔芒丝吗?既然真的爱又为什么会怀疑她呢?” 姜南叹了口气,“我深信他到死亡的最后一秒都没有消减半分他对阿尔芒斯的爱意。他的多疑大概一半来源于神的诅咒也,另一半大概是爱情的诅咒。” 爱让人变得美好,爱同样把人变得丑恶。 爱生贪,生嗔,生怨。 爱让人变得敏感多疑,让人自私虚伪,也让人变得癫狂极端……极致的浪漫的同时灭顶的苦痛。 姜南终于顿悟。 “哥?你怎么回来得比我还早?我还以为你要在体育馆收尾呢。”与敲门声同时响起的是姜汀的声音。 梦醒了,姜南缓缓地翻了个身。 “哥?你怎么不出声,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吗?” 姜汀用力按了下自己的眼眶,说出安姜汀心的话:“没事儿,收拾完就回来了,不过就是有些累,我先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不上课也不要熬太晚,对身体不好。” 姜汀转身走远,在客厅里整理东西的窸窣声被门隔绝。 屋里,姜南宛若一条濒死的鱼一般躺倒,了无生趣,眼睛眨也不眨地对着天花板放空。 他默默地想着:接下来几场的演出服陆陆续续地到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接洽;岑归年的行程和酒店也已经敲定好了,应该不会再变动了。 想到一半,他忽然自嘲道:“我算是个什么东西?地球没了我还能不转?” 他本来就是个临时助理,现在真正的助理小乔回来了还能乱套? 一切都结束了。 就这么结束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姜汀落锁的声音。姜南听得真切,如梦初醒。 不该停在这里的!他不甘心! 姜南突然起身,抓起手机钥匙就开门往外冲,那动静把刚进房间的姜汀都给惊出来了。 她问:“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儿?” 回答她的是利落干脆的关门声。 【作者有话说】 小说里对《阿尔芒丝》的感受都比较片面哈,这是一部囊括了阶级、爱情等悲剧的现实主义作品,非常好看,推荐大家去看嘿嘿。 快了快了,明天就要听到姜南的告白啦(搓手手ing) 委屈流泪的春姑娘太好玩儿了hiahiahia(发出奸笑) 第60章 阿尔芒丝(5) 【您好,您呼叫的用户正忙……】 已经数不清这是他今晚第几次被拒绝通话了,除了泄气外,姜南更多的是焦躁。 深夜的道路上除了沿途的路灯就只有三三两两路过的车辆,前排的司机借后视镜看了眼姜南颓丧的神情,默默地将油门踩得更低了些。 又一次见他焦躁地将耳边的手机放下,司机终于忍不住出声了,“小伙子,你是惹对象生气了?不接电话了?” “嗯。” 比这个还要严重,他说他不想再看见我了。 姜南不敢再回想了,否则心口的钝痛就要在临门一脚时冲散他的勇气了。 他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说不了,完全凭着本能与冲动来到了岑归年家。 这个由他和岑归年亲手挑选在亲自布置的家。 到了地方,姜南顾不上同司机说话便拔腿朝岑归年家跑去,在电梯里他一秒钟看三次楼层显示屏,真正到了门口握上把手时候他却没第一时间扭动。 他深吸了口气,所幸指纹解锁没再给他退却的机会,“滴”地一声,门就开了。 第110章 客厅里很黑,可是扑面而来的酒气同从卧室门缝透出来的微光印证了姜南的猜想,岑归年他在家。 他走进来时打开了玄关的那盏小灯,借着光看清了房间里的现状,茶几上各种牌子的啤酒罐东歪西倒地排放着,没喝完的酒液顺着茶几流到了地板上,简直是一团乱糟。 岑归年是从一回家就喝到了现在吗? 姜南心里对自己的责怪又加深了几分,他慢慢地环顾四周,默默诘问着自己:姜南啊姜南,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么?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姜南绕过那一滩狼藉,拖着沉重的身体艰难地走到了岑归年的房门前,抬手敲门。 “你在里面对不对?” 没有人应答,但脸贴紧房门的姜南能听见里面铝罐被挤扁的声音。 他垂下眼睛,这一次他决心将自己的内心全部吐露。 难堪也好,自卑也好……他都要说出来。 从哪里开始说起呢? 姜南开始回想岑归年是从哪句话开始变得精神崩溃的。 “最初我确实没想过要再见你,分手了就是分手了,就不该再有牵扯,我确实是那么想的。” 房门突然剧烈地震了下,是里面的人用拳头猛砸了下房门。 姜南这个人多坏呀! 戳了人的心窝还不算痛快,还要再恶意地搅弄伤口反复伤害他。 岑归年含着怒火的声音从房内传到了门外,“你滚!你现在就滚出去!” 他不想听了!他再也不想听姜南说的话了! “你听我说。” “滚!” 姜南当然不会走的,既然他来了他就不会再躲避,他提高了音量,近乎是嘶吼地喊出:“我让你听我说!” 他也有他的不甘心。 姜南从来没有这么失态过,好在对象是岑归年。他慢慢地滑坐下来,背紧紧贴着身后的门板,好像这样就能和岑归年更接近般。 “岑归年,从我们刚认识那会儿开始我就知道,你早晚会得到很多很多人的喜欢的,因为你天生就有这种魅力。” 让人喜欢的能力。 “可是啊,后来的你变得好耀眼啊。你总说是因为我才让你变得那么好,可是若是意气风发时的姜南能陪你成长,那沦为普通的姜南又能带给你什么呢?不,那会儿的我可能连普通人都不如,家庭破碎,身负巨债到后来近而立的年纪肄业,工作朝不保夕,哪个同龄人能比我差?” “我想过死皮赖脸地继续缠着你的,我真的想过。可是我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继续和你在一起的后果就是再没有人能记住二十岁刚出头时的姜南有多抢眼了,我发现这样比让我死了还难受。” “连我都不会喜欢落魄时的我。”当灰暗的往事浮现,姜南还是哑了声,“后来我的生活终于变好了,变得有个人样来了,你也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可我分手的时候那么绝情,现在等你飞黄腾达了难道我就腆着脸说复合吗?我凭什么摊上这么好的事儿呢?” “但凡有点脸的人都不能这么干。” 可是真的好难啊,这种世界里到处是岑归年,还要骗自己不在意的日子。有时就连他自己都怀疑他真的和岑归年在一起过吗?,从前美好得如同虚幻的日子不会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吧? “所以,咱们重逢的第一次真的是个意外,我没想到你会去……后面发生的事情更是乱得没谱了。可重逢后的日子比重逢前还难熬,一旦有了念想就会忍不住想看到更多,得到更多。” “直到宋女士找上了我,我动摇了,那不是我第一次自我搏斗,却是第一次情感压过了理智。”他自嘲,“宋女士给的理由多正当啊!让我这个没品的懦夫敢心安理得地出现在你的周围,和你近距离接触,我怎么可能会不接受呢?” 可欲望总是无限膨胀的。 有苦咸的东西顺着他的脸颊流淌下来了,然而姜南已经提不起力气去擦了,“后来更是……你真的很傻。你怎么能在我面前透露出来你一个人生活得很无助可怜呢?又让我这个自以为是的骗子找到机会更进一步了,我连我自己都骗了过去。不过是照顾你一年罢了,能有什么发生呢?” 他敢说在岑归年身边的每一刻都没有妄念吗?他不敢。 岑归年的感情太单纯了,单纯到甚至不需要过多推敲细节便能感知到他炽热而明显的爱意。 他下定决心要惩罚姜南这个先背叛誓言的逃兵,,好让他再也不敢轻易离开。 可是他采取的惩罚还不及幼时玩伴玩闹间开玩笑似地互打手心那般重,一手刚举起做出了要打的试探动作,另一只手便迫不及待地将藏好的糖果展示出来了。 他一边嘴硬又逞强,又一边怕自己说得太过分伤了姜南的心。 他无时无刻不再透露:姜南我原谅你,快来爱我吧,重新爱我吧。 他这份爱越坦诚热烈,就越显得姜南的虚伪克制是如此不可理喻与凉薄自私。 仿佛是心有灵犀,岑归年以相同的坐姿安静听完了姜南的话。 看吧,就算是到这种时候了,他也不会忤逆姜南。 薄薄的一道门板,隔住了两个以相同频率缓慢跳动的伤痛的心。 “……你真的,从没有主动朝我走过一步。” 岑归年的声音沉闷而绝望。 第111章 他从不介意做多爱多在乎一点的那个人,弥补姜南的伤痛,可是他怎么会一点都感受不到姜南的爱了呢? 不甘心,怎么会甘心呢? “不公平,这一点都不公平。” 他的话像是小朋友执拗地寻求一个公道的稚嫩之言,又像是被海市蜃楼欺骗的旅人不解的呢喃。 “……对不起。” “我爱你。”姜南笃定的话落下,他的手抚摸着凹凸不平的门板,他在隔着它感受他爱人的存在,“岑归年,我一直爱你。” 即使这份爱既不坦率又不可爱,可在过去很长一段暗无天日的是时间里,在姜南于泥潭里摸爬滚打的都混不出人样时,在他习惯了把得不到的东西自欺欺人地包装成不需要时,这份爱依旧被他好好地珍藏于心,虽然不见天日。 姜南听见了易拉罐坠地的声音,他疑心是岑归年还在酗酒,并决定了只要再听到一声易拉罐响,哪怕岑归年会变得更生气他也要破门而入。 其实那声响是岑归年想要站起身来时,发麻的双腿踉跄了几步撞到了旁边的空易拉罐。而后他更是一个没站稳摔倒在了床前的地毯上了。 就这样吧。 岑归年干脆就躺在了地毯上。 反正他早就体力透支了,也不想再动 房内很久都没有动静,姜南再三确认对方不会再给他任何回复后,哪怕是有了心理准备,他还是控制不住地生出了一阵巨大的心理落差感。 没关系。 他安慰着自己:今晚已经比预想得好太多了。 毕竟岑归年还没有态度强硬把他赶出这里。 毕竟岑归年还是那么好,那么善良。 明天会更好的。 明天真的会更好吗? 姜南不敢细想,他缓缓地站起身,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腿走到了客厅收拾残局,又去了厨房炖了一锅解酒汤。 只是在看火的时候他还是失了神,是因他又回想起最后听到的那声闷响,手指不小心被火燎出了泡他才疼到回神。 他的心又开始吊起来了,他怕岑归年是晕倒在了房里。 于是他去玄关的置物架那里找到了备用钥匙——这个藏点岑归年从第一天搬家时就告知了他。 看吧。 岑归年还是那么的坦诚。 而姜南还是那么狡猾,那么喜欢找理由。 他又想见岑归年了。 他好想看见岑归年。 姜南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确认了岑归年没有发烧后,他将熟睡的人抱上了床盖好了被子,最后还是贪婪地伸手碰了碰他的脸。 这次醉酒的岑归年还是流眼泪了。 姜南果然是个混蛋。 他摸到了还未干的泪痕,心疼地想着。 睡吧睡吧,明天起来了想怎么惩罚他都行,最好这次别再心软了。 有个好梦吧,希望梦里有二十出头的姜南可以替他求求情,就算生气也请不要收回对他的爱。 他愿意为此献出所有。 他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姜南会不会偷亲醉酒的春姑娘?嘘……这咱可不敢说啊……(作者盯着姜某人的视线已经在流汗了) 第61章 阿尔芒丝(6) 清晨,叮咚的门铃声响个不停,沙发上的姜南顶着疼痛欲裂的脑袋猛地坐起身来。 他抓起一半滑到腰间一半搭在地面的毛绒薄毯抱在怀里。昨晚他等醒酒汤熬好太困就在客厅将就了一晚,不过他分明记得自己睡前还没来得及找盖的东西就睡着了。 如今他的身上却多了一床被子,看上去更像是被人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又偏偏陪他抵御了一整晚的寒凉。 在晚上给他盖被子的人还能是谁? 可惜那扇门依旧紧闭,而房间的主人不会给他回应。 姜南也说不清这个惊喜带给他的是酸涩还是甜蜜。 他从可视门铃里看到了来人是小乔就给她开了门。小乔走进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客厅沙发上睡过的痕迹,她脚步微顿,意外地说:“姜哥,你昨晚怎么没进房间睡啊?” 姜南揉了揉因落枕酸胀的后颈,展现了个憔悴的笑容解释说:“昨晚太累了,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昨天确实辛苦,我通勤回到家也是倒头就睡了,都没跟孩子和老公说上话。”小乔全然不疑,关于岑归年的事情她也是下意识地问起姜南,“对了姜哥,岑哥起床了吗?我们今天定的航班还有四个小时就要起飞了。” “他——” 姜南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他也在犹豫要不要去叫岑归年起床。 还没等她出声,岑归年湿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两人目光均是被吸引了过去。 “我已经醒了。”岑归年一点余光都没分给沙发的人,刻意忽视着殷切看着他的姜南,对小乔说,“行李我昨天晚上收拾好了,我们什么时候去机场。” 明明是询问,语气更似要求。 “啊!”小乔的眼神悄悄在两人中打转,一样的红肿眼眶,一样的精神不振,作为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两个人之间一定是有问题的。 小乔在心里哀嚎:真是男人心海底针,明明昨天她走之前两个人好到就要钻一个被窝里去了,怎么才过一晚就变了? 小乔用眼神询问姜南这是什么情况,只得到了对方的欲言又止的苦笑。 第112章 看样子这架还不小,能让两人都转了性。好不容易岑归年不拖沓了,轮到姜南睡过了头。 “啊,不急。”小乔装傻充愣似地直摆手,仿佛刚才催促的那人不是她一般,“岑哥,你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吃早餐呢?这样吧,我先给你们弄顿早餐垫垫肚子。” 她边说着边往厨房走去,把尴尬的客厅留给两人。 小乔一走,岑归年直接低下头去看手机,其实手机里也没什么新鲜内容,他只是不想和姜南说话而已。 不对视就能避免说话。 姜南压住心中的难受,同他搭话道:“昨晚谢谢你给我盖了被子。” 岑归年一声不出。 是他盖的又怎么样呢?他已经不想到姜南面前邀功了,甚至他有点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明明那么清楚姜南对他的捉弄,可半夜惊醒时他还是条件反射地看向了门,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时他的心还是忽地跳了几下——仿佛在说它还活着还能再战。 这种认知让岑归年有些恼羞成怒。 姜南也安静了下来,悻悻地摸了摸鼻子,“那……我先去收拾下行李,很快就出来。” 岑归年的无声拒绝使他失落无比,同时他更清楚现在的岑归年很不想看见他,于是他选在暂时不再碍他的眼。 姜南走后不久,小乔在厨房发出了声惊呼,岑归年大概能猜到是因为什么。 果然,他就见小乔双手端着锅走了出来,边走边惊叹,“怎么这么大一锅醒酒汤!岑哥你昨晚喝酒啦?” 岑归年按了按跳动不停的眉心,“微醺。” 他完全是仗着残局被收拾干净了在胡说八道,但小乔也无从判断,下意识地问:“那这汤你还要喝吗?” 微醺应该用不上醒酒汤吧? 时间在小乔的提问之后沉寂了许久,久到小乔都要以为岑归年会让她倒掉时,他忽然出了声,“装一碗给我吧,我头疼。” 小乔望了眼姜南的卧室门,什么也没说就走进了厨房拿碗,片刻后一大半碗汤被放在了岑归年面前。 岑归年鬼使神差地伸手指碰了彭碗壁,还有些余温,说明关火的时间并不久。 半夜他走出房门时估计姜南才刚睡。 折腾了一整晚,难怪他的眼底布满了红血丝。 他喝了两大口,把碗捧起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后一动也不动,宛若老僧入定。 末了岑归年发出了声很重的吸气声,放下了碗。 小乔确认不是她的错觉,岑归年的眼睛好像更红了。 她实在不裂解为什么两个人突然像是分了手还被迫在一起的尴尬怨侣,连带着这个房子里也充斥着一股子沉闷到说不上来的氛围。 最后求生欲和第六感还是让她闭了嘴,没问出口。 从出门到登机花费了不少时间,小乔愿称这段为人生中最折磨的一段时光。 毕竟被迫地夹在闹别扭的两人中间,她深感多余又提心吊胆。 岑归年坐到了自己靠窗的位置上后就自顾自地压低了帽檐睡觉,看也不看他们。 小乔实在不想两边受气了,碰了碰姜南的肩膀双手合十地拜托道:“姜哥,我有点晕机想和你换个位置,你坐岑哥旁边,我坐窗边吧。” 另一个小助理也看出了两人的不对劲,仗着岑归年看不见,用口型问姜南:吵架了? 姜南点头又摇头。 小乔伸手把岑归年往那位置推了把,眨眼暗示他快去哄人。 她先斩后奏地说:“谢谢姜哥,我现在坐过去。” 姜南遵循内心没有推拒,在岑归年旁边坐下时刻意放轻了动作。 不知听谁说的,你的身体会比你自己更能记住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岑归年发现是真的。就算他不去想,可骤然放松的身体还是告诉了他旁边的那个人是姜南。 尤其是那股熟悉的味道,还不到24小时,这味道重新灌入他的鼻腔,刺激得他呼吸都变重了些。然而他还是往窗边挤了挤,做出了抗拒的姿态。 【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您乘坐的……】 一段广播之后,飞机起飞带来的失重感就如同胀了水的气球被强硬塞进了人的脑袋中,给乘客带来了一阵难受的体验。 若是平时岑归年早就把头埋进姜南怀里哼唧个不停了。 再看现在的岑归年——黑色鸭舌帽黑色口罩,耳朵上还塞着黑色耳机,侧着脑袋——做出了完全拒绝交流的模样。 姜南也不知道做什么好,只能愣愣地盯住岑归年的膝盖。 他后来把人抱到床上从房间里退出来后才后知后觉:那声闷响也可能是岑归年没站稳摔倒了,所以他才会看见人躺在地毯上。 也不知道摔倒的时候有没有受伤。 姜南这么想着,心里清楚姜南当然不会现场把裤管拉高给他看,吵架前就不会,现在更不可能了。 他发着呆,自然不知道自己的目光有多炽热,可岑归年知道。 岑归年在安静的机舱里坐了没多久就开始翻来覆去了,一下动帽子,一下又调整脖子上架着的软枕,目光所及之处都被他 调整了个遍,但他就是找不到让自己舒服些的方式。 也许他就是在以这样的方式表达对姜南在他身边的不满。 姜南装作不知道,故意凑近了些,“不舒服吗?是不是空调太低了?” 第113章 岑归年不动了,即使隔着低低的帽檐,姜南还是能感受到岑归年在看他。 人果然是很容易习惯的生物,不久前姜南还会因为岑归年不理他而难受。这时的姜南已经可以自如地替岑归年叫来空乘人员了。 “麻烦给我一条毯子和一杯温水,谢谢。” 姜南甚至苦中作乐地想着,反正岑归年也是既善良又要面子的,他总不会当场把水泼到他脸上。 何况要是真泼了更好,他还能碰瓷。 等毯子拿到后,姜南直接展开盖到了岑归年腿上,而后又把热水放到了他的面前。 “……” 岑归年当然做不出当场丢掉的举动,他将毯子往上拉了点,对那杯水一动也没动。 沉默之中,姜南的手机忽然震了震。 “岑岑拍了拍你” 姜南看到了消息的第一瞬就侧目过去,毯子缝隙间透出了一点绿白的光,很快又暗了下去。 等姜南再仔细看自己手机时,那提醒又消失不见了。 他心中明白了些什么,在聊天框里飞快地打出了一段文字发了过去。 【其实昨晚我还有话没说完,等你气消了愿意听了我再和你说好吗?】 不多时,姜南听见了岑归年发出的一声轻哼,听上去没有生气的意味。 岑归年的手从毛毯下伸出来,把手机放到了桌板上,又重新用毯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 积攒的困意席卷而来,他歪着脑袋沉沉睡去。 姜南望着他的动作感到了好笑和心酸,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 小孩子似的。 哪怕再生气也要反复确认对方还在意自己才行。 千方百计地暗示要来了想要的糖果,就能放心睡了。 岑归年就是这么一个人,绝情于他而言是根本不可能的。他幼时感受到的爱太少,注定了他不会果断地舍弃任何一份他已经拥有了的爱。 尤其是对于姜南。 【作者有话说】 所以我说在这个家里岑归年生气是没有什么可怕的~(摊手) 支持委屈攻哭唧唧别扭撒娇!支持委屈攻哭唧唧别扭撒娇!支持委屈攻哭唧唧别扭撒娇!支持委屈攻哭唧唧别扭撒娇!支持委屈攻哭唧唧别扭撒娇! 第62章 阿尔芒丝(7) “姜哥,交给你了。” 酒店的对接工作是由小乔负责的,她办好手续亲自把房卡分到了每个人手里。分到姜南时,她对他挤了挤眼,透出了狡黠的光。 姜南一拿到装房卡的纸壳就明白了:一间房只有两张房卡,而他这份有三张。 多出来的那张是谁的不言而喻。 他心虚地偷瞄了眼岑归年,后者草草地看了眼就走向电梯,半点多停留一会儿的意思都没有。 落在他身后的两人无言对视了一眼,姜南就见小乔对他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明明哄人的是他,却用上了那么多助攻的人。 姜南想到自己后面要耍的花招,顿时感到了些不好意思。 他硬着头皮追了上去,成功和岑归年坐上了一班电梯,又在岑归年关门的最后一刻挤进了对方的房间里。 耍无赖过后还要做什么,姜南其实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只是想到了飞机上岑归年的举动,就本能地这么干了。 岑归年抱着手臂觑着他,没几秒发出声冷嗤便转身走进去。 姜南与登徒子无异的行径遭受到了冷待,他悻悻地碰了碰鼻尖,鼓足勇气找话题道:“你在飞机上没怎么吃东西,现在会不会饿?” “我刚看到酒店旁边有个养生粥店……” 找话题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姜南在脑子里构想了很多很多话,然而都戛然而止了,未突出的字字句句全数吞进了肚子里,在他看见岑归年露出的腹肌的这一刻。 岑归年手往上抬,单手一撩就把上衣给除了,留下了他壁垒分明,俊薄有致的身材。 这远比那日隔着衣服丈量身材更刺激。 只是眼前的景象由不得姜南多看几眼。 岑归年虽然对秀身材这件事表现得不闪不避,但他的眼神很冷,黢黑的眼眸在无声质问看够了没。 姜南当然不会无视他警告,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视线最后自欺欺人式的落在了自己的脚尖。 岑归年脚步一转进了浴室,很快里面便传来了淋浴水滴砸向地板的声响。 无所事事的姜南处境尴尬,既不敢往里走找地方坐下,又不想放过这个能谈心的机会。 他一个人在原地兀自纠结了很久,直到浴室的水声停下来,而迟迟不见岑归年出现。 浴室里发生意外的概率并不低。 姜南本就发散的思维更是容易被眼前的现状影响,脑子里瞬间闪过了很多在浴室受伤的新闻画面。 要是岑归年受伤了却不想找他求助,要是岑归年晕倒了无法求助? 姜南越想越心慌,终于还是行至门口屈指敲了敲门,“岑归年?你洗好了吗?” 无人回应,玻璃门倒映出的只有蒸腾的朦胧水汽,并没有那抹熟悉的身影。 “岑归年?” 姜南又连续唤了几声,依旧没有人回答。 他心一惊,想也不想便直接推门而入,对岑归年的担忧叫他没来得及思考会不会是岑归年故意不回,又会何浴室门并未反锁。 第114章 直到他看见了安然无恙的人靠坐在浴缸边,臭着脸抱着手臂。 自他们吵架后,岑归年就很喜欢用这种充满防御性的姿态对着他。 他全身只围了个浴巾,堪堪挂在腰间,可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姜南的脸上,让他连想歪的勇气都不敢有。 “你为什么进来?” 迟来的尴尬叫姜南面红心热。 “你没应我的话,我就以为……大概是你放水没听到吧?” “你叫我干什么?” 浴室里静得只剩下通风口呼呼的运转声。 姜南匆忙背身往浴室外走,“你先洗澡吧,你饿了,我去订粥……” 剩余的未出口的混乱话语全都转化为了一声惊呼,姜南被不知什么时候追上来的岑归年狠狠地拽入了浴缸。 从水中探身出来的他,不用想也知道他一定比落汤鸡还狼狈。 他大口大口呼吸着,尚未理清状况。 暴起的岑归年已经将他抵在了浴缸边上,死死压制着他,“为什么要进来?” “我以为……” 姜南重复的解释被打断,说话的人出口的话完全不避讳。 “那就直接让我死掉好了!你也亲近,我也亲近!为什么要找我?” “我……” “我喜欢你啊。” 因为喜欢,所以在意是多么正常的啊。 姜南怔愣了片刻,这话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吐露出来了。 是啊,我喜欢他,我爱他。 分开的几年里,姜南会自认配不上岑归年,却从未有一刻觉得这颗心不再会为岑归年心动。 “你喜欢我?”岑归年嘲讽的笑了,摇着脑袋否认,“不,你不爱我。所以你忽冷忽热,你想杀死我!你想让我活不下去!” 他的视线落在姜南被浴缸磕红的膝盖上,病态的快意油然而生:会疼吗?比他昨晚的心还疼吗? “你一点都不喜欢我。” 岑归年一字一顿地落下他的判断。 “你根本就没想过来找我。”岑归年咀嚼着恨意,泄愤似地扑上去撕咬姜南的下唇,“你在骗我!” 你是个骗子! 姜南是个骗子! 在他思念姜南的近千个日日夜夜里,在他为姜南莫名其妙的抛弃伤到辗转反侧,夜不能寐还在下贱地牵肠挂肚时,面前这个人早已经把他抛在了脑后,忘得一干二净了。 他开始了他的新生活,并把他永远剔除在外。 三年前的那个雨天是他第一次被抛弃,医院天台对峙那天是第二次,昨天是第三次。 前两次他尚留有幻想,这一次岑归年是真的感觉自己快死了。 也许就在下个瞬间,胸膛剧痛的他就会因为某一口气没透过来而一命呜呼。 如果不是……这让他这么不恨! “我没有。”姜南被他咬得痛嘶出声,连说话都变得有些艰难,“我没有骗你。” “是啊,你确实都懒得骗我。”岑归年终于放开了他,明明作恶的人是他,可他这副红眼无声流泪的蔫样倒像是姜南欺负了他,“只是我自作多情而已。” 姜南确实是个十足十的负心汉。 姜南的拇指指腹轻轻碰掉了他眼睫挂着的水珠,那灼热的温度快要烫伤了他。 “不是的。”姜南心里搅动着难受,尾调抖得不成样子,“宋女士来找我,我本可以拒绝的,但我没有,你懂了吗?” “岑归年,在我辞职前我就还清了债务,我没有缺钱到什么工作都非接不可,你懂了吗?” “那天是你和她闹绯闻后的不久,岑归年,你懂了吗?” 姜南带着哽咽地连问了岑归年三句“懂了吗”。 听到绯闻时浑身如坠冰窟的感受是真的,得到宋女士澄清后的欣喜若狂也是真的,是他用再多的话劝说自己都掩盖不了的。 或许从踏进茶馆的那一刻起姜南就已经骗不了自己了。 拍岑归年的照片再到当他的临时助理。 姜南这个胆小鬼用的理由多拙劣啊:他只是看着岑归年自己处理伤口的样子难受而已,只是想照顾他而已。 他甚至不允许自己思考岑归年好歹是个演唱会座无虚席的歌手,又怎么会惨到完全没有人照顾? 要不要接下工作,要不要当岑归年的助理? 这些问题早在浮现的那一刻就有了答。 只剩理智的谴责同情感的呼唤在拉扯。 为“他这个卑劣的懦夫到底配不配回到岑归年身边”的问题大打出手。 “我不信。” 岑归年就不该看姜南的眼睛,否则好不容易筑起来的高墙才不会被三言两语就击垮。 “我不信你。” 岑归年这么说着,眼神却不见刚才的气焰了,他探出舌尖舔舐着被他作出来的伤口。 “那你就继续不信吧。” 这次换成姜南用手扣住了他的脖颈,做了他一直最想做的事情。 本该放在昨天夜晚实现的缠绵一吻。 一吻过后,气息稍乱的人抵住了岑归年的脑袋,亲昵而又郑重地许诺,“我会向你证明的。” 证明他的爱。 岑归年也笑了,他享受着姜南的主动,像是下战帖挑衅着,“那你尽管证明吧。” 无所不用其极地,向我证明对我的留恋,对我的爱,哪怕是截止到呼吸中止的最后一刻也不能湮灭的,热烈的爱。 第115章 用尽你一切的办法挽留我,为我的一个眼神心绪不宁,如同我曾经在脑海中幻想的那般,如同我对你那般。 郁气散尽,湿漉漉的岑归年不再具有任何的攻击力,缓缓地将脑袋放到了姜南的肩膀上。 “小乔这家伙居然被你策反了。你们是不是把我当成傻子?” 少了一张房卡的纸壳比别人的薄了那么多,他又不是瞎子。 “小乔也是好心……不过她也算错了一步。”姜南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弄不清是想要替他擦干还是想弄得更乱,“就算没有这张房卡我也会死皮赖脸地跟进来的,我想和你说话,想哄你。” “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情。” 感受过和岑归年重归于好后的甜蜜,姜南就再忍不了任何的冷漠与敌视。 “……” 岑归年终于不再抓这个点了,话题又换了回来,他小小声地抱怨着,“姜南,你知不知道我很难过,真的很难过。” 期待已久的告白变成了歇斯底里的质问,那一刻的崩溃压垮了岑归年。 他的手圈紧姜南的身体,心跳毫无阻隔地与之同频共振。 “我知道。”姜南轻声应答着,充满爱恋又近乎怜惜地将吻印在他的侧颈,“对不起。” “我向你保证——” 这是最后一次。 【作者有话说】 熟悉老诶的都知道,小情侣接触误会就代表着故事正式进入收尾期啦(不是马上完结哈!) 后面解除误会的小情侣自然会加倍甜蜜~不容错过哦~ 第63章 热吻(1) “姜哥,岑哥说不让你进后台。”小乔咽了口唾液,恨不得吞了自己的舌头,伸出来拦截的手更是颤颤。 姜南:“他说的?” 小乔用力点了几下头,完全一副受了胁迫,生无可恋的模样。 “姜哥,岑哥说,‘追求者可没资格提前看我的的造型’。” 小乔努力学着岑归年说话时地语调和情绪。 原本姜南都跟着他们一起到休息室了,没多久岑归年就说自己口渴要喝饮料把人支开,又算着人回来的时间派小乔出来打拦截。 而要说为什么岑归年算得那么准,全靠姜南准备回来前的多嘴报备的一句。 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小乔本想着帮助两人和好后她就能放心了,现在看来这心还是放早了。 岑归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几天就跟作精附体了似的,就爱折腾姜南一个人。 买吃的,买水,要姜南伺候这伺候那。 偏偏姜南就是个软包子,一点要生气的痕迹的没有,乐乐呵呵地照做了不说,做完了还要问一句还要不要其他。 这幅周瑜打黄盖的景象小乔看了都牙酸嫌弃。当然,她的内心独白是不敢被岑归年知道的,不然岑归年可得连她一起闹。 独自承受的姜南对岑归年做到了百依百顺,就连此时意识到又被岑归年摆了一道他也不见半分恼意。 而同时在观察他的小乔默默地松了口气,将怀疑两人再次吵架的苗头掐灭。 姜南干脆地把手里的饮料往前递说:“那要麻烦你帮我转交了。” “行。” 听姜南回答得那么干脆,岑归年又不满意了。他在耳机里嘟囔:“你没把我不屑的语气转述出来。” 小东在旁不禁感叹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但毕竟岑归年还是他的老板,他适时提醒道:“岑哥,那姜哥今晚不就看到你表演的样子了。” 一语点醒梦中人。 岑归年直接坐了起来,眼神乱飘,语气佯装不在乎道:“我记得我们工作室还有几张内部票,给他一张吧。” 末了,他又补了句“别太前太中间了,省得他太得意。” 小东:…… 哥,我的哥,不行你来? 小东的吐槽岑归年自然是听不到的,不过他也觉得憋屈:哪有被追的人给追求者开后门的,姜南也算是独一份。 总之,岑归年的原话说得再难听,小东都得给他修饰得漂亮了再转达。 “等一下!” 揣着门票的小东在门口叫停了正要告别的两人。 他同小乔对视了眼,后者眼中有同情也有嘲笑,无声说着:你也被发配过来当爱情靶子了? 小东缓慢眨了眨眼,显出了几分悲壮。 小东经过她,将手里的票双手奉上。 “姜哥,这是岑哥让我给您准备的票,他让你今晚就安心看演出。” 小东牢记岑归年的要求,最后给姜南选了个内场第五排的位置,再往后点岑归年就看不清人了。 岑归年满意。 姜南挑眉问:“这是他的原话?” 小东颔首,“当然。” 当然不是。 尽管小东这么说着,姜南想也知道这不会是岑归年的原话,岑归年只会别扭地用打赏般的语气说:“让他今晚好好看,别浪费我的票。” 正是因为猜到了岑归年会怎么说怎么做,脑海里有了画面感的人很难不对岑归年感到心软。 姜南接过票,对小东说:“谢谢,辛苦你了。” 小东摆手说不辛苦,毕竟他心里清楚拿人钱财就是要替人办事的。 姜南又把目光放到小乔身上,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直接点破道:“小乔,你耳朵里的耳机是不是在和岑归年打电话?” 第116章 那枚小粒的入耳式耳机他一眼就发现了。 小乔没想到会被发现,“啊”了一声,迟迟不说出下一句。 耳机里的岑归年问了句“怎么了?” 过了一会儿耳机里才传来说话的声音,不过主人不是小乔,“是我。票我收到了,饮料还有点冰,你再放一会儿吧,不过也不要放太久不然里面的柠檬就要变得涩嘴了。” 是姜南。 “早知道不和你报备了,喜欢恶作剧的小朋友。”他的笑声听起来都干净又清润的,“好了,演出加油,我今晚会一直看着你的。” 没等傻了眼的岑归年回复,姜南摘掉耳机还给小乔,并对他们说:“辛苦你们了。” 既然岑归年不让他去休息,姜南也就没继续在后台逗留。 倒是回去的小东和小乔又被岑归年抓住好一通问。 岑归年先问小东:“你票给出去的时候他说了什么?” 小东如实回答:“他对我说了声谢谢。” 这显然不是岑归年想知道的答案。 “你和他说了我的话了?如实转述了?”小东面不红心不跳地撒谎,“说了,每个字都一样。” 岑归年不肯放过每一个细节,“那他是什么神情?就没有伤心、难过、失落这些?” 小东手扶着脸回想了好一会儿,最后摇头,“很抱歉岑哥,你说的都没有。” 不死心的岑归年又把眼神投向小乔。 小乔连忙摆手道:“我也没看到,而且……姜哥看起来也不太意外。” 难道是他这几天捉弄了姜南太多次了,对方已经免疫了? 没意思。 他本想让姜南小小地着急一次,却不想对方跟任打任锤的沙袋似的。 这点倒是始终不变。 岑归年恹恹地觑一眼小乔,怪道:“都怪你伪装得不好,才让知道我在捉弄他了。” 小乔并不背黑锅,“岑哥……貌似从一开始姜哥就知道了。” “他倒是聪明。” 岑归年巡视一圈周围,嘀咕道:“倒是让他躲了懒。” 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把谁耍了个团团转。 而此时岑归年口中念叨的姜南已经来到了场馆外。 圈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跨年演唱会是兵家必争之地,无论是艺人还是卫视,都卯足了劲儿要在这天大放异彩,以此来保证明年开年的开工顺利。 金芒卫视依旧保持着往常的作风:用本年度最出名的艺人配上本年最热门的歌曲。靠这一套金芒卫视连续蝉联了十年跨年演唱会收视率冠军称号。 除了常驻的主持团外,这次金芒卫视一次请了近位四十位明星,从新生流量到老牌实力,从演员到歌手。 光是等待期间的热闹就已经不容小觑了。 距离进场时间还有四个小时,广场上有树荫的地方基本都被各家的粉丝认领征用来派应援物料了。 各个明星的应援色聚集在一起,把广场布置成了一片斑斓的海。 岑归年刚办完首演不久,他的粉丝也是有了经验,一来就拿下了离进场处最近的一块宝地。 他们定做的一个三米长的巨幅海报在迎着风飘扬,气派又显眼。 姜南稍微走近些,想拍下这些应援场面给岑归年看。 上次演唱会后,岑归年在超话里刷到了现场粉丝场外应援的图片,一直可惜自己没能看到。 姜南想这次他拍了立马发给他,是不是能减少些他的遗憾。 还没等他多拍几张,派发物料的粉丝先把他认出来了。 “姜南?真是好久没见到你了。” 说话的是之前在岑归年综艺录制时跟他有一面之缘的宛姐,她面露些惊喜,站在租来的长桌后面对他招了招手,“快过来!” 姜南刚过去就被热情的粉丝围了起来。 宛姐:“怎么你要来都没在群里说啊,早知道我给你也带份礼物。” 姜南笑道:“之前有事情,一直不确定能不能来,也就没和你们说了。虽然没收到,但还是谢谢宛姐你的心意了。” 宛姐摆手,“这有什么谢的。对了,这个物料你要不要?我多带了十多份。” “好啊,谢谢。”姜南也没拒绝,看了看忙碌着的其他人,主动提出,“要是你们不嫌弃,我也来帮你们发东西吧,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 宛姐喜道:“那感情好!” “来!各位靓女往旁边走一点。”宛姐招呼着其他几位,“给我们的帅哥帮手腾个地方。” 彩排的岑归年当然想不到外面的姜南为了给他带一份粉丝做的应援物都做了什么。 姜南帮着宛姐发完了东西又被其他几位相熟的粉丝叫去参与应援活动了。 现场的粉丝们大多数都是二十刚出头的年纪,天南海北性格迥异的人因着同一份喜欢而聚集在了一起,成为了朋友,这本身就是一件妙不可言的事情。 姜南大概懂了岑归年为什么会那么在乎这些歌迷。 姜南看她们就跟看到了姜汀一样,同她们待在一起感觉自己都年轻了几岁。 连离开时都有了种世界突然空了的不真实感。 “是不是感觉很奇妙?” 难得的缘分,宛姐和他的座位相连,两人就干脆一起走了,边走边聊天。 姜南点了点头,“我平时只拍照片,很少和别人有这么多的互动,所以……” 第117章 宛姐能懂他的未尽直言,“确实,我也是追了线下慢慢才发现,原来靠一个人连接能让两段完全不同方向的人生轨迹有了交点,这其中有很多人我们可能终其一生都不会再见了,但我始终记得她们的笑脸。” “比如我和你。” 说话间,他们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了下来。 “我能感觉到你和我们都不一样。”宛姐的笑容一半隐于黑暗,一半被霓虹灯光照亮,“你给我的感觉就是,你不仅仅是岑归年的粉丝这么简单。”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小姜同学快吓薯了 (大家看这些娱乐圈片段就当看乐子就行啦,千万不要带入现实啊啊啊~我们岑归年同学的设定是全世界都知道他有个甩了他的前男友……跪求了别带入现实啊啊啊~) 第64章 热吻(2) 比倒计时的鼓点更震彻耳朵的是姜南此刻剧烈的心跳,是周遭的喧哗遮掩不住的心慌意乱。 宛姐还在等他的回答。其实也没什么好回答的,毕竟宛姐的话并没有疑问的意思,她在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恰恰是这个判断结果让姜南感到了面对未知的忐忑。 “怎么吓成了这样,我可没查你啊。我是守法公民。”宛姐的调侃打破了尴尬的局面,“我就是想起了你上次发的年年机场路透图,那构图特好看,突然有点好奇而已。你是摄影系的?” “是,不过那天也是运气好。” 姜南能感受到宛姐话确实没有刻意探查的意思,不过是聊天时的顺口一说,是他心里有鬼。脑海中的警报解除,放松下来的他清了清干涩的喉咙,继续听宛姐说话。 宛姐对姜南这个人很好奇,想问的东西自然也很多。 “我记得你说你是鹏城人,那你和我一样应该是在鹏城上的大学吧?” 这个没什么不能说的,姜南点了点头,“是。” “我记得我前不久才看的年摄影大赛的艺术展,里面的金奖作品作者也叫姜南,据我所知似乎也是鹏城本地人。”宛姐边说着边看他,第六感和好奇心驱使着她探求其中的真相。 鹏城说小不小,但同时出现两个同名同姓还年龄相仿的摄影师的概率还是微乎其微的。 姜南万万没想到宛姐的洞察力能有那么敏锐,被架住的姜南似乎除了承认也别无选择。 “你说的也是我,获奖只是侥幸罢了。” 宛姐有了心理准备还是震惊了下,“原来你真是?你可太能藏事儿了吧!” 在她看来,姜南实在太谦虚了,要说拿了个入围奖说是侥幸,拿了金奖就只能算是实力。 要不是她无意间陪朋友去参展,她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有过几面之缘的姜南居然这么厉害。 宛姐极力让自己不露出夸张的表情,忍不住感叹道:“难怪你拍照片拍得那么好,我学摄影的朋友也说你拍得好。” “追星真是一件太奇妙的事情了……谁能想到有一天我居然能和青年摄影家追同一个明星,并排坐在同一场演唱会上。” “抛开我对学艺术的人的崇拜滤镜不谈,你也太厉害了。摄影主业弄得风生水起,年纪轻轻拿了奖就算了,没事儿还能给喜欢的艺人拍拍照片,摄影圈娱乐圈两手抓,你前途无量啊!” 宛姐实在太能提供情绪价值了,她的语气仿佛他已经是什么深藏功与名的大摄影师般,要是姜南是个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估计真要自傲了。 事实上,姜南客观地说,如他这般年纪就奖项满身的人不在少数,他实在不算什么。 姜南又细数了一下他破破烂烂的娱乐圈关系网:和宋女士是刚解除了雇佣关系,和霞姐只能算是偶尔有接触的上下级,和小乔小东算不温不火的同事,和岑归年属于还未追到人的追求关系。 硬要说的话,他圈里的关系户就是岑归年。今天这张内场票还是岑归年给他弄来的。 可这能和宛姐说吗? 宛姐望了望左右,侧过身用更小一倍的音量在他耳边说:“你给姐姐透个底儿,所以你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内部关系?我保管不往外说。” 宛姐简直是把他当成什么无所不能的厉害角色了。 姜南哭笑不得,“宛姐,这个节目过后就是岑归年上台了,你相机开了吗?”他岔开了话题,把宛姐的好奇含糊了过去。 最后见宛姐一拍脑袋开始鼓捣起手里的相机后,姜南暗暗地松懈了几分。 没办法,宛姐对人热情又没有隐瞒,但恰恰是这种真诚的提问才让姜南不知如何应对。 撒谎会让他充满负罪感,可要实话实说姜南又做不到。 为了避免自己再次陷入两难的境地,录制结束后姜南借口找厕所从另一个出口离开了,化解了和宛姐再次同行可能会产生的尴尬。 沿着安全通道一直往左走就能到后台,节目组也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担心有观众借着散场的人流混入后台,于是在中间加了道移动栅栏,又派了四个保安值班。 姜南就站在这道栅栏前,装着等朋友的模样静待人潮褪去。 姜南发现自己原来也有演戏的天赋,竟然真的把等待友人时的三分担忧,两分焦急给演了出来。 这种招数保安看得多了自然而然就免疫了,非但如此,他们还会提高对姜南的警惕。 第118章 他们四个在姜南的身旁排成排站好,宛若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抵御着不轨之徒。 姜南顶着四道越来越戒备的目光站到了最后,才把缠绕的工作人员通行证拿了出来。 不是姜南的错觉,自他证明完身份后,几个保镖的眼神没了警惕,却又了多几分难以言喻的意味。 大概是觉得姜南很奇葩,明明一早拿出来就没事儿,非要被他们当作坏人死死盯上一回。 这些姜南都无暇顾忌,他快步进了后台休息区,没了被人发现的顾虑后,他压抑了整晚的思念才不受控制地乱窜,几乎瞬间就占据了他的大脑。 他想看岑归年,想和他说话,想看他还能使什么坏招数捉弄他。 恰巧岑归年也是同样的想法。 于是又一个转角后,他没等来小东回复消息,先被一股意料不到的力量拉进了休息室。 是岑归年。 姜南的大脑传达命令后,因惊吓而飙升的激素又瞬间安静了下来,乖顺地游向与岑归年肌肤相触的地方,汇成了另一股汹涌的冲动,驱使着姜南将防卫的手移到了岑归年脖颈后,挂在了他的肩膀上。 岑归年搂住他的腰,同他密不可分地急切拥吻。 轻微的缺氧带来了头晕目眩与意乱情迷的滋味儿,天花板旋转的灯光与眼泪融化在了一块。 “你有没有认真看完我的表演?” 姜南想那些如同奶油般搅拌化开后的细碎的光应该是去到了岑归年漂亮的眼睛里了,才让此刻的岑归年如此夺目,才让受岑归年的影响的他被剥夺了思考的空间。 姜南只会愣愣地点头,那副发怔发傻的模样让岑归年怀疑他根本就没有听清他的话。 尽管如此,得到了吻和肯定的岑归年脸上还是出现了饱餐后的餍足神色。 他嘴上仍不饶人地算起帐来,“骗子,你和旁边的女孩聊得那么开心,哪里还能注意得到我?” “你也太冤枉我了,人家宛姐可是你的粉丝。”姜南不知道他究竟从何得知的,但求生欲还是让他举起手作投降状开口解释,“而且我们就刚开始聊了几句,后面你出来了后宛姐都只顾得上给你拍照了,我也满心满眼的都是你,哪还有机会聊天?” “聊得不深你还知道人家的名字了?” “她比较健谈。” “……” 岑归年一半是被话堵住了,一半是本就只想寻个由头故意惹姜南发愁哄人,总之他没继续纠结下去。 他鼻腔里发出声哼,把脑袋搁到了他熟悉的对方肩膀上,把憋了一个晚上的絮叨吐出,“今天下午彩排的时候导演才临时通知我要和另外两个演员一起拼一个节目,其实这点我没多介意,跨年晚会大家都是听安排做事的。可是那两个人也太差了,彩排的时候连歌词都没完全记住,更别提走位了。” 岑归年理解节目组,可是他的作品如同他的孩子,当他的作品有了明显的瑕疵时他还是会有些失落。 岑归年闷闷地说:“早知道就不让你认真看了。” 白白多添了一份失望。 在他悠悠的抱怨声中,姜南用手温柔地梳理着他脑后的发丝,无声地鼓励着他将自己的不开心倾吐出来。 姜南的心情很矛盾,他一方面在为岑归年演出过后同他分享感受而高兴,这本该是在首演当晚就做了的事,现在迟来的礼物才砸中了他。可一方面,他又会因为岑归年受了委屈而感同身受的难过。 “就要认真看,得亏认真看了。”他哄道,“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我们岑归年这几年又厉害了不少,带个两个拖后腿的也能把这首歌演绎的那么好。” 那两位演员正式演出时倒是没有忘词,就是到底不是音乐专业出身,听起来也就算个不好不坏。 “我在台下看得清楚,一到你的部分跟着摇灯的人可就变多了,说明就算没有我的偏袒,你表演得好也是公认的事实。” “我想想,今晚的热搜会说什么呢?岑归年唱歌好听?岑归年百灵鸟?还是岑归年小歌唱家?” 岑归年从鼻腔里发出声轻哼,“估计也就只有你会用这么夸张的词来形容我了。” 这些夸张的词自己用来说别人还不觉得有什么,等别人用来套在自己头上了才会觉得面红羞耻。 姜南不赞同道:“有什么不对呢?” “我记得以前有个叫岑归年的小学弟对我说我天生就是拿相机的,是大摄影师,靠着坚信他的话我才找回了自己。现在我也要把同样的话送给我喜欢的人,岑归年,你天生就是要拿话筒的,是歌唱家。” “我此刻的心情同当时的你是一样的,如果你要否定我的话,也就是在否定过去你说的话?你要承认从前那句我信奉到现在的话是你随口敷衍,做不得数吗?” “……” 姜南都把夸奖和两人的真心挂钩了岑归年哪里还敢否认? 姜南这个文青满肚子都是些酸话,说起话来更是一套又一套,一个不留神就会绕进他的陷阱里。 从前他就说不过他,现在更加说不过。 没关系。 反正“摄影师”和“歌唱家”这两个称号横看竖看都般配极了,就像他和姜南。 岑归年越想心越舒服,继而开始了另一轮的撒娇,“那个话筒好重我好累,手都要举不起来了,回去得你帮我卸妆。” 第119章 姜南没犹豫,“好。” 【作者有话说】 宛姐:姜南,你说岑归年会和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姜南:我(真嫂子语气) ------还是那句话别带入别带入,带入了就要生气了,时刻谨记我们岑归年被前男友甩了还对前男友念念不忘是全天下公开的秘密!包括粉丝orz 第65章 热吻(3) 宛姐回到家的时间比预料中要早些,往常看完演出她们几个相熟的小姐妹都是要再攒一局的,不过今晚是个例外——到了年末,上班的姐妹格外的忙,所以大家散场后选择了各回各家。 这样也好,宛姐和那些小姐妹不一样,她的工作就是专职站姐,说得好听是人人羡慕的自由职业,实际上就是没在睡觉或者上洗手间的每分每秒都在上班。日常里她不是跟行程拍照就是抱着电脑修图。 所以,这段意外空出来的时间对她而言是很难得的,偶尔无所事事的独处也会让宛姐感到无比放松。 关于怎么享受这几个小时,她想她可以泡个澡后再找部老电影重温一下。 做好计划的宛姐洗了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浑身放松地擦着头发走出来,拿起了放在一旁震了许久的手机。 999+的消息来自同一个群,宛姐找到了最早的那一条艾特她的消息,点进链接看了眼,总算明白了粉丝群炸锅的原因。 起初是岑归年在微博发了张手拿自己的应援物的照片并夸了句好看,艺人拿自己的应援物是很正常的事儿,甚至有些与艺人熟稔的站姐还会专门送一份给艺人。 而这次的问题是,岑归年手里拿的那份是限量派发的,因为派发的数量比较少,所以帮忙派发的小姐妹对来领的粉丝都有些印象。 有个姐妹刚看见时以为是自己看错了,专门发到群里让其他小姐妹一起来辨认一下。 【@宛宛不类卿,宛姐,这是你今天发的应援物吧?】 毕竟是自己花钱约稿亲自跟进做的,宛姐只需一眼就看出来了。因为这次完全是她掏的腰包,而且用的工艺比较好,所以宛姐只带了两百份到现场,并且一早就在群里让想要的人报数了。 可以说这次完全是按人头认领的,拿到的粉丝还要在名单上画勾,姜南那份也是众目睽睽之下宛姐从自留的十份里抽出来亲手交过去的,收尾时大家还确认过剩下的九份,不存在去向不明的。 帮忙的小姐妹都是平时和宛姐玩得好的,一起追线下的,岑归年身边的助理也见过很多面,要是他们来拿了,大家不可能全都没印象。 如今这份周边却送到了岑归年的手上,说明只能是送出去的某份最后到了他那里。 【万万没想到,我们群里真是卧虎藏龙啊】 【是谁是谁?正主快认领一下,让我膜拜膜拜】 群里人多嘴杂,继某位妹子将岑归年这次发微博带上的表情包和上次演唱会的自白放在一起分析并大胆猜测是岑归年复合成功了,并且对象就在群里后开始聊天的方向就开始一路走偏。 【岑归年应该是在演唱会前就复合成功了。】 【该说不说,感觉像是岑归年死皮赖脸地追回来的,之前分手的时候怨气比鬼还重。】 【老粉还记得岑归年的二专一水的苦情歌吧?】 【救命,嫂子竟在我身边?】 眼看着群里的话题就要越发不可控制了,群主宛姐终于没再作壁上观。 【宛宛不类卿:抱歉,现在才看到消息,还有就是大家记得群里禁止讨论艺人私生活哦】 【宛宛不类卿:还有就是大家别乱猜啦,其实是后面收摊后小乔找我要了一份,大家不要往外说哦,嘘!】 群里的消息停了几秒,随着新消息的弹出,大家纷纷开始列出队形。 【@宛宛不类卿,宛姐你现在也是出名了,苟富贵,勿相忘(握手)】 宛姐被逗得一乐,放下了手机。擦着头发的人路过放在地上的九份周边多看了一眼,默默在心里思考起两个问题。 第一,剩下的周边还能不能像往常一样做抽奖送出去;第二,要是再给姜南送一份过去要用什么样的借口比较合适。 没关系,还有一整个宁静的长夜让她慢慢想答案。 在这个夜晚里泛起的涟漪因为有她的守护最后也没变成翻涌的巨浪,日出之后又是风平浪静。 同样在群里的姜汀把这事儿当作了趣事儿和自己哥哥分享。 殊不知真正的源头就坐在她的对面悄悄懊恼着。 早知道岑归年会大张旗鼓地发出去,他绝对不会同意帮他拍那张照片。 其实做这样的假设也是无用的,只要岑归年想他总有办法秀出来,而只要岑归年对着他撒娇,他也没办法拒绝。 他的内心活动姜汀浑然不知,但姜汀倒是在讲完了整件事的经过后顺口说了一嘴自己的想法,“哥,你给我透个底儿,岑归年最近是不是在追人啊?” 姜南被茶水噎住,咳嗽着还要强装镇定,“……你为什么这么说?” “说不定是他在被追。” 被你哥哥我追。 “我觉得不像。”姜汀摇摇头,“岑归年最近表现得像是开了屏的公孔雀。” 开屏的公孔雀。 要是岑归年知道了估计会被气成炸刺的河豚。 第120章 姜南借着水杯挡住自己突然翘起的嘴角。 姜汀反驳完,忽然记起自家哥哥是做什么工作的了,立马眼神发亮地看向姜南,“不对,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内幕?可以和我说吗?” “没有内幕,我也是顺嘴一提。” 姜南不是有意要瞒着姜汀,只是这件事解释起来过于复杂。他得从好几年前的往事开始说起,一个下午哪里说得完。 而且这人有个坏毛病,就是一涉及到几年前的事儿她就容易多想,所以当初分手的原因最好一点和那段时间一点都不沾边。他倒是可以随便想一套说辞搪塞过去,只是岑归年后面要是和他说的对不上就要露馅。 反正等春节到了了两人肯定要见面,不如等他和岑归年先商量出一套说辞再和姜汀坦白。 “不信。”姜汀撇了撇嘴,指着自己的脸颊,“哥你要不要看看你的表情,那笑容根本藏都藏不住。” “那是我想起了高兴的事情。” “……什么事儿?” 姜南不疾不徐地接话:“我想起你还有一学期就要高考了。” 姜汀的扫兴是挂在脸上的,似乎学生天性就是不喜欢考试,越大型的考试越是抵触,哪怕姜汀的考试表现不差也依旧不妨碍她讨厌。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高兴的。” 高考前大大小小的测试叫人疲惫,高考的意义让人压力倍增,高考结束也不代表着解脱,因为只要继续学习,就会有考试。 “高考确实没什么好期待的。”姜南没觉得姜汀的抵触有什么不对,他要说的也不是这件事儿,“不过高考后有个小女孩就正式成年了,这件事还是值得期待一下。” 可能是太过于震惊,姜汀这次花了一会儿功夫才确认姜南的没说出口的意思。 对着姜汀明显是喜出望外的表情,姜南故意叹了口气说:“看样子你是忘记了我们的约定,那就算——” “我记得!谢谢哥哥!” 姜汀带着泣音的话语急急打断了他的话。 她一直记得的。 刚醒来的姜汀还处于身体恢复期,不能去上学只能在家看电视剧打发时间。那段时间正流行一部校园青春喜剧,姜汀一集不落地看完了。 这部剧情简单,任务出彩的喜剧确实很好看,但比起的爱情,姜汀对另一个情节更记忆深刻:几个小伙伴靠在街头弹唱一路穷游,被路过的人竖大拇指,被控场的保安驱逐。 那是姜汀没见过的世界,是她幻想中的另一种人生。 一个没有病可以毫无顾虑想跑就跑的姜汀,一个可以说走就走不用反复检查药箱的姜汀。 说他们旅行的只有两集,加起来不过两个小时,姜汀来来回回看了不下十遍。 在姜汀又一次将进度条拖回原点时,身后的姜南忽然出声了,“你很想去旅行是吗?” 当然是想的。 可是面对着比从前憔悴了那么多的姜南,承担了家里所有压力的姜南,她怎么用脸面说这种话? 姜汀的沉默给了姜南答案,他笑了下,说:“我知道了。不过十六岁的姜汀还不行。” “这样吧,如果十八岁的姜汀没有自暴自弃养好了身体,那么她想去哪儿玩我都答应。” 姜汀原本以为这只是姜南为了安慰当时精神萎靡的她才说的话,做不得数。 后来反反复复发作的病情更是让她觉得自己在同那个约定在渐行渐远,慢慢地她也在劝自己放下。 却不曾想,这个已经被她放弃了的愿望竟然在今天再次被提起。 姜南也大概知道为什么会在今天被提起。 望着对面含笑不语的姜南,姜汀恍惚间脑子里忽然闪过:或许三年前只是他们人生的拐点,而直到今天,她和哥哥才终于迎来了新生。 真好! 哥哥捡回了从前的梦想,找回了从前意气风发的模样。 而她多年前捡回了一条命,又在父母和哥哥的庇佑之下无忧无虑地长大,即将自己决定她毕业旅行的方向。 新的一年能带给他们的,是无尽的希望。 万般的感触涌上心头,姜汀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对上那双同自己相似的眼睛时,她还是破涕而笑。 “哥!我想好了,我毕业旅行的第一站就是云南!” 第66章 热吻(4) 元旦夜十二点钟声响起,意味着国人要准备迎接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了。临近春节的一个月里,大街小巷播放欢度春节的喜庆歌曲是必不可少的,近乎每天都有为了春节而准备的新花活出现。 花市、灯展、街头表演、剪纸比赛…… 越是靠近除夕夜,人们越是热情洋溢。在这个档口儿,赚钱早就不重要了,人们的期望早就变成了一张纸票、一重山路,一程水道……变成了念念不忘的一家团聚。 笑容是焊在每个人脸上的,遭遇砍价的摊贩上一秒还扯着嗓子吼着粗话,“这个价格我买给你赔得底裤都要没了!”下一秒又能麻利地把东西一装,眉梢盖不住喜意地摆手,“算了算了,便宜你了!都要回家过年,我买完这点也要回去了。” 春节自古以来就是国人心中一等一的大事儿,而今年的春节对于岑归年的意义又要更加重些。 岑归年的行程最晚只排到了春节的前半个月,收到行程表时他抬头对姜南说:“只有半个月,够吗?” 第121章 大有种只要姜南一说不够他立马就打电话再推掉些行程的架势。 姜南已经当了一年的助理,已经深刻体会到了岑归年对待工作时能少干三分就绝不多干一厘的敷衍态度。 岑归年手长腿长,平躺在沙发上能将四个人的位置全占了。他举着平板念念有词,“你不是把要买的东西列了单子吗?给我看一眼。” “好,你顺便看看有什么漏了的。”姜南擦着手从阳台出来,而岑归年稍微蜷了蜷身,给姜南让了个位置,姜南刚坐下就给顺手就将岑归年翻上去的衣角往下拉,遮住了原本露出来的肚脐。 岑归年把头枕在了姜南腿上,仔细看起来。 姜南的备忘录里记了一大串,他想得比岑归年要详细得多,从要买的东西到要打扫和布置的地方一个不落。 往年的春节只有岑归年一个人,他连年夜饭都是一个人吃的,自然想不到要布置家里。 他没做过这些活儿,自然也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他对着密密麻麻的行程本能地产生了压力与紧迫。 在他的猜测中,要做完这些事儿应该要花费不少时间,十几天的时间是完全不够的。 “我去给霞姐打电话。” 岑归年想时间还是很好挤的,推掉几个行程就行了。 然而他刚起身就被姜南放在他胸膛的手给按了回去。 为了防止霞姐在人人欢度节日的时候亲自杀上门抓岑归年,姜南难得没顺着岑归年的意收走了他的手机,并且装出了看不出岑归年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样子,无论岑归年怎么说,他都再三强调时间非常充裕。 事实证明,姜南的打算非常高明。岑归年就是属于上班前讨厌上班,上班时恨不得把自己的命都贴进去的那类人。他尽心尽力地跑完了今年的最后几个通告,还因为太认真被霞姐当成鼓励新人的范例。 岑归年很珍惜跟姜南一起布置家里的感觉,所以几次和姜南说一定要等他回来了才可以开始准备,姜南真就什么也没做。不过,即使是年前十多天才开始完成各项准备事宜,两人有条不紊地推进还是比岑归年想象中的快了很多。 距离除夕仅剩三天时,岑归年记着他和宋女士的约定,带着姜南上了门拜访。 对他们的到来最为期待的人就是芽芽。 他们刚出发,小姑娘的电话就迫不及待地打了过来,稚嫩的童音瞬时充满了整个车。 “哥哥哥哥,你们什么时候到呀?” “快了,”岑归年对了眼导航路线,“还有二十多分钟吧。” “二十分钟是多久啊?” 芽芽还没上小学,还弄不懂时间的概念,岑归年就换成了她能听懂的说法,“阿姨在做饭了吗?” 芽芽不懂为什么哥哥会突然问做饭了没,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在做饭了!有焦糖布丁,很甜很香,芽芽很喜欢!” 岑归年说:“那哥哥会在阿姨把所有菜端上桌来前到。” 小姑娘懂了,原来二十分钟就是很快的意思,“好!等哥哥。” 芽芽放下了手机,忽然又觉得二十分钟不是很快了,她跑进厨房去扯阿姨的围裙,请求道:“阿姨阿姨,可不可以煮的快一点啊?” 戴着手套的阿姨把砂锅放到灶上,才撤掉手套摸她的脑袋,笑眯眯道:“哎呦我们芽芽怎么啦?是不是饿啦?” 芽芽摇脑袋,用糯糯的嗓音说道:“哥哥说阿姨把菜全部端上桌前就会到,芽芽想快点见到哥哥。” 家里的人都知道芽芽对于这个比她大了二十多岁的哥哥是非常喜欢的。 但芽芽傻傻的话还是将阿姨和门边站着的宋柯逗得直乐。 “芽芽,到妈妈这里来。”宋柯示意小姑娘过来牵她的手,“你是不是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哥哥的?” 芽芽乖乖走过来了,“芽芽给哥哥送美乐蒂!”她说的美乐蒂是之前在商场买的立体拼图,小姑娘自拼好后就说要送给岑归年,一直好好保存到了现在。 “可是今天除了哥哥,还有一个哥哥很很重要的人也要一起来。” 芽芽掰着手指,“也是芽芽最重要的人!” 宋柯循循善诱着,“对,所以芽芽是不是也要给他准备一份礼物才行?” “对!” “那我们现在去你的房间里再找找有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他的好不好。” “好!” 脆生生的童声离厨房越来越远。 小孩子的头脑很简单,宋柯给她找到事情做后二十分钟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庭院外响起汽车的喇叭声,芽芽立马扔下了东西,欢呼雀跃地跑下楼迎接岑归年。 “哥哥,哥哥!” 不出意外地,一打开门岑归年就收获了个腿部挂件,芽芽扒着他的大腿,岑归年走一步,她就嘻嘻两声,整个家里都是她一个人的声音。 “哥哥好厉害!阿姨还有好多个菜没做好你就来啦!” 岑归年摸了摸她的脑袋,“哥哥听到芽芽找我,就把车开的很快了。” 带着人玩够了岑归年才轻轻将人拉开,正色道:“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和这个哥哥打招呼?” 芽芽捂着嘴不好意思地尬笑。 岑归年稍微让开身,露出身后的姜南。 芽芽觉得这个哥哥看起来几分熟悉,可是翻遍了小脑袋也想不到该什么称呼他,迟迟没有出声。 第122章 姜南与岑归年对视一眼,接着主动上前蹲下,先打起招呼来,“你就是芽芽吧,长得真可爱!” “谢谢。”芽芽害羞地低头看他。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姜南,你以后就叫我姜哥哥好不好?” “好。”芽芽当即就叫了一声,“姜哥哥好。” 姜南也很配合地回了句“芽芽你好。” 芽芽是个自来熟的性格,叫完了姜南就抓住他的两个手指把人往家里带了。 她一手牵着一个哥哥,嘴里迫不及待地喊着:“妈咪!哥哥带了个好看的哥哥回来啦!妈咪快来!” 芽芽这个小姑娘风风火火,人没到的时候还记得哪个哥哥要给哪样礼物,人一到了是除了找哥哥玩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的礼物是宋柯女士从楼上带下来的。 她慢悠悠地迈下最后一层台阶,这时姜南他们已经被芽芽带到了沙发区。 小姑娘记着平时家里来客人的时候妈妈是怎么做的,小手将洗好的果盘推到两个哥哥面前,“哥哥吃!这葡萄可甜啦!”明明力气小到拿茶壶都有些抖的,居然还想着个姜南他们倒茶喝。 姜南连忙接过茶壶,“谢谢芽芽,姜哥哥喜欢自己倒茶。” “好吧。” 芽芽松开了手,忽然她的视线落在了拐角,高兴地喊了声“妈咪!” 更多地是因为看到了她手里的玩具。 岑归年也站起来喊了声“宋阿姨”,手悄悄背在了身后。 姜南还是头次看见岑归年这么讲规矩的模样,几乎是把拘谨写在了脸上。 姜南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选择和岑归年用一个称呼,“宋阿姨好。” 宋柯微微颔首,转而俯身对女儿说:“芽芽,你不是说要给哥哥们送礼物吗?” “对!”芽芽先拿了给岑归年的那份给他,“哥哥,这个给你!” 而后又跑回妈妈那里把另一份拿给了姜南,“姜哥哥,这个是你的!” 芽芽倒腾着小短腿来回跑了两趟,跑得整个脸蛋都在跟着晃悠。 “谢谢芽芽。” 岑归年和姜南异口同声地说了句,把芽芽高兴地在妈妈怀里直扑腾。 虽然是宋柯女士让他们回来的,但实际上宋柯女士和他们说话的机会并不多。 她只说了句“既然来了,归年你就带着姜南好好逛逛这里吧。” 芽芽歪着脑袋一脸疑惑,“妈妈,那芽芽做什么?” 宋柯噗嗤一声,把人抱起,“芽芽和妈妈一起去厨房监督一下给哥哥们吃的布丁好不好?” “好!”在她怀里的芽芽高举小拳头。 宋柯走前和他们说:“那你们先自便,待会儿晚饭我会叫你们的。” 姜南回:“好,谢谢宋阿姨。” 自始至终,岑归年都只是沉默着看这对母女笑闹的身影,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姜南看周围没人了,伸出了手搭在了岑归年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岑归年扭头过来时他眼里的羡慕与怀念还未完全散去。 岑归年小小声说:“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 “只有我知道宋女士对我有多好。” 宋女士也曾这么抱过他,岑归年还记得当时被冷落了一整天的自己是如何哭喊着用力推开刚回家的宋柯的。 “我讨厌你!你根本不理我!世界上怎么会有你这么坏的妈妈!” 是的,如芽芽一般大的年纪里,岑归年很难理解世界上有人会帮别人养小孩,他的记忆里只有宋柯的身影,因此他一直把宋柯当成自己的亲生母亲。 而宋柯皱着眉蹲下来,小声嘀咕了一句“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麻烦的小孩。” 她却在岑归年瘪着嘴就要嚎啕大哭的前一刻把人抱到了怀里,往楼上走去,“像你这么大的小孩子,吃完了饭就要去睡觉知不知道?不要天天堵在楼梯口。” 一模一样的姿势,让岑归年瞬间找回了儿时的记忆。 岑归年羡慕芽芽,羡慕她真的是宋女士的小孩,不用一出生就背负父母的罪孽,不用小小的年纪就要接受一直对他好的人不是亲生母亲的现实。 但比起羡慕,岑归年更多的是怀念,他是宋女士带的第一个小孩,无论如何,宋女士从来没有亏待过他。 岑归年带着姜南去到了他曾经住的房间,许多年未回来了,这里依旧保持着从前的模样,甚至因为阿姨阿姨时不时会过来打扫而一尘不染。 “我似乎从来,没有跟你说过我的身世。” 在岑归年的描述里,姜南看见了多年以前的爱恨纠葛。上一辈人的是是非非,他们无从计较。岑归年不能怪把他抚育成人的宋柯,也怪不了去世的亲生父母。他只能怪罪自己。 是他的出生不合时宜,有悖人伦。 岑归年难掩失落道:“我生来就是有罪的,没有人欢迎我的到来。” 姜南很难想象,一个只比芽芽大三四岁的小孩,在最需要母亲的爱的阶段得知了这个残忍的真相该有多么痛苦。 正因为无法真正彻底地感同身受,他才觉得难过。 他用手拍了拍岑归年的背,就像儿时母亲拍他那样,安慰道:“谁说没有人欢迎你?如果我能回到你的小时候,我要亲自感谢一下当时的你,是因为他足够坚强, 才能让后来的我也能好好的活下去。” 第123章 大多数人的世界少岑归年一个或许都不会有变化,但姜南的世界不能没有。 第67章 热吻(5) 为了方便小个子的芽芽在各个房间到处乱窜,宋柯和阿姨基本都没有关过每个房间的门。 以至于芽芽偶尔碰上了关紧的门先在原地楞了一分钟。不过她也没忘记宋柯交给她的任务,贴着门就开始踮脚够门把手。 她吃力呼唤道:“哥……哥哥!” 房里的岑归年听见了动静去开门,那双前不久还扒着他小腿的手臂现在又挂到了窄窄的门把手上,芽芽就好似挂在树枝上的小猴子一样。 小孩的天性就是好奇贪玩儿,脚都离开地面了她也不怕。反而冲屋内的两个哥哥吐舌头,眯眼做搞怪表情。 “哎呦,被发现啦!” 她鬼马灵精,却并不惹人讨厌,反而带来了很多的欢乐。 姜南动作轻柔地把人解救下来,“怎么跑哥哥这里来做门挂件了?” “妈咪说开饭啦,让我来带哥哥们下去吃饭。”芽芽往他们手里各放了一颗糖,“芽芽今天得到了三颗糖,我们一人一颗。不过妈咪说要饭后才可以吃小零食,哥哥们也要听话哦。” 宋柯确实把芽芽养得很好,小女孩接受了来自每个人的善意与包容,便把收到的美好用更甜更好的蜜糖包好,再回馈给这个世界。 她牵着两个哥哥,一蹦一跳地边唱着歌边来到了饭厅,岑归年的歌在她并不连贯的玩闹唱法下早就破碎得不成调子了。 忽然的调皮劲儿上来了,她仗着哥哥们力气大还会保护自己,直接缩起两脚借力在空中荡来荡去。 短短的一段路,在哥哥们的悉心照顾下,芽芽玩得不亦乐乎。 小孩子就这样,所有的感情都要在玩闹中建立,刚见面时还害羞得不敢叫人,到了饭桌前就变成非要坐在两个哥哥中间了。 再乖巧的孩子犟起来都是让人头疼的,好在她有两个疼她的哥哥。 饭厅里放置的是圆桌,自带一层旋转玻璃,芽芽筷子拿得很稳当,不用麻烦旁边的人帮忙布菜,宋柯这才答应让芽芽坐两人中间。 食不言的规矩在芽芽生下来没多久就被打破了。 如今的宋柯在餐桌上也会时不时抛些话出来,今天的话题主要是围绕姜南和岑归年。 宋柯问岑归年今年有什么安排。 岑归年如实回答道:“上半年会出一张新的专辑,我还有几个固定的代言活动外,今年大部分时间应该都要忙巡演了。” 岑归年的首演反响很好,霞姐和公司正在考虑加场,场地申请已经送上去了,要是全部顺利的话岑归年至少还得多开十多场演唱会。 “有一档音综找我做飞行嘉宾,要是时间允许的话我也想去试试。” 宋柯不置可否,又开始关心起姜南的计划,“你是过完年就要飞国外是吗?” “是的。”姜南握着筷子点头。 “挺好的。” 宋柯作为长辈,对他们的关心都是点到为止,并不过多置喙。她没有问岑归年这么多工作精力会不会跟不上,也没问半年的异地恋会不会不利于两人的感情稳定。 其实这些常见的问题大多都是长辈关心时的顺口一问,要说带着恶意倒真的未必。 只是宋柯的处事风格就是这样,她不喜欢别人的评价,自然也就不会去评价别人。 恰恰是这种知晓却不提建议,听过就算的态度让两人感觉到了放松。 芽芽左看一眼右望一眼,亮黑的眼珠滴溜地转了圈。 在没人说话时,她出声道:“芽芽也要计划!芽芽计划去参加哥哥和姜哥哥的婚礼!” “芽芽?” 岑归年直接上手弄乱她的头发,眼睛越过她去寻同样吃了一惊的姜南,“谁跟你说我和姜哥哥要举办婚礼了?” “电视上说的!阿姨也说一个人把另一个人带回家就是见家长,见完家长过不了多久就要结婚生小孩了。” “哥哥,你和姜哥哥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生新孩子?” 芽芽年幼,对结婚生子的概念完全是靠和小伙伴们扮家家酒摸索出来的,完全不受任何传统观念的影响。 既然闹闹可以当爸爸,那姜哥哥也可以当哥哥的新娘。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他们怎么会想到姜南连人都还没追到手的? 姜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悄悄把岑归年往前推,谁的妹妹让谁负责。 岑归年面对童言稚语,只能伸出尾指同芽芽拉钩,“哥哥也不知道,不过哥哥答应你,婚礼上一定让你当花童。” “到时候有人来抢戒指,你就帮哥哥把戒指保护好。” 芽芽瞪大了眼,“为什么会有人抢戒指?” 岑归年:“因为他们要阻止姜哥哥和我在一起。” “坏人!”芽芽握紧小拳头,信誓旦旦地保证,“哥哥,我要保护你和姜哥哥在一起!” “好,谢谢小丘比特。” “不是丘比特,是芽芽!” “……好,谢谢芽芽。” 芽芽又建议道:“哥哥,你们到时候的戒指可不可以用糖果做?这样芽芽一口吞进肚子里就没有人可以抢走啦!” 听完的人都忍不住摇头直笑,芽芽当成了大家都非常赞同她的好主意。 第124章 有了芽芽这个开心果,这顿饭没有预想中的难捱。 用完饭后,芽芽被阿姨带过去准备洗澡。宋柯的员工上门送了份加急合同,岑归年为了避嫌只好带着姜南去后花园里散步。 比起前院修剪整齐的名贵花卉,后院更具有生活气息,像是个农家小院。 一眼望去都是他能叫得上名字的果蔬。 “没想到宋女士居然会把这里弄成菜园。” 岑归年:“是那时候照顾我的赵阿姨提议的,宋阿姨也没拒绝。起初只是在角落里种了一点豆角。”岑归年指向翠绿的角落,“喏,就那儿一小点,结果越种越上瘾。” “宋阿姨也觉得种这些比种那些难伺候的花卉好,就干脆让大家都种些自己喜欢的菜了。” “这样。”姜南随手指了株长势喜人的小番茄,“那这个的主人是谁?” 岑归年的指尖慢慢转向自己,“是我。” “你?” 岑归年将那个已经过去了十多年的故事娓娓道来。 那时的岑归年刚上幼儿园不久,接到了老师布置的一个实践作业:照顾植物长大,并完成观察日记。 小岑归年选了一盆小番茄,为了观察方便他还把花盆放到了自己房间的窗台,每天睡醒和睡前他都要去看看它。 时间一点点过去,他亲眼见证着这株番茄长出第一片新叶,枝条借着旁边的小木棍一点点往上攀。 那会儿和他一般的大的孩子都玩心重,要么是养几天就厌倦了,要么就是忘浇水让植物活生生地渴死了。 只有小岑归年养的那株长得好,争气的小番茄赢得了小岑归年更多的关注和喜爱,他把它当成了最好的朋友。 在家里无聊,没有人陪着说话的日子里,他都将想对宋柯说的话对它说,收的委屈也要和它讲。 小岑归年和它无话不谈。 后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它嫌弃他话多,某天开始,岑归年最在意的小番茄居然蜷了叶子。 任凭他怎么给它浇水,怎么用心挽留它,它还是继续衰败了下去。 终于,在它的某片叶子落在了小岑归年手心里时,担惊受怕的人儿忍不住崩溃了。 这是岑归年第一次认识到死亡是一件不可挽回的事情。 那时的岑归年只抱着花盆缩在楼梯角落呜呜地哭,眼泪顺着脸颊掉进了土里,他想到班里的同学说如何处理死掉的植物——大多是扔进垃圾桶——不免变得更加伤心了。 他哭了很久,哭到宋柯回来了都还没停止抽噎。 宋柯从赵妈那里知道了经过,神情变得很复杂。 大人之所以无法与小孩子的难过共情,是因为在他们的世界里充斥了太多的东西,眼花缭乱的信息使得他们完全无法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一件事情上。而小朋友不同,小朋友的世界很小,小到任何一点的坍塌在他们的眼中都是无比严重的灾难。 宋柯就是那个大人,而岑归年就是那个小孩。 可尽管不懂,宋柯还是转身出了门,没多久后她带着一盆新的小番茄回到了家,伸手拍了拍岑归年的肩膀。 这种安慰人的事情她不常做,尤其是面对一个小孩子时,她的动作真的很难做到自然。 岑归年委屈巴巴,向下的嘴唇颤抖不停,“小番茄它死了啊,它不和我做朋友了……” “……你先别哭了。”宋柯对着已经心碎的岑归年说,“它不是死了,是因为它想说的话你都听不懂,慢慢地它觉得寂寞了也就不想出来玩儿了,看,我给它找了个朋友,把它们埋在一起原来那个小番茄就有朋友聊天了,时间长了就会慢慢长回来的。” 岑归年擦了擦眼泪:“真的吗?” “真的。” 没想到岑归年继而放声大嚎:“那我怎么办?” 宋柯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将人轻轻往怀里带了。 没办法,小孩子的哭声实在太炸耳朵。 “你也去找你的小朋友玩儿吧。” 岑归年摇着脑袋,“他们不和我玩儿,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没人喜欢我,和我玩儿的都是孤儿。” “他们不想被说是孤儿,就没人愿意和我玩儿了。” “过两天的家长会我会去,到时候,谁说你是孤儿你就带我去找谁,这样行了没?” “行……” 宋柯:“那你别哭了,去把你的番茄种好。” 后面有了宋柯亲自去家长会撑腰,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幼儿园的小朋友已经默认她就是岑归年的妈妈,不敢再欺负他。 那株新来的番茄也在他们的照料下越长越大,花盆装不下后被移到了花园里,直到现在硕果累累。 姜南问:“所以那个小番茄重新活过来了吗?” 现在的岑归年已经能坦然接受它的死去,“没有,估计早就变成肥料了吧。” “哥哥!” 洗完澡的芽芽找到了他们,兴奋地扑了过来,被抱起来时满脸期待,“你们是在摘小番茄吃吗?” “芽芽想吃小番茄了吗?” 芽芽先是点头又是摇头,“芽芽想吃,不过芽芽没有偷偷摘过哦。妈咪说,小番茄是哥哥种的,是哥哥最好的朋友,芽芽偷偷摘了哥哥会伤心。” “哥哥,为什么小番茄是你最好的朋友?” 岑归年轻笑,“妈妈说得不对哦,哥哥现在最好的朋友是芽芽。” 第125章 “好耶!那哥哥,芽芽可以吃你的小番茄吗?”芽芽想起之前刮风下雨之后地上有掉下来的番茄,她还捡了个吃,一直记到了现在,“芽芽之前偷偷尝过一个,特别好吃哦!哥哥你真厉害!” “可以。以后哥哥不在家你也可以吃。” 姜南望向岑归年藏不住笑意的眼底,倏地自己也弯了眼。 这一刻闷头向前的人终于敢回过头看来时路,才发现这段路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般漆黑。 为他执灯的人有很多。 原来他前二十年的人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第68章 热吻(6) 芽芽送给姜南的粉色独角兽被他带回了和姜汀的家,摆在了全家福的旁边。 小独角兽刚到他手里的时候脖颈上还挂着个三指宽的编织袋,岑归年收到的礼物上也有,放在手里还有点重。 不需要商量,两人默契地解开了袋子的扣子往下抖了抖,两块相似的红玉就这么滑了出来。 红玉上镌刻的是两人对应的属相和八字,证明着这是一份准备许久了的礼物。 赠送人是谁不言而喻。 宋柯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她不期待别人的回报和感谢,所以干脆连做了什么也不说。 岑归年的记忆里她就是这样,从未变过。 打磨精美的玉被他紧紧握在了手心,即使感到疼痛了也不曾松懈半分力气,他始终一言不发,安静地将脸埋在了姜南肩膀与靠背的缝隙间。 静谧的气氛里,人的感官在不断放大,姜南甚至能想象到岑归年灼热的眼泪是如何滚落下来又被布料吸走的,不断的泪迹又在他的肩背上汇出了幅名为“自责懊悔”的画。 岑归年欠宋柯的何其多,可笑的是他曾经居然想过用金钱来偿还。身在局中时他只想着能多还一点就能让宋柯少一点对他的怨恨,脱离迷局的他再来看,他也同外面的人一般将宋柯看轻了。 岑归年一直以来都是一个很坏的孩子。 属于另一块玉的冰凉和另一只手的温热在某个瞬间贴上了他的手背上,随之一起的是落在发丝上的轻吻。 “岑归年不是坏孩子,他只是有一点点粗心和迟钝。”姜南始终不退的手都同样表达着他的态度,“岑归年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从来没有人教过岑归年什么是爱,他所感受到的善意与陪伴都太过隐晦,易碎得好似一戳就碎的泡沫。岑归年即使得到爱了也不会知道,因为就算给予的人也不会这么认为。 小小的岑归年靠着自己寻求到了一套爱人的方式,并且毫不吝啬地交付给了姜南和宋柯,他的爱人和亲人。 有时方法出了错,有时意外伤到了他们,姜南知道这都不是他的本意。 姜南夸赞道:“你做得很好了。” 敢爱敢恨的岑归年终于打开了礼物盒子,才发现里面装载的爱有那么多,那么沉重。 往事如云如雾不可追逐,迷蒙散去又是新春。 红玉被岑归年装在了一个盒子里妥帖地收进了保险柜里,原来的编织袋被姜南塞了几颗芽芽爱吃的糖果,依旧挂在了独角兽的脖子上。 每摸一次柜子上的独角兽,姜南就又要想起那个爱笑的小姑娘一次。 剥着橘子路过的姜汀啧啧了两声,“哥哥,你变了。这从前都不会摆其他东西的,现在居然摆上了这个独角兽。坦白交代吧,这是谁送的?” 姜家两兄妹从前为了保留一点儿父母还在时的家的感觉,便有意地维持着各种东西摆放的位置,大到家里的各种电器,小到一块垫布。 两人都不是没有想过增添些东西,只是惨死的父母是两个人心里不可说出不可愈合的创口,谁也不敢先做这个改变的人,害怕自己的举动给对方带来隐痛。 只是记忆中恩爱和蔼的夫妻已经离开他们很久了,如果留下的人被永远桎梏在了由他们打造的囚牢之中,恐怕他们九泉之下也会不忍。 姜家兄妹都不是会把肉麻的心里话说出来的人,个中的秘辛两人都明白就好。 姜南捡着她的问题回答:“一个很可爱的小妹妹。” “哥,我真的要吃醋了,你都没说过我是可爱的妹妹。”姜南能做出改变重新和人交谈,而且言行中又有了从前恣意的感觉,姜汀别提有多高兴了,“快和我说说是哪家的小妹妹.” “是岑归年的妹妹,个子还不到我大腿,穿了一身蓬蓬裙,特别黏人。” 姜南用手比划出了个大概的高度,他已经许久没接触过如芽芽这般年纪的小女孩了,大部分时间都在学校的姜汀更是难得一见。 不过她的记忆里有关于这个身高的小孩模糊的印象,尤其是和岑归年挂钩的,她几乎是瞬间就想起来了,“这小孩不会就是之前岑归年绯闻照片上那个吧?” 她这么一提,姜南也想起了那次的绯闻,当时他还不知道宋柯和岑归年的关系,看到照片还在犟想和自己没关系,结果脑子一时能被蒙蔽,身体反应却是骗不了人的。他表面看着没什么不同,实际上下楼梯的腿都在发软。 “是,就是那个小姑娘。”所以岑归年才没有出来和媒体硬刚到底,就是担心那群尝过腥味的猫被逼急了,免不了又去打扰她们。 “我还以为是他的亲戚,原来就是他的妹妹。”姜汀再次被刷新了认知,“居然直接给姜南涨了个辈分,这些无良媒体还是真是没有底线。” 第126章 不过恶人自有恶人磨,岑归年不追究不代表宋柯也能,那几个偷拍的人下场最好的都丢了工作。 不过,这都和现在的姜家兄妹无关,他们的关注点落在了芽芽和过年上。 “哥,今年过年还是初二的时候去给爸妈扫墓吗?” 自那天开诚布公地聊过一次后,姜南一直想找个机会同姜汀暗示一下他和岑归年的关系,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对,不过今年有了点变化,老刁和他老婆要去补蜜月,今年就不和我们一起过年了。”既然提到了过年,姜南想着不妨一并说了,“但,今年有别人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 姜汀还没来得及感受失落就被突然的好奇心给勾走了注意力,“谁啊?” 真到了坦白的时候,姜南还是有点不自在,稍微咳了两三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得就像讨论天气一样自然,“岑归年,他今年和我们一起过年。” “岑归年!哥哥哥,你真的没在开玩笑么?”姜汀的反应同他预料的差不多,“你跟他关系已经这么好了吗?” 姜汀不可思议地想原来老板和员工的关系还可以这么亲近,一点都不像网络上吐槽的人说的自从上了班就巴不得老板早日暴毙。 姜南要是知道姜汀在想什么就会回答一句“普通老板和员工自然不会,但我和岑归年不同。” 他记起出门前岑归年的轻吻,忍不住碰了碰唇角,口中赞同道:“是的。” 我们关系很好。 姜汀平白无故地起了身鸡皮疙瘩,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好吧,”虽然她不懂为什么姜南突然笑得那么古怪,但毕竟也是哥哥第一次带除了老刁之外的朋友回家过夜,还是岑归年这种大明星,让人不得不操起心,“那到时候还是在书房架张折叠床吗?” 现在这套房不同于以前的家,没有客房,从前老刁来的时候不习惯和别人睡觉的姜南都是这么做的。 姜汀的建议刚出口就遭到了拒绝。 “这次不用。”姜南摆弄着独角兽,没有起伏的一句话如同平湖落石,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他和我睡一张床就行。” 姜汀感觉自己的思绪就像是被拔掉木塞的罐子,一下子就通透了。 是怎样的关系能让姜南去见对方的妹妹? 是怎样的关系能让岑归年来他们家过年? 又是怎样的关系能让一向喜欢自己睡的姜南说出这句话? 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在一瞬间明晰了。 难怪上次岑归年从她这里打探到姜南的事情,难怪岑归年对她的态度一直都很亲近,难怪她学摄影的哥哥跑去给人做助理。 姜南这几年的沉闷寡言让姜汀都快忘记了他曾经可是能一声不吭就往深山跑的人。 姜南一直都是这么离经叛道的。不知道为何,姜汀的脑袋里除了震惊,还有一种这一刻终于来了的轻松。 可是她能说哥哥这样不好吗?当然不能,姜南的人生好不容易恢复了自由,随意,难道就又要因为性向对他套上枷锁吗? 当然不会。 要说她哥哥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他刚宣布完这个消息,便又扔下句话就走了。 “菜我们已经买好了,明天我们一起带回来。” 完全不留安抚她的时间,留她一个人在家里慢慢消化。 以至于第二天再见到岑归年时,她表现得比第一次还要手足无措。 “岑……岑……” 怎么办怎么办?姜汀没想过自己的嫂子会变成男生,这种情况称呼嫂子是不是也不合适了? 岑归年看起来比她还有自在些,提示道:“芽芽叫姜南姜哥哥。” 姜汀刚开始不适应是正常的,不过早晚她都要习惯。 姜汀被他的提示解救了,连忙接话道:“那我就叫你归年哥,行吗?” 岑归年道:“可以。” 倒底是心境不一样了,姜汀现在看岑归年除了欣赏帅哥外又多了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用完饭后,姜汀坐在沙发的一边,手里拿着岑归年给她的红包,时不时将视线从电视转向岑归年,眼神很复杂。 不过她内心并无排斥的意思。 另一端的岑归年忽然站起了身,往厨房去了。 姜汀立马望过去,可惜岑归年顺手关上了磨砂玻璃门,她只能大概看个身形。 姜南切水果的动作不停,刚闻到那股熟悉的香便知道来人是谁了,“怎么不在里面看电视?” “我想我不在里面姜汀能自在点。”岑归年从背后环抱住姜南,委屈道,“你是不是根本没和你妹妹说过我以前也来过你家?” “是……怎么了?生气了?” “我才没有,就是看着以前对我很热情的人突然这么拘谨有些不好受。你要是和她说我们是破镜重圆,兴许她还能自在些。” 姜南想起个好笑的,“顺便说说吴女士也认可你姜家媳妇的身份,兴许她忙着想吴女士居然帮着一起瞒她,就没空观察你了。” 姜汀现在的表现就很符合亲家,她深知岑归年肯定是个不错的对象,但还是忍不住像再多观察一下。 毕竟姜南现在能帮忙考察的家人也只有她了。 同样知道吴女士有多好的岑归年一触及到这个话题也平添了些惆怅,可他知道,吴女士肯定只希望他们三个可以好好过年。 第127章 他撇开伤感,故意说:“要不是吴女士当初给了我礼金,我才不会等你三年。” 姜南将剥好的橘瓣喂给他,“那我可真是要谢谢吴女士的远见了,一早就知道他儿子以后会犯浑,还替儿子想好了退路。” 岑归年意味不明地哼哼两声。 门外突然响起的铃声打断了两人的亲昵。 姜南擦着手出去时还在想今晚能来的人是谁,总不会是老刁夫妻杀了个回马枪吧。 结果上门送惊喜的另有其人。 “锵锵——”手里拿着个同她身体一般大的芽芽跳了出来,“哥哥哥哥,福到啦!” 姜南先是一愣,而后粲然一笑。 看来,这个年会变得很热闹了。 【作者有话说】 嗯嗯,正文估计还有五章左右就完结啦,目前想到的番外:1.姜南和岑归年大学恋爱二三事、2.关于岑归年的氪金男粉大佬二三事、3.姜南与岑归年地下恋(含姜南打脸老同学)二三事、4.小岑归年与宋柯相处二三事……罗列顺序不代表最后写的顺序,或者还有什么番外想看的也可以说哦~ 第69章 飞奔向你(1) 姜家今年的春节因为多了岑家兄妹而变得异常热闹。姜汀很喜欢这个粉雕玉琢的小妹妹,尤其是她不哭不闹,乖巧听话的天使性格。 十分巧合的是,姜南也问过岑归年要不要去给宋柯拜年,岑归年只犹豫了几秒便拒绝了,“算了。” “过年的时候宋家的亲戚也会去。” 岑归年小时和他们一起打过交道,他们总喜欢在他面前说一些奇怪的话,等到再长大些了,岑归年才懂得他们的嘲讽有多刺耳。 他们不喜欢他,他能感觉到,也能理解。 但他们能在他面前嚼舌根,估计到了宋柯面前也不会收敛多少。而他们当面将岑归礼拉出来鞭尸一次,就等于再揭开宋柯的伤疤一次。 偏偏这些打着关心的亏宋柯除了生生吞下别无选择。 岑归年也不希望自己的出现再次让他们拿住了话柄,让宋柯不能高高兴兴地过一个年。 还不如不去了,还宋柯一个耳根清净。 这几年他都做得很好。 今年的宋柯和他有了差不多的想法,她受够了那帮亲戚每年的保留节目——七嘴八舌地在她耳边讨论岑家人的下场,决定溜之大吉。 她把芽芽送到了心心念念的哥哥家,自己躲到了南半球的一个温度适宜的小岛享受她的年假,远离纷纷扰扰。 芽芽虽然是第一次来到姜南家,但有姜汀这个姐姐陪伴,她的适应力良好,要不了几个小时就变成了姜汀的小尾巴了。 春节过后意味着离别就在眼前。姜南出发的那天是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他不让岑归年来机场送他,毕竟该说的话都已经在这段时间里说完了。 前几日,贴心的房东已经把详细住址通过邮件发送了过来,甚至还抄送了一份叫车服务的电话号码。 姜南这段时间一直在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无论是老房子还是他和岑归年的家都变得空了些。 春节的后半段,他们四人回到了岑归年的小别墅里度过。姜汀又带着芽芽出门玩儿了,家里又变成了岑归年和姜南的独处空间。 这几日的阳光很艳,光线正好,所以姜南最近都很喜欢在落地窗前看书。他不想将书背到山长水远的国外,打算在离开前把夏目漱石的系列作品都重温完。于是这几天他可以算是手不释卷。 岑归年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演唱会首唱的那首歌也要加进新专辑里,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忙着润色和编曲。 不过他并不专心,总是频频将视线投向沙发上的人。 看得姜南忍不住放下了手里的书,询问道:“怎么了?” 岑归年拿起水杯掩饰说:“出来倒杯水而已,谁看你了?” “好。” 姜南竟然真的就信了,继续看起了书,在岑归年的目光中他坦然地翻了页,认定了岑归年找他没事儿后他就算是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不再抬头。 岑归年握杯子的手收紧,如鲠在喉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最终他还是直接将杯子一放,直接喊了声姜南。 姜南这次抬眸了,带着抓住尾巴的得意,他故意反问:“这次不是我的错觉了吧?” “不是了。”岑归年两步化作一步地走过去,对他抬了抬下巴,“你挡住我出去浇花了,麻烦让让。” 正说着,他用脚推了推姜南的小腿,仿佛真的嫌弃他的碍事似的。 姜南斜睨了眼旁边空余的过道,面对岑归年屡次三番的故意滋事他还是什么也没说就抬起凳子让开了路。 他的平静让岑归年的刻意举动成了打在棉花上的拳头,除了被反作用力架在高处外什么也没捞着。 被迫来到阳台浇花的岑归年依旧心不在焉,时不时就偷瞟几眼里面那位。他本就不是什么沉稳的性格,但要他亲自去问姜南他又拉不下面子。 还是都怪姜南,简直像是个木头,自从上次说了句要追回他后再也没了下文。 越想越难捱,岑归年眸中多了层心烦意乱的色彩。 明明他们都已经那么亲密了……比分手前还要亲密,什么都做过了。 他都数不清姜南到底对他说过多少句喜欢,总之肯定比分手前还多。 第128章 可是为什么他就是迟迟不开口说复合? 岑归年记得姜南是个很注重仪式感的人,从前他们在一起的的时候他就会时不时给岑归年一点惊喜,大大小小的节假日更不必说,大到一次精心策划的约会小到一枝花,那惊喜多到岑归年数都数不完。 那为什么现在连正式的复合表白都没有了? 总不会是姜南人快到三十岁了突然参破了这些仪式感不过是过眼烟云,开始变得脚踏实地了? 岑归年想不明白,神游的人手上的力道没轻没重,修建枝芽的园艺剪被他舞得虎虎生风。 也不必等他自己想明白了,姜南推开玻璃门走进去,将剪刀抽走,成功解救这些害怕的绿植于危难之中。 平时这块阳台基本就是姜南的舞台,岑归年出现在这里就是不必言说的反常。 “别再外面晒着了,进去吧。” 岑归年就是小孩子心性,要是姜南真的是个榆木脑袋继续两耳不闻窗外事地看书,他兴许过不了几分钟就回去了,可现在姜南既然真的搭理他了,他必然不会那么容易就善罢甘休。 果不其然,岑归年剜了他一眼,装作没听见似的拿起旁边的水壶就要继续浇水。 可怜的植物先是经历了剪刀的恐吓又要面临喝撑的局面。 得亏是姜南伸手将壶嘴往上抬,阻止了闹剧。触到了岑归年给的软钉子他也不恼,倒是乐呵呵地欣赏起了岑归年现在这幅气急败坏的模样。 果然男人的嘴就是骗人的鬼。 这会儿的姜南就把不让岑归年生气的承诺抛在了脑后,满脑子都是:哪怕是气成这样了这张脸蛋还是那么漂亮。 让人想捧着他闷闷不乐的脸亲。 事实上,姜南也是这么做的。 他把人拉到了自己的身前,把人带回了阴凉的客厅,低头飞快地啄吻唇角试探后仍不满足,又控制不住地对他亲了又亲。 水壶砸在地面上,然而已经没有人在意了。 岑归年这么大的个子被姜南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其中有多少的水分只有他心里清楚。 岑归年半是呵护半是发泄地将那本吸引姜南注意力的书重重合上,扔到另一边,背靠着柔软的沙发垫享受着这场由姜南引导的亲吻。 等把人亲得迷迷糊糊时,姜南忽然抽离,得到了岑归年不满的嗔视。 不过很快他就计较不了姜南的不专心了。 那抹金色还没瞧真切就被姜南飞快地套在了他的手指上。 “别怄气了,我的赔罪礼。” 姜南隔着指环落在指节上的轻轻一吻很冰凉。 岑归年低头看清了全貌,这枚金戒指没什么雕花工艺,不过因为他的材质注定也低调不了,看得人眼里晕开了金灿灿的一片。 哦,原来是岑归年眼里又开始分泌一些不争气的东西了。 就这份放进岑归年的首饰盒里扒拉了半天也未必能找到的朴素礼物,让岑归年顷刻间就变得安静柔软了。 没事儿。岑归年吸了吸鼻子,反正它也不会沦落到和他其他的饰品一起被冷落一旁。 姜南确实没想到岑归年就连高兴都会流眼泪,他心里闪过了无奈,曾经许下的以后再也不让岑归年流眼泪似乎越难实现了。 那就容许他改改:希望以后再也不让岑归年因为难过流眼泪。 姜南作为送礼物的人,期待的同时还有点不好意思,“我手里的存款不多,这次的奖金我加了点钱给你换了个戒指戴来玩玩儿。不过你手很漂亮,带着还是很好看。” 岑归年举起手端详着,喃喃道:“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哪有人说戒指是随便戴来玩玩儿的? 姜南:“你也别太有负担,这戒指不是求婚的意思。你也别气,我要和你说说我的打算。” 岑归年戴着戒指的手足够让他视线离都离不了一寸了,这么普通的戒指他带就已经这么好看了,要是换成更好看更华丽的…… “在我从国外回来之前我都不会和你说复合的。” 岑归年一听就不乐意了,“那你这个礼物是什么意思?” 分手礼物吗?哪有姜南这种人?吃干抹净了还不想负责? “是追求的意思。我就这么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在坚持了,你就看在我比你老的份上原谅我最后一回,好不好?” “如果姜南不能让自己变得更好的话,那他就没资格和岑归年站在一起,拥抱更美好的生活。我对我自己有信心,也请你对我有信心,这半年你就放心地考察我,拿出你作为被追求者的底气对我挑挑拣拣。” 岑归年还真没见过姜南这种上赶着给自己加难度的人。 明明……明明只要他一说,岑归年肯定就会同意复合。 结果他非但不要捅破窗户纸,还要岑归年离那张岌岌可危的窗户纸越远越好。 “你总是说话一套一套的,谁也打败不了你的逻辑。反正我比谁都在乎你那点自尊心。”岑归年撇嘴,突然眼睛动也不动地死死盯住姜南,骂道,“渣男。” 语气里颇有几分怄气的意思。 “不和我复合还想亲我,渣男。” “那你亲亲我好不好?”姜南哪里听不出他是假生气,顺杆子爬地俯下身。 “我偏不。我的吻很珍贵的,可不是谁都能给的。”岑归年偏开脸躲过,一字一顿,“今天的姜南绝对不可以!” 第129章 “那我向你忏悔。” 岑归年明白,姜南能这么坦白,就是打定主意不会再出国前想复合的事儿了。 至于他——他的那口堵着的气早就散了。 追就追呗。 岑归年想,姜南这个追人的都不嫌累,他一个被追的还有什么好怕的? 想通了的岑归年又一看手指上的金戒指,气瞬间消散彻底后看什么都顺眼了不少。 其中就包括混蛋姜南。 【作者有话说】 甜不甜的!你们就大声说!还有更甜的! 第70章 飞奔向你(2) 姜南实在是“不识好歹”,先是拒绝了岑归年的复合暗示,而后又拒绝了岑归年的送机请求。 难怪岑归年气到只要是姜南的电话和短信都一概不回。 希望岑归年回到家看到摆在的礼物能稍微原谅他一点。 登机后的姜南百般无赖地转动着食指上的戒指,与此同时在机场外的露天停车场里,岑归年仿佛心有灵犀般地做了同样的动作。 自从这枚戒指成为了他日常必戴的饰品,岑归年总是时不时就要转上几圈。 飞机按时起飞了,姜南在空姐提醒关机前发出的最后一条消息也顺利到达了该去的地方。 【姜南:早点回去吧,家里有惊喜。】 毫无意外的,岑归年能猜得到姜南不要他送机的原因,姜南也能猜到他绝对不会听。 岑归年又开始反思那他们为了送机玩得机场躲猫猫算是什么,还不如死皮赖脸点缠着姜南,他总不会当场把他赶回去。 现在再想也是为时已晚,大概被恋爱时的荷尔蒙占据的人就是会降低智商。 尽管知道姜南看不到,岑归年还是对着天边拉出的弧线发了很久的呆才让助理开车离去。 【岑归年:嗯,注意休息,一路平安。】 他们都默契地不提起那两个字。 不说再见便不算离别,思念的人很快便能见面。 怀揣着两个人共同的期许,姜南只身来到了异国他乡,站在建筑风格天差地别的大街上,心中激荡着期待的同时又不可避免了染上了独身一人的萧瑟。 然后他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看了眼消息,寂寥的气息被岑归年简单的几个字冲散。 他短租的房子就在学校附近的街区,靠着房东提前提供的详细信息,他很顺利就坐上了提前叫好的车。 当地的治安姜南在来之前就略有耳闻,因此他的行李始终被他贴身放着,不给任何被盗窃的机会。 下车时,热情的司机用本地语言说了句“玩得愉快”。姜南来之前突击了语言,这句祝福他听懂了,转身回了句“谢谢。” 这是他第一次实际运用他学习的新外语,他的心跟着剧烈地跳动了几下表达着紧张,但更多的是巨大的成就感。 姜南的房东是个中国留学生,喜欢天南海北的玩儿,朋友圈里都是各种景点的打卡照,最新的一条动态显示他人已经到了北欧。姜南的钥匙他让自己家的管家交给了他。 姜南这才知道原来这一栋楼都是他房东的。 不过这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了。 经历了转机和长时间的飞行后,姜南不可避免地感到了疲倦,只想拎着行李回到屋里好好睡一个觉。 他租的是一个小复式,入门处的天花板比其他的房型低了很多。虽然脑袋没有碰到顶,对他这个身高正常的成年男子来说还是略微狭小了点。姜南用眼睛粗略地量了下,岑归年要是来的话就要小心碰头。 姜南最喜欢的地方在他客厅的巨大落地窗和延伸阳台,让他一秒想到了国内和岑归年的家,这也是他摒弃一切不足毅然定下这里的理由。 国内比这里要早七个小时,姜南眺着刚落下夜幕的街景,开始思念起有某个人安详睡去的凌晨。 同样是怕吵醒岑归年的美梦,姜南只拍了张落地窗景发过去。 【姜南:一切顺利,勿忧。】 消息的传达没有时差,几乎是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岑归年的视频请求便弹了出来。 显然是特意等待良久,岑归年刚出现就打了个哈欠,脸下意识地寻旁边的抱枕蹭了蹭,闲聊道:“刚到吗?” 姜南嗯了声,“还以为你已经睡了,就没想吵醒你。” “还好,我本来就不准备早睡。”岑归年都已经开始上下眼皮不停地打架了,口中还在含糊了说着不困。 姜南将手机架在面前,专心致志地盯着人看,絮絮说起自己这边的事儿:“刚下飞机的时候想起了这边正巧是雨季,看到湿漉漉的地面我还有点担心。结果我运气够好,刚出机场雨就停了,没有淋湿。” “来接我的司机是一个是当地人,一路上都在给我推荐附近的景点和美食,我想我大概不是他第一个接的留学生。下车前他和我打了声招呼,我也用他们的语言回了句谢谢,他看起来很惊讶。” 无论当时他的表情代表着什么,岑归年都将其看做了对自己的鼓励。 很难想象,将近三十岁的姜南还会为了多说几句外语而专门去了趟便利店。他将这件头脑发热时做的糗事分享给岑归年。 “我很愿意去看他们当下给我的反馈,我猜大概同我听到外国人说‘你好’的感受差不多。”姜南喝了口水,就是在便利店里随手拿的一瓶,“我更愿意推己及人地认为他们善意多过于嘲笑。” 第130章 重新跨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学习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姜南需要这么认为带给他的勇气。 “所以胜利的果实喝起来会比较甘甜吗?”岑归年被逗得恢复了些精神,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大概,不过我猜也是心理作用。”姜南扶了扶即将滑倒的手机,更像是隔着手机触摸爱人的脸,“好了,说完了我,那你们呢?一切都好吗?” 岑归年点了点头,想起今天下午发生的趣事,“姜汀下午带着芽芽去果园摘橘子去了。成片的橘子树,结的果子数也数不清,她们带回来的橘子装满了两筐,难怪她们一回来就喊热喊累。最好笑的是姜汀让芽芽选一个先尝尝,结果她一下就选了个最酸的,姜汀被酸到眼皮乱眨还要哄芽芽说很好吃,芽芽也信了,被酸到了口水乱掉了还在说好吃好吃。” “姜汀不是要回学校了吗,给芽芽买的仙女棒还没放完,这会儿两个人还在院子放烟花。” 她们做的傻事儿经过岑归年的转述后更添了份令人向往的美好,听的人不自觉就多了几分笑意。 “那你呢?”姜南忽然道,“在我最牵挂的岑归年身上有没有什么趣事儿?” 姜南的问题带来了短暂的安静。 岑归年很清楚答案是没有,姜南一走他的生活就变回了一滩平淡的死水。有再多的欢笑也与他无关,他始终寂寞着。 很糟糕,他的依赖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以至于有些冲破理智的念头在蠢蠢欲动。 “什么也没做,在想你。” 刚见不到面的第一秒他的想念就已经在胸膛内呼啸了。姜南奔波了多久,他便焦躁不安地等候了多久。 直到再次看到这个眉眼温和仅有些风尘仆仆的人再次出现在他面前,那根紧绷的弦才停止了拉扯。 “姜南,你再和我说些话吧,随便什么都好。” 岑归年带着困意的请求轻轻落在他的耳边,其实哪怕不说话也好,能让他听到呼吸就好。 可惜后面的心里话被打盹的他藏回了肚子里。 他想他又要花很久才能适应没有姜南在身边的日子了。 不仅是他,姜南也同样珍惜着这通电话。 隔着七小时的时差,以后再想像今天一样开着视频漫无目的地聊天就难了,谁也不想浪费这通电话。 忘记了是谁先说的晚安,或许是同时说的,呼吸交织中,两人沉沉睡去。 等醒来时已经是白天,电话因为彻夜未挂而关了机。 刚到的两周里,因着刚开学课程并不繁忙,不过活动倒是一个接着一个。小组作业更是无论哪个大学都逃不开的任务,幸运的是还不必等初来乍到的姜南头疼从哪里去寻找组员,同为留学生的几位同胞就在下课时找到了他。 一个临时的合作小组就这么搭起来了,为了探寻教授所说的“当代的镜头美学”。 乔是位红色卷发的北京女孩,如同她的外表,她个性非常张扬,很有自己主意,为期一个月的探究讨论在她的组织下开展的格外顺利。 明是理工男,这门课虽然是他的选修,但他拿出了十二分的谨慎。他尤其注重数据的精准,偶有那么几次他对某串信息的过于吹毛求疵使得组内成员都有些头疼,不过好在最后的结局是好的,教授最后给他们高分,并且专门夸赞了他们这组的严谨。 姜南重回校园的第一感受就是充实,无比的充实。 小组汇报那日的下午姜南没有课程,他在图书馆待了两小时便迫不及待地收拾东西走了。 他看过岑归年的行程表,今明两天显示的是无行程,所以今天他们能打一通长电话。 他想着要把汇报结果的好消息分享给岑归年,脚下的步伐一再地加快,神色如同要赴一场精心准备的约会。 事实上,他的确即将拥有一场连他都不止知晓的惊喜。 当他出了电梯就看见在门口蹲着的人时,他手上的钥匙猛地落在了地上。 岑归年没给他留说话的空间便抱住了他,以姜南记忆深处的,深深怀念的力度。 他被压着门板上亲,天旋地转间他连门是怎么开的都不知道了,完全投入在了这场阔别已久的深吻中。 实在是太像美好的一场梦了。 尤其是姜南第二日睡到中午时分醒来,惺忪间只摸到满手冰凉时。 可昨夜落在耳畔的闷哼,今晨留在额头的亲吻,冰箱里多了的贴着标签的保鲜盒以及心的充盈都清清楚楚地告知了他这个浪漫事实。 真的有个先扛不住思念的人花费了三十多个小时,就为了偷得他的一个吻。 第71章 飞奔向你(3) 姜南留学的第三周,他终于见到了房东本人——他又换了个发色,朋友圈不久前才分享的粉白羊毛卷变成了蓝绿微分。 姜南的报修消息发出去没过多久房门就被人敲响了,房东提了个偌大的工具箱,行动利练地进门边走边问:“哪里的水管有问题?” 姜南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同他差不多年纪而且个子才到他脖颈的男生居然三两下就处理好了问题。 “被丢在这个地方放养几年你也能做到。”蹲在角落的房东把工具一样样往回收,“请一个维修工人太贵了,而且效率还低,真不如自己动手。当房东总要有点本事傍身才行。” 第131章 房东自爆留学全靠着这栋房子的租金维持,“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我哥说在这里买房,从此就和我无忧无虑的少爷生活说再见了。” 为了赚生活费,房东不得不和各种各样的租客打交道,“有几次遇到了些奇葩,我气到当场就想把房卖了,再也不受这个窝囊气。最后我受不了了,赔了三倍租金,直接把人赶了出去。” 姜南把人送到门口,将手里的饮料递给他,“感谢你帮忙,顺便感谢你坚持下来了,让我现在有省心的房子可住。” “你这个人说话确实有点意思。”房东指了指天花板,“我就住楼上,有需要可以再叫我。” “行。” 在房东考察租客的同时,姜南也在观察这个房东,第一次正式见面留下的印象就是好相处,人不坏。 华人圈有时真的小得令人惊叹。 尤其是当姜南发现他的房东林康和乔居然认识时,这个认知再次得到了刷新。 他们三个同样接到了一个任务——校园特色展,在讨论会的当天毫无准备地三个人就这么撞上了,惊讶之后三人都笑了。 林康虽然看着是个个性很强的人,但真正的合作里姜南发现他很少发表自己的意见,大部分时间都在聆听意见然后落实。 毫无疑问地,这次的任务还是由乔领头,不过她不是个武断的人,有时经常会问姜南的意见。 毕竟谁也不会是傻子,非得一个劲儿地把工作往身上揽。 在磨难中人的友情确实容易增进,至少经历了为选场馆差点跑断腿,为选题日夜颠倒地苦熬,以及为了挑选作品抠破脑袋的摧残后,三人从泛泛之交变成了意气相投的铁三角。 尤其是当乔和姜南被一通电话叫去酒吧捡走因失恋而酗酒到的林康后。 林康趴在姜南的背上,酒精中毒昏迷的前一刻还在语序混乱地哀嚎着:“异国恋都不谈!” 乔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及时规避了因扰民而制造麻烦的风险。 虽然很不合时宜,但那瞬间岑归年的身影的确在姜南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如同石子投入了平静湖面,泛起的一小片涟漪搅乱了他的心绪。 这是姜南第一次和他们的意见产生分歧,虽然其他两人都不知道。 姜南就觉得异国恋也有好处。 因拉开距离而产生的孤单就像锻造金器必然要经历的冷却,如果不脱离对温度的眷恋后冷静看待这段感情,你就永远窥不见这段感情的真实状态。 比如姜南就在想念却见不着,见着后狂喜恨不能抛却一切的拉扯中明白了自己,并且深刻地认识到了:从前懦弱的姜南究竟白白浪费了多少时间。 又比如此刻的姜南在失恋的人面前不道德地想起了自己远在祖国的爱人。 最后一丝人道主义驱使着姜南一言不发,只沉默地将人抬了抬,避免醉鬼滑倒地上造成二次伤害。 隔天清醒了的林康感动到无以复加,为了表达他的感恩之情他直嚷着要给姜南退房租,“别让小小钱财把我们的兄弟之情看轻了,我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姜南被他激动地拍着背的时候,也曾思考过究竟要什么样的环境才能铸就林康这样的性格。 林康说到做到,当天下午便把房租连带着押金一起退给了姜南,因为直接通过银行汇入,姜南拒绝不了。 对着林康一副拒绝就要生气的样子,姜南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将押金和前面四个月的房租转了过去。 林康这才勉强接受。 突然多出来的钱,姜南最后想到的处理方式是给岑归年买了条红玉髓四叶草金链。 他总想着可以给岑归年凑一套金饰品。 当然,为了避免刚失恋的人收到伤害,姜南谁也没告诉。 姜南有一个男朋友,在铁三角中是个公开的秘密——某次突击的岑归年将人按在门边亲的时候正巧被路过的乔同林康撞到。 事后回想起当时火热的画面,两人还忍不住吹了个口哨,哇哦了声。 不过,考虑到岑归年职业的特殊性,姜南一直咬死了不提。 姜南留学的第三个月,为了庆祝艺术展顺利收尾,小组的成员决定吃个火锅庆祝一下。 地点选在了林康家里——他家是差不多的复式结构,不过比租给姜南的那套要大不少。 好不容易结束了这项耗时又耗精力的工作,大家都是肉眼可见的喜气洋洋,扎堆聊天聊得可谓是热火朝天。 姜南心里也很轻松,之后的三天小长假他心里也有了计划。 刚悄悄订完了机票,他就被旁边的林康招呼着站起来和大家碰杯。 几轮下来,他脸上多了被酒精灌出来的微醺,脑袋也有些迷糊。 众人起哄着又要喝一轮,他正愁没理由可躲,手机就响了起来——是岑归年。 一向喜欢视频通话的人罕见地给他打了个电话。 姜南指了指自己的手机,躲进了厨房接电话。 比起他这边的热闹,岑归年那边算得上是死寂。 姜南算着时间,问到:“是刚下直播吗?” 岑归年前段时间接受了采用直播形式的全新音乐综艺邀请,成为了节目里最年轻的演唱嘉宾。 然而自开播后关于他的争议就没听过,岑归年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真正面对起来还是难免觉得心里不得劲儿。 第132章 因此每次直播结束,他都要找姜南求安慰。 岑归年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到家了吗?” “嗯。” 姜南又问了几个问题,得到的都是这种不冷不热的单字回应,甚至还听见了几声细微的啜泣。 “我今天……” 岑归年刚组织完的话语被姜南那边突然爆发的一声“我去!姜南躲到哪里去了?待会儿必须罚他三杯!”给打断了。 姜南立即捂着电话走得更深了些,“抱歉,我这边……” “我知道的。” 岑归年这么说着,两人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终于,岑归年说:“我有点累了,就这样先吧。” 未等姜南来得及说什么,他便挂掉了电话。 姜南握着电话原地站立了几分钟,最后将电话揣进口袋,拉开门就和朋友们说要先走。 他做了很临时的决定,改了最近的一班从首都转机的夜晚航班,在公寓里随便收了两套衣服塞进背包,带着给岑归年准备的礼物就踏上了回国的路程。 醉酒后再坐飞机的感觉确实很不好受,尤其是姜南把这种感受代入到岑归年每次忍着赶通告的疲倦来看他时的体会后。 体力的透支和精神的谴责在反复折磨着姜南。 不过痛苦总会迎来终结,对姜南来说便是在对上岑归年诧异的双眸的那一刻。 很神奇的是,疲惫在一瞬间一扫而空。 “你怎么回来了?”岑归年脚边还放着摊开的行李,不难猜出他做了和姜南一样的打算。 “我想到你可能想要当面和我诉说一下你的委屈,就改了航班。”姜南对他张开了双臂,“看样子我回来得正巧。” 没让爱人错过的戏码在两人之间上演。 岑归年猛地将人带进了自己的怀里,得到拥抱的两人都沉浸在了彼此的温度和呼吸中。 拎着的双肩包,搭在手肘的外套,还没装好的行李箱……它们都不能使他们分出一点余光。 倒在熟悉的柔软之中时,那股熟悉的酥麻感自岑归年把控的那块脊骨向四周扩散。 姜南忍不住轻溢出声喟叹。 “昨天为什么挂我电话?”姜南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面庞,“如果再晚几秒,你就能听见我为了安慰你提前泄露这个秘密。” 一想到两人险些错过——虽然已经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姜南不可避免地产生了恐慌的情绪。 面对着这种不真实的美好,岑归年有种想要哭的冲动,现实却是他的指腹擦去了姜南的眼泪,毫不避讳地说:“因为我昨天晚上产生了一种不好的冲动。” 就差那么一秒,他的分手就要脱口而出。 经历了这两个月的争议,岑归年终于明白了在多年前的最后一通跨国电话前,姜南究竟是一种什么状态。 自卑、害怕、挣扎、怀疑…… 他处在了同姜南差不多的境地之中。 念及至此,他半是负气地咬住了面前人的唇瓣,得意地说:“不过最后我还是忍住了,我要向你证明我比当时的胆小鬼姜南勇敢得多。” 不到两人山穷水尽的地步——不,甚至是到了这个地步,他也绝对不会放开姜南。 “幸好你没学他。”姜南吃了痛反而笑得畅快,他手扶着岑归年的脸,缓缓地说,“因为我后来也发现,那会儿的姜南简直就是个傻逼。” 岑归年的呼吸加重了几分。 他的,姜南的,都是。 姜南在这时用胳膊支撑了起来,视线变得没有阻隔。 “这是男明星的自我管理吗?” 调笑与挑衅的话语一落下,岑归年的身子跟着一抖,与逐渐变红的耳廓相对的,是他变得幽深的黢黑眼眸。 极具反差感的一幕使得姜南入了迷,以至于在耳垂被咬住的前一秒,他都未曾想过逃跑。 姜南对这时候的男人了解太浅,懂得的太晚,付出的代价十分惨重。 【作者有话说】 明天完结哦宝宝们,嘿嘿~ 第72章 飞奔向你(4) 鹏城今年的雨水格外充沛,自清明后久未见过连续的晴天。夏至一过,鹏城迎来了真正的酷暑季,雨总是下一阵停一会儿,积水还未渗透地面先在高温蒸腾下挥发干净了。 饶是一日多场雨,也未能消减半分闷热。 高温多雨从来不只是书本上简单排列的字眼,姜南刚走出飞机门就在一重接一重的潮湿热浪的拍打下再次领教了这种独特气候的威力。 不过再次踏上这篇熟悉的土地,内心的激荡还是冲淡了恼人天气带来的不适。 都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窝,他深吸了一口气,在久违的自在感中随着人流向出口走去,步步生风。 六月是书写离别的月份,更是回家的月份。 【恭喜留学生活顺利结束,欢迎回来】 姜南刚把手机重新开机就看到了武总监发来的问候,紧跟着又是一行消息。 【机场已安排人来接,可回家稍作休息后再来,一会儿见。】 姜南边走边回复武总监的消息,甫一抬头便瞧见了一个年轻人在冲他招手,应当就是武总监找来的。 “姜老师好,车就在前面,行李我来拿吧。” 年轻人不等姜南走近便主动迎了上去,从姜南手里接过了行李箱,把人带回车内。 第133章 车一路平稳地向前,前半段路姜南在闭目养神,后半段见姜南开始眺望窗外景色了,开车的年轻人开始同他搭话。 “姜老师,”他借着眼前的镜子偷偷观察者后座的人,发现姜南脸上并没有出现不虞的神色便放心地继续说下去了,“我很喜欢您的摄影作品,尤其是您四月刚发表的‘梦游’系列。” “虽然是致敬武总监的‘野林仙踪’,但您的构图方式还是色彩处理都充满了自己特点……” 他的热忱让姜南感到了熟悉,在如他一般的年纪里姜南也用过同样的表情对陈老说过差不多的话。明明只过去了几年,姜南却觉得恍若隔世。 过去那个失意的姜南,浑浑噩噩的日子离他越来越远了。而无论懵懂的他还是失望的他,他们都在原地对他摆手,直至被彻底甩开。 姜南听懂了他们的未尽之言: 请你不要留恋地、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前路一如你想的那般光明璀璨。 下车时,姜南从年轻人手里接过行李,淡淡地问:“你是刚进来的实习生吗?” “是!不好意思姜老师,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季子枫,您叫我小季就好了。”小季手在衣服上胡乱地擦了擦,站得更直了些,“我今年大二,是趁着暑假过来实习的。” “摄影系吗?” 小季点了点头。 姜南邀请道:“你要是有空的话,待会儿可以和我一起去摄影棚。” 这对小季而言简直就是被糖果砸中了头,他按捺不住喜悦地连声道谢,“好的,我有空的姜老师,谢谢姜老师!” 姜南也被他的情绪感染,进门时多了几分轻松。 上次回家还是两个月前,家里倒是没变过。阳台上的绿植依旧被岑归年打理的很好,房间也很整洁,就是少了些几分生活气息。 岑归年比他还不爱做饭,冰箱里放的除了两罐啤酒就是瓶装饮用水。从中不难看出岑归年已经很久没有开过火,不仅如此,他还把每天必须吃些水果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 姜南默默记在了心里,决定待会儿见面了再好好算下账。 要说有谁对他的敌意最大,自然要属在院子里一脸戒备盯着他的猫了,六十多天的时间足够让它从猫崽变成这副姜南都快认不出来的壮实样。 时间同样模糊了它对岑归年的记忆,任凭姜南怎么柔声呼唤它,它还是把姜南当做了外来入侵者。 浑然不知家中一人一猫已经陷入拉锯战的岑归年在化妆室里闭眼休息,任由化妆师在他的脸上发挥也不在意。 他的注意力在另一件事儿上,在听见脚步声后,他忽然出声道:“后天也没有机票吗?” “没有岑哥,”小乔不想自己只是来送个衣服也能被抓住,只好继续昧着良心骗道,“毕竟是毕业季嘛,出去旅游还有回国的人都很多,每天都是秒售秒空。” 仗着岑归年看不见,她悄悄拍了拍胸口。这种背着岑归年搞事的感觉是在太刺激了,让她的小心脏有些接受不了。 “我知道了。”一连几日碰壁,岑归年难免感到郁闷,缓缓地吐了几口气。 姜南为了给岑归年一个惊喜,连同着身边所有的人一起将岑归年蒙在了鼓中。 其中最辛苦的便是小乔,当她听见岑归年说要订机票给姜南一个惊喜时吓得冷汗狂飙,她旁敲侧击地劝说岑归年放弃,但胳膊始终拧不过大腿。 最后她靠着没票这个蹩脚的理由蒙了岑归年三天,终于顺利拖到了姜南回国这天。 天知道当她每次成功骗到岑归年后,对方露出的失落有多折磨人! 不过苦难终究有尽头。 眼看惊喜就差临门一脚,怕说多错多的小乔搪塞道:“我晚上再帮您看看有没有多余的票吧。” 岑归年不疑有他,点头补充道:“多看几个航线吧,转两三趟也无所谓。” 小乔敷衍地嗯了声,心道今晚之后怕是你再想不起订票这茬儿了。 手里的手机震了下,她看了眼消息对岑归年说:“武总监的助理找我有事儿,好像是对接待会儿的工作,我先过去了。” 小乔走后不久,化好妆的化妆师也离开了。 空落落的化妆间里只剩下了岑归年一个人。岑归年本想问问小乔还要多久才能回来,却发现手机竟然被小乔带走了。 带走就带走吧。 反正也没人回他消息。 岑归年想起自昨日开始不管他发什么都不回了的姜南,躁郁的心情卷土重来。 他暗暗发誓等他订到票了一定要亲自去找姜南算算这笔账。 意外发生得很突然,手沾到的闪粉不知道在哪个失神的瞬间掉进了岑归年的眼眶里。 刺痛很快就让他眼前模糊了一片,他捂住作痛的一只眼急切地找着清水。 走廊响起的脚步声渐渐靠近,在某一瞬间戛然而止,变成了推门的声音。 弓着腰的岑归年把来人当成了小乔,立马求助道:“你来得正好,闪粉进我眼睛里了,帮我弄点清水。” 委屈是必然的。岑归年想不明白这两天的自己怎么就能倒霉成这样,事事都不顺心。 “小乔”一言不发地从旁边扯了张纸巾沾了水便凑了过来。 一大片阴影照下,岑归年这才发现眼前人不是小乔。 第134章 鼻息间萦绕着的沉稳安静的木质香,同眼前朦胧模糊的人影,没有一个属于小助理。 “我自己来吧。” 对方毫无距离感的贴近让岑归年生出了些不喜,他偏头躲开就要落下来的手,主动伸手去拿那张纸。 可对方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使得岑归年握住纸的同时也被迫握住了他的手。 指腹传来的熟悉感让岑归年在一瞬间明白了一切,他触电般地抬起脑袋,就见姜南背靠化妆台,一手撑着台面,含着明晃晃的笑意望着他。 他尚在怔愣之中,姜南已经果断地用纸巾擦掉了他眼角沾上的闪粉。 “不客气。”姜南声音清润,丢掉手上的纸后反握住岑归年,“还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你回来……”岑归年有些不敢相信地喃喃道,“你居然不告诉我?” “想给你个惊喜。” 等姜南拿出他的手机后,岑归年什么都懂了,“小乔也帮着你瞒我?” “给你惊喜也算瞒吗?”姜南解释着,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是我让小乔瞒着你的,她知道你要来找我急坏了,我也吓坏了。” 姜南低低地笑出声,“看来太有默契了也不行。” “怪不得她一直在和我说没票,你们找的是什么烂理由。” 岑归年咬牙切齿地说,仿佛那个相信到天天难过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别纠结她了,让我再看看,眼睛好些了没?” 姜南抬手蹭掉了他眼睑上的一粒小闪片,仔仔细细地确认了眼睛里没有异物后才把人轻轻往外推。 “武总监让我来负责你今天的版面拍摄,你也是我进出版社的第一份考核作业。” “正式工作前,我还是自我介绍一下。”姜南伸出右手,“这位音乐系的学弟,我叫姜南,摄影系,今天负责你的拍摄任务。” “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眼前与多年前的那个傍晚不断重合,好像时间从未流逝过。 姜南的嗓音一如往昔的清冽。 岑归年沉默,这会儿他也没了能继续梗着脖子嘲笑姜南的劲儿。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慢慢握住那只干净修长的手,手心相触的瞬间,他莫名的感到了些眼热。 或许很早很早以前,他就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 等待那个哈哈大小的人转过头,等待湖边的人对他招手说一句“好巧,又是你”,等待忽然出现在楼下替他挡雨的身影,等待久别重逢后的一句“好久不见”。 说穿了也不过是,等姜南爱他,长久地爱他。 他将终其一生的困囿于对这场热雨的等待之中,也注定要终其一生的追逐这一场热雨。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