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一大叠晏八郎私库里搜出的纸交子,正要跨进小院时,几句要命的话突然窜进耳边。
隋淼心肝儿一阵猛颤,人直接一个横跨,以最快的速度窜出门去。
吱呀——
才打开的半扇门又关上了。
晏七郎拿小银刀切枇杷,两人一人一半分食。
“风吹开的门。隋淼没回来。”
应小满探头往亭子外打量,院门边确实并无人影,她遗憾地继续吃枇杷。
“你是晏家人,又是狗官的兄弟,不能让你给我安排假身份,风险太大了。报仇成功之后,我用飞爪翻墙出去,你被家里怪罪怎么办。不行,报仇的事你出主意就好,别插手。”
七郎把一番话在心里细细琢磨了几回,从字里行间体会出一丝甜意:
“小满体谅我的心意,都在这几句话里。”
应小满冲他笑了下,认真地道谢,“你今晚替我遮掩,我该谢你才是。”
两人分食完最后一个枇杷,晏七郎拿细布擦干净手。
“这样罢,我虽然不方便给你安排假身份,但可以带你去丰松院周围走一圈。你认认地界。”
“可以么?”应小满大为惊喜,又有些担忧,“不会意外撞到狗官罢?”
“不会。”七郎起身淡定领路, “狗官今晚不在丰松院。”
不知是不是因为晏家少了一半人的缘故,沿途空旷而安静。应小满一路随七郎去丰松院,除了身后跟随的隋淼,竟然一个人都未遇到。
丰松院占地极为敞阔。灯火透亮,影影绰绰透过门缝映出门外。
“好大的院子……”
“丰松院是会见外客的所在。前后两进庭院,备有内外两处书房,五六处供客人歇住的厢房,此外还有小厨房,耳房,后罩房若干,以抄手游廊相连。”
“丰松院常备侍奉仆役三四十人。如果你不熟悉里头的布置,无论潜入蹲守还是事后逃脱,都不很容易。”七郎解释道。
应小满震惊地瞪圆了眼。
晏家规模超乎她的想象。
狗官的住处,比雁二郎的内院可大多了……
“所以要谨慎行事。你的报仇谋划还需完善,不急于一时。”七郎在身边叮嘱一句,引她出去。
出去走的西边侧门,出门便是长乐巷靠近大街这边,回七举人巷最方便。
出去时一路还是未见其他人影。只有隋淼表情极为复杂地提灯在前引路。
两人边走边闲谈。
应小满简略说起早晨跟八郎意外结识的经过,七郎哑然听着。
这小娘子说到做到,当真揣着肉馒头去大理寺试了狗……
“大理寺的狗喜欢吃肉馒头。但只要被人呵斥,便会放弃肉馒头继续追捕。”
应小满下结论,“所以,事成之后,还是要防狗。”
“事成之后”这四个字听着不大吉利……
晏七郎默默地抬手按眉心,“把这条加进报仇谋划里……”
“嗯!”应小满认真地记下,算了算日子。
“按照你的算法,明天也该是第六日了。我等你来找我,我们一起商量更好的报仇谋划。”
骨节分明的手指被温热柔软的指腹勾了一下。
七郎微怔,低头望去。
身边小娘子纤长的手探出襦衣窄袖,应小满在月色下的眼神闪亮,满怀期待地勾起他的手,做出拉钩的姿势,前后晃了晃。
“明晚你会来么?”
这个瞬间,晏七郎的眼前浮现了砧板上待杀的鱼……
但鱼饵太香甜,不管前头等着他的是一把锋利薄刀,亦或是老家带来的铁门栓……他这鱼儿都要奋不顾身咬钩了。
修长食指很快回钩了下。
游鱼儿似的指尖俏皮地又钩一下,郎君温热有力的手指果然即刻钩回。
应小满忍着笑,还要继续去钩,晏七郎一把握住少女柔软灵巧的手,牢牢攥进手掌里。
“来。”七郎无声地叹着气,“刀山剑树、赴汤蹈火都得来。”
第27章
月上中天。
万籁俱寂, 街巷漆黑无光,只有头顶一点浅色映照,家家户户陷入睡梦。
应小满仿佛一条游过长江的游鱼儿,脸颊微烫, 指尖发热。
握住她手的掌心同样火热。
噗通, 噗通, 越来越剧烈的心跳声里, 交握手指处的触感越发地鲜明,浑身都开始微微地发热。
应小满蜷了下手指,故作镇定地说话, 把注意力从滚烫的手指尖儿挪开。
“对了。七郎,你多大了?”
“二十四,正月十五的生日。”身侧的郎君略低下头,注视过来, “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娘非要阿织喊你七叔。”应小满随手算了算。
这下注意力当真被挪开, 人有点发懵。
“阿织四岁, 你二十四,差了二十岁……真的可以喊叔?”
晏七郎笑出了声, 稳稳牵她的手, 顺着话头往下说, “阿织喊我七叔, 可以。你呢, 也跟着阿织喊叔?”
应小满果然呸了声,“谁是你侄女?”
两人当场定下,阿织以后都喊七哥。当着义母的面也喊七哥!
说话间, 两人已经走过长街岔口,即将转入草木葱茏的七举人巷。
“今夜着实晚了, 你娘会不会等门?”
“提前跟娘说好不用等,看着她睡下才出来的。她不知我这么晚回……啊!”
应小满突然想起,阿娘睡下了,不知她几时回家,但外头两位守门大哥可没睡!七郎送她回去,两个守卫必然瞧个清楚。
“对了,七郎,你和十一郎的关系极好么?”
“我们从小认识,几度出生入死,可以彼此托付后背的交情。怎么了?”
“门外把守的胡大哥和王大哥替十一郎说了三四次情,想登门见我。今晚被他们看见我们在一处,哎,他们又要替十一郎说话了。”应小满烦恼地说。
晏七郎的脚步微顿,“最近忙于梳理家事,倒是疏忽了这边。不妨事,明日我从家里抽调两名身手过硬的护院,把他们替换掉便是。”
“可以替换么?胡大哥和王大哥是十一郎派来的人。”
晏七郎心平气和说, “两边确实是出生入死、可以托付后背的交情。我这次遇险算是替十一郎扛了一回,没什么好说的。但交情归交情……总不能把人也托付给好友。这事你不必管,我替应家安排新的护卫便是。”
家门便在前头,快走数十步便到,两人却不约而同把脚步放慢,挽着手,慢腾腾地往前挪。
七郎其实也有不少想私下里问的问题。
“听你娘说,你的生辰落在小满节气?”
“算吧?我其实是家里抱来的。五月小满那天,我爹把我从山上抱回家,从此过生辰都在小满节气当天。”
“原来是抱养的?”晏七郎露出意外的神色,“看你家母亲极为疼爱你,竟不是亲生的么?实在是难得的好人家。”
“那是。我爹娘是天底下最好的爹娘。”
“亲生爹娘的下落有去寻过么?”
应小满登时想起老家里大闹灵堂的邻村张家人,没忍住,露出嫌弃表情。
“亲娘只给我留下一张襁褓布,连出生日子都没写。他们把我扔在山地里,我便只认自家爹娘。”
说话间分了心,小指不自觉地勾起,仿佛小钩子,轻轻地刮过七郎掌心。
“不提过去的事了。如今我带着娘在京城落户,你也顺利归了家,以后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晏七郎将削葱般的指尖在掌心攥紧了些。
说起来,有件事他始终没机会问。应家既然在荆州乡郡里生活,之前从未来过京城,又如何和长居京城的晏家结下的世仇?
听小满的意思,她入京报仇的事,她家阿娘也知情的。
根源处不解决,应家和晏家有仇,如何上门提亲……
“我和娘没来过京城,但我爹来过的啊。”应小满理所当然道,“我爹腿瘸了才去我们乡下安顿。听说他年轻时在京城待了十来年。对了,他在京城有个主家。”
这还是晏七郎头一次听到“主家”这个词。
目光微凝,带出几分深思。
与晏家结仇的,到底是应家义父,还是义父的主家……
就在这时,前方提灯笼领路的隋淼脚步一顿。
“郎君。”他喊了声,“应家门外有人。
应小满顿时紧张起来,“我娘没睡?等门等到外头来了?七郎你赶紧回罢。我自己回去便好。”
“并非应夫人。”隋淼的神色复杂,“瞧着,像十一郎。”
月下并肩缓行的两人齐齐一怔。应小满皱了皱鼻子,又露出个嫌弃表情。
看在身边七郎的份上,商量说,“你和十一郎是好友,不好当面对上,你先回罢。我去把这块牛皮糖骂走。”
七郎的想法却不同。
一双桃花眼在月下微眯起,“既然人夜晚来了……当面有当面的好处。走罢,今晚便把话挑明了。”